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夏洛特·蒙培古一離開,斯佳麗立刻經過廚房上方的過道趕往費茨太太的房間。她忘了該派人去叫女管家來見她的“原則”,她必須找個人說說話。
斯佳麗還未叩門,費茨太太便已打開門走了出來。“你應該派人來叫我的,奧哈拉太太。”她低聲說。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那樣太費時間,我等不及了,我有話得馬上告訴你!”斯佳麗的心情激動極了。
費茨太太冰冷的表情很快使她冷靜了下來。“不能等也得等,”她說。“廚房女傭會聽到你說的每個字,再加油添醋傳出去。慢慢跟着我走。”
斯佳麗覺得自己像個受責備的小孩,乖乖照費茨太太的話做。
費茨太太在廚房上方過道的半當中停下來。斯佳麗跟着停下來,剋制住不耐煩的心情聽費茨太太說明廚房有待改進的地方。欄杆寬得可以當椅凳坐,斯佳麗漫不經心地想着,不過她仍像費茨太太一樣站得筆直,俯看廚房,女傭們一個個顯得極端忙碌的樣子。
費茨太太行走的速度極慢,但好歹總算在走。當她們好不容易回到正屋,斯佳麗等通往過道的門關上,就一股腦兒地把心裏的話吐出來。
“真可笑!”她把蒙塔古太太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之後說道。“我也是這麼告訴她的。‘我是愛爾蘭人,’我說,‘我不想被英國人追求’”斯佳麗說得很快,滿臉漲紅。
“奧哈拉太太,你做得很對,那個女人說得出那種話來,比小偷好不了多少。”
費茨太太激烈的言詞使斯佳麗噤聲了,她還沒說出蒙塔古太太的反應呢!-
羅莎琳·費茨帕特里克又將斯佳麗告訴她的話轉述給科拉姆,科拉姆勃然大怒。“斯佳麗怎會讓她進屋?”他吼道。
羅莎琳試圖安撫。“她大寂寞了,科拉姆。除了你跟我,她沒有其他的朋友。雖然孩子是母親的一切,但不是伴侶。我在想,她若能有多種多樣的社交生活,對她會有好處。對我們也有好處。如果你在這方面留點心的話,對我們也有好處。甘迺迪客棧就要完工了。我們馬上就要忙於送往迎來。如果再多一批進進出出的人來分散英國人的注意力,不是更好?
“我一眼就看穿了那個姓蒙塔古的女人。她是個冷酷、貪婪的人。
她一定會先唆使斯佳麗對大公館進行佈置、裝飾,這個蒙塔古會在每一件東西的費用上耍鬼把戲,而斯佳麗則會照付不誤。以後每天都會有陌生人從特里姆送畫、天鵝絨、法國時裝等來巴利哈拉。沒人會去注意多出一兩個這樣旅行的人。
“已經有人對這個漂亮的美國寡婦橫生猜測。她為什麼不再找個丈夫?我說我們最好把她送出去參加英國人的聚會。否則的話,英國軍官就可能到這裏來向她求愛了。”
科拉姆答應“在這方面留點心”。那天晚上,他在外面走了幾英里路,思考哪一種決定對斯佳麗最好,對芬尼亞兄弟會最好,如何調整兩者間的衝突。
但是近來他憂心忡忡,根本無法理情思緒。傳聞有些芬尼亞成員與芬尼亞運動已逐漸脫節。連續兩年的豐收,讓人們的生活舒適許多,而一旦舒適了,便不願再為任何事情冒險。再者,據打入保安隊的芬尼亞成員打聽到的消息,芬尼亞兄弟會裏有內奸。地下工作人員隨時有被內奸出賣的危險。過去兩次起義就是因被出賣而功虧一簣。但是這次的行動策劃進行得特別謹慎、緩慢。採取了每一個預防措施,不讓敵人有任何可趁之機。現在萬萬不能再出什麼差錯,他們是如此息息相關。本來最高委員會計劃在冬天採取行動,那時候有四分之三英國義勇軍離開要塞,參加獵狐活動。現在卻有命令傳下來:行動暫緩,等清除了內奸再說。這段等待期間,令他坐立不安。
太陽升起后,科拉姆穿過染着玫瑰色的薄霧,走向大公館,拿鑰匙開了門,便直接去敲羅莎琳的房門。“我同意你的說法,”他告訴羅莎琳。“這下你可以沏杯茶慰勞我了吧?”
那天的晚些時候,費茨帕特里克太太委婉地向斯佳麗道歉,責備自己太草率、太有成見。她鼓勵斯佳麗借夏洛特·蒙塔古的幫助,開始建立自己的社交生活。
“我覺得這主意很無聊,”斯佳麗答道。“我太忙了。”
當羅莎琳將斯佳麗的決定轉告科拉姆時,科拉姆哈哈大笑,她離開他家時,砰地把門帶上。
收割,收穫節的慶祝活動,金色的秋日,金黃的柿子陸續凋落。斯佳麗陶醉在豐收的喜悅中,也為耕作期的結束而感傷。九月是繳納下半年租金的日子,她知道她的佃戶還剩有不少盈餘。身為奧哈拉族長,這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她為貓咪的兩周歲生日舉行了一次大型聚會。所有巴利哈拉十歲以下的小孩全受邀到大公館一樓空蕩蕩的房間裏玩耍,吃着可能是他們平生第一次吃到的雪糕,小口小口地咬着發酵果子麵包,麵包里除了有加侖子、葡萄乾外,還有小小的禮物。每個孩子回家時都帶着一枚閃閃發亮的兩便士硬幣。由於萬聖節的迷信和禁忌,斯佳麗早早就打發他們回家。然後便帶貓咪上樓睡覺。
“喜歡過生日嗎,寶貝?”
貓咪昏昏欲睡地笑着說:“喜歡。我想睡覺、媽媽。”
“我知道你想睡覺,小天使,你睡覺的時間已經過了。來……到床上來……你可以在媽媽的大床上睡覺,因為今天是你出生的大日子。”
斯佳麗剛把貓咪放下,她又坐了起來。“貓咪的生日禮物呢?”
“我去拿,寶貝。”斯佳麗從盒子裏拿來大瓷娃娃。
貓咪搖頭。“我要另外一個。”說完便翻身鑽出鴨絨被,滑下床,咽的一聲站到地板上,然後又爬入床底下,抱出一隻黃色虎斑貓。
“我的老天!貓咪,那東西是從哪兒來的?把它交給我,免得被它抓傷。”
“你會還給我嗎?”
“當然,如果你想要的話。可是它是穀倉的貓呀!小寶貝,它可能不想待在屋子裏。”
“它喜歡我。”
斯佳麗只好遷就了女兒。反正小黃貓抓傷貓咪,貓咪跟它在一起顯得十分愉快。讓她留下小黃貓有什麼關係呢?斯佳麗將兩個小東西安置在她床上。我也許最終會惹上一百隻跳蚤,但生日畢竟是生日。
貓咪舒服地貼靠在枕頭上,沉重的眼皮倏地張開。“等安妮把我的牛奶端來時,我要讓我的朋友喝。”她的綠眼睛又閉上,沉沉睡去。
安妮叩了叩門,端進來一杯牛奶。等回到廚房后,她告訴其他人,奧哈拉太太不知怎麼回事,一直笑個不停,口裏說了些什麼貓啊牛奶的。瑪麗·莫蘭說,如果有誰想要知道她的想法的話,她認為那個小女孩需要一個正經一點的教名,願神保佑她。三個女傭和廚子都在胸前畫了三次十字。
費茨太太在廚房上方的走廊聽到底下的談話,也跟着畫了十字,默默念了一句祈禱文。貓咪很快就會長大,無法全天價受到保護。人們害怕被仙女調換過的小孩,而人們害怕什麼,就會千方百計地加以毀滅。
在巴利哈拉鎮,母親們正用泡過白芒根的水替小孩洗澡,據說如此可保護小孩,不受女巫和妖精侵犯。
號角聲響起時,斯佳麗正在訓練半月,她和半月都聽到號角聲和獵犬的吠聲。附近某個地方有人在打獵。而且依她的推測,瑞恃可能跟他們在一起。她騎着半月躍過巴利哈拉的三道溝渠、四道樹籬,但這種感覺仍和打獵不同。隔天她立刻寫了封信給夏洛特·蒙塔古。
兩星期之後,三輛運貨馬車吃力地爬上車道,運來了蒙塔古太太房間的傢具。這位太太帶着貼身女傭乘坐的漂亮馬卒緊跟在後。
她的卧室和起居室在斯佳麗房間附近,她交代了傢具擺設的位置后,又把整理行李的活兒留給了她的女傭。“我們可以開始了。”她對斯佳麗說。
“我看我也不用待在這裏了,”斯佳麗抱怨道。“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簽發一張張的巨額銀行匯票。”她對貓咪的小黃貓奧克拉斯說。奧克拉斯在愛爾蘭語裏是“飢餓”的意思,是廚子在盛怒之下給它取的,奧克拉斯不理睬斯佳麗,但她沒有其他說話對象,夏洛特·蒙塔古和費茨太太在任何事情上都很少徵詢她的意見。她們都知道應該如何佈置管理大公館,她卻不知道。
而她對那些事也不太感興趣。從小到大,她所住過的房子大都是原本就已經存在的,她從沒想到過要去改變。塔拉就是塔拉,佩蒂姑媽的家就是佩蒂姑媽的家,儘管佩蒂姑媽的家有一半是屬於她的。她只對瑞特買給她的房子下過功夫。她曾買過最新式、最昂貴的傢具飾品,曾為它們而高興,因為它們證實了她多富有。房子本身從來沒有帶給她喜悅,她對它幾乎視而不見。就像她沒有真正看清過巴利哈拉的大公館一樣。夏洛特·蒙塔古說是什麼十八世紀帕拉弟奧風格,老天!那真有這麼重要嗎?斯佳麗在乎的是土地,因為它的富饒和莊稼,還有鎮changeling,西方民間故事中被仙女調換后留下的又丑又蠢的怪孩子。
子,因為它的租金和服務設施,更重要的是,沒有其他人,連瑞特也包括在內,擁有自己的城鎮。
然而她也明白,一旦接受別人的邀請,就有義務回請人家,但她住的地方只有兩個房間稍有裝璜,她怎麼能請人來呢。虧她運氣好,夏洛特·蒙塔古要替她裝修大公館。她還有更感興趣的事要做。
有幾件斯佳麗認為要緊的事她固執己見。貓咪的房間必須緊靠斯佳麗的房間,不能隨奶媽住在育兒室;斯佳麗要自己管帳,不請地產管理人。除此之外,夏洛特和費茨太太盡可放手去做。花費的數目雖然多得令人咋舌,不過她先前承諾過讓夏洛特全權處理,想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而且她現在對金錢的態度,已不像從前那麼看重。
於是斯佳麗整天躲在地產辦公室里,貓咪則把廚房當作她自己的避難所、任由工人們在房子裏做了好幾個月的裝修活兒,整天乒乒乓乓,臭味熏人,花費昂貴卻不知幹了些什麼。斯佳麗至少還有農場要經營,有身為奧哈拉族長的責任要輕。而且她還得去買馬。
“我對馬所知甚少,或者說一竅不通,”夏洛特·蒙塔古說。這句話使斯佳麗揚起了眉毛。她還以為夏洛特是萬事通呢!
“六匹獵馬!我的媽呀!夏洛特你說的那些起碼得花五百多英鎊呢!”斯佳麗大聲嚷嚷。“你瘋了!”隨後又把聲音降低,恢復常態,她知道對蒙塔古太太吼叫只是徒然浪費體力,那個女人根本不在乎。“我來教你一點馬的知識,”她口蜜腹劍地說道,“你只能騎一匹,成對成組的馬是用來拉車或犁田的。”
和往常一樣,她又輸了。所以她才不想爭論要不要請約翰·莫蘭幫忙,她對自己說。但是斯佳麗知道其實她早就想找個借口去找巴特。
也許他有瑞特的消息。第二天,她騎馬前往鄧桑尼。莫蘭很樂於幫她忙,他會替她找到全愛爾蘭最好的獵馬……“巴特,你有沒有你那個美國朋友的消息?”她希望這句話不至於太唐突,她等了許久才好不容易找到機會說出口。約翰·莫蘭甚至比爸爸和貝特麗絲·塔爾頓更能談馬。
“你是指瑞特?”一聽見他的名字,斯佳麗的心裏立刻翻騰起來。
“是的,他比我勤於寫信。”約翰指着桌上堆得零零亂亂的信和帳單。
這個人到底會不會說到正題兒呢?瑞特怎麼樣了?
巴特聳聳肩,轉身背對着桌子。“他決定騎那匹向我買的小雌馬參加查爾斯頓的賽馬會,我告訴他小雌馬是養來參加障礙跳欄的,不能參加平地賽馬,但是他執意認為它的速度可以彌補所有缺點。恐怕他要大失所望了。再過三、四年,也許可以證明他是對的,但是別忘了它母親的血統——”斯佳麗不想再聽下去,約翰·莫蘭可以一路細數那匹馬的血統一直上溯到諾亞方舟的時代!他為什麼不談談她想知道的事?比如瑞特快樂嗎?有沒有提起過她?
斯佳麗看着年輕的從男爵認真且生氣勃勃的臉,也不忍心苛責他了。他自有其獨特的風格,也可算得上是世界上最有魅力的男人。
約翰·莫蘭的生活全繞着馬打轉。他是個有良心的地主,關心他的地產和佃農。不過育種的馬廄和訓練賽馬的圓場才是他真正的熱情所在,其次便是在冬天騎他為自己所保留的最優秀的獵馬去獵狐。
也許馬匹使巴特的愛情悲劇得到了補償。他的意中人叫格雷絲·黑斯廷斯。在他倆還都是孩子的時候,她就贏得了巴特的心,巴特對她一往情深。但是她後來嫁給了朱利安·黑斯廷斯,至今已快二十年了。
在愛情上,約翰·莫蘭和斯佳麗同病相憐。
夏洛特·蒙塔古還告訴過斯佳麗一個“全愛爾蘭人”都知道的事實——約翰對有獵夫企圖的女人都具有相當的免疫力,因為他沒什麼錢。
他的頭銜和財產雖具有悠久歷史,但他唯一的收入只有租金,而他又將錢全都花在馬身上。縱然如此,他仍有一種不加雕飾的帥氣,個頭高大,彬彬有禮,灰眼睛透着關懷人的溫馨,攝人魂魄的甜蜜笑容反映出他善良的本性。像他這種在英國社交圈周旋了四十餘年的男子,仍然稚氣未脫,實在令人驚訝。偶爾有像尊敬的露易莎小姐那樣自己有錢的女人愛上他,並一心一意地追求他,還會讓他窘迫難堪,別人倒給逗得哈哈大笑。他的怪癖變得更加惹人注目;心不在焉的毛病嚴重到近乎失神,背心扣子常扣錯,具有感染力的嗬嗬的笑聲有時顯得很唐突,他還經常變換他所收集的斯塔布斯動物畫在牆上的位置,把牆壁弄得千孔百瘡。
斯佳麗注意到一幅漂亮的名駒埃克利普斯的畫像擱在一疊書上,搖搖欲墜。至於它會不會掉下來跟她無關,她只想知道瑞特的近況。
我得直截了當地問他,她心想,巴特根本忘了我剛剛問他的話。“瑞特有沒有提起過我?”
莫蘭眨眨眼,他還在想着那匹小雌馬的祖先。過了會兒才聽進她的問題。“哦!有,他問我你是否可能出讓半月,他考慮重新開辦鄧莫爾狩獵隊,要我替他留意是否還有類似半月這種優秀的獵馬。”
“他會回來買馬吧!我想。”斯佳麗暗中祈禱有一個肯定的答案,結果巴特的回答把她推入了絕望深淵。
“不會,他不得不全權交給我負責。他太太懷孕了,他不能離開她身邊。不過目前我會全心全意幫你,暫時把瑞特的託付擱在一旁,我一有空就會寫信跟他解釋。”
斯佳麗的心思全被巴特提供的消息佔滿了,他不得不搖晃她的手臂,拉回她的注意力。他問斯佳麗什麼時候出發去挑選獵馬。
她回答:今天。
整個冬天,她每個星期六都隨約翰·莫蘭去參加米斯郡內的打獵活動,四處尋覓出售的獵馬。要找到合她意的馬並不容易,她要求馬具備和她一樣無畏無懼的精神。她一騎起馬來就像魔鬼在後面追趕似的,只有騎在馬上奔馳,才能最終使她不去想像瑞特是任何孩子的父親,偏偏不是貓咪的父親。
一回到家,她就設法給她女兒更多的關心和慈愛。貓咪和往常一樣,不喜歡讓人摟抱。但是她倒肯聽斯佳麗說些馬的事情,不管斯佳麗能說多久她都不吵。
二月來臨時,斯佳麗仍然懷着和前幾年一樣快樂的心情翻起第一塊泥土。她已成功地將瑞特鎖入回憶的箱底,很少再想起他。
這是新的一年,充滿美好的期待。假如夏洛特和費茨太太能完成大公館的裝修工作,她甚至可以辦一場家庭聚會。她好懷念凱思琳和其他家人,都是討厭的佩琴,害她幾乎沒再跟她的堂親見面。
這事可以等待,不得不等待。接下去就要犁田播種了。
六月,斯佳麗度過了漫長、疲累的一天,讓夏洛特·蒙塔古從都柏林請來的女裁縫給她量體裁衣。西姆斯太太真夠冷酷無情,要斯佳麗把豐臂舉起、伸出、擺在胸前、垂在腰側,一上一下,一前一後,每種想像得出來的姿勢都擺過了,甚至有一些還是她想都想不出的。彷彿折騰了幾個鐘頭后,斯佳麗再以坐姿重複相同的動作,接着又擺出方舞、華爾茲舞、宮廷舞的各種舞姿。“她唯一沒替我量制的是我的壽衣。”斯佳麗唉聲嘆氣道。
夏洛特·蒙塔古露出難得的笑容。“也許她已經量過了,只是你不知道罷了。黛茜·西姆斯是非常細心的人。”
“那麼可怕的女人的名字竟然叫黛茜,鬼才相信。”斯佳麗說。
“你可別這麼稱呼她,除非得到她的允許。任何一個地位低於女公爵或公爵夫人的人都不能直呼她黛茜。她是服裝界的大師,沒人敢得罪她。”
“你就可以叫她黛茜。”
“我也是我這一行的大師。”
斯佳麗聞言大笑。她喜歡夏洛特·蒙塔古,也尊敬她。雖然她不見得可以作知心朋友。
之後斯佳麗換上農婦裝去吃晚飯——夏洛特提醒她該說“主餐”——再趕去騎士河附近的小山丘主持施洗約翰節前夕的篝火儀式。
當她隨着熟悉的小提琴、笛子的樂聲和科拉姆的寶思蘭鼓的節奏翩翩起舞時,不禁為自己的幸運稱慶。如果夏洛特的諾言能兌現,她就將擁有兩個世界——愛爾蘭和英國。可憐的巴特,她記了起來,連他自己土地上的篝火晚會都不歡迎他。
在主持收穫節宴會時,斯佳麗又想到了自己的好運氣。巴利哈拉又有一個豐收年,雖然產量不如前兩年,但仍然足以讓每個人的口袋叮噹作響。哈利巴拉的每一個人都在慶祝自己的好運。斯佳麗注意到,只有科拉姆除外。他看起來活像一個星期沒睡過覺。她很想過去問問他是不是有什麼事不對勁,可是近幾個星期,他始終沒給她好臉色看。
據費茨太說,他好像太也像也不再去酒吧了。
不管了,收穫節這麼熱鬧的聚會,她可不想讓他的鬱鬱寡歡影響了她的好心情。
而且,狩獵季節隨時都有可能開始,她的新騎馬裝樣式是她所見過的騎馬裝中最迷人的,西姆斯太太不愧是夏洛特口中所稱的大師。
“如果你準備好了,我們就去看看全部的裝璜。”夏洛特。蒙塔古說。
斯佳麗放下茶杯,雖然難掩興奮之情,卻又不願承認。
“你真好,夏洛特,除了我的房間,其他房間已有將近一年時間全是鎖着的。”她儘可能不急不慢他說,不過她懷疑像夏洛特這麼聰明的女人,一定能聽得出她也很興奮。“我去找貓咪一塊去。”
“隨你吧!斯佳麗,不過每項工程一完成她便都已看過了。她是個奇特的孩子,只要有一扇門或窗子沒關,她就會出現。油漆工每次看到她偷偷爬上鷹架,就緊張得不得了。”
“別告訴我這種事,我會嚇出心臟病。真是一隻小猴子,什麼地方都敢爬。”斯佳麗叫着貓咪,卻半點影子都沒見着。有時候這小姑娘的獨立個性令她相當頭痛,就像現在一樣。不過通常她都是以女兒為做的。“我想如果她有興趣,她會過來找我們的。我們走吧!我已經等不及了。”還是招認了吧!反正也是瞞不了人的。
夏浩特先帶她上樓走進長走廊,走廊兩邊是一間間供賓客下榻的卧室,然後往回走到一樓,照美國說法是二樓,斯佳麗仍然不太習慣用英國說法來代替美國說法。夏洛特領她走過斯佳麗一直使用的房間,走到一樓尾端。“你的卧室、浴室、起居室、更衣室、貓咪的遊戲室、卧室、兒童室。”隨着一扇扇房門的打開,夏洛特的傑作也一一展現。斯佳麗房間淡綠色鍍金的女性化傢具和貓咪遊戲室內印有英文字母的動物圖片,令斯佳麗頓時看傻了眼。兒童尺寸的椅子和桌子,令她拍案叫絕。她以前怎麼沒想到呢?貓咪的桌子上甚至有一套兒童尺寸的茶具,壁爐旁還有一張兒童尺寸的椅子。
“你的專用房間用的是法國式裝璜,”夏洛特說,“確切他說,是路易十六時代的風格,強調出你的羅比亞爾家血統。你的奧哈拉家血統則表現在底樓接待室。”
斯佳麗所知道的唯一的底樓房間是大理石地板的穿堂,斯佳麗常經過穿堂的門前往車道,或從穿堂內寬闊的石梯上樓。夏洛特·蒙塔古領着斯佳麗快步走進穿堂。她打開穿堂一側高大的雙扇門,領着斯佳麗走進餐室。“哇!”斯佳麗驚呼,“這麼多椅子,我可不認識那麼多的人來把它們佔滿埃”“你會有的,”夏洛特說。她領着斯佳麗從這個長房間走向另一扇高門。“這是你的早餐室和晨間起居室,如果客人不多也可以在這裏用主餐。”她繼續走向更多扇門。“大客廳和舞廳,”她說,“我不諱言,我對這一切非常滿意。”
面前一堵長牆嵌着一扇扇法國式門,門與門的間距很寬,中間鑲着鍍金明境。對面牆壁中央是一座壁爐,壁爐上端也釘了一面鑲金框的鏡子。所有鏡子部略微傾斜,不僅可以照到全室,天花板也映入了鏡中。天花板上繪有愛爾蘭歷史上的傳奇英雄人物。偉大君王建在塔拉山頂上的建築物看起來頗像羅馬神殿。斯佳麗喜歡極了!
“這層樓的傢具全都是愛爾蘭製品,羊毛和亞麻布料,銀器、瓷器、玻璃等等也幾乎都是本地產品。奧哈拉族長是這裏的女主人。來!就剩書房還沒看了。”
斯佳麗喜歡皮椅和墊得又厚又軟並有靠背扶手的坐卧兩用長沙發,皮面精裝書籍也非常漂亮。“你幹得好極了,夏洛特。”她正經他說。
“是的,幸好沒有我當初想像的那麼困難。以前住這裏的人一定是用蘭斯洛特·布朗的風格設計花園的,所以只需稍加修剪、整理就行了。菜園到明年就會有相當的產量,牆邊果樹則可能兩年後才會結果,必須先修剪成幼枝。”
斯佳麗壓根兒不知道夏洛特在說些什麼,也沒有絲毫的興趣。她希望傑拉爾德·奧哈拉能看到舞廳的天花板,埃倫·奧哈拉能欣賞到她起居室的傢具。
夏洛特接連打開許多扇門。“我們又回到穿堂來了,”她說。“循環式的通道最適合辦大型聚會。喬治派建築師很清楚他們的職責……走這扇門,斯佳麗。”斯佳麗踏到階梯頂上,走下階梯就是剛鋪好的碎石車道。“這些全是你的員工,奧哈拉太太。”
“我的天哪?”斯佳麗無力他說。
她面前站着長長的兩排穿着整齊制眼的傭人。右手邊由費茨太太帶頭,後面分別站着廚子、四名廚房女傭、兩名客廳女僕、四名樓上女傭、三名擠奶女工、一名洗衣服女工頭及三名洗衣服女工。
在她左手邊,她看見一位外表高傲、自負的男人,他只不過是個男管家,還有八名男僕、兩名緊張得雙腳站不穩的小廝、她認識的馬夫、六名馬童、五名雙手沾土的人,她猜想可能是園丁“我需要坐下來休息。”斯佳麗喃喃說道。
“首先你得對他們微笑,歡迎他們到巴利哈拉來,”夏洛特說。她堅定的口氣不容反抗。斯佳麗一一照她的話做。
一進到屋內——現在變成了一處大建築,斯佳麗便開始格格地笑了起來。“他們穿的都比我體面哩!”她說。她看着夏洛特·蒙塔古不露聲色的臉。“我知道你會忍不住轟然大笑的,夏洛特,你騙不了我。你和費茨太太為了安排這個場面,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我們的確下過一番功夫。”夏洛特承認。斯佳麗充其量只能得到她的微笑,這是最接近“轟然大笑”的了。
斯佳麗邀請所有巴利哈拉和亞當斯城的人前來參觀裝修一新的大公館。長餐桌上擺滿點心、飲料,她忙碌地穿梭在各個房間,鼓勵來客隨便吃,或拖着他們去看舞廳天花板上的偉大君王。夏洛特·蒙塔古靜靜仁立在大樓梯一側,滿臉不悅。斯佳麗不理會她。她試圖佯裝沒看到她的堂親和村民們不自在與尷尬的表情,可是他們來了還不到半個鐘頭,她就難過得差點掉淚。
“你這麼做是違反傳統的,奧哈拉太太。”羅莎琳·費茨帕特里克悄悄告訴她,“你不該這麼做。在愛爾蘭,沒有一個農夫的靴子曾踏進過大公館門檻。我們是受舊傳統禮教約束的人,我們還沒準備好要改變傳統。”
“但是我想芬尼亞人要改變一切。”
費茨太太嘆口氣。“的確,可是那種改變是回復到比不準農夫踏進大公館還要古老的習俗。我真希望我能解釋得更清楚一點。”
“省省吧!費茨太太,反正是我錯了,我不會再犯了。”
“這是慷慨之心犯的過錯,你應該引以為榮的。”
斯佳麗強擠出微笑,內心卻感到彷徨、沮喪,如果連愛爾蘭人在愛爾蘭式裝璜的房間內都覺得不自在,那擁有這樣的房間還有什麼意義?
為什麼她的堂親在她自己的家裏,卻待她像個陌生人一樣呢?
大家都離開之後,傭人們開始收拾善後,斯佳麗獨自一人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
我喜歡,她斷然肯定。我真喜歡。鄧莫爾碼頭農場過去從來沒有、將來也永遠不會比這裏漂亮,她想。
斯佳麗站在從鏡子反映出來的偉大君王的影象中間,幻想瑞特也在這裏,充滿羨慕與嫉妒。那將是好幾年以後的事了,等貓咪長大后,他會因為沒有看到他女兒從天真可愛的小娃娃,長成奧哈拉家漂亮的女繼承人,而傷心斷腸。
斯佳麗奔上樓,順着長走廊直接走進貓咪的房間。“哈羅,”貓咪打着招呼。她正坐在小桌子前,小心翼翼將牛奶倒入杯子,給她的大黃貓喝。奧克拉斯坐在桌子中央,居高臨下、目不轉睛地看着。“請坐,媽媽。”貓咪說。斯佳麗彎身坐在一張小椅子上。
要是瑞特能來參加茶會,該有多好!可是他沒來,他永遠都不會來了,她必須接受這個事實。他將和他另外的孩子,和安妮生的孩子,辦他們的茶會。斯佳麗克制住將貓咪攬進懷抱的衝動,“奧哈拉小姐,請為我加兩塊糖,謝謝。”她說。
那天晚上,斯佳麗失眠了。她裹着鴨絨被,筆直坐在精緻的法國式、大床中央。鴨絨被的暖和舒適不是她所需要的,她要的是瑞特摟抱她舒適的感覺,她要的是聽他低沉的聲音嘲笑一團糟的聚會,然後她會跟着笑,然後自動認錯。
她需要有人安撫她失望的心情。她需要愛,需要成年人的關懷與了解。她的心已學會如何去愛,愛從她的心裏溢出,卻無處宣洩。
全是該死的瑞特從中作梗!她為什麼不能愛巴特·莫蘭呢?他既善良又迷人,她也喜歡跟他在一起。如果她真的要他,她絕對有把握讓他馬上忘掉格雷絲·黑斯廷斯。
問題是,她不要他。除了瑞特,她不要任何人。
不公平!她像個孩子一樣思忖。又像個孩子一樣哭啊哭啊,終於睡著了。
清晨醒來后,斯佳麗又能剋制自己了。大家恨她的聚會又怎樣?
科拉姆沒有待滿十分鐘就走又怎樣?她還有其他朋友,往後還會交到更多朋友。現在房於終於裝修完畢,夏洛特像只織網的蜘蛛一樣,忙於編織未來的計劃。同時天氣又最適合打獵,西姆斯太太已經為她裁製了非常合身的騎馬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