第21章 青豆 不管試着逃到多麼遙遠的地方
青豆到區圖書館去,履行了和上次相同的手續后,把報紙縮印版在桌上攤開,為的是再次查看三年前的秋天發生在山梨縣的過激派與警察的槍戰事件。老夫人說的那個教團“先驅”的總部就設在山梨縣的山裏,而槍戰的發生也是在山梨縣的山裏。這也許只是偶然的一致,但偶然的一致這東西讓青豆很不滿。這兩者之間也許存在什麼關係。老夫人口中提及的“那麼重大的事件”的表達,也似乎在暗示某種關聯性。
槍戰的發生是在三年前,一九八一年(按照青豆的假設,那是“1Q84年的三年前”)的十月十九日。關於槍戰的詳情,她上次來圖書館時讀過報道,已經有了大致的了解。因此這次她打算粗略地瀏覽這一部分,主要是閱讀相關的後續報道,以及從各種角度對事件進行分析的文章。
在最初的槍戰中,三名警察被中國製造的卡拉什尼科夫自動步槍射殺,兩名身負輕重傷。隨後過激派集團全副武裝逃進深山,武裝警察進行了大規模的搜山。與此同時,武裝的自衛隊空降部隊用直升機運往現場。結果,有三名過激派成員因拒不投降被擊斃,兩名身負重傷(其中一名三天後在醫院裏死亡,另一名受重傷者後來如何,從新聞報道中無法判斷),四人未受傷或身負輕傷被捕。由於身穿高性能防彈背心,自衛隊和警方沒有傷亡,只有一名警察在追捕過程中從山崖上滑落,造成腿部骨折。而過激派中僅有一人下落不明,該男子居然躲過了大規模的搜捕,消失得無影無蹤。
槍戰的衝擊告一段落後,報紙開始詳細地報道這股過激派的來龍去脈。他們本是一九七〇年前後大學紛爭的副產品,成員中半數以上參與過佔據東京大學安田講堂或日本大學的行動。在他們的“堡壘”被警察機動隊用武力攻陷后,學生們和一部分教員或是被趕出大學校園,或是感覺以大學校園為中心、在城市展開政治活動已陷入窮途末路,因此超越了派系之爭,聯合起來在山梨縣創建農場,開始從事公社運動。起初是參加以農業為中心的公社集合體“高島塾”,不久對這種生活感到不滿,重新聯合原先的成員獨立出去,以破例的低廉價格購進深山荒廢的村落,着手經營農業。一開始歷盡艱辛,後來採用有機耕作法生產的食材在城市裏漸漸形成熱潮,蔬菜郵購生意大獲成功。於是趁着有利形勢,農場總算得到順利發展,規模逐漸擴大。別的先不說,他們都是認真勤奮的人,井然有序地團結在領導人之下。這個公社的名字便是“先驅”。
青豆狠狠地扭臉,吞下一大口唾液,喉嚨深處發出大大的響聲。她用手中的圓珠筆篤篤地敲打着桌面。
她繼續閱讀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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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隨着經營逐漸穩定,在“先驅”內部,分裂的跡象卻愈來愈明確,最終分為兩大派別,即希望進行游擊戰式的革命運動的過激“武鬥派”,以及接受在當下的日本暴力革命並不現實、在此基礎上否定資本主義精神、追求與土地共生的自然生活、相對穩健的“公社派”。在一九七六年,終於發生了人數佔據優勢的公社派將武鬥派從“先驅”中放逐出去的事件。
話雖如此,“先驅”卻並非是以實力將武鬥派驅逐出去的。根據報道,他們向武鬥派提供了新的土地和一定程度的資金,圓滿地請武鬥派離去。武鬥派同意了這個交易,在新的土地上創建了自己的公社“黎明”。而且在某個時間點,他們搞到了高性能的武器。至於其渠道和資金的內情,還有待今後查明。
另一方面,“先驅”是在什麼時間、如何調轉方向變成宗教團體的?其契機又是什麼?警方和報社似乎都沒有掌握實情。但這個平靜地將“武鬥派”切割出去的公社,似乎就是在此前後急劇深化了宗教傾向,以至於在一九七九年作為宗教法人獲得了認證。並且接連購進周邊的土地,擴大農業用地和設施。在教團設施周圍築起了高牆,外部人士無法再自由進出了。“會妨礙修行”是他們的理由。這些資金究竟來自何處?為何這麼早就獲得了宗教法人的認證?這也是還未查明的部分。
轉移到新土地后的過激派集團,與農業生產并行不悖,在自己的地盤內致力秘密的武裝訓練,和鄰近的農民發生過多次糾紛。其中之一便是關於流經“黎明”地盤的小河用水權的紛爭。這條小河很久以來一直是該地區共同的農業用水,“黎明”卻拒絕附近居民進入他們的地盤。紛爭持續了數年之久,最終發生了居民們對他們設置的鐵絲網圍牆不滿,前來質問,卻遭幾個“黎明”成員毒打的事件。山梨縣警方遂以傷害事件為由取得搜查令,前往“黎明”調查事由。於是意想不到地發生了槍戰。
經過深山裏的一番槍戰,“黎明”事實上已然毀滅后,教團“先驅”馬上發表了正式聲明。西裝革履、年輕英俊的教團發言人召開了記者見面會,宣讀了聲明。主題十分明確。“黎明”與“先驅”之間從前暫且不論,現在沒有任何關係。自從分裂后,除了業務聯繫外,幾乎沒有往來。“先驅”是一個致力農業、遵守法律、希求和平的精神世界的共同體,因為得出無法繼續與追求過激革命思想的“黎明”共同行動的結論,才與他們圓滿地分離。此後,“先驅”作為宗教團體,還得到了宗教法人的認證。發生了這樣的流血事件誠然不幸之至,我們對壯烈殉職的警察及其家屬表示深刻的哀悼。不論在何種形式上,教團“先驅”都與此次事件毫無關係。儘管如此,“黎明”的母體畢竟是“先驅”,這是難以否定的事實,假如與此次事件相關,當局認為有必要進行某種形式的調查,即便是為了避免招致不必要的誤解,教團“先驅”也做好了主動接受調查的準備。本教團是面向社會開放的合法團體,沒有任何實情需要隱瞞。如果需要我們公開相關信息,我們願意儘力回應當局的要求。
數日後,像是在回應這份聲明,山梨縣警方攜帶搜查令進入教團內部,花了整整一天在寬廣的教團用地上轉悠,仔細搜查了設施內部和各種文件。有幾位教團幹部接受了訊問。雖然表面上已經宣告訣別,只怕在分離后兩者的交流仍在繼續,“先驅”在地下參與了“黎明”的活動——這就是調查當局的懷疑。但像樣的證據卻一件也沒發現。只看見在美麗的雜木林中,木結構的修行設施沿着小徑散見於四處,許多身着樸素修行衣的人在那裏致力冥想和嚴格的修行。旁邊有信徒在干農活。保養完善的農機具和重型機械一應俱全,就是找不到像武器的東西,也看不到暗示暴力的東西。一切都很清潔,秩序井然。有潔凈的食堂,有住宿設施,還有簡單(但深得要領)的醫療設施。兩層樓的圖書館裏,收藏有許多佛典及佛教著作,由專家負責的研究和翻譯工作正在進行。與其說是宗教設施,這裏更像小而整潔的私立大學校園。警察們垂頭喪氣,幾乎是兩手空空地回去了。
幾天後,這一次是報紙和電視的記者得到教團邀請,他們在那裏見到的景象,和警察們看到的基本相同。不是那種老一套的經過精心安排的採訪,記者們無人陪伴,可以任意採訪教團內任何場所,自由地和任何人交談,將內容寫成報道。但是為了保護信徒的私隱,教團與媒體事前約定,只能使用教團方面許可的影像和照片。幾位身着修行衣的教團幹部在集會用的大房間裏回答了記者的提問,針對教團的成立、教義和運營方針進行了說明。說話客氣而直率,宗教團體常見的那種宣傳口氣被徹底排除。他們與其說是教團幹部,不如說更像熟悉做提案的廣告公司高級職員。只是身上穿的衣服不同而已。
我們並不擁有明確的教義。他們介紹說。成文的手冊那樣的東西,我們並不需要。我們所做的,是對初期佛教的原理性研究,是對當時實施的種種修行的實踐。通過這種具體的實踐獲得並非字義上的,而是更有流動性的宗教覺醒,才是我們追求的目標。諸位不妨這樣理解:每個人這種自發的覺醒,彙集起來就將形成我們的教義。不是先有教義再有覺醒,而是先有每個人的覺醒,最終就會自發地誕生決定我們的佛法的教義。這就是我們的基本方針。在這層意義上,我們同現有宗教的性質截然不同。
關於資金,目前我們同許多宗教團體一樣,一部分是依賴信徒的自發捐款。但最終我們不會躺在捐款上無憂無慮,而是將建設以農業為中心的自給自足的樸素生活。在這樣一種“知足”的生活中,凈化肉體磨鍊精神,爭取獲得靈魂的安寧。對競爭社會的物質主義感到虛妄的人們,為了追求一種更有深度的坐標,接連不斷地來敲我們教團的門。其中受過很高的教育、從事專門職業、已經擁有社會地位的人也不少。我們和世間所謂“新興宗教”是截然不同的。我們不是那種隨意受理人們的現世煩惱、大包大攬地要救助世人的“快餐式”宗教團體,也無意追求這樣的方向。救助弱者固然十分重要,不過,如果將我們理解為向具有高度自我救助意識的人提供適當場所與幫助的、與宗教的“研究生院”類似的團體,大概更接近實情。
“黎明”的人和我們之間,針對運營方針問題在某個時間點發生了極大的意見分歧,有一段時期甚至還針鋒相對。但經過商談達成了溫和的協議,決定大家分離。他們也自成一體,純粹而禁慾地追求理想,結果竟形成那樣的慘案,這隻能說是一場悲劇。他們過於教條,以致喪失了與活生生的現實社會的結合點,恐怕是最大的原因。我們應當借這個機會,更加嚴格地律己,同時還應銘記在心:必須堅持做一個對外開放的團體。暴力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希望諸位理解,我們不是一個將宗教強加於人的團體。我們既不勸誘別人人教,也不攻擊其他宗教。我們所做的,是為尋覓覺醒和精神追求的人提供恰當而有效的共同體環境。
媒體界人士大多懷着對這個教團的善意印象踏上了歸程。信徒不分男女都纖細瘦削,也比較年輕(有時也能看到高齡信徒),目光清澈美麗,說話彬彬有禮,舉止溫文爾雅。信徒大都不願多談往事,但許多人似乎受過很高的教育。為記者提供的午餐(據說與信徒平時吃的基本相同)雖然簡單樸素,卻都是從教團的農田裏剛採摘來的新鮮食材,相當美味。
於是,許多媒體都將轉去“黎明”的那部分革命集團,定義為必然從朝着追求精神價值的方向邁進的“先驅”中被篩落的不肖之子。在八十年代的日本,激進的暴力革命思想已然落後於時代。一九七〇年前後曾追求激進政治理想的青年,現在已就職於各種企業,在經濟這個戰場的最前線打拚廝殺。要不就是同現實社會的喧囂與競爭保持着距離,在各自的位置上勤勉追求個人價值。總之,世間潮流突變,政治季節成了遙遠的過去。“黎明”事件雖然是個極其血腥而不幸的變故,但以長遠眼光來看的話,無非是過去的亡靈偶然還魂,是一個不合季節的突發性小插曲,從中只能發現宣告一個時代落幕的意義。這就是報紙上的一般論調。“先驅”是新時代的一個充滿希望的選擇,與之相對,“黎明”則沒有未來。
青豆放下圓珠筆,做深呼吸。隨後浮想起阿翼那一對始終毫無表情與含意的眼睛。那對眼睛在注視我,但同時,卻什麼都沒有看。這些論調中漏了某種重大的東西。
絕不可能如此簡單。青豆暗忖。“先驅”的實情並不像報紙上寫的那樣清白。其深層一定存在秘而不宣的陰暗面。按照老夫人的說法,那個被稱作“領袖”的人強姦才十幾歲的少女們,還聲稱這是宗教行為。而媒體對這種事情一無所知。他們只在那裏流連半日,被領去參觀秩序井然的修行設施,招待一頓使用新鮮食材烹飪的午餐,聆聽一番關於靈魂覺醒的美麗說辭,就心滿意足地回去。在深層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們不可能看到。
青豆出了圖書館,走進咖啡店,要了一杯咖啡。用店裏的電話機給亞由美的單位打了個電話。她說過這個號碼不管什麼時候都可以打。是同事接的電話,說她出外勤了,預定再過兩個小時回警局。青豆沒有介紹自己,只說了一句:“我會再給她打電話。”
青豆回到家裏,兩小時后再次撥通那個號碼。亞由美接了電話。
“你好。我是青豆。身體好嗎?”
“很好啊。只是沒有好男人。你呢?”
“跟你差不多。”青豆說。
“那可不行哦。”亞由美說,“像我們這樣富有魅力的年輕女人,卻牢騷滿腹,抱怨沒法應付豐富而健康的性慾!這個社會準是出了什麼毛病。得想個辦法才行啊。”
“那也是……哎,我說,你那樣大聲說話要不要緊啊?你不是在上班嗎?旁邊難道沒有別人?”
“不要緊。不管什麼話,你只管說!”亞由美說。
“如果可能的話,我有件事想麻煩你。因為我想不出還有誰能幫我。”
“行呀。也不知道我幫不幫得上。你先說說看。”
“你知道‘先驅’這個宗教團體嗎?本部在山梨縣的山裏。”
“‘先驅’嗎?”亞由美說,然後花了約十秒鐘搜索記憶,“嗯,我想我知道。好像是製造了山梨縣槍戰事件的過激派團體‘黎明’從前所屬的宗教公社那樣的東西吧。雙方激戰,縣警察本部的警察被打死三人。怪可憐的。不過‘先驅’跟這次事件無關。事件之後,對教團進行了搜查,結果是清白的。接下來呢?”
“我想知道‘先驅’在那次槍戰後,有沒有惹出什麼事端來?不管是刑事案件還是民事案件。但我只是個普通市民,不知該怎麼著手調查。又不可能把報紙縮印版統統翻閱一遍。不過我想,警察也許有辦法查一查這種事。”
“這很簡單,電腦上一查馬上就搞定啦……我倒想這麼告訴你,可是非常遺憾,日本警察的計算機化水平還沒到那個程度啊。實用化只怕還得花好幾年呢。現在想了解這些情況,大概只能請求山梨縣警方幫忙,把相關資料的複印件寄過來才行。首先要我這邊寫申請索取資料的文件,並要經過上司認可。當然理由也得寫清楚。你要知道這裏可是政府部門啊,大家都是靠着把事情搞得比實際需要複雜來領工資哦。”
“哦,”青豆說,隨即嘆了一口氣,“這麼說是不可能啦。”
“不過你怎麼想到要了解這種事呢?是不是有朋友被卷進和‘先驅’有關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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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豆不知該如何回答,躊躇了一下,決定實話實說。“差不多。牽涉強姦問題。現階段我還不能說得太詳細,是強姦少女。有情報說他們借宗教的偽裝,有組織地在內部幹這種事。”
隔着電話也能感覺到亞由美輕皺眉頭的情形。“哼,強姦少女,這可不能容忍啊。”
“當然不能容忍。”青豆說。
“你說的少女,大概是幾歲?”
“十歲,甚至不到十歲。至少是還未迎來初潮的小女孩。”
亞由美在電話那端片刻無言,然後聲音平板地說:“我知道了。既然是這樣,我來想想辦法。你能給我兩三天時間嗎?”
“行呀。你給我打電話好了。”
隨後兩個人又漫無邊際地聊了一會兒閑話,亞由美便說:“好啦,我又得幹活去啦。”
掛斷電話后,青豆坐在床邊讀書用的椅子上,盯着自己的右手看了好一會兒。纖細修長的手指和剪得短短的指甲。指甲雖精心修整過,卻沒有塗指甲油。望着指甲,越來越強烈地覺得自己不過是個危若朝露的存在。即便只舉出指甲的形狀這一條,都不是自己決定的東西,而是由別人隨意定下,而我只是老實接受,不管是喜歡還是不喜歡。究竟是誰決定把我的指甲做成這種模樣的?
老夫人上次對青豆說:“你的父母從前是、現在仍舊是‘證人會’的狂熱信徒。”這樣說來,他們現在恐怕一如既往,還在致力傳教活動。青豆有一個大她四歲的哥哥。哥哥為人老實。在她決意離家出走時,他聽從了父母的話,過着堅守信仰的生活。如今他怎麼樣了?但青豆並不太想知道家人們的消息。那是她人生中已經結束的部分,紐帶早已切斷了。
把十歲以前發生過的事情乾淨地忘掉!長期以來她一直這樣努力。我的人生其實是從十歲開始的,此前的一切都不過是凄慘的噩夢。這種記憶要統統扔掉!然而,無論她如何努力,只要一有機會,她的心就會被拽回那個凄慘的夢中世界。她覺得自己得到的東西似乎都紮根於那片黑暗的土壤,從那裏汲取着養分。不管努力試着逃到多麼遙遠的地方,最終還得回歸那裏。青豆思量。
我必須把那位“領袖”送到那個世界。青豆下了決心。這也是為了我自己。
三天後的夜裏,亞由美打來了電話。
“搞清了幾件事。”她說。
“關於‘先驅’的?”
“對。想來想去,忽然想起一個和我同期考進警視廳的傢伙,他叔叔就在山梨縣警察本部,而且是個相當上層的人物。就找那傢伙幫忙,編了一通瞎話,說是我家親戚的小孩差點就要加入那個教團啦,情況不妙,家裏人束手無策之類的。所以正在收集有關‘先驅’的信息。對不起啦,麻煩你幫幫忙。你不知道,我其實挺會編這種瞎話呢。”
“謝謝,好感謝你。”青豆說。
“於是那傢伙給在山梨的叔叔打電話說明了情況,他叔叔慨然允諾,將負責調查‘先驅’的人介紹給我。就這樣,我跟此人直接通了話。”
“好極了。”
“嗯。當時我跟他談了很長時間,聽到了許多有關‘先驅’的消息。報紙上登過的東西你肯定也知道,我就不說了,下面只說說一般人不知道的部分,好不好?”
“好。”
“首先是‘先驅’迄今為止引起過多起法律紛爭,陷入了多起民事訴訟,幾乎都是涉及土地買賣的糾紛。這個教團好像擁有足夠的資金,挨個搶購周邊的土地。因為是鄉下嘛,土地說便宜當然也便宜,可未免也有點太那個啦。而且做法有些過分的情況居多。他們設立冒名公司作偽裝,不讓人家知道教團參與其中,大量收購土地,因此常常跟土地所有人和自治團體發生糾紛。那手法簡直和專門哄抬地價的炒家一樣。在現階段還是民事訴訟,沒有發展到警察得干預的地步,但也不遠了,只是還沒被曝光。其中弄不好還牽扯黑社會和政界人士。如果有政界人士插手,警察當然會手下留情些。但是,假如事情鬧大,弄得檢察官出面,就不一樣了。”
“牽涉經濟活動的話,‘先驅’遠沒有表面上那麼乾淨。”
“不知道普通信徒的情況怎麼樣,不過即使只追查不動產的買賣記錄,那些負責資金運用的幹部只怕也難說是清白的。再怎麼善意地解釋,也很難認為花這些錢是以追求純粹的精神境界為目的。而且這幫傢伙不光是在山梨縣境內,還在東京和大阪的市中心買下了土地和房產,每一處都是黃金地段哦。澀谷、南青山、松濤……這個教團好像打算在全國範圍內紮根呢。我是說,假如他們不打算改行經營房地產的話。”
“生活在自然中,以清靜嚴格的修行為終極目的的宗教團體,為什麼一定要打進市中心呢?”
“而且,這樣大筆大筆的巨額資金,到底又來自何處?”亞由美提出了疑問,“只靠種蘿蔔和胡蘿蔔賣,絕對不可能籌集到這麼多資金。”
“他們從信徒那兒勒索布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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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有這種情況,但就算這樣也不夠。他們准有另外的提供大筆資金的渠道。我還找到了一些讓人生疑的信息,你大概會感興趣。教團裏面有不少小孩,基本在當地的小學讀書,但大多數孩子都在一段時間后就不再去上學了。學校方面是義務教育,所以強烈要求他們到校上課,教團方面卻堅稱‘不少孩子怎麼也不願上學’,不予理睬,說他們會對這些孩子實施教育,在學習方面不必擔心。”
青豆想起了自己的小學時代。教團的孩子們不願意去上學的心情,她也能理解。因為就算去了學校,也只會被視為異類,受到欺負、遭到無視。
“在當地的學校里,孩子們大概會覺得日子很難熬。”青豆說,“況且不去上學也不算什麼稀罕事。”
“可是據孩子們的老師說,教團的孩子中不管男孩女孩,看上去好像精神上都有問題。這些孩子起初都是極普通的孩子,性格開朗,但隨着升入高年級,話越來越少,表情逐漸麻木,漸漸變得極端無動於衷,最終就不來上學了。‘先驅’來的孩子大多會經歷相同的階段,表現出相同的癥狀。所以老師們都覺得奇怪,憂心忡忡。不來上學、躲在教團里閉門不出的孩子們究竟處於怎樣的狀態?生活得好嗎?但他們見不到那些孩子,因為教團的設施拒絕一般人進入。”
和阿翼一樣的癥狀。青豆心想。極端無動於衷,毫無表情,幾乎從不開口說話。
“青豆你懷疑在‘先驅’內部有虐待兒童的事態發生,並且是有組織的。其中還包括強姦。”
“不過光憑着普通市民的懷疑,警察不會行動吧?”
“嗯。你要知道,警察機關可是頑固不化的政府部門哦。高層人物心裏只有自己的仕途。當然也有些人不一樣,但絕大多數人只想平安無事地發跡,退休后被安插到外圍團體或民間企業做個頭兒,這是他們唯一的人生目的。所以危險的、燙手的事情,從一開始就不管不問。弄不好,那幫傢伙大概連比薩餅都要等冷了才吃。如果真正的受害人站出來,在法庭上明明白白地作證,自然另當別論。但這種事只怕很難指望。”
“嗯。也許很難。”青豆說,“不管怎樣,謝謝你了。你的信息太有用了。什麼時候我得好好地感謝你。”
“那倒無所謂。過兩天咱們到六本木玩玩,把各自的煩心事全給忘掉!”
“行呀。”青豆答道。
“就得這樣。”亞由美說,“順便問問,你對手銬遊戲有沒有興趣?”
“我想大概沒有。”青豆回答。手銬遊戲?
“哦。那很可惜啊。”亞由美很遺憾似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