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本序
你能把你的心安靜下來嗎?如果你的心並沒有安靜下來,我說,你也許最好是先把你的心安靜下來,然後你再打開這本書,否則你也許會讀不下去,認為它太濃縮,難讀,艱深,甚至會覺得它莫明其妙,莫知所云。
這個中譯本的第一版是1949年在上海出版的。那時正好舉國上下,熱氣騰騰。解放全中國的偉大戰爭取得了輝煌勝利,因此注意這本書的人很少。
但到了五十年代,在香港卻有過一本稍稍修訂了它的譯文的,署名吳明實(無名氏)的盜印本,還一再再版,再版達六版之多。
這個中譯本的在國內再版,則是在初版之後三十二年的1982年,還是在上海,經譯者細加修訂之後,由譯文出版社出第二版的。這次印數一萬三千冊。幾年前,《外國古典文學名著叢書》編委會決定,將它收入這套叢書,要我寫一篇新序。那時我正好要去美國,參加一個“國際寫作計劃”,有了可能去訪問馬薩堵塞州的康科德城和瓦爾登湖了。在美國時,我和好幾個大學的中外教授進行了關於這本書的交談,他們給了我很多的幫助。於今回想起來,是十分感謝他們的。
對這第二版的譯文我又作了些改進,並訂正了一兩處誤譯,只是這一篇新序卻總是寫不起來。1985年寫了一稿,因不滿意,收回重寫。然一連幾年,人事倥傯,新序一直都沒有寫出來。為什麼呢?最近找出了原因來,還是我的心沒有安靜下來。就是國為這個了,這回可找到了原因,就好辦了。心真正地安靜了下,這總是可以做到的。就看你自己怎麼安排了。為何一定要這樣做?因為這本《瓦爾登湖》是本靜靜的書,極靜極靜的書,並不是熱熱鬧鬧的書。它是一本寂寞的書,一本孤獨的書。它只是一本一個人的書。如果你的心沒有安靜下來,恐怕你很難進入到這本書里去。我要告訴你的是,在你的心靜下來以後,你就會思考一些什麼。在你思考一些什麼問題時,你才有可能和這位亨利,戴維·梭羅先生一起,思考一下自己,更思考一下更高的原則。
這位梭羅先生是與孤獨結伴的。他常常只是一個人。他認為沒有比孤獨這個伴兒更好的伴兒了。他的生平十分簡單,十分安靜。1817年7月12日梭羅生於康科德城;就學並畢業於哈佛大學(1833-1837年);回到家鄉,執教兩年(1838-1840年)。然後他住到了大作家、思想家拉爾夫·沃爾多·愛默生家裏(1841-1843年),當門徒,又當助手,並開始嘗試寫作。到1845年,他就單身隻影,拿了一柄斧頭,跑進了無人居住的瓦爾登湖邊的山林中,獨居到1847年才回到康城。1848年他又住在愛默生家裏;1849年,他完成了一本叫作《康科德河和梅里麥克河上的一星期》的書。差不多同時,他發表了一篇名為《消極反抗》(OnCivilDisobedience)的極為著名的、很有影響的論文,按字面意義,這也可以譯為“民的不服從權利”。後面我們還要講到它。然後,到了1854年,我們的這本文學名著《瓦爾登湖》出版了。本書有了一些反響,但開始的時候並不大。隨時間的推移,它的影響越越大。1859年,他支持了反對美國蓄奴制度的運動;當這個運動的領導人約翰·布朗竟被逮捕,且被判絞刑處死時,他發表了為布朗辯護和呼籲的演講,併到教堂敲響鐘聲,舉行了悼念活動。此後他患了肺病,醫治無效,於1862年病逝於康城,終年僅44歲。他留下了《日記》39卷,自有人給他整理,陸續出版,已出版有多種版本和多種選本問世。
他的一生是如此之簡單而馥郁,又如此之孤獨而芬芳。也可以說,他的一生十分不簡單,也毫不孤獨。他的讀者將會,他的精神生活十分豐富,而且是精美絕倫,世上罕見,和他交往的人不多,而神交的人可就多得多了。
他對自己的出生地,即馬省的康城,深感自豪。康城是爆發了美國獨立戰爭的首義之城。他說過,永遠使他驚喜的是他“出生於全世界最可尊敬的地點”之一,而且“時間也正好合適”,適逢美國知識界應運而生的、最活躍的年代。在美洲大陸上,最早的歐洲移民曾居住的“新英格蘭”六州,正是美國文化的發祥之地。而正是在馬省的康城,點燃起來了美國精神生活的輝耀火炬。小小的康城,風光如畫。一下子,那裏出現了四位大作家:愛默生,霍桑,阿爾考特,和他,梭羅。1834年,愛默生定居於康城,曾到哈佛大學作了以《美國學者》為題的演講。愛默生演講,撰文,出書,宣揚有典型性的先知先覺的卓越的人,出過一本《卓越的人》,是他的代表作。他以先驅者身份所發出的號召,給了梭羅以深刻的影響。
梭羅大學畢業后回到康城,正好是他二十歲之時。1837年10月22日,那天他記下了他的第一篇日記:
“‘你現在在於什麼?’他問。‘你記日記嗎?’好吧,我今天開始,記下了這第一條。
“如果要孤獨,我必須要逃避現在——我要我自己當心。在羅馬皇帝的明鏡大殿裏我怎麼能孤獨得起來呢?我寧可找一個閣樓。在那裏是連蜘蛛也不受干擾的,更不用打掃地板了,也用不到一堆一堆地堆放柴火。”
那個條文裏面的“他”,那個發問的人就是愛默生,這真是一槌定了音的。此後,梭羅一直用日記或日誌的形式來記錄思想。日記持續了二十五年不斷。正像盧梭寫的《一個孤獨的散步者的思想》一樣,他寫的也是一個孤獨者的日記。而他之要孤獨,是因為他要思想,他愛思想。
稍後,在1838年2月7日,他又記下了這樣一條:
“這個斯多噶主義者(禁欲主義者)的芝諾(希臘哲人)跟他的世界的關係,和我今天的情況差不多。說起來,他出身於一個商人之家——有好多這樣的人家呵!——會做生意,會講價錢,也許還會吵吵嚷嚷,然而他也遇到過風浪,翻了船,船破了,他漂流到了皮拉烏斯海岸,就像什麼約翰,什麼湯麥斯之類的平常人中間的一個人似的。
“他走進了一家店鋪子,而被色諾芬(希臘軍人兼作家)的一本書(《長征記》)迷住了。從此以後他就成了一個哲學家。一個新我的日子在他的面前升了起來……儘管芝諾的血肉之軀還是要去航海呵,去翻船呵,去受鳳吹浪打的苦呵,然而芝諾這個真
正的人,卻從此以後,永遠航行在一個安安靜靜的海洋上了。”
這裏梭羅是以芝諾來比擬他自己的,並也把愛默生比方為色諾芬了。梭羅雖不是出生於一個商人之家,他卻是出身於一個商人的時代,至少他也得適應於當時美國的商業化精神,梭羅的血肉之軀也是要去航海的,他的船也是要翻的,他的一生中也要遇到風吹和浪打的經歷的,然而真正的梭羅卻已在一個安安靜靜的海洋上,他嚮往於那些更高的原則和卓越的人,他是嚮往於哲學家和哲學了。
就在這篇日記之後的第四天,愛默生在他自己的日記上也記着:“我非常喜歡這個年輕的朋友了。彷彿他已具有一種自由的和正直的心智,是我從來還未遇到過的。”過了幾天,愛默生又在自己的日記里寫:“我的亨利·梭羅可好呢,以他的單純和明晰的智力使又一個孤獨的下午溫煦而充滿了陽光,”四月中,愛默生還記着:“昨天下午我和亨利·梭羅去爬山,霧蒙蒙的氣候溫暖而且愉快,彷彿這大山如一座半圓形的大劇場,歡飲下了美酒一樣,”在愛默生的推動之下,梭羅開始給《日晷》雜誌寄詩寫稿了。但一位要求嚴格的編輯還多次退了他的稿件。梭羅也在康城學院裏作了一次題為《社會》的演講,而稍稍引起了市民的注意。到1841年,愛默生就邀請了梭羅住到他家裏去。當時愛默生大事宣揚他的唯心主義先驗論,聚集了一班同人,就像辦了個先驗主義俱樂部似的。但梭羅並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先驗主義者。在一段日記中他寫着:“人們常在我耳邊叮嚀,用他們的美妙理論和解決宇宙問題的各種花言巧語,可是對我並沒有幫助。我還是回到那無邊無際,亦無島無嶼的汪洋大海上去,一刻不停地探測着、尋找着可以下錨,緊緊地抓住不放的一處底層的好。”
本來梭羅的家境比較困難,但還是給他上了大學,並念完了大學。然後他家裏的人認為他應該出去闖天下了。可是他卻寧可國家鄉,在康城的一所私立中學教教書。之後不久,只大他一歲的哥哥約翰也跑來了。兩人一起教書。哥哥教英語和數學,弟弟教古典名著、科學和自然史。學生們很愛戴他們倆。亨利還帶學生到河上旅行,在戶外上課、野餐,讓學生受到以大自然為課堂,以萬物為教材的生活教育。一位朋友曾稱羅梭為“詩人和博物學家”,並非過譽。他的生活知識是豐富,而且是淵博的。當他孤獨時,整個大自然成了他的伴侶。據愛默生的弟弟的回憶,梭羅的學生告訴過他:當梭羅講課時,學生們靜靜地聽着,靜得連教室里掉下一支針也能聽得清楚。
1839年7月,一個十七歲的少女艾倫·西華爾來到康城,並且訪問了梭羅這一家子。她到來的當天,亨利就寫了一首詩。五天後的日記中還有了這麼一句:“愛情是沒有法子治療的,惟有愛之彌甚之一法耳。”這大約就是為了艾倫的緣故寫的。不料約翰也一樣愛上了她,這就使事情複雜化了。三人經常在一起散步,在河上划船。登山觀看風景,進入森林探險,他們還在樹上刻下了他們的姓氏的首字。談話是幾乎沒完沒了的,但是這個幸福的時間並不長久。
這年春天,哥兒倆曾造起了一條船。八月底,他們乘船沿着康科德河和梅里麥克河上作了一次航行。在旅途上,一切都很好,只是兩人之間已有着一些微妙的裂紋,彼此都未言明,實際上他們已成了情敵。後來約翰曾向她求婚而被她拒絕了。再後來,亨利也給過她一封熱情的信,而她回了他一封冷淡的信。不久后,艾倫就嫁給了一個牧師。這段插曲在亨利心頭留下了創傷。但接着發生了一件絕對意想不到的事,1842年的元旦,約翰在一條皮子上磨利他的剃刀片刀刃時,不小心劃破了他的左手中指一他用布條包紮了,沒有想到兩三天後化膿了,全身疼痛不堪。趕緊就醫,已來不及,他得了牙關緊閉症,敗血病中之一種。他很快進入了彌留狀態。十天之後,約翰竟此溘然長逝了。
突然的事變給了亨利一個最沉重的打擊。他雖然竭力保持平靜,回到家中卻不言不語。一星期後,他也病倒了,似乎也是得了牙關緊閉症。幸而他得的並不是這種病,是得了由於心理痛苦引起來的心身病狀態。整整三個月,他都在這個病中,到四月中他又出現在園子裏了,才漸漸地恢復過來。
那年亨利寫了好些悼念約翰的詩。在《哥哥,你在哪裏》這詩中,他問道:“我應當到哪裏去/尋找你的身影?/沿着鄰近的那條小河,/我還能否聽到你的聲音?”答覆是他的兄長兼友人,約翰,已經和大自然融為一體了。他們結了綢繆,他已以大自然的容顏為他自己的容顏了,以大自然的表情表達了他自己的意念……大自然已取走了他的哥哥,約翰已成為大自然的一部分。
從這裏開始,亨利才恢復了信心和歡樂。他在日記中寫着:“眼前的痛苦之沉重也說明過去的經歷的甘美。悲傷的時候,多麼的容易想起快樂!冬天,蜜蜂不能釀蜜,它就消耗已釀好的蜜。”這一段時間裏,他是在養病,又養傷;在蟄居之中,為未來作準備,在蓄勢,蓄水以待開閘了放水,便可以灌溉大地。
在另一篇日記中,他:“我必須承認,若問我對於社會我有了什麼作為,對於人類我已致送了什麼佳音,我實在寒酸得很。無疑我的寒酸不是沒有原因的,我的無所建樹也並非沒有理由的。我就在想望着把我的生命的財富獻給人們,真正地給他們最珍貴的禮物。我要在貝殼中培養出珍珠來,為他們釀製生命之蜜,我要陽光轉射到公共福利上來。要沒有財富要隱藏。我沒有私人的東西。我的特異功能就是要為公眾服務。惟有這個功能是我的私有財產。任何人都是可以天真的,因而是富有的。
我含蘊着,並養育着珍珠,直到它的完美之時。
恢復健康以後的梭羅又住到了愛默生家裏。稍後,他到了紐約,住在市裏的斯丹頓島上,在愛默生弟弟的家裏。他希望能開始建立起他的文學生涯。恰恰因為他那種獨特的風格,並不是能被人,被世俗社會所喜歡的,想靠寫作來維持生活也很不容易,不久之後,他又回到了家鄉。有一段時間,他幫助他父親製造鉛筆,但很快他又放棄了這種尚能營利的營生。
於是到了1844年的秋天,愛默生在瓦爾登湖上買了一塊地。當這年過去了之後,梭羅得到了這塊土地的主人的允許,可以讓他“居住在湖邊”。終於他跨出了勇敢的一步,用他自己的話來說:
“1845年3月尾,我借來一柄斧頭,走到瓦爾登湖邊的森林裏,到達我預備造房子的地方,開始砍伐一些箭矢似的,高聳入雲而還年幼的白松,來做我的建築材料……那是愉快的春日、人們感到難過的冬天正跟凍土一樣地消溶,而蟄居的生命開始舒伸了。”
7月4日,恰好那一天是獨立日,美國的國慶,他住進了自己蓋起來的湖邊的木屋。在這木屋裏,這湖濱的山林里,觀察着,傾聽着,感受着,沉思着,並且夢想着,他獨立地生活了兩年又多一點時間。他記錄了他的觀察體會,他分析研究了他從自然界裏得來的音訊、閱歷和經驗。決不能把他的獨居湖畔看作是什麼隱士生涯。他是有目的地探索人生,批判人生,振奮人生,闡述人生的更高規律。並不是消極的,他是積極的。並不是逃避人生,他是走向人生,並且就在這中間,他也曾用他自己的獨特方式,投身於當時的鬥爭。
那發生於一個晚上,當他進城去到一個鞋匠家中,要補一雙鞋,忽然被捕,並被監禁在康城監獄中。原因是他拒絕交付人頭稅。他之拒付此種稅款已經有六年之久。他在獄中住了一夜,毫不在意。第二天,因有人給他付清了人頭稅,就被釋放,出來之後,他還是去到鞋匠家裏,等補好了他的鞋,然後穿上它,又和一群朋友跑到幾裡外的一座高山上,漫遊在那兒的什麼州政府也看不到的越桔叢中——這便是他的有名的入獄事件。
在1849年出版的《美學》雜誌第一期上,他發表了一篇論文,用的題目是《對市政府的抵抗》。在1866年(他去世已四年)出版的《一個在加拿大的美國人,及其反對奴隸制和改革的論文集》收入這篇文章時,題目改為《民的不服從權利》。此文題目究竟應該用哪一個,讀書界頗有爭論,並有人專門研究這問題。我國一般地慣用了這個《消極反抗》的題名,今承其舊,不再改變。文中,梭羅並沒有發出什麼行動的號召,這毋寧說正是他一貫倡導的所謂“更高的原則”中之一項。他認為政府自然要做有利於人民的事,它不應該去干擾人民。但是所有的政府都沒有做到這一點,更不用說這個保存了奴隸制度的美國政府了,因此他要和抵抗這一個政府,不服從這一個政府。他認為,如果政府要強迫人民去做違背良心的事,人民就應當有消極抵抗的權利,以抵制它和抵抗它。這篇《消極抵抗》的論文,首先是給了英國工黨和費邊主義者以影響,后又對於以絕食方式反對英帝國主義的印度聖雄甘地的“不合作運動”與“非暴力主義”有很大的作用,對於1960年馬丁·路德·金,在非洲爭取民權運動也有很大的作用,對托爾斯泰的“勿以暴抗暴”的思想也有影響,以及對羅曼·羅蘭也有一些影響。
梭羅是一生都反對蓄奴制度的,不止一次幫助南方的黑奴逃亡到自由的北方。在1845年的消極反抗之後,他還寫過《馬省的奴隸制》(1854年)一文,他和愛默生一起支持過約翰·布朗。1859年10月,布朗企圖襲擊哈潑斯渡口失敗而被捕,11月刑庭判處布朗以絞刑,梭羅在市會堂里發表了《為約翰·布朗請願》的演。布朗死後,當地不允許給布朗開追悼會時,他到市會堂敲響大鐘,召集群眾舉行了追悼會。梭羅關於布朗的一系列文章和行動都是強烈的言行。
這期間,梭羅患上了肺結核症,健康明顯地變壞。雖然去明尼蘇達作了一次醫療性的旅行,但病情並無好轉。他自知已不久人世了。在最後的兩年裏,他平靜地整理日記手稿,從中選出一些段落來寫成文章,發表在《大西洋月刊》上。他平靜安詳地結束了他的一生,死於1862年5月6日,未滿四十五歲。
梭羅生前,只出版了兩本書。1849年自費出版了《康科德河和梅里麥克河上的一星期》,這書是他在瓦爾登湖邊的木屋裏著寫的,內容是哥兒倆在兩條河上旅行的一星期中,大段大段議論文史哲和宗教等等。雖精雕細刻,卻晦澀難懂,沒有引起什麼反響。印行一千冊,只售出一百多冊,送掉七十五冊,存下七百多冊,在書店倉庫里放到1853年,全部退給作者了。梭羅曾詼諧他說,我家裏大約藏書九百冊,自己著的書七百多冊。
他的第二本書就是《瓦爾登湖》了,於1854年出版。也沒有受到應有的注意,甚至還受到詹姆斯·洛厄爾以及羅勃特·路易斯·斯蒂文生的譏諷和批評。但喬治·艾略特在1856年元月,卻在《西敏寺周報》上他以“深沉而敏感的抒情”和“超凡入聖”的好評。那些自以為是的,只知道要按照他們的規範,規規矩矩地生活的人,往往受不了他們毫不理解的事物的價值,自然要把梭羅的那種有歷史意義的行為,看作不切實際的幻夢虛妄了。
隨着時光的流逝,這本書的影響是越來越大,業已成為美國文學中的一本獨特的,卓越的名著。他一生所寫的39卷手稿,是他的日記或日誌,其中記錄著他的觀察、思維、理想和信念。他在世時的,在報刊上發表過的文章,他去世后己收集、整理好,版了的計有《旅行散記》(1863年)、《緬因森林》(1864年)、《科德角》(1865年)三種。他的全集出版有《梭羅文集》,有1906年的和1971年的兩種版本。此外是他的日記,有《梭羅:一個作家的日記》、《梭羅日記》兩卷本、《梭羅日記之心》的精選本等。以上只是梭羅生平的一個簡單的介紹。下面再說一點他的這本書。
對於《瓦爾登湖》,不須多說什麼,只是還要重複一下,這是一本寂寞、恬靜、智慧的書。其分析生活,批判習俗,有獨到處。自然頗有一些難懂的地方,作者自己也,“請原諒我說話晦澀,”例如那失去的獵犬,粟色馬和斑鳩的寓言,愛默生的弟弟愛德華問過他是什麼意思。他反問:“你沒有失去嗎?”卻再也沒有回答了。有的評論家說,梭羅失去過一個艾倫(斑鳩),一個約翰(獵犬),可能還失去了一個拉爾夫(栗色馬)。誰個又能不失卻什麼呢?
本書內也有許多篇頁是形象描繪,優美細緻,像湖水的純潔透明,像山林的茂密翠綠;有一些篇頁說理透徹,十分精闢,有啟發性。這是一百多年以前的書,至今還未失去它的意義。在自晝的繁忙生活中,我有時讀它還讀不進去,似乎我異常喜歡的這本書忽然又不那麼可愛可喜了,似乎覺得它什麼好處也沒有,甚至弄得將信將疑起來。可是黃昏以後,心情漸漸的寂寞和恬靜下來,再讀此書,則忽然又頗有味,而看的就是白天看不出好處辨不出味道的章節,語語驚人,字字閃光,沁人心肺,動我衷腸。到了夜深人靜,萬籟無聲之時,這《瓦爾登湖》毫不晦澀,清澄見底,吟誦之下,不禁為之神往了。
應當指出,這本書是一本健康的書,對於春天,對於黎明,作了極其動人的描寫。讀着它,自然會體會到,一股向上的精神不斷地將讀者提升、提高。書已經擺在讀者面前了,我不必多說什麼了,因為說得再好,也比不上讀者直接去讀了。
人們常說,作家應當找一個僻靜幽雅的去處,去進行創作:信然,然而未必盡然。我反而認為,讀書確乎在需要一個幽靜良好的環境,尤其讀好書,需要的是能高度集中的精神條件。讀者最需要有一個樸素淡泊的心地。讀《瓦爾登湖》如果又能引起讀者跑到一個山明水秀的、未受污染的地方去的興趣,就在那樣的地方讀它,就更是相宜了。
梭羅的這本書近年在西方世界更獲得重視。嚴重污染使人們又嚮往瓦爾登湖和山林的澄凈的清新空氣。梭羅能從食物、住宅、衣服和燃料,這些生活之必需出發,以經濟作為本書的開篇,他崇尚實踐,含有樸素的唯物主義思想。
譯者曾得美國漢學家費正清先生暨夫人鼓勵;譯后曾編入《美國文學叢書》,1949年出了第一版。1982年再版時,參考了香港吳明實的版本。譯文出版社在第二版的編審過程中,對譯文進行了一次全面的校訂工作。對所有這些給過我幫助的人們,就在這裏,深致感謝。
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