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開想像的翅膀
——從克萊頓小說的魅力所想到的
二○○○年一月二十日江蘇的《揚子晚報》曾刊登了一則聳人聽聞的消息,題為:《美國物理學家出語驚人:“時光倒流不是夢”》。消息說美國物理學家福特和羅曼認為,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並沒有嚴格排除快於光速的時光旅行。他們認為時光旅行難到幾乎絕無可能的程度,但理論上是可能的。時光旅行要具備“蟲孔”和“負面能源”兩個條件。他們認為宇宙間不同的時間和空間通過“蟲孔”可以互通。“負面能源”可以抗拒地心引力打開“蟲孔”,穩定“時光隧道”。牛津大學理論物理學教授強森也相信有朝一日,人類將能夠遨遊宇宙,縱橫古今。
且不論這篇報道中的文字翻譯水平如何,它至少又一次使得許多人浮想聯翩。其實,早在科學家說出上述驚人之語以前,便有想像力豐富的作家寫出了驚世之作。在人類即將進入二十一世紀的時候,以一部《侏羅紀公園》震撼世界的米高·克萊頓就已根據現代科學的最新發展推出了他的最新力作《重返中世紀》。
米高·克萊頓其人其書
米高·克萊頓對中國讀者來說已不陌生。有人曾把他譽為“高科技小說大師”。這個頭銜未必非常科學,但說他是美國文壇一位具有非凡創作實力的作家則恰如其分。即將步入中國人所說的“花甲之年”的克萊頓,迄今已有十三部小說問世(包括這部新的科幻小說《重返中世紀》)。克萊頓的作品不落俗套,具有新穎獨特的構思和豐富大膽的想像。然而他的想像並非無端的憑空想像,而是富有創造力的想像,他的神奇想像是基於他的廣博知識和深厚功力。
克萊頓根據遺傳工程學方面的知識,做出從琥珀化石中的蚊子血液里提取恐龍基因,複製恐龍的大膽想像,創作出《侏羅紀公園》這樣一部驚世之作。該書不僅名列當年美國暢銷書榜首,而且引發了一場全球性的“恐龍熱”。恐龍熱還沒退去,他又推出了《侏羅紀公園》的續篇《失落的世界》。《失落的世界》構思奇巧、情節迷人,把讀者帶進一個比“侏羅紀公園”更大的恐龍世界,為讀者展現了一幕幕人與自然、人與恐龍、人與人、正義與邪惡的驚心動魄、險象環生的大搏鬥。《失落的世界》使得恐龍熱繼續升溫。於是乎,在很短的時間裏,恐龍電影創下了電影史上最高的票房價值,恐龍公園、恐龍模型、恐龍玩具風靡一時。而恐龍電影則又使電影特技製作和電腦三維動畫製作發展到新的高峰。
克萊頓根據科學家在對黑猩猩進行語言訓練方面所取得的部分研究成果,聯想到傳說中所羅門國王開採鑽石的津吉城,構思出扣人心弦的驚險小說《剛果驚魂》。這部小說中的場面之恢宏,涉及知識之廣博,令人折服,令人嘆為觀止,而且由這部小說改編的同名電影也驚心動魄,不同凡響。克萊頓將人們對海底世界的探索成果,融入天外來客在地球的大洋深處留下一顆神秘大球的大膽想像,寫成了引人入勝的科幻小說《神秘之球》(被改編成電影《深海圓疑》)。他以美國和日本在商業上的矛盾和競爭為背景,創作出反映美日矛盾的偵探小說《升起的太陽》(台灣譯本《旭日東升》)。在這部小說中,他對高技術手段,包括當時先進的圖像定格、放大、過濾等技術在偵破工作上的應用所做的描寫,非常精彩,令人大開眼界。
克萊頓的作品情節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可是很多人在閱讀他作品的時候卻“信以為真”,並不對其中的“假”說三道四。一部文學作品,如果不符合當時的歷史背景,那麼讀者就覺得它太假,就不愛看。比方說,一部電影為追求逼真的效果,在血腥恐怖場面的拍攝上大下功夫,然而很多觀眾都注意到,當子彈射進一個人身體的時候,被子彈擊中的部位上,衣服會立即炸開,隨之噴出殷紅的血水,只要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衣服是不會那樣炸開的,而且血也不可能立即噴出來。這種拍攝效果就很假。這隻能反映導演缺乏基本常識,缺乏合情合理的想像,在追求表面效果時“弄巧成拙”,留下了一處敗筆。克萊頓的作品雖然也是虛構的,但讀者卻不去挑剔其中的“假”,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巧妙地把許多有根有據的事實和他自己的虛構想像融合在了一起。他的想像絕非無中生有,不過是借題發揮而已。這也是他的作品為世人所喜愛的原因之一。
《重返中世紀》的藝術魅力
國外的書評認為,《重返中世紀》是克萊頓“繼《侏羅紀公園》之後,又一部震撼力極強的小說。他把新型的邊緣科學——量子技術和中世紀的複雜歷史大膽而巧妙地糅合起來,創作出這部熔科幻和歷史於一爐的小說。最新的科學研究成果表明,“在不要任何導線和網絡的情況下,信息可以直接在兩點之間傳播,即實現所謂‘遠程傳送’(teleportation)”,此外科學家已經想到“計算機可以用單個分子來製造”。克萊頓藉助剛剛處於萌芽狀態的“遠程傳送”這一高技術手段,用文學(科幻)的手段把現代人送回中世紀,實現了本文開頭所談到的“時光倒流”的夢想,讓現代人去領略中世紀的史實。這實際上也是“時間旅行”。對此,克萊頓在鳴謝部分寫道:“雖然量子運送的試驗已經在世界上的不少試驗室里進行過演示,這一現象的實際應用,還將是未來的事情。本書中所提到的思想是受到了戴維·多伊奇、吉普·索恩、保羅·南欣、查爾斯·本內特以及其他一些人的啟迪。書中的描述也許會令他們捧腹,但他們是不會把這當成一回事的。這只是一本小說,時間旅行完全是人們的美好遐想。”
克萊頓在“書中對中世紀的描述則是建立在比較堅實的基礎上的”。他以法國多爾多涅河的幾個古城堡為背景,利用了在這一地區考古中的新發現,根據他研讀的大量有關中世紀歷史的論著和西方一些學者對這段歷史的重新認識,向讀者展示了一幅幅中世紀的生活和戰爭的畫面。這裏還涉及到歷史學界一個新的學派——實驗歷史學派的興起。這個學派注重着手重新演繹部分歷史,通過親自體驗以更好地理解歷史。克萊頓筆下的馬雷克身上就有這個學派的影子。他對中世紀的服飾、語言和風情了如指掌,就連如何進行馬上比武都一清二楚。
這不禁使人想起郭沫若所創作的歷史劇《武則天》。郭老為寫好這部戲,翻閱了大量歷史資料,分析了從隋到唐初不斷出現的豪門爭權、大臣篡位的歷史,通過複雜的鬥爭表現武則天的政治才幹。郭老具有豐富的歷史知識,對考古學有相當深的研究,但他對該劇中所使用的小小道具也“十分注意準確和真實,做到使之有案可查,有典可考”。這就使他所描繪的生活場面更富有歷史真實感。
克萊頓在這部小說中也力求場面具有歷史真實感。他筆下的中世紀也是在閱讀大量資料,到古城堡進行一番實地考察的基礎上寫成的,本書原版后所附的參考書目中有關中世紀研究的專著和論文就達八十多本,足見他在創作上的認真程度。也許他不是每本從頭至尾都看,但至少可以這樣說:該查證的他都查證了。他憑藉所掌握的材料,描繪出一個使人相信的中世紀,讓一個現代歷史學和考古學小組進入他筆下的中世紀,去體驗十四世紀封建時期的法國生活,去經歷當時的歷史事件,讓實驗派與歷史人物進行有機的“交流”。
克萊頓筆下的人物個個栩栩如生,因為這樣的人物都是根據現實生活創作出來的。他所描寫的真善美能喚起人們的仰慕和同情,而他所刻畫的假醜惡則能激起人們的憎恨與憤怒。他甚至把人類對感情世界的理解移植到動物身上,加強人們對可怕的恐龍、討厭的鬣狗、可愛的猩猩的進一步了解。
克萊頓在藝術創作上從不藉助“味精”。他和當代另一位美國作家,被人們譽為“懸念大師”的湯姆·克蘭西一樣,在小說中從來不進行性描寫,可是他們的作品都很受歡迎,暢銷不衰。從這一點上來看,那些專靠格調低下的“調味品”來迎合部分讀者口味的作家,跟他們就不可同日而語了。如果說克萊頓前幾部作品的文字還屬於“流行小說”的語言,那麼他在這部小說中則運用了不少古拉丁語和中古法語,使小說平添了幾分古色古香。
當然,克萊頓也有不公正的地方。例如,在他筆下的現代人面臨絕境、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竟然使用現代爆炸裝置和毒氣罐對付中世紀的人,從而柳暗花明、峰迴路轉,使自身轉危為安。此外,從東方人的審美觀來看,書中讓幾個學者去大開殺戒的暴力描寫,不大容易讓人接受。在設定緊張情節的時候,故意將時間留得很短(如最後部分關於放弔橋的描寫),讓人難以置信。不過,克萊頓還是十分認真的。拿他首次提供給譯林出版社的初校本到最後提供的定稿本作比較,他對時間的計算更趨於合理的。另外有個例子,很能說明他的認真程度:在初校本中,克里斯把“自燃火”(書中描寫的一種見水即燃的膏狀物)扔到德凱爾身上的時候,是把從自己傷口中流出的血灑到對方,引燃沾在德凱爾身上的自燃火。這樣的想像似乎有些出格,使人覺得過於離奇。在定稿本中,他已做了修改,將向德凱爾身上“灑血”改為向他“吐唾沫”,這一改就比較真實可信,比較能夠自圓其說。
科幻小說——人類美好想像的折射
自有人類以來,人就在不斷地認識自然,而在對自然的認識過程中,創作出大量的神話故事。許多神話故事是人類美好想像的結晶。中國古典小說《西遊記》中就有許多“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人物,有神有仙,有妖有魔,他們呼風喚雨、騰雲駕霧,無所不能。單孫悟空就有七十二般變化,一個跟斗能翻十萬八千里,他鬧海龍王的水晶宮,鬧閻王爺的森羅殿,直到大鬧玉皇大帝的天宮,這樣的想像不可謂不神奇。但是,像《西遊記》、《封神榜》、《東遊記》(八仙過海》、《南遊記》(寶蓮燈)等儘管想像特別豐富,但它們畢竟是神話小說,而不是科幻小說,因為它們的想像不是以科學發展為依據的想像。
科幻小說是文學上的一個分支,是科學技術開始較快發展的近代的產物。科幻小說同樣起源於人類的美好想像,但它與神話小說的自由想像不同,因為它所依託的是一定的科學知識,是由這些知識所引發的大膽想像。十九世紀末,科幻小說開始出現的時候,H.G.威爾斯就寫出了《時間機器》,把想像推至極致:坐上“時間機器”,就可以進行穿越時空隧道的旅行,就可以自由地進出過去和未來。他的《星際戰爭》可以說是“星球大戰”的最早版本。而法國當時的科幻小說大師儒勒·凡爾納的《格蘭特船長的兒女》、《海底兩萬里》、《神秘島》、《環球八十一天》也是以當時科學知識的發展為依託的。他的科幻作品中的許多幻想都被後來科學發展的事實所驗證,被證明是基本正確的。
克萊頓在這部小說的序言中寫道:“如果在一八九九年的時候,你對一位物理學家發表下述任何一種看法,他肯定會認為你是在痴人說夢:到一九九九年,也就是一百年之後,通過在天上的衛星,可以把活動圖像傳送到地球上的千家萬戶;一些威力無比的炸彈將對世界的物種構成威脅;抗菌素將消滅傳染性疾病,可是疾病又會產生抗藥性;婦女將獲得選舉權,而且會用藥片來控制生育;每個小時都會有成千上萬的人乘飛機飛上藍天,而這些飛機卻無需操縱便可自動起降;人們將以每小時兩千英里的速度飛越大西洋;人類將登上月球,接着又會失去對它的興趣;通過顯微鏡可以看見單個的原子;無論在世界上什麼地方,只要手持幾盎司重的手機就可以打電話;這些奇迹大多數靠的都是一些只有郵票大小的裝置,而這些裝置所利用的則是全新的量子力學理論。”
從這段簡短的文字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個世紀的科學發展軌跡。
現代科學的發展給文學創作提供了更廣闊的空間,而許多科幻小說中所想像的東西後來都成了現實。新華社二○○○年五月有一則專電談到,十九世紀八十年代,現代電子技術還沒有出現的時候,就有人提出傳真機的設想;一九二八年,科幻小說里就出現了行星着陸探測器;一九四五年,小說家就設計出供太空人長期生活,從地面由穿梭機定期運送補給的空間站;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一部著名卡通片里,大偵探使用的手錶既是可視電話,又是照相機。這些設想已陸續變成了現實。該專電報道說,歐洲航天局組織了一批讀者,從科幻小說中尋找有價值的設想,然後交給科學家評估,研究這些設想能否用於未來的空間探索。該局還歡迎廣大科幻愛好者提供有創意的想法。事實已經證明科幻小說中的部分設想確實具有實用價值。
所謂“時間機器”是想像中一種速度比光還快的機器。我們知道,光的傳播速度為每秒鐘三十萬公里,是已知物質世界中運行速度最快的物質。以這樣的速度運行的飛行器,每秒鐘可以繞地球七圈半。光從太陽到地球要運行九分鐘。換句話說,我們現在看太陽,所看見的是九分鐘之前在太陽上發生的現象。如果我們不否認有地外智能生命的存在,如果此刻一個離地球五十光年的星球上就有智能生命,如果他們有辦法看見地球上所發生的情況,那麼他們所看見的就是半個世紀前在我們這個星球上發生的事情。這個前提是基於我們對已知物質世界的認識,也就是說,那些智能生命是藉助光的運行來觀察地球的。如果那顆星球離地球五百光年,那麼他們所看見的就應當是地球上五百年前所發生的情況。如果我們的想像到了這一步,也就夠神奇了吧?
試問,宇宙中有沒有比我們所知道的光運行速度更快的物質呢?誰能說沒有呢?就連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也沒有排除這種可能。
二○○○年六月七日的《揚子晚報》上有如下一篇報道,標題是《美籍華裔科學家王理軍發現:光脈衝比光還快三百倍》。副標題是《因果律和相對論面臨挑戰》。這篇報道說,美國科學家六月四日宣佈他們已突破被稱為極限速度的光速,將光脈衝的速度提高到普通光的三百倍。這意味着光脈衝在還沒有出發的時候就已經到達目的地了,因為它走在了時間的前面。這個突破的意義是普通人所難以想像的。該報道還說,意大利科學家也成功地打破了光速屏障,以高出常規光速百分之二十五的速度傳送微波。伯克利加州大學的雷蒙德教授進行的另外一個試驗也證明,在某些情況下,光子顯然可以在一個看來是零時間的屏障所隔開的兩點之間躍遷。這一過程就是所謂的隧道效應。王理軍的試驗說明,在正在被現代科學了解的世界中,亞原子微粒顯然可以同時存在於兩個地方——使時間和空間沒有了區別。該報道最後說,科學家現在開始承認,人類最終也許會利用某些這樣的特性進行星際太空旅行。
也許我們可以說“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吧。問題是,我們人類的認知能力現在發展到了什麼程度,是否能認識我們所生存的這個客觀世界。比如,我們人可以感知到聲波,但我們卻無法感知頻率超過兩萬赫茲的超聲波(而蝙蝠則可以)和頻率低於二十赫茲的次聲波(儀器則可以)。人能夠看見可見光,但卻看不見紅外線、紫外線和其他不可見光。如果存在着比光的運動速度快一千、一萬、一百萬倍的物質呢?那麼星際間的旅行豈不就快得難以想像了嗎?現在人類所想像出來的太空人和其他所謂“異類”,似乎都要有眼睛、嘴巴、手腳之類的東西。他們難道就不可能具有其他“形態”?也許它們根本就沒有我們人類所知道的這種可見的形態。我們只能說,我們的認知還沒有達到這樣的水平罷了。如果前一段時間媒體所報道的所謂科學家有可能發現“暗物質”的消息是真的,那我們人類對物質世界的認識將會發生什麼變化呢?我們只能拭目以待。但近期的這些報道無疑將再次觸動科幻小說家的想像神經。
利用數碼化技術可以把大量信息,例如幾百萬乃至上千萬字的書、優美動聽的樂曲、激動人心的電影“寫”在一張小小的光盤上。這種可能性你想到過沒有呢?數碼化技術的出現,使磁帶錄放像機曇花一現,在風光了很短一陣之後就處於被淘汰的邊緣。數碼相機的出現,使傳統的照相機和膠捲受到極大的挑戰。當年發明照相術的時候,世人曾為之歡呼過。在一百多年的時間裏,照相術從黑白髮展到彩色,從彩色發展到立體,從立體發展到全息,其發展之迅速,其成就之輝煌,令人驚嘆不已。後來又有了不用膠捲就可一次成像的照相技術,這也是個不小的進步。然而現在使用數碼相機照相,你就無需使用任何膠捲,只要有一塊可以反覆使用的磁記錄卡片,就能拍攝出千姿百態的照片,而只要有一台電腦和一台彩色打印機,就可以印出色彩逼真的彩色照片。也許有人會說,這樣的發展實在令人難以想像。是嗎?其實科學家們不是這樣看的。他們認為首先要有想像,想到了的東西,才有可能去發明,去創造。所以我們不能禁錮自己的思想,我們要插上想像的翅膀。我們的科幻小說作家應該插上想像的翅膀,我們其他的作家也需要插上想像的翅膀!讓想像的翅膀把我們帶進繁花似錦的文學藝術新天地!讓想像的翅膀把我們帶進更加美好的明天!
祁阿紅
二○○○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