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亞歷克斯·范德沃特果然猜對了幾分:海沃德確有他自己的情報。
超國公司景況不佳的謠言,海沃德早就有所耳聞,前幾天,他又得知蘇納柯的某些商業證券遭到了投資者的抵制。海沃德還參加過超國公司的一次董事會——那是他第一次參加——當時就覺察到向董事們提供的消息既不完整,也不坦率。但因為是初來乍到,他忍着沒有提出問題,打算以後再打聽。會後,他又注意到超國公司的股票價格下跌,但直到昨天,他才決定向銀行信託部建議“減少”持有的股票,以防不測。不幸的是,當今天早晨帕特頓召見他的時候,他還沒有將這個決定付諸實施。
然而,海沃德聽到的或者猜到的情況都沒有暗示出形勢會象范德沃特提出的報告所描繪的那樣緊迫,那樣險惡。
在聽過那份報告的要點以後,海沃德並沒有提出質疑。儘管它討厭,使人震驚,但本能告訴他——正象范德沃特所說——報告完全符合事實。
這就是他跟另外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一言不發的原因,他知道暫時實在沒有什麼話好講。但是他的內心卻在積極活動,考慮着各種對策,估量着各種可能發生的事變,為自己盤算着各種可能的脫身之計,同時腦子裏不斷地閃現出報警的信號。有幾項行動是需要馬上採取的,不過首先他要研究賈克斯的報告,使自己對情況做到完全了解。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后,海沃德同一位來訪者匆匆談完未了事務,把他打發走,然後便坐下來閱讀報告。
他很快就認識到,亞歷克斯·范德沃特對報告的要點及其文件證明材料的概括是非常精確的。范德沃特沒有提到的只是大喬·夸特梅因在華盛頓對國會議員進行疏通活動,尋求一筆政府出面擔保的貸款,從而使超國公司具有償付能力的某些細節。要求這樣一筆貸款的呼籲已經向國會議員、商業部和白宮提出。報告中有一處寫道,夸特梅因帶着副總統拜倫·斯通布里奇去巴哈馬群島旅行,目的是想要副總統支持這筆貸款。後來,斯通布里奇在內閣一級討論了貸款的可能性問題,但結果是一致反對。
現在海沃德總算知道,那天晚上在巴哈馬別墅的花園裏,大喬和副總統一邊散步,一邊低着頭交談時是在討論什麼了。想到這裏,他不由得感到憤憤然。正當華盛頓的政治機器最後作出了拒絕貸款給超國公司的明智決定時,美利堅第一商業銀行卻在他羅斯科的敦促下,關懷備至地送上去一筆貸款。大喬已經證明自己不愧是一名用詭計誘人上鉤的大師。即使到此刻,海沃德的耳邊還響着夸特梅因的話:如果你們嫌五千萬太大,沒法籌措,那就當我沒說這事得了。我可以把這筆生意留給大通銀行。
這是自古以來騙子們慣用的手法,而精明老練的銀行家海沃德竟落入了圈套。
至少有一點還好,對副總統的巴哈馬之行,報告只大略談了幾句,顯然對這次旅行知道得很少。另外使海沃德大為寬慰的是,報告沒有提到Q氏投資公司。
海沃德不知道傑羅姆·帕特頓是否想起了美一商提供給以大喬為首的投機商秘密團體——Q氏投資公司的另外一筆二百萬美元的貸款。也許他沒有想起。而亞歷克斯·范德沃特對此也毫無所知,不過他很快就會發現的。但更重要的是要確保:海沃德接受Q氏投資公司“額外津貼”
股票一事不被發現。他當初曾打算把這些股票還給G·G·夸特梅因,但後來卻沒有還,現在他深感後悔。現在後悔是來不及了,不過他至少還可以把這些股票單據從他的保險箱裏拿出來撕掉。這才是最保險的。好在這些單據都是饋贈券,沒有用他本人的名字登記。
海沃德感到,暫時他不能考慮他跟亞歷克斯·范德沃特之間的競爭,而只能集中考慮如何保全自己。超國公司的破產,對他在銀行和董事會內會有什麼影響,他不抱幻想。他將成為眾矢之的,成為人人唾棄的賤民。但是,即使在目前,憑着迅速的行動和某種運氣,事情也許還能挽回。如果能把貸款收回,他說不定還能成為一名英雄呢。
第一件要做的事是跟超國公司取得聯繫。他指示他的秘書卡拉漢夫人接通G·G·夸特梅因的電話。
幾分鐘后,卡拉漢夫人報告說:“夸特梅因先生不在國內。他的辦公室對他的行蹤不太清楚。他們不肯提供別的情況。”
真是一開始就不吉利。海沃德厲聲說道:“那就接通英奇貝克。”
自從第一次在巴哈馬見過面后,他曾跟超國公司的稽核師斯坦利·英奇貝克交談過幾次。
電話里傳來了英奇貝克輕快的聲音,帶着紐約人說話特有的鼻音:
“羅斯科,有什麼事嗎?”
“我一直想找到喬治在什麼地方。你們那兒的人似乎不……”
“他在哥斯達黎加。”
“我想跟他講話。有什麼號碼可以給他打電話嗎?”
“沒有。他留下指示說他不想聽電話。”
“我有急事。”
“那告訴我好了。”
“好的。我們要求歸還我們的貸款。我現在先通知你,正式的書面通知今晚的郵班就會寄出。”
一陣沉默。英奇貝克說:“你是開玩笑吧?”
“我是當真的。”
“但是為什麼呢?”
“我想你能夠猜得出。而且我相信你也不希望我在電話里細談理由。”
英奇貝克默不作聲——這本身就是意味深長的。過了一會他抗議說。“你們銀行簡直荒唐可笑,不講道理。就在上星期,大喬還告訴我,說他願意讓你們把貸款再增加百分之五十。”
對方的厚顏無恥使海沃德感到震驚。慢慢地,他才想起以前有一次超國公司也曾靠了厚顏無恥的虛張聲勢而如願以償,但這回決不可以讓它得逞。
“如果貸款迅速償還,”海沃德說,“那麼我們對所掌握的任何情報都將嚴守秘密。這一點我可以擔保。”
他想,現在問題已經歸結到這樣一點:大喬、英奇貝克和其他了解蘇納柯真相的人是否願意付出一定的代價來拖延時間。如果是這樣,美一商倒可以比別的債權人搶先一步。
“是五千萬美元哪!”英奇貝克說,“我們手頭沒有這麼多現金。”
“我們銀行可以同意分批付清,條件是一筆緊接着一筆。”當然,問題的實質還在於:在目前這種現金極度短缺的情況下,超國公司到哪裏去找到五千萬美元呢?海沃德發覺自己在渾身冒汗——緊張、不安和希望交織在一起。
“我將轉告大喬,”英奇貝克說,“但是他會不高興的。”
“在你轉告他的時候,請告訴他,我還要討論我們對Q氏投資公司的貸款。”
海沃德掛上電話的時候,雖然沒有聽得十分清楚,但英奇貝克好象是呻吟了一聲。
在寂靜無聲的辦公室里,羅斯科·海沃德朝後倒在裝有彈簧墊子的轉椅上,使自己慢慢地放鬆下來。過去一個鍾頭裏發生的事情突如其來,弄得他目瞪口呆。現在,當他開始對此作出反應時,他感到沮喪,感到孤獨。他希望自己能暫時擺脫掉這一切。如果他可以選擇的話,他會歡迎阿弗麗爾來和他作伴。但是,自從一個多月前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以來,她一直沒有同他聯繫。過去,總是她打電話來,他從來沒有給她打過電話。
他一時衝動,打開了他一直帶在身邊的袖珍通訊簿,翻查着他記得是用鉛筆記在上面的一個電話號碼。這是阿弗麗爾在紐約的電話號碼。
他撥出了這個號碼,用的是一條直通的外線。
他聽到了鈴聲,然後便傳來阿弗麗爾柔和悅耳的聲音:“喂。”一聽到她的聲音他的心便劇跳起來。
待他報過姓名,她說:“你好,羅西。”
“你我很久沒見面了,親愛的。我一直在想,什麼時候會接到你的電話。”
他感覺到對方在猶豫。“但是,羅西,親愛的,你已經不在名單上了。”
“什麼名單?”
對方又遲疑了一下。“也許這話我不應該說。”
“不,請一定告訴我。這隻有你我兩個人知道。”
“好吧。這是超國公司提出的一份絕密名單,規定由他們出錢可以接待那些人。”
他突然有一種被繩子捆着收緊的感覺。
“誰有這種名單?”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們姑娘們都有。別的人我就不清楚了。”
他不再說話,緊張地思考着,並且推想到:過去的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他想他現在不在這種名單上了,自己應該為此高興才是。不過他又發覺自己因嫉妒而感到痛苦,很想知道誰在名單上。無論如何,他希望把過去的事情一筆勾銷完事。想到這兒他才出聲問道:“這是不是說你不能再到這裏來跟我見面了?”
“那倒也不一定。不過,如果我來,那就該你自己出錢了,羅西。”
“這該有多少呢?”他問的時候,簡直不相信說話的是他自己。
“這包括我從紐約來的飛機票,”阿弗麗爾一本正經地說。“還有旅館費用。另外,我的身子是二百美元。”
海沃德記得從前曾想知道超國公司為他支付了多少錢。現在他知道了。他把電話挪開一點,內心深處理智跟情慾展開了激烈的鬥爭。他知道單獨跟阿弗麗爾在一起是怎麼回事,但良心上又覺得過不去。另外,這些錢對他來講也是一筆太大的開支。但他需要她。的確是非常需要她。
他又把電話舉到耳邊:“你什麼時候可以來呀?”
“下星期二。”
“不能早一點嗎?”
“恐怕不能,親愛的。”
他知道自己正在做傻瓜,他知道從現在起到星期二,他將排着隊等在別人後面;不管是什麼原因,這些人有權比自己優先。但他沒有辦法,還是情不自禁地對她說:“好吧,就星期二。”
他們商定,她來時將下榻於哥倫比亞·希爾頓旅館,再從那裏打電話通知他。
海沃德開始品嘗那即將到來的甜蜜。
他提醒自己,還有一件事情必須做好——把他的Q氏投資公司的股票單據毀掉。
他乘直達電梯從三十六層來到底樓門廳,然後通過地道走到毗鄰的市中心分行。只花了幾分鐘,他就來到私人保險箱之前,取出了那四張每份五百股的單據。他帶着這些單據回到樓上,準備親自將它們塞進碎紙機。
但是回到辦公室,他又有了新的想法。上次他檢查時,發現這些股票價值兩萬美元。他是不是過於性急莽撞了呢?實在不行的話,到時候再毀掉這些單據也不遲呀。
主意改變以後,他便把這些單據鎖進了一隻存放私人文件的寫字枱抽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