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當出租汽車駛進蒙索公園威利爾家的街區時,賈森仍坐在後排位子的邊角里。他掃視着排列在路邊的小汽車:沒有灰色的雪鐵龍,也沒有標有NYR的車牌。但威利爾在那兒,老軍人獨自站在和他家隔着四幢房子的行人路上。
兩個男人……坐在離四幢房子外的一輛小汽車裏。
威利爾現在正站在剛才汽車停過的地方,這是個信號。
“請在這兒停一下,”伯恩對司機說,“那邊那個老頭子,我想和他說句話。”他搖下窗玻璃,身子前傾,“先生?”
“用英語說,”威利爾回答說,一邊朝出租車走來,象個聽到陌生人招呼的老人。
“發生了什麼事?”賈森問道。
“我沒能留住她們。”
“她們?”
“我妻子和拉維爾夫人一起離開了。儘管如此,我當時說得很堅決。我告訴她在喬治·辛克等我的電話,是件極重要的事情我要和她商量。”
“她說什麼?”
“她說她不一定能在喬治·辛克等我。她的朋友堅持要到塞納河畔納伊去見一個牧師,是在聖體教堂。她說她覺得可能不得不陪她去。”
“你反對了嗎?”
“一個勁地反對。自我們共同生活以來她頭一回說出了我的心裏話。她說,‘假如你是想檢查我的行蹤,安德烈,為什麼不打電話到教區。我相信有人認得我會來叫我接電話的。’是她在暗示我嗎?”
伯恩想了一下:“也許是。有人要在那兒見她,她得去。但是叫她接電話又是另一回事了,她們什麼時候離開的?”
“不到五分鐘。雪鐵龍里那兩個男人尾隨她們去了。”
“她們是坐你的車嗎?”
“不,我的妻子叫了一輛出租汽車。”
“我去那裏,”賈森說。
“我想你可能要去的,”威利爾說,“我查找了這個教堂的地址。”
伯恩把一張五十法郎的鈔票放在前排座位的靠背上,司機一把拿了起來:“我要儘快趕到塞納河畔納伊,聖體教堂。你知道在哪裏嗎?”
“當然,先生。它是本地區最美麗的教區。”
“快快趕到那兒,再給五十法郎。”
“象掛上天使的翅膀一樣快,先生。”——車子確實象飛,一路上把其他車輛嚇得紛紛躲閃。
“那邊就是聖體教堂的塔尖,先生。”二十分鐘后司機得意洋洋從擋風玻璃里指着三個高聳的石塔尖,“再有一分鐘,也許二分鐘,如果路上那些該死的白痴肯讓路的話……”
“減速,”伯恩打斷他的話。他的注意力不是在教堂的塔尖上,而是在幾輛汽車前面的一輛車子。他們轉了個彎,在轉彎時他看見了灰色雪鐵龍,兩個男人坐在前排。
他們遇上了紅燈。所有的車子都停了下來。賈森又扔了一張五十法郎的票子到前排位子上,然後打開了車門:“我很快就回來。如果交通燈換了,慢慢地往前開。我會跳進車來的。”
伯恩鑽出車子,矮下身子,快速地穿過前面的幾部車子,直到看見那幾個字母。NYR後面的數字是768。但這會兒這個數字無關緊要了。出租車司機一百法郎賺得並不虧心。
准能燈換了。一長溜汽車蹣跚地向前移,就象一隻伸長的蟲子把自己帶鱗甲的各部分收攏到一塊兒似的。出租汽車開到他身旁,賈森打開車門爬了進去:“你幹得不錯,”他對司機說。
“我不敢肯定我知道自己幹了什麼。”
“一樁私情,要當場捉姦。”
“在教堂里,先生?我看這世界前進得太快了。”
“但不是在交通方面,”伯恩說。他們快到聖體教堂前的最後一個轉彎口了,雪鐵龍轉過彎去。在它和一輛出租汽車之間只有一輛車子,車裏的乘客難以辨認。有件事使賈森感到不安,這兩個男人的監視行動太公開、太明顯了。似乎卡洛斯的人想要讓坐在出租汽車裏的人知道他們在那裏。
沒錯!威利爾的妻子在出租車裏,和拉維爾在一起。雪鐵龍里的兩個男人要威利爾妻子不知道他們在她的前後。
“這就是聖體教堂。”司機說,把車子開進了這座聳立在一片修剪過的綠草坪上帶中世紀色彩的教堂所在的街道。草坪上交叉的石子小道上點綴着各種雕像,“我該做什麼,先生?”
“停到那個位置上去,”賈森指着車輛中間的一個空位說。載着威利爾的妻子和拉維爾女人的出租車停在一條由一位混凝土澆制的聖者守望的小道前。威利爾的迷人的妻子先下車,把手伸給雅格琳·拉維爾。後者臉色灰白出現在行人路上。她帶着大鏡片、桔黃色鏡框的太陽鏡,手裏拿着一隻白色手提包。然而她已不再那麼優雅了,盤在頭頂上雜着道道銀灰色的頭髮筆直,散亂地落在她死人般的臉旁,長襪也破了。她在至少三百英尺以外,但是伯恩覺得他幾乎能聽到這個曾經步態優雅的女人現在在陽光下踉蹌向前的喘氣聲。
雪鐵龍超過了那輛出租車停靠在路旁。兩個男人誰也沒有下車,但是一根反射着太陽光的金屬桿慢慢從汽車後部伸了出來——無線電天線開始行動了,通過防竊聽的頻率送出密碼。賈森迷惑不解。不是由於看到了而且明白了眼前的事情,而是由於另外一件事。他想起了一些話:從哪兒來的他不知道,但是確實聽到過:
德爾塔呼叫曆書,德爾塔呼叫曆書。我們不再回答。重複一遍,否定的,兄弟。
曆書呼叫德爾塔。你應按照命令回答。放棄,放棄。完了。
德爾塔呼叫曆書。你完了,兄弟。你見鬼去吧。德爾塔不幹了,設備已經破壞。
突然陽光離去,他的四周佈滿黑暗。教堂的高聳入雲的尖頂不存在了,只有發出彩虹色的雲彩下不規則地搖曳的一個個黑影。一切都在晃動,所有的一切都在晃動。他也不得不隨着晃動,保持靜止意味着死亡。移動!看在上帝的份上,移動!
(把他們抓出來。一個接一個,爬得近一些,剋制恐懼——巨大的恐懼——減少人數。這是這件事的關鍵。減少人數,和尚講得很清楚了。匕首、電線、膝蓋、大拇指,你知道破壞的程度,死亡的程度。
死亡對電腦說來是個統計資料,對你說來是生存。
“和尚。”
“和尚?”)
陽光又出現了,使他好一陣眼花,他雙腳踏在行人路上,目光卻盯在一百英尺外的灰色雪鐵龍上。但很難看清,為什麼會這麼難看清?煙、霧……現在不是黑暗了,而是穿不透的迷霧。他感到熱。不,他感到冷。冷!他猛地抬起頭來,突然意識到自己在什麼地方,在幹什麼。他的臉一直緊靠在玻璃窗上。他呼出的氣已把窗玻璃變得模糊了。
“我要到外面去幾分鐘,”伯恩說,“你留在這兒。”
“一整天,如果你希望的話,先生。”
賈森翻起大衣領,把帽子往前推了推,然後戴上玳瑁邊眼鏡。他和一對夫婦並排朝着行人路上一片賣聖像等紀念品的攤子走去,然後突然離開他倆站到櫃枱前一位母親和孩子的背後,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雪鐵龍車子。應召去蒙索公園的那輛出租車已不在了,被威利爾夫人打發走了。伯恩認為她作這個決定未免奇怪,出租車不是那麼好找的。
三分鐘之後理由非常清楚了……而且令人不安。威利爾的妻子大步走出教堂來,步子很快,她那高高的、塑像般的身材吸引了散步者羨慕的眼光。她朝着雪鐵龍直接走去,對坐在前排的人說了幾句話,然後打開後車門。
錢袋,一隻白色的錢袋!威利爾夫人手裏拿着在幾分鐘前還緊緊捏在雅格琳·拉維爾手裏的錢袋。她鑽進雪鐵龍車的後座把門拉上,轎車的馬達響起來,加大了油門,預示着快速和突然的離去。隨着汽車開動,汽車上閃亮的金屬桿天線越縮越短,最後縮回到天線里去了。
拉維爾在哪裏?為什麼她把自己的錢袋交給威利爾的妻子?伯恩開始移動,然而又停了下來。本能使他警覺起來。是個圈套嗎?假如拉維爾被人跟蹤,那些跟蹤她的人也可能被人跟蹤——但不是他。
他看了看街道兩頭,仔細觀察行人路上的行人,然後細看每輛汽車、每個司機和每個乘客,留心尋找一張與周圍不合拍的臉孔,正如威利爾說的在雪鐵龍車裏的兩個男人在蒙索公園顯得不合拍一樣。
行走的人群中沒有人停步,沒有游移回顧的眼睛,也沒有人把手藏在特大的口袋裏,他過於謹慎了。塞納河畔納伊不是為他設下的圈套,他離開櫃枱朝教堂走去。
他停了步,雙腳釘在行人路,一個教士正從教堂里走出來。一個身着黑套裝、折漿領頭上的帽子遮住了一部分臉的教士,他以前見過他。不久以前,不是在遺忘的過去,而是最近,沒多久,幾星期、幾天……甚至幾小時。是在哪裏?哪裏?他認識他,使他感到熟悉的是那步伐、昂着的頭以及在寬肩膀上晃動的頭——他是一個帶槍的男人,在哪裏見過。
蘇黎世?卡里隆湖飯店?兩個男人穿過人群走在一起,為死亡做掮客。一個戴金絲邊眼鏡,不是他,那人死掉了,是在卡里隆湖的另一個人嗎?還是在貴山碼頭?那個喘着粗氣、瞪着大眼睛強姦女人的畜生。是他嗎?或是另外一個,那個身穿黑色衣服的男人,在庫安旅館走廊里?所有的電燈都熄滅了,只有從樓梯上射出的光線照亮着陷阱。一個顛倒的陷阱,那人摸黑向著他以為是人的形狀開了槍。是那個人嗎?
伯恩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以前見過這個教士,但當時不是教士,是個帶槍的人。※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穿着黑色法衣的刺客走到了石子小道的盡頭,繞着水泥聖者像的底座往右拐,面孔在陽光里露了一露。賈森驚呆了:皮膚,刺客的皮膚是暗色的,不是被太陽晒黑的,而是天生的,拉丁人的皮膚,由於祖先在地中海或者地中海附近居住了幾代而顏色變得淡了些的皮膚。他們的祖先跨越陸地……橫過海洋進行遷移。
伯恩相信自己的判斷而震驚地站着一動也不動:他看見的是伊里奇·蘭米雷士·桑切斯。
(抓住卡洛斯,把卡洛斯誘入圈套。該隱代表查理,德爾塔代表該隱。)
賈森拉開外衣前襟,右手緊握着腰帶上的手槍柄。他拔腳在行人路上跑起來,撞開了一些街頭的人,用肩膀把行人路上一個賣東西的商販頂到旁邊去,竄過一個正在鐵絲垃圾筐里刨挖廢品的乞丐——乞丐!這個乞丐的手迅速伸進口袋,伯恩猛一轉身,剛好看到一支自動手槍槍管從磨舊的外套口袋裏伸出來,太陽光在金屬上跳躍,這乞丐有支槍!他的枯瘦的手舉起槍,武器和目光都是那麼穩定。賈森衝進馬路,歪身躲到一輛小汽車背後。只聽得頭頂上和身旁密集的子彈尖嘯着尋找令人厭惡的歸宿。從行人路那些看不到的人群中傳來驚恐的尖叫聲。伯恩矮下身子躲避在兩輛汽車之間,然後飛奔着從來往車輛縫裏到了馬路對面,乞丐逃了——一個老人帶着堅定的目光衝進人群消失了。
(抓住卡洛斯。把卡洛斯誘入圈套。該隱是……)
賈森又轉過身,猛衝向前,把攔路的一切都推開,朝着刺客的方向奔去。他停了下來,上氣不接下氣,胸中充滿困惑和怨恨,太陽穴又開始陣陣疼痛。他在哪兒?卡洛斯在哪兒!他看見他了:刺客已爬進一輛大型黑色轎車的方向盤後面。伯恩又回頭跑進來往車輛的空隙中間,一邊猛地朝着刺客跑去,一邊拍打着過往汽車的前罩和車尾的行李箱蓋。突然他被兩輛撞在一起的汽車給擋住了。他把手向閃亮的鉻格欄上一撐,側身躍過完好無損的保險杠。他又停住腳步,他所看到的東西灼痛着他的雙眼,心裏明白再追下去已毫無意義。他來得太晚了,大型黑色轎車已在來往車輛中找到一個缺口,伊里奇·蘭米雷士·桑切斯驅車疾駛而去。
賈森穿過馬路到了遠處的行人路上,這時警笛的尖鳴聲已使人到處回頭張望。行人中有被子彈擦傷的、有中彈受傷的和被子彈打死的。是一個帶槍的乞丐向他們開槍的。
拉維爾!伯恩又跑了起來,往回朝聖體教堂奔去。他到達了水泥聖者眼皮下的石子小道,迅速向左拐,朝着雕刻的拱門和大理石台階跑去。他跑上台階,進入哥德式的教堂。迎面是整架整架閃爍着火光的蠟燭和從暗色石牆高處彩色玻璃透進來的一束束光線。他沿着中間的過道往前走,注視着所有的禮拜者,尋找着夾雜着深色頭髮的銀灰發和一張象矇著雪白面具的臉。
到處都看不到拉維爾女人,可是她並沒有離開,她在教堂的某處。賈森轉過身,從過道望上去,一個個子挺高的教士漫步走過蠟燭架。伯恩側身走着,穿過一長排墊子,來到最右邊的過道,攔住了他。
“對不起,神甫,”他說,“恐怕我和某個人走散了。”
“沒有人會在上帝的住所里走散,先生。”神職人員回答,微微一笑。
“她在精神上也許不會,可如果我找不到精神以外的她,她會很傷心的。她的辦公地方有緊急事情,您在這兒很久了嗎,神甫?”
“我在恭候我們那些尋求幫助的信徒。是的,我在這兒已將近一小時了。”
“幾分鐘之前有兩個女的進來。一位特別高,很吸引人,穿着淺顏色的外套,我記得頭上還扎着一條黑頭巾。另一位是位上了年紀的夫人,沒有那麼高,身體不好。您是否碰巧見到她倆了?”
教士點了點頭:“是的,那年紀大的女人一臉痛苦,臉色蒼白有點兒悲哀。”
“您知道她往哪裏去了?我想她那位較年輕的朋友已經離去了。”
“一個忠實的朋友,我可以這麼說。她陪伴着那個可憐的人去懺悔,送她走進了懺悔室。在令人絕望的時候,靈魂的凈化給予我們無罪的力量。”
“去懺悔?”
“是的——右邊第二間懺悔室。她找的是位仁慈的懺悔神甫,我該再加一句,是一位來自巴塞隆拿大主教區的特邀教士,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可惜這是他在這裏的最後一天,他將回西班牙去……”高個子教士皺起了眉頭,“豈不奇怪?幾分鐘前我好象看見曼紐爾神甫離去了。也許他請別人代他一會兒。沒關係,那位可愛的太太由可靠的人照看着。”
“我敢肯定是這樣的,”伯恩說,“謝謝您,神甫。我等她。”賈森沿着過道往前走到一長溜懺悔室前,他的目光落在第二室上,那兒掛着一小根白布條說明有人佔用。一個靈魂正在凈化。他在前排位子上坐下,然後跪下,慢慢地低頭朝後瞄着教堂的後部。高個教士站在入口處,他的注意力是在鬧哄哄的街上。教堂外,可以聽見警笛聲自遠而近。
伯恩站了起來,朝第二室走去。他撩開門帘。往裏瞧,看見了他預料到的情況,只是方式仍然是個疑問。
雅格琳·拉維爾死了,屍體是向前撲倒后翻滾到一邊的,靠着祈禱凳,面具似的臉向上仰,眼睛睜得很大,死時盯着天花板。她的外衣敞開,裏面的衣衫浸透了血。兇器是一把又長又薄的拆信刀,插在她右乳上方。她的手指抓着刀柄,塗指甲油的指甲和她的血是一個顏色。
在她的腳旁有個手提包——不是十分鐘前她緊緊捏在手裏的白色手提包,而是一隻時髦的綴着聖·勞倫縮寫字的昂貴皮包。這樣做的理由在賈森看來很清楚,包里是這場悲慘自殺事件的證明,這個悲傷過度的婦女承受不住不幸的沉重負擔,在尋求上帝赦免的同時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卡洛斯幹得周密,周密之至。
伯恩拉上門帘,從懺悔室走到了在塔尖高處的某個地方,安吉勒斯晨鐘莊嚴地敲響了。
出租車在塞納河畔納伊的大街上無目的地轉悠,賈森坐在後排位子上,思想在飛奔。
沒有理由再等了,再等也許是致命的。策略應隨着條件的改變而改變,而現在條件已經大變。拉維爾被人跟蹤了,她的死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事情有點亂套,來得太快了,她仍有可利用的價值。過了一會兒伯恩明白了。她不是因為不忠實於卡洛斯而被殺,而是因為她違抗了卡洛斯的命令,她到蒙索公園去是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
在古典服裝店還有另一個他知道的住處傳遞人,一個灰發的電話接線員,名叫菲利普·丹朱,這個人的臉引出激烈和黑暗的形象,還有破碎的閃光和嘎嘎的聲響。他在伯恩過去的經歷中出現過,這一點賈森可以肯定,正因為這一點,這個被追捕的人必須小心從事。他不知道這個人對他意味着什麼,但他是一個信息傳遞人,也會被人監視,就象拉維爾被人監視一樣。因為另一個陷阱里的誘餌等陷阱一收口就迅速被除去了。
只有這兩個人嗎?還有別人嗎?也許有一個面目模糊的店員,或許根本就不是店員而是另外一個人?一個名正言順每天在聖奧諾雷呆上幾小時為時裝業效勞但同時又從事對他或對她來說更為重要的事業的人。或許就是那個體魄強壯的設計師勒內·貝熱隆,此人的動作是如此迅速和圓滑。
伯恩突然全身發緊,脖子向後緊貼在靠椅上。一個新的回憶出現在腦際。貝熱隆,暗褐色的皮膚,挽起的袖口緊裹在手臂上更突出了寬闊的肩膀……寬而狹的腰部以下是粗壯的、靈活異常的大腿象野獸也象貓。
這可能嗎?會不會其它猜測僅僅是幻想,僅僅是一些他以為是卡洛斯的零碎形象的湊合?這個不為他的傳信人所知道的刺客會不會深藏在自己的組織中,控制和指導着每一個行動?他是貝熱隆嗎?
他必須立刻去打電話。多浪費一分鐘,尋找答案的時間就少一分鐘。浪費太多就意味着不會有答案。但是他不能親自打電話,事件接二連三發生得太快,他得靜一靜,儲存他的情報。
“一看到電話亭就停下來,”他對司機說,後者由於聖體教堂附近的騷亂,仍驚魂未定。
“隨您的便,先生。但是,先生,請您明白,現已超過我向車隊報到的時間了,超過很長時間了。”
“我明白。”
“那裏有電話。”
“好,開過去。”
紅色電話亭上精緻的玻璃窗在陽光下閃光,從外面看它象是座大玩偶房子,但是裏面尿味沖鼻。伯恩撥了地壇旅館的號碼,把硬幣塞進去,要420房間。瑪麗接了電話。
“發生了什麼事?”
“我沒時間解釋了,我要你給古典打個電話找貝熱隆。丹朱可能在交換台前,假報一個名字,告訴他說你已經用拉維爾的不公開電話找貝熱隆有一個多小時了。說事情緊急,你必須和他通話。”
“他接話時我說什麼?”
“我想他不會來接電話,可是如果他來接了,就把電話掛上。假如不是丹朱回話,你就問貝熱隆什麼時候回來。我過三分鐘再打電話給你。”
“親愛的,你好嗎?”
“我經歷了一場具有濃厚宗教色彩的活動,以後再告訴你。”
賈森的眼睛看着手錶,細長、精緻的秒針的細微跳動緩慢得令人太痛苦了。他開始從三十秒鐘倒數,計算着在喉嚨口能感覺到的大約每秒二次半的心跳。他在還有十秒鐘時開始撥號,還有四秒鐘時塞進硬幣,在超過倒數五秒鐘時要通了地壇旅館交換台。電話鈴剛響,瑪麗就拿起話筒。
“怎麼樣?”他問道,“我以為你還在談話。”
“對話很簡短。我看丹朱很謹慎,他也許有一張知道那個私用電話號碼的人的名單——我不知道。可他的口氣遲疑、猶豫。”
“他說了些什麼?”
“貝熱隆先生到地中海物色衣料去了,今天上午走的,過幾星期才回來。”
“很可能我剛在離地中海好幾百英里的地方看到了他。”
“哪裏?”
“教堂里。假如那是貝熱隆,那麼他是用一把非常鋒利的銳器給人赦罪的。”
“你在說些什麼?”
“拉維爾死了。”
“噢,上帝!你將要做些什麼?”
“找一個我認為認識的人談談。如果他有頭腦的話,一定願意聽聽。他已經註定要給消滅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