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安迪.貝爾弗勒今夜喝的酩酊大醉。對於安迪來說,這可不算正常——請相信我,良辰鎮裏的每個酒鬼的底細我全都清楚。在山姆開的酒吧里工作了好些年,我差不多認識了每一個酒鬼。可安迪是本地人,在良辰鎮的小警署里當差,之前從未在莫洛特酒吧里喝的爛醉過。我非常好奇,今晚怎麼就成為了一個列外。
無論怎麼扯,安迪和我都算不上是朋友關係,所以我不可以直截了當地問他。不過我還有其他辦法。儘管我儘力地不利用自己的“缺陷”(或者說是天賦,唉,隨便你怎麼稱呼了)——來窺探那些也許對我有所影響的秘密,可有些時候,好奇心勝過一切。
於是我卸下精神防禦,開始對安迪施展讀心術。然後,我的內心懷滿歉意。
這天早晨,安迪逮捕了一名誘拐犯。那人把鄰居家十歲大的女孩子帶到森林裏,然後強暴了她。女孩此刻躺在醫院裏,壞人雖然鋃鐺入獄了,但是已經造成的傷害無可挽回。我感到難過極了,眼睛濕濕的。這樁罪行深深觸痛了我,又讓我想起那些塵封的過去•••讀到了安迪的沮喪心情,我變得有點兒喜歡他了。
“安迪•貝爾弗勒,把你的鑰匙給我。”我說。安迪把他的那張大臉轉向我,露出一臉的茫然。過了好一陣子,我的話語似乎才穿透他麻木的大腦,安迪在褲袋裏摸索了下,將一串沉甸甸的鑰匙交給了我。我又給他遞了一杯酒。“我請客。”我說。然後我直接走到酒吧盡頭,給安迪的妹妹波西婭打電話。貝爾弗勒兄妹住在一棟衰敗不堪的兩層白色老宅里,那地方以前曾是一處名勝景地“美麗河畔”,位於良辰鎮最上流、最繁華的玉蘭河街上。在那條街上,所有的房子都面朝著公園。一條小河蜿蜒穿過整個公園,河上錯落着幾座僅供步行的景觀橋,不時有一座跨過小河;河的兩邊,各有一條馬路。玉蘭河街上另外還有幾幢老房子,可它們都比貝爾弗勒家老宅子保養得好。波西婭是律師,安迪是警察,對於他倆而言,“美麗河畔”實在寬敞得維護不起,維護這樣一棟老宅和大花園的鈔票在老早之前就花光了。可他們的祖母卡羅琳固執地不肯賣掉房子。
第二聲鈴響後,波西婭接起了電話。
“波西婭,我是蘇琪•斯塔克豪斯。”我大聲說道,這樣才能蓋過酒吧里喧鬧的噪音。
“你肯定是在上班。”
“對。安迪在酒吧里,醉得像一攤爛泥。我拿了他的車鑰匙。你能不能過來接下他?”
“安迪喝多了?真夠稀奇的。好吧,我十分鐘後到。”波西婭應承后掛上了電話。
“蘇琪,你真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姑娘。”安迪突如其來地說了一句。
他已經喝掉了我先前倒給他的那杯酒。我把酒杯挪到他視線之外,盼望他不會再要上一杯。“謝謝,安迪,”我說,“你自己也是個好人。”
“你……男朋友呢?”
“在這兒”一個冷峻的聲音響起,比爾•康普頓突然出現在安迪身後。越過安迪低下的腦袋,我向比爾莞爾一笑。比爾身高大概一米八,有着深棕色的頭髮和眼眸。他雙肩寬闊,胳膊肌肉硬實,就像是幹了許多年的體力活。比爾最初是和父親一道操持一座農場,後來自立門戶,南北戰爭中又當了兵。
“嘿,鬼比!”查爾茜•圖頓的老公邁克招呼道。比爾隨意地抬起手,回應他的問候。我的哥哥詹森禮節周到地招呼道:“晚上好,吸血鬼比爾。”詹森從來沒有真正接受比爾進入我們的小家庭圈子,這回可算是翻開了嶄新的一頁。我不由得屏氣斂息,等待着看他這個發生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態度是否能持續下去。
“比爾,你在吸血鬼中也算好人了。”安迪頗有見地地評價道,他將吧凳轉了個圈,正好面對着比爾。我對安迪酒醉程度的認定又提高了一級,因為他對於美國接受吸血鬼進入主流社會從來談不上有啥熱情。
“謝謝,”比爾冷淡地回應,“作為一名貝爾弗勒家的人來說,你也算不上太壞。”比爾越過吧枱,給了我深情一吻。他的雙唇和他的嗓音一樣的冰冷。你必須得適應這種感覺,就好比在你把腦袋靠在他的胸前時,你別指望聽到裏面的心跳聲。“小甜心,晚上好”他輕聲呢喃道。我把一杯日本人研發出來的B型陰性人造血液推向吧枱另一頭,比爾喝下一大口,舔了舔嘴唇。他的面色一下子紅潤了許多。
“親愛的,你的會開得怎麼樣?”我詢問道。比爾大半個晚上都待在什里夫波特市。
“待會兒告訴你。”
我希望比爾工作時發生的故事不會像安迪的故事那樣令人哀傷。“好吧。如果你能幫忙把安迪扛到波西婭的車上,我會不勝感激的。她現在過來了。”我邊說邊指向酒吧門口。
唯獨這次,波西婭沒有穿短裙、外衫、夾克、長筒襪,外加一雙低跟步行鞋,那可是她一貫的職業裝束。今天波西婭穿了一條藍色牛仔褲和一件舊兮兮的索菲•紐科姆女子學院的運動衫。波西婭和她的哥哥一樣身材結實,可她留着一頭濃密的栗色長發。她小心呵護着這頭美麗的秀髮,就像是在發出一個訊號——波西婭還沒有放棄生活。她此刻正在一心一意地穿過喧鬧的人群。
“哎,他喝醉酒了,沒事。”波西婭評估着她哥哥的酒醉程度。她試圖對比爾視而不見,可這個吸血鬼還是讓她坐立不安。“這種事不太發生,但如果安迪有意要把自己灌個大醉,他肯定會做得到。”
“波西婭,比爾會把安迪弄上你的車。”我說道。安迪比波西婭高,塊頭也大,對於他妹妹來說明顯是個不小的負擔。
“我想自己應付得了。”波西婭堅決地拒絕了,她依舊沒有望向比爾。比爾衝著我挑起了眉毛。
我只好讓波西婭抱起安迪,使勁將他抬下坐凳。可安迪依然坐在原處,紋絲不動。波西婭掃視了一圈,想要找到酒吧老闆薩姆。莫洛特,薩姆雖然看上去又瘦又小,力氣卻很大。“薩姆到鄉村俱樂部的周年派對上提供酒吧服務去了,”我說,“最好還是讓比爾幫上一把。”
“好吧好吧,”這位女律師生硬地答道,眼睛盯在鋥亮的木製吧枱上,“非常感謝。”
一會兒工夫,比爾已經扛起了安迪,把他抬到了門口,絲毫不顧安迪的兩條正在變得軟綿綿的腿。邁克-圖頓站起來打開店門,比爾就直接把安迪扛了出去。
“謝謝你,蘇琪,”波西婭說,“安迪的賬結了么?”我點了點頭。
“那好。”波西婭邊說邊拍了拍吧枱,示意她要走了。她跟着比爾走出莫洛特酒吧,一路上不得不硬着頭皮聽着眾人一連串的好心勸導。
一整個晚上,警探安迪•貝爾弗勒的舊別克轎車就這樣停泊在莫洛特酒吧的停車場上,一直到第二天。當安迪下車走進酒吧時,別克車裏肯定什麼都沒有。他不久就會發誓說道。安迪還將證明,他被心裏頭的煩心事攪得不得安寧,所以忘了鎖上車門。
安迪是在晚上八點鐘到達莫洛特酒吧的,到了第二天早上十點鐘,我來到酒吧上班,在這段時間的某個時刻,安迪的轎車裏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就是這位不速之客,給警方帶來了不少的困擾。
這位不速之客,是一個死人。
早上,我壓根兒就不應該在酒吧出現的。前一天晚上,我上的是晚班,那麼我第二天還應該是上晚班。可比爾問過我可不可以和一個同事調班,因為他需要我在那天陪他去什里夫波特市,而薩姆也沒有反對。我問好友艾琳願不願意做我那班。她那天本來是休假的,可她總想着上夜班可以多賺些小費,所以她答應在那天下午五點過來接班。
不管怎麼說,安迪在那天早晨就該開走他的汽車,可安迪醉過了頭,早上根本就起不來。波西婭只好告訴安迪,中午她會來接他到酒吧吃午餐。之後,安迪就可以順路開着他的車子去上班。
就這樣,別克車載着那位靜悄悄的乘客,一直等待着別人的發現,等待得比預想時間長得多。
昨天晚上,我大概睡了六個小時,所以感覺精神不錯。假如你像我一樣,確確實實是一個生活有規律的人,那麼跟一個吸血鬼拍拖對你的激素平衡造成不小的阻礙。下班后我和比爾一起回到家已經快一點了,我們一道爬進了比爾的熱水浴缸,然後做了些別的事,不過我在兩點之後就鑽進了被窩,一直睡到早上九點才起床。那個時候,比爾早已經在地下待了很久。
我喝了許多清水和橙汁,吃了一粒多重維他命與補鐵膠囊當早餐。自從比爾進入了我的生活,我就受到了連續不斷的貧血症威脅(與之而來的還有情愛、冒險和激情),這些膠囊就成了我的養生良方。感謝上帝,天氣越來越涼爽了,我坐在比爾家的前廊,穿着羊毛衫和黑色休閑褲。在莫洛特酒吧,當天冷到沒法穿短褲時,我們就穿這樣的休閑褲上班。我的白色高爾夫衫的左胸口上綉着“莫洛特酒吧”的字樣。
我一邊翻閱着早報,腦子裏一邊想着一些零零碎碎的事。青草鐵定不會長得像以前那麼快了。一些樹葉開始變色。下一個周末,高中橄欖球隊的體育場也許就不會熱得受不了了。
炎夏就是不喜歡在路易斯安那州悄然逝去,甚至在路易斯安那北部也是如此。秋日珊珊來遲,彷彿涼爽的天氣任何時候都會煙消雲散,重新回到七月里那令人窒息的高溫天氣。然而我的觸覺太過敏銳,在今天早晨中就覺察到了秋日的蹤影。秋冬季的到來意味着夜晚更長了,也就意味着能有更多的時間與比爾在一起,我也有更多的時間睡覺。
因此,我是興高采烈地去上班的。看到別克車形單影隻的停在酒吧前面,我馬上想起了安迪昨天夜裏令人詫異的一通狂喝。我必須的承認,當我想起安迪今天會有何感受時,就洋溢出一臉的笑容。就在我準備開車繞到後面的員工停車專區時,我發現安迪的那輛車後車門微微敞開着。糟糕!這會讓汽車頂燈一直開着的!接着汽車電池會消耗殆盡。然後安迪會怒火衝天,不得不到酒吧里打電話叫來拖車,或者讓某人載他一程•••所以我趕緊把車泊在停車場上,顧不上關上引擎就下了車。最終的結果是,我因為樂觀情緒而犯下了一個大錯。
我用力推了一下車門,可它卻只微微動了一下。我又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幾乎把整個身子都撲了上去,只是想着快點關上車門,我好去做別的事。可車門還是關不上。我被弄得不耐煩了,猛地拉開車門,想看看是什麼東西擋了道。一股臭氣一下子像波浪般湧出,彌散到整個停車場。真是可怕的氣味啊。我嚇得根本喊不出聲來,對於這種氣味,我並不是一無所知。我朝轎車的後排座瞄了一眼,立刻捂住了嘴巴,儘管我這樣做根本抵擋不住陣陣的惡臭。
“哦,天啊”我悄聲叫道,“哦,該死”拉法耶特,莫洛特酒吧的輪班廚師之一,被人殺死在了後排座椅上。他全身赤裸,消瘦的棕色腳掌上,腳趾甲被塗成了鮮艷的深紅色,正是這隻腳讓車門怎麼也合不上,而聞起來臭氣熏天的,正是拉法耶特的屍體。
我急匆匆地往前走,連忙回到了我的車裏,開車繞到了酒吧後面,我按下了喇叭。山姆從員工專用的大門跑了出來,腰上繫着一條圍裙。我熄滅引擎,以自己都未意識到的飛快速度跳下車,然後就像只充滿靜電的襪子,緊緊抱住了山姆。
“出了什麼事?”山姆的聲音在我的耳畔響起。“是拉法耶特”我回了一句,接着開始痛苦起來。這種反應既荒謬又愚蠢,根本幫不上忙,但我控制不了自己。“他死了,在安迪的車裏”
“他在這兒有親人么?”我問山姆。我們渾渾噩噩地離開了對方的擁抱,走進酒吧,然後進到了山姆的辦公室。
“他又一個表兄弟”山姆一邊說,一邊撥了911。“請到蜂雀路上的莫洛特酒吧來一趟”他告訴調度員,“這兒的一輛車上有一個死者。是的,就在停車場上,在酒吧前面。哦,你可能需要通知一下安迪。那是他的車”
即使我站的比較遠,我也可以清楚的聽見電話另一頭傳來的大叫聲。
丹妮爾格雷和霍莉克萊瑞是上早班的兩名女招待,她們說說笑笑地從後門走了進來。
“出了什麼事?”丹妮爾看到我的臉色后問道,她長有雀斑的鵝蛋臉立刻佈滿了愁雲。
“為什麼安迪的車停在前面?”霍莉問道。我想起她曾經和安迪拍拖過一陣子。“他在酒吧里過了夜?”
“沒有”我說,“可有別人這麼做了”
“誰?”
“拉法耶特在車裏面。”
“安迪讓一個黑人同性戀睡在他車裏?”霍莉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心裏的想法一下子就脫口而出。
“他出了什麼事?”在兩個人裏面,丹妮爾更有點頭腦。
“我們不知道”山姆說,“警察正在趕過來。”
“你的意思是,”丹妮爾遣詞酌句,緩緩的說道,“他死了•••?”
“是的”我告訴丹妮爾,“我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啊,再過一個小時我們就要開門營業了”霍莉把雙手貼在她圓鼓鼓的屁股上,“我們該怎麼辦?警察如果同意我們開門,誰來給我們當廚師?顧客會湧進來,他們會想要吃午飯。”
“我們最好準備妥當,以防萬一”山姆說“不過我猜,下午之前我們肯定做不成生意”他走進辦公室,開始打電話去叫替班的廚師。
大家準備着開門營業的列行程序,氣氛有點怪怪的,彷彿拉法耶特隨時都會裝腔作勢的講起他參加過的某個派對上的趣聞,就像他前幾天那樣。警笛聲嘶鳴着,幾輛警車開下了鄉村公路,來到了莫洛特酒吧前面。汽車嘎吱嘎子地開過山姆鋪建的砂礫停車場。等到我們放下椅子,排好桌子,將備用的銀餐具用餐巾裹好時,警察進屋了。
莫洛特酒吧不歸城裏頭管,所以警察局局長巴德•迪爾伯恩就是負責人了。和巴德一起的是阿爾西•貝克,教區警署里的唯一一名非裔警探。與巴德和阿爾西一起來的,還有教區警署的•••至少是一位讓警署正常運作的更重要的人物——麥克•斯賓塞,他是殯儀館的老闆,也是教區裏的驗屍官,對本地的事務極有影響。麥克肯定已經跑到了停車場,宣佈可憐的拉法耶特已經死亡。
巴德問:“誰發現的屍體?”
“我”
巴德和阿爾西微微改變方向,向我走來。
“山姆,我們能不能借用下你的辦公室?”巴德詢問道,“蘇琪,你沒事吧?”
“沒事,山姆”我不敢確定這是不是真話,可山姆對此事也無能為力,就算他想做點別的,我看除了招惹上一身麻煩外,到頭來還是無濟於事。
巴德示意讓我坐下,我搖了搖頭,看着他和阿爾西坐在了辦公室的坐椅里。
“給我們說說你最後一次看到活着的拉法耶特的情形。”巴德提議說。
我想了一想。
“他昨天晚上沒有上班。”我說“安東尼在上班。”
“他是哪一位?”阿爾西寬闊的前額擠出了皺紋,“我對這個名字沒印象。”
“他是比爾的朋友。他剛搬到這兒來,急需一份工作。他也有經驗。”大蕭條時候,安東尼在一家餐館干過。
“你的意思是莫洛特酒吧里打短工的廚師是個吸血鬼!”
“那又怎樣?”我問道。巴德局長古古怪怪的望着我。“你剛才說了什麼?”我問道。
“嗯,我在想,晚上你有沒有在這看到過拉法耶特。他又沒有過來喝上一杯?”
“我從來沒見他來過這裏喝酒。”
“那他在哪兒交際娛樂呢?”
“我不曉得。”
“你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什麼時候?”
“車子裏,死屍一具。”
巴德惱怒地直搖頭:“蘇琪,他活着的時候。”
“哦哦。我想想•••是在三天前。我來這兒上班時,他還在這兒,我們彼此問候了下。哦,他告訴我他去過一個派對。”我使勁回憶起當時他說的原話。“他說他去過一棟房子,那裏有各式各樣的縱慾狂歡。”
兩個男人目瞪口呆的望着我。
“哎,那是他說的!我一點都不知道這話是真是假。”在拉法耶特告訴我這一番話時,我只能看到他的臉孔,他把手指貼住嘴唇,一副扭扭捏捏的樣子,意思是說他不會告訴我任何姓名或者地址。
“你難道不認為有人該知道這事么?”巴德看起來大吃一驚。
“那是個私人派對。為什麼我要告訴別人這件事?”
然而在他們的管區內,那種派對怎麼也不該發生!兩個人都瞪着我看。巴德將雙唇合成一條細縫,說:“拉法耶特有沒有告訴你在這個聚會上有人吸毒?”
“沒有,我不記得有那種事。”
“那麼這個派對開在白人還是黑人的家裏?”
“白人”我回答道,話出口后我就後悔,真希望我剛才推脫說不知道。然而拉法耶特實際上對那棟房子印象極深——儘管不是因為房子有多麼軒敞或者豪華。
為什麼他會有如此深刻的印象?我不是十分確信在他眼中怎樣才夠得上令人難忘的標準。拉法耶特出身貧寒,又過着“同志”的生活,可我確信他說的是一棟白人的居所,因為他當時是這麼說的:“所有牆上的照片,都像百合花一樣潔白,露出像短吻鱷一樣的笑容。”我沒有向警察提起這個看法,他們也沒有進一步追問。
我向他們解釋了安迪的汽車在停車場的原因,然而離開了山姆的辦公室,回到吧枱後面站着。我不想看停車場上的進展,但是警方封鎖了酒吧的停車場,我們也就沒有任何顧客需要招待。
山姆在重新整理吧枱後面的酒瓶,一邊走一邊撣掉上面的灰塵。霍利和丹妮爾已經撲通一聲坐到了吸煙區的一張桌子邊上,那樣丹妮爾就可以抽上一根。
“情況怎麼樣?”山姆問道。
“不是很好。他們不喜歡聽到安東尼在那兒做事,他們也不喜歡我告訴他們的事,拉法耶特在幾天前吹虛着他去過的一個派對。你有沒有聽見他告訴我這事?性狂歡派對?”
“有過,他也對我說過那些事。假如派對真的開過,那個夜晚對他來說肯定特別難忘。”
“你認為拉法耶特編造了故事?”
“我可不認為良辰鎮上有這麼多的黑人白人共處、男女通吃的派對。”山姆說。
“可那只是因為沒有人要請你去那種派對。”我直擊中他的弱點。我不禁想知道自己是否真的了解我們小鎮上正在發生的事。在良辰鎮的所有居民當中,我應該是了解各種小道消息最徹底的一個,因為只要我願意深入挖掘的話,所有的消息或多或少的,都可以被我輕輕鬆鬆地截取到。“最低限度,我假設情況就是這樣吧?”
“事實被你說中了。”山姆說,一邊給一瓶威士忌撣灰塵,一邊衝著我微笑。
“我猜,我的派對邀請函也在郵寄途中被弄丟了。”
“你認為拉法耶特昨天晚上回到這兒,是想跟你、還是跟我討論這次派對?”
我聳了聳肩。“他也許就是安排在停車場見某個人。畢竟,所有人都知道莫洛特酒吧在哪裏。他有沒有領走薪水?”昨天是周末,照例山姆在那天付給我們工資。
“沒有,也許他過來就是為了薪水,可我會在第二天他上班時交給他。就是今天。”
“我很納悶,到底是誰邀請拉法耶特去了那個派對?”
“問的好。”
“你不會是在猜測拉法耶特悶聲不響,就是在企圖敲詐勒索別人吧,你有沒有?”
山姆拿起一塊乾淨的抹布,擦拭起吧枱來。我注意到吧枱早已經鋥鋥閃亮,可山姆想要讓自己的雙手忙活個不停。“我沒有這樣想過,”他在仔細考慮后開口道,“不對,他們肯定問錯了人。你曉得拉法耶特為人事對么輕率。不僅僅是因為他告訴我們他去過這樣一個派對——我敢打賭他不該這麼做——比起其他那些在派對上感覺舒適愉快的傢伙,他也許想要獲益更多。”
“就像和派對上的人保持聯絡?在大庭廣眾之下向他們偷偷使眼色?”
“就是像這樣的事。”
“我才想你如果和某人發生了性關係,或者目擊到別人做愛,你會感覺自己和他們平起平坐了。”我滿腹狐疑的說道,自己在這方面的經驗實在有限,可山姆一直在點頭。
“拉法耶特最想要的,就是他本人被別人接受。”山姆最後總結了一句,我只得點頭同意。
酒吧在四點半的時候重新營業,到了那個時候店員們都已經無聊到了極點。我對此感到慚愧,畢竟我們待在這兒的原因是我們認識的一名同事死了。但無可否認,在清理完儲藏室、打掃乾淨山姆的辦公室,玩了好幾局的布瑞牌后,我們都期待着見到一張新面孔。當安迪的表兄泰瑞——莫洛特酒吧里一位時常見到的代班男招待兼廚師——從後門走進來時,他收到了眾人的歡迎。
我才泰瑞應該有五十多歲了。他是一名越戰老兵,曾做過一年半的戰俘。泰瑞臉上有明顯的疤痕,我的好友艾琳告訴我,他身上的疤痕更加觸目驚心。泰瑞一頭紅髮,可是瞧上去他每個月都會添上幾根白髮。
我一直都挺喜歡泰瑞,因為他一直都和和善善的對待我——除了正好碰上他心情不佳的時候。所有人都知道在泰瑞心情不佳時,千萬不要去招惹他。泰瑞心情陰鬱的日子,往往是由最恐怖的噩夢打前陣,對於這點,他的左鄰右舍都可作證。在夢魘來臨的深夜,他們都可以聽到泰瑞大叫大喊的聲音。
我從來沒有探讀過泰瑞的心思。
泰瑞今天神色泰然。他的雙肩放鬆閑適,雙掹眸沒有左右閃爍。“你還好吧,甜心?”他飽含同情的拍下我的手臂,同時問候說。
“謝謝你,我沒事。就是為拉法耶特感到有些傷心。”
“是啊,他也不算太壞,”對於泰瑞而言,這就是最高檔次的讚揚了,“他勤懇工作,總是按時上班,把廚房打掃得乾乾淨淨,從來不抱怨什麼。”工作干到如此程度,就是泰瑞的雄心壯志。“他還死在了安迪的別克車裏。”
“我擔心安迪的轎車有點•••”我搜尋着一個溫和的字眼。
“安迪說了,可以清洗乾淨。”泰瑞迫不及待地要結束眼下這個話題。
“他有沒有告訴你拉法耶特是怎麼死的?”
“安迪說了,好像拉法耶特的脖子折斷了。還有些•••呃•••證據顯示他有•••胡搞過。”泰瑞的棕色眼睛不斷地眨着,表明他感覺不舒服,“胡搞”對泰瑞來說,就意味着某種粗暴的性行為。
“哦,天啊!太噁心了。”丹妮爾和霍利已經走到了我背後,山姆則剛剛從辦公室理出一袋垃圾,在走向後面的垃圾箱的路上停住了。
“他看上去不•••我意思是說,那輛車看上去不怎麼•••”
“無跡斑斑?”
“對極了。”
“安迪認為拉法耶特是在別的地方被害的。”
“討厭,”霍利說,“別再談了,我受夠了。”
泰瑞望向我身後的兩位姑娘。他對霍利或丹妮爾都沒有來點的感覺,然而我不曉得理由,也不想去了解。我盡量保全別人的私隱,特別是如今我對自己的能力獲得了更好的掌控力的情況下。泰瑞一直緊緊盯着霍利和丹妮爾,過了一會兒,我聽到她倆走開的聲音。
“波西婭昨天晚上過來吧安迪接走了?”泰瑞問道。
“是的,我給她打了電話。安迪自己沒法開車。儘管現在我敢打賭,安迪盼望着我昨晚讓他自己駕車回去。”只是我永遠不會成為安迪的紅人榜上的頭牌人物了。
“波西婭要扶安迪上她的車,肯定麻煩重重。”
“比爾幫了她一把。”
“吸血鬼比爾?你的男朋友?”
“嗯,是啊。”
“我希望比爾沒有嚇倒波西婭吧。”泰瑞如此說道,彷彿他已經忘記了我仍站在原地。我可以感覺到我的臉緊繃了起來。“我怎麼也找不到理由,比爾為什麼會嚇倒波西婭。”我說話的語氣穿透了泰瑞內心想法的霧障。
“波西婭從來不像每個人想像的那麼堅強,”泰瑞告訴我,“說到另一方面,你外表柔弱可人,內心卻有點剛強。”
“我不曉得自己該不該感到受控若驚,還是該朝你鼻樑倫上一拳。”
“隨便你。有多少女人——說到這件事,或者說男人——會對我這樣一個瘋男人說這番話?”泰瑞微微一笑,笑得像鬼魂一樣。直到此刻,我才清楚的了解到泰瑞對自己的臭名聲有多麼地了如指掌。
我踮起腳,給泰瑞的刀疤獻上一吻,告訴他我一點也不怕他。當我落下腳跟,我意識到那並不完全準確。在某些情況下,我不僅會對這名傷痕纍纍的男人留神萬分,而且確實會變得十分的害怕。
泰瑞繫上一條白色的廚師圍裙,開始在廚房裏忙活起來。我們其餘人也回到了工作狀態。我不用工作太久,因為今晚六點我就要下班回家,然後與比爾一道開車去什里夫波特市。我討厭山姆為我今天在莫洛特酒吧閑逛、等待上工的時間而付我薪水;不過整理儲藏室和打掃山姆的辦公室肯定不能值得這麼多吧。
一等警方開放停車場,顧客就開始湧入酒吧,在良辰鎮這樣的小鎮子,如此的人流量真可謂史無前例。安迪和波西婭是頭一批進來的,我看到泰瑞從廚房窗口探出頭來,望向他的表弟表妹。他們朝泰瑞招了招手,泰瑞也舉起一把小鏟子,回應她倆的問候。我心裏琢磨着泰瑞和他們是屬於親密到怎樣程度的親戚。我很確信,他不是安迪兄妹的血緣最近的表兄。當然,在這裏,即使只有一丁點血緣關係,或者壓根都沒有血緣關係,你都可以稱呼某人為表兄、阿姨、叔叔等等。我父母在一場山洪暴發中丟了性命后(他們的汽車被衝下了大橋),我媽最要好的朋友就盡量每個禮拜或半個月到奶奶就來探望我們一次,給我帶來一份小禮物;我一直都稱呼她帕蒂姨媽。
假如我有時間,我會解答所有顧客的提問,送上漢堡包、沙拉、炸雞條——還有啤酒——直到我感覺頭暈目眩。我掃了一眼時鐘,該下班了。在女洗手間,我找到了替我班的人——我的好友艾琳。艾琳的一頭如熾火燃燒般的紅髮(這個月又紅上了兩分)被打理成一個精緻的髮捲,盤在後腦上。她的緊身褲讓全世界都知道她的體重減下了7斤。艾琳已經結過四次婚,目前正尋覓着第五位伴侶。
我倆攀談了幾分鐘,討論了一下謀殺案,我簡明扼要的告訴她我負責招待的幾桌顧客的情況,然後從山姆辦公室拿走我的手提包,趕緊從門口溜走。我在家門口停下車時,天色還不是很黑。從一條人煙稀少的教區公路下來,往森林裏開上一段路,就到了我家。這是幢老房子,最早可以追溯到140年前,可房子已經翻修過很多次了,所以沒有人會認為它是一幢南北戰爭時期的宅子。我的奶奶阿黛爾•赫爾•斯塔克豪斯給我留下了這棟房子,我也對它珍視無比。比爾曾經想說服我搬到他的住處,那座居于山頭的宅子和我的房子僅隔着一塊墓地,然而我遲遲不肯離開自己的老宅子。
我迅速脫掉自己的制服,打開衣櫃。如果我要和比爾一起去什里夫波特市和吸血鬼打交道,他就希望我稍稍打扮一下。我不是很想得明白,因為他從未想要別人對我獻殷勤,但在我們去“尖牙同盟”酒吧時,他總是想要我看上去格外漂亮。“尖牙同盟”是一家吸血鬼開的酒吧,主要接待觀光客。
都是些人類。
我左右搖擺,打不定主意,於是就沖了個澡。一想起“尖牙同盟”,我就全身緊張。開辦這家酒吧的吸血鬼,屬於吸血鬼中的有權優勢者,一旦他們發現了我的獨特天賦,我就會變成他們極欲逮到的獵物。比爾一心想要進入吸血鬼的自治系統,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我的安全;也就是說我可以住在自己想要居住的地方,做自己選擇的工作。但是作為回報,我依舊必須在被召喚的時候露面,還要為他們使用我的讀心術。“主流”吸血鬼需要的,不再是他們老早之前的抉擇(殘酷折磨以及恐怖威脅),而是更加溫和的方法。熱水沖浴下,我立刻又感覺好多了,熱水淋在後背上,真是舒服極了。
“我可以和你一起洗么?”
“該死的,比爾!”我的心臟撲通撲通跳得飛快,身軀靠在浴室牆壁上。
“甜心,抱歉了。你難道沒有聽到浴室門開啟的動靜?”
“沒有,該死的。你為什麼就不能說一聲‘親愛的,我到家了’之類的話?”
“對不起”比爾又道了一聲歉,聽上去並不怎麼真心實意,“你需要人撓撓後背么?”
“不需要,謝謝,”我生氣地說,“我現在可沒有讓人撓背的情緒。”
比爾咧嘴一笑(我可以看見他的尖牙縮了回去),還拉上了浴室的幕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