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微風輕輕地拂過,帶着夏季尚未褪盡的餘溫,清涼里有些許溫度,路邊的梧桐葉綠得像河邊的幽幽原野,枝繁葉茂里藏着無邊無際的希冀。抬頭,天空被葉子劃得支離破碎,遮蔽了盛夏里最後一絲天空的光線。時近黃昏,熾熱已經漸漸消退下去,天空開始黯淡下來,飛鳥往巢穴匆匆飛去,西邊的晚霞從高樓縫隙間斜照過來,映在臉上格外的絢爛。
就在我快要睡死的時候,電話突兀地響起,我一摁下接通鍵就聽見米蘇聲嘶竭力地嚎叫:“七月,晚上去錢櫃K歌,七點,你準時到啊!張濤、賈思賀、周周他們後來!我們好不容易畢業了,出來放鬆一下。你必須來啊,聽到沒有!多難得啊,我們人生就這麼一次中學畢業,是吧……”
人生就這麼一次中學畢業——我被米蘇這個理由給雷倒了,於是果斷地回答:“不去,我要睡覺。”
除了吃,我最愛的就是睡。中考前每天都做習題直到凌晨,我的睡眠質量大打折扣。現在終於考完了,我當然要舒舒服服地睡大覺了。
米蘇在電話那頭抓狂地咆哮:“七月,你能不能有點追求啊?怎麼除了吃就是睡?你上輩子一定是頭豬,要不你這輩子的習性怎麼跟豬一模一樣呢?”
“我要真是一頭豬,這輩子還真是無欲無求了!”我無所謂地說。
米蘇是急性子,受不了我慢條斯理的態度,鋼炮似的在電話里嘶吼:“你到底出不出來?你不出來,我就帶上一群人去你家抬你啊!”
“行啦!我的大小姐!我去,我這就去總行了吧!”這麼久了我依然有點不適應她那火爆脾氣,逮着誰就跟誰扯着嗓子亂吼。
初中二年級剛開學的那天,我抱着剛領的一摞書走進教室,哪知道剛到教室門口的時候,就被隔壁班的一個沒長眼睛的恐龍男撞到了,我當時心情好,沒跟那個男生計較。哪知道突然從教室里衝出一個妞拽着那個恐龍男的衣服就一陣數落,那妞苦大深仇的勁兒像是剛剛被撞的人是她不是我。恐龍男被那妞罵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忙不迭地向我道歉,乖乖地幫我把散落一地的書撿起來送到我的課桌上,然後飛一般地逃出了教室。
那個火爆妞就是米蘇。
在班上總是獨來獨往、少言寡語的我居然因為這件事和剛剛從別的學校轉學過來的米蘇成了好朋友。這樣我覺得不可思議,我冷漠的性格在面對米蘇的時候常變得無可奈何。
2.
撂下電話,我從床上掙扎着爬起來,頂着一頭亂髮竄到鏡子前,咧了咧嘴,我被鏡子中那張蒼白浮腫的臉嚇了一大跳,趕緊衝進洗手間去洗漱。
媽媽聽到我開門的聲音,從房間裏衝出來朝我吼:“晚飯都還沒吃,你現在急着洗什麼澡啊?”
“晚上同學聚會,我過一會兒要出去。”滿嘴的牙膏泡沫,我含糊不清地說。
“你怎麼跟你爸一個德行啊?整天往外跑!你們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人啊?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媽媽在洗手間外念叨着。
每次我要出去玩,媽媽就會不厭其煩地數落我爸的惡劣事迹,然後再把我和我爸歸於同一類人,繼而開始數落我。我已經聽得耳朵起了繭,心裏煩躁極了,立馬打斷她的話:“你每天像怨婦似的念叨,誰願意待在家裏?!”
媽媽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嘭地拍了一下門走開了。
水霧瀰漫起來,熱氣沖得我眼睛酸疼酸疼的,其實我並不是想要和媽媽鬥氣,但是每次看到她一副深閨怨婦的樣子,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
自從爸爸的生意做大了后,曾經讓我視為偶像的他也逃不過“男人有錢就變壞”的魔咒,不僅整天不回家,甚至還有幾次被我發現他和別的女人曖昧。從第一次看到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的時候,我就不再叫他爸爸,我恨他,恨他讓我心中的偶像崩塌。因為他的變化,媽媽也開始變得神經兮兮,每天總是滿腹怨氣,看什麼都不順眼。我知道媽媽是受害的那一方,可是,我總是盡量少跟她說話,甚至於少待在家裏。
3.
洗漱完后,我飛速地梳妝打扮,把自己拾掇利落後出了門,朝錢櫃衝去。
還沒到錢櫃我就碰到了打扮得奼紫嫣紅的米蘇,和她走在人潮如織的大街上,行人三三兩從我們身邊擦肩而過,有的牽着狗,有的被狗牽着。
路邊招牌的霓虹燈已經亮起來了,五顏六色地映照在地面上,一片斑駁,如零星的記憶。我沒有問米蘇聚會上有哪些人,我害怕聽到凌小天的名字。自此中考前和他分手后,我就再沒見過他。
和米蘇成為好朋友后,我就認識了凌小天。凌小天是米蘇以前學校的同學,因為很會打架,米蘇很“崇拜”他,主動找他搭訕,和他成了鐵哥們。米蘇轉學后,還是經常和凌小天在一起玩,時不時還叫上我,這樣一來二往,我就在一次看到凌小天和別人打架后,徹底“淪陷”了。凌小天很能給人以安全感,每次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都很放鬆,爸爸的出軌和媽媽的怨氣都忘記了,只剩下輕鬆愉悅的感覺。凌小天很寵我,我喜歡賴床,他每天會把早餐買好后在我家小區外等我;我喜歡他背我,他會連續背我走過兩條街,直到我自己說停;我喜歡螢火蟲,他會在夏天的晚上去樹林抓螢火蟲給我,即使被蚊子咬了一身的紅包也不吭聲;我討厭在我玩遊戲的時候被人打擾,他就會同那些勸說幾次后還繼續打擾我的人大打出手,只為我玩得舒心和開心……
“七月,你又在琢磨些什麼呢,一路上都不說話,笑得陰陽怪氣的!”
米蘇神經病似的大叫,打斷了我的回憶,我不耐煩地回了一句:“沒什麼。”
“哦。”米蘇茫然地看着我,忽然眼睛一亮,賊笑着對我說:“你該不會是在想凌小天吧?哎,你倆到底怎麼回事啊?”
“分手了唄!”我聳了聳肩,故作無所謂狀。
米蘇意味深長地笑着,說:“你別在我面前假裝無所謂啊!我還不知道你對凌小天的感情有多深?在我面前不用憋着,憋出內傷可划不來。”
被米蘇說中了心事,我有些惱怒,白了她一眼后,加快了腳步。
落在我身後的米蘇快步跟了上來,用肩膀撞了我一下,討好地說:“喂,不會真生氣了吧?我只是開開玩笑罷了。說實話,我真的弄不明白,你們那麼好的感情,怎麼說分就分了。凌小天都頹了一個月了。”
你們那麼好的感情,怎麼說分就分了。
聽到米蘇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痛了一下。
我和凌小天分手的原因無比可笑——我媽看到他送我回家后,就每天不停地在家裏嘮叨數落我,說一些很難聽的話,甚至還翻我的抽屜,更讓我無法接受的是,她居然還跟蹤我。為了讓我媽停止那些不可理喻的行為,我讓凌小天不要再接送我了,我跟他說被我媽看到不好,並且讓他利用不接送我省下的時間好好進行中考複習,不要再混了。
原本是好意的話,在凌小天眼中卻變成了我和我的家人都看不起他。凌小天的自尊心很強,很敏感也很固執,無論我怎麼跟他解釋,在他看來都是越描越黑。我和他大聲爭吵着,在氣頭上的我口不擇言,連不該說的話也說了。
“我們分手吧!”我面無表情地對凌小天說,內心卻是翻江倒海的疼痛。
“好。”凌小天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后乾脆地回答。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凌小天,洶湧的疼痛一波波地撞擊着我的心。其實我並不想和他分手的,只是一時氣話。但是,我沒有想到凌小天竟然如此果斷地答應了。
4.
嘟!嘟!
出租車尖銳的喇叭聲讓我回過神來。米蘇猛地把我往後拉了一把,尖聲說:“七月,你今天怎麼魂不守舍的?好好看路,注意車!你是不是嫌我們這裏的車禍率不高啊!?”
我知道米蘇是關心我,勉強地朝她笑了笑,說:“你怎麼一天不貧嘴就像要生鏽一樣?”
和米蘇一路貧嘴到了錢櫃。剛走到錢櫃大門外,我就看到凌小天,一聲落拓的樣子,看起來像落難的王子。一個月多沒見他,他變得憔悴了些。
米蘇笑嘻嘻地和他打了招呼,我狠狠地瞪了米蘇一眼,責怪她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凌小天也會來。
米蘇故意忽視了我的白眼,笑着對我和凌小天說:“我定的502房,你倆先進去,我在這兒等別人。”
“一起等吧!”
我和凌小天不約而同地說。我們的默契在此刻顯得那麼的不合時宜,氣氛變得尷尬起來。凌小天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假裝沒看見,側目去看路邊的風景,夜色漸濃,行人漸漸稀少,在路上行駛的車都亮起了尾燈,遠遠望去,像一條火龍。入夜的城市一片聲色犬馬,浮華漸漸登場,白天躲起來的“妖魔鬼怪”鑽了出來,混跡於酒吧、KTV、迪吧等各種聲色場所,宣洩,放縱。
就在我盯着錢櫃對面的霓虹燈招牌愣神時,米蘇忽然蹦了出去,朝經過錢櫃的一個長發女生喊:“童曉萌!”
那個女生似乎沒有聽見米蘇的喊聲,米蘇跑了過去拉住那個女生,歡快地說:“童曉萌,真的是你!好巧啊!”
那個女生被米蘇的突然襲擊嚇到了,一臉驚慌,完全搞不清狀況。
米蘇看眼前像只受驚的小鹿一樣的女生,笑着說:“我是米蘇啊,你不認識了嗎?”
“哦。”那個女生終於回過神來,細聲細氣地說,“米蘇,我怎麼會不認識你呢?只是你突然蹦出來,我被嚇到了。”
米蘇不好意思地笑了,問她:“你也是出來玩嗎?有伴沒有?沒有的話就和我們一塊兒吧!”
米蘇也沒管那個女生同不同意,就把她拉到了我和凌小天面前向我們介紹,米蘇指着我們說這是七月和凌小天,然後又指着那個女生對我們說:“這是童曉萌,我的小學同學,大檢察官的女兒。
童曉萌看上去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這種女生很不合我的眼緣,我一看就煩。等米蘇介紹完后,我只是冷冷地朝童曉萌點了點頭,沒有過多的言語。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凌小天居然很熱情地要和童曉萌握手。
童曉萌怯怯地伸出手碰了一下凌小天的手后,飛快地收回了。然後難為地對米蘇說:“米蘇,我就不和你們去玩了,我爸爸媽媽還在家等我呢,你們去玩吧,玩得開心點哦。”
童曉萌一個勁的推託,臉上滿是彆扭和難為情。
“去吧,我們都好久沒見了,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叔叔阿姨不會擔心的。”米蘇執意邀請。
凌小天也在旁邊煽風點火:“去吧,美女,人多好玩些啦!”
美女?我細細端詳了一下童曉萌的臉,大眼睛、長睫毛、高鼻樑、粉嫩的嘴,確實是美女。只是,我聽到凌小天叫她美女時,心裏酸了一下,很憋悶。
終於,童曉萌抵擋不住米蘇和凌小天死纏爛打式的邀約,同意了和我們一起去唱歌。
5.
米蘇約的人到齊后,我們就一起進了錢櫃。一邊走米蘇一邊向另外幾個朋友介紹童曉萌,童曉萌輕言細語地和大家聊着天。
我不想說話,一個人快步走在了最前面,凌小天找童曉萌搭訕的聲音從後面斷斷續續地傳進我的耳朵、
“美女,你是那個學校的啊,以前怎麼沒見過你呢?”
“你家住哪兒?待會兒我送你回去。”
“你的聲音很好聽,一會兒要多唱幾首歌哦。要不我們合唱《今天你要嫁給我》吧?”
凌小天跟打了雞血似的興奮不已,一個勁地找童曉萌說話,絲毫不管旁人受得了受不了。童曉萌被他逗得很緊張,臉紅紅的,有掩飾不住的羞澀。
進了包廂,大家點好零食和酒,紛紛落座后,有人點了一首很HIGH的歌唱了起來,其餘人玩骰子的玩骰子,喝酒的喝酒,吸煙的吸煙,頓時嘈雜聲四起,煙味酒味刺鼻。
凌小天和童曉萌坐在一起,米蘇也坐在童曉萌旁邊,我因為和另外幾個人不熟,只好挨着米蘇坐了下來。凌小天、米蘇都和童曉萌熱絡地聊着,童曉萌時不時被凌小天逗得咯咯地笑。
我裝作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凌小天,哪知道他正好也在看我,我馬上慌亂地移開了目光,心裏更加煩躁起來。
就在我心煩意亂的時候,米蘇興奮地拉着我說:“七月,你知道嗎,曉萌和我們報考的是同一所高中,我們三個高中可以同校了哦!”
“是嗎?”我淡淡地笑了一下,心裏不為所動。
因為我的冷淡,童曉萌原本有些期待的眼神黯了下去。
可米蘇根本不理會我的冷淡,反而更加熱情地端起一杯酒,要我和童曉萌跟她一起碰杯,慶祝這難得的緣分。
米蘇已經舉起了杯子,無奈,我不忍心掃了米蘇的興,只好也舉起杯子,努力壓制住滿腹的不耐煩,等着童曉萌舉杯。
哪知道,童曉萌半天沒有反應,反而說:“對不起,我不會喝酒,一喝就醉……”
“少喝一點嘛,難得我們考進一所高中,以後要互相照應啊。來,干。”米蘇一邊說一邊示意童曉萌舉起酒杯。
“我真的不會喝酒,要是喝醉了,我回去會被我爸爸罵的。”童曉萌推辭着,臉漲得通紅。
只是一杯啤酒而已,至於那麼嚴重嗎?我特煩這種婆婆媽媽、做事不痛快的人,於是“啪”的一下把酒杯放下,沒好氣地說了聲:“不喝了!”
米蘇看出了我心裏的不痛快,於是打圓場說:“不喝就不喝了,沒事兒,以後有的是機會,反正我們以後都在一個學校,是吧?”
說完后,她衝到電腦前點了首林曉培的《那又如何》,說:“七月,我幫你點了歌,你過來唱吧!”
她說完就跑到一邊去倒酒去了。
我想着坐在這裏看凌小天向童曉萌大獻殷勤,不如去唱歌,眼不見心不煩,於是,我拿起麥克風唱了起來——
我無法呼吸
我忘了自己
像是沒有靈魂的軀體
我開始懷疑
勉強去愛你
終於讓自己墮落谷底
出了什麼錯
愛讓人憂愁
誰能回答到底值不值得
出了什麼錯
愛變得沉默
再多理由說了又能怎麼做
輸的是我那又如何
唱傷心的歌
不怕誰會看出我的脆弱
傷的是我那又如何
痛不必多說
雖然流淚我還有選擇
唱歌的時候,我的眼睛的餘光看到凌小天不再和童曉萌說話,而是神色不明地看着我唱歌。我忽然意識到他和童曉萌搭訕是故意的,故意氣我。我和他都是太過倔強的人,都不願意先向對方低頭,於是就這樣僵持着讓愛噬咬着自己的心。
我努力地讓自己不去注意凌小天的神情,認真地唱歌。可是當我全心投入到歌中是時,發現更要命。米蘇那個禍害居然點了這樣一首歌給我,每一句歌詞都是那麼貼合我的心境,我愈發傷感起來。
忍着心傷唱完了歌,我走到米蘇身邊,擰着眉輕聲對她恨恨地說;“米蘇,你點這首歌是成心的吧!”
米蘇嘿嘿一笑,跑到電腦前點了首Manson的《Thisisnewshirt》,對我說:“這歌你喜歡,唱吧!”
我白了她一眼,點了原唱,然後坐在沙發上聽歌。
旋律勁爆,擲地有聲,Manson的歌喉帶着些許的沙啞,獨樹一幟的工業金屬樂,聽着就來勁,我鬱悶的心情在那金屬撞擊的美妙聲音之中漸漸釋放開來。我喜歡將自己置身於混亂的搖滾音樂中,這樣可以讓我放縱起來,讓我暫時忘掉煩惱。
在見到Manson照片之前,我心裏一直在想,如此一個才華橫溢的男子,到底會長成什麼樣呢?我曾一度以為他肯定向湯姆·克魯斯那個樣子,滿腹才情又帥氣無比。直到前不久,在網上見到他的廬山真面目,Mygod!Manson同志就跟地獄裏剛放出來似的,看得我無言以對,心裏暗暗感慨。
當我沉浸在搖滾樂中時,凌小天這小子正教童曉萌玩色子,這小子故意要騙童曉萌喝酒,童曉萌滿臉的難堪,一直推辭着,嘴裏不停地說:“不行,我不能喝,我真的不會喝酒的。”
凌小天卻根本不管童曉萌的感受,一個勁兒地慫恿着:“輸了就必須喝掉啊,你喝了我們繼續玩,你不喝我就把這兩瓶一塊喝下去,我喝醉了,你就得負責送我回家啊!”
“為什麼非要我喝呢?”童曉萌一邊說一邊把凌小天遞過去的杯子擋回去。
雖然我努力讓自己沉浸在音樂中,不去管凌小天在做什麼,但是凌小天的所作所為全部都落入了我眼裏,我心想,凌小天,你有種就把這兩瓶酒喝下去試試,欺負女生算哪根蔥啊!有氣就沖我來!
剛剛放鬆了一點的心情因為凌小天的做法又變得煩悶起來,我弄不明白我和他怎麼成了現在這樣一種狀況,彼此深愛卻不斷地互相傷害。
雖然我對童曉萌沒什麼好感,但是,我不想讓她莫名其妙地摻和進來。於是我走到凌小天面前,一把搶過凌小天手裏的酒,仰頭喝了下去。喝完后,我把杯子重重地頓在桌上,冷冷地對凌小天說:“為難小女生算什麼啊!”
“在你眼中,我當然不算什麼,我是小混混,你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八竿子打不着對吧?所以,我不招惹你,你也別管我!”凌小天嘴角掛着不屑的笑,眼睛裏卻盛滿了憂傷。
童曉萌很感激地望着我,眼裏滿是謝意,而我只是輕輕地掃了她一眼后眼神就轉向別處了。童曉萌見我沒搭理她,依然很感激地輕聲說:“七月,謝謝你。”
“不用謝我,我只是口渴了想喝酒。我不習慣接受一個我並不喜歡的人的謝意。”七月冷冷地說。
酒精在我的胃裏起了反應,氣泡從胃裏衝出來,弄得我的鼻子酸酸的,眼睛也澀澀的。我故意一直沒有正眼去看凌小天,我怕我一看到他憂傷的臉就會一不小心掉下眼淚。
這時凌小天朝沙發上仰躺過去,冷冷地對我扔來一句話:“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就是有氣派啊!”
我原本心疼他的心頓時掠過一陣寒意,這樣不依不饒地互相傷害有意思嗎?
一時間我感覺眼睛裏全是淚水,迷迷糊糊的。然後,心裏一緊,抄起一杯酒便朝凌小天潑去,酒水潑了他一臉,他的T恤上頭髮上全是。
包廂里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氣氛很緊張,凌小天還是那樣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也沒有擦掉臉上的酒水,任憑它們一滴滴落在褲子上。他目光冰冷地盯着我,眼裏一點柔然都沒有,而我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着他。我們就這樣四目相對,氣氛緊張得一觸就要爆炸。
米蘇是個八面玲瓏的人,見情形不對就過來說好話打圓場:“行了行了,鬧什麼彆扭啊,出來玩嘛,開心點。”
可是,這次我沒有給米蘇面子,凌小天也沒有買她的帳,我們就這樣倔強地僵硬着。過了一陣,凌小天挫敗地低下頭來,嘆了口氣,然後大吼一聲:“喝酒!”
大家聽到凌小天的話后便又回復最初的熱鬧。
“走,唱歌去。”米蘇過來拉我去坐,她把我拉到凌小天對面的一張沙發上,遠遠的,好像害怕我和凌小天再掐起來。
包廂氣氛漸入佳境,我和米蘇唱着情意綿綿的歌曲。閃光燈幽幽地轉,打在臉上,我慌忙擦掉落下的兩滴淚。
一曲唱罷,我回過頭看了看凌小天,他和另外兩個男生熱火朝天地猜拳喝酒,他們三個男生喝了很多啤酒,彼此之間說了很多肝膽相照的話。空瓶子亂七八糟地擺滿了那張桌子,包廂里燈光暗淡,牆上的閃光燈左右搖擺,將整間屋子照得無比夢幻。童曉萌一個人坐在旁邊玩色子,揭開蓋子,嘟着嘴在那裏數點數,仔細一看,其實童曉萌還是挺可愛的。
7.
快到十點的時候,童曉萌提出要回家,語氣里滿是歉意:“米蘇,我要回家了,不然我爸媽該罵我了。”
“好不容易出來了,你怎麼不多玩會兒?來!過來,我們唱歌。”米蘇要留她。
“不了,我爸爸媽媽該擔心了。”說著她便起身。
雖然我不怎麼喜歡童曉萌,但是她也沒招惹過我,況且凌小天現在正跟我陰陽怪氣地冷戰着,她在這兒待下去成了犧牲品,那就不好了。
於是我正色對米蘇說:“你就別勸了,讓她先回吧。”
凌小天卻故意和我作對似的,他站起身拍拍褲子說:“童美女,天都黑了,我送你回去吧。”
童曉萌想起剛才凌小天要她喝酒時的小混混樣,立馬推辭:“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們繼續玩吧。”
“那怎麼行?你一個女生這麼晚回去,萬一出了什麼事兒,怎麼辦?”凌小天裝出一臉的真誠。
米蘇也怕童曉萌路上有危險,於是跑過去拉着她的手說:“是啊,童曉萌,這麼晚了,你讓凌小天送送你吧,這樣我也放心些,小天是我的好朋友,你不用擔心啦!”
盛情難卻,童曉萌不好推辭,只好答應。
然後童曉萌和凌小天一前一後朝門口走去,出門前,凌小天還故意看了我一眼,我冷臉坐在沙發上,努力不去看他們離去的背影。
在凌小天反手關上門的那一剎那,我的心,咔嚓一聲破碎。凌小天,你真是個王八蛋。
凌小天送走童曉萌之後,我無心唱歌,只盯着屏幕上跳動的歌詞發獃——
我們曾經真的相愛過
還發誓這一輩子都要一起走
而後來你擁抱着她的時候
整個世界忽然間
只剩下了一個人的天長地久
而我卻已經找不到理由
原諒一些奇怪的要求
發現相愛那麼久我始終不懂
你所謂的自由
我在一個人靜下來的午後
發現我不要被誰左右
愛你愛得太多
所以讓你感覺太重
曾深愛過的人
無法拋在腦後
你知道我願為你失去所有
愛你愛得太多
所以讓你感覺太重
曾深愛過的人
無法說走就走
畢竟曾經是那麼深的相愛過
失戀的人無論走到哪裏,聽到的每句歌詞都像是唱給自己的。我想起剛才凌小天決絕的背影,心裏一陣酸楚湧上來,淚水噙滿了雙眼。我馬上抬起頭,眼淚被我生生地逼了回去,然後我對米蘇說:“我也先回去了。”
米蘇握着話筒一愣,然後微微笑了一下,她明白,肯定是凌小天讓我心裏不痛快了。於是她點點頭,說:“好吧,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我說。
米蘇也不再堅持,只說;“路上小心!有事打電話給我,到家了記得也給我打個電話報平安。”
我一邊點頭,一邊走出包廂,然後輕輕關上門,我靠在包廂外的牆上,眼淚怎麼也止不住了,嘩啦啦地往下掉。
8.
我在包廂外面聽到米蘇肆意的笑聲,我走後,包廂裏面的米蘇似乎放得更開了,心情好像也更好了,只聽見她招呼這個喝酒、那個喝酒的聲音,不時還傳出一陣哈哈大笑。
我盯着純白乾凈的牆壁,下半面的牆紙被撕開了很多裂口,斑駁如受傷的心。鬼哭狼吼的歌聲從四面八方的房間傳進我的耳朵里,走廊上煙味很濃,上面還有酒精散發出來的刺鼻味兒,但此時,我只想起凌小天那張充滿憂傷、委屈又倔強的臉。
眼淚從臉上滑過砸到我的白鞋子上,一滴一滴,行徑可循,每一滴淚,都是死掉的傷心。
一名侍應生端着托盤從我身邊走過,看我掉淚,他停下來疑惑地看着我,問:“美女,你沒事兒吧?”
然後他從褲袋裏掏出一包紙巾遞給我,我沒有接,伸手揩了揩臉上的淚痕,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星期五,走出了這個聲色與酒精瀰漫的地方。
再次走進霓虹燈照耀的街道上,這是夜幕更濃了,還能感覺到輕微的霧氣從遠方飄過來,打在臉上,冷冷的。剛從包廂里的熱鬧嘈雜中爬出來,再融進這街道的蕭瑟冷清,就像從一個世界走進了另一個世界,這兩個地方相同的是都沒有凌小天。熱鬧是別人的,歡笑也是別人的,我獨自守着這份孤獨的思念,在這憂傷瀰漫的盛夏時光里,倔強又孤獨地堅守着最後一絲純真年代裏永不結果的愛情。
幾個小學生拿着滑板從我身邊跑過去,留下一陣笑聲。讓我回想起跟凌小天曾經的點點滴滴,淚水再一次不爭氣地落下來。
有一天的凌晨,我們在街頭一邊滑滑板一邊高歌——凌小天踩着滑板在公園噴泉旁邊滑來滑去,不時回頭看我,一邊滑一邊高聲唱著兒歌:“讓我們盪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
我也隨聲附和,晚歸的行人從我們身旁經過,都對我們投以異樣的目光,彷彿我們倆是不良少年。我們倆心領會神地相視大笑,笑得路人毛骨悚然地撒丫子飛跑。我拿起凌小天在街舞大賽中為我贏回來的銀哨子大聲地吹着,那些飛快逃跑的路人被我的哨子聲嚇得跑得更快了,一身的狼狽。
擦乾眼淚,我雙手揣在口袋裏昂首挺胸地往家裏走去。
夜裏的空氣非常乾淨,我摸到靜靜地躺在口袋裏的銀哨子,內心的酸澀漸漸升騰起來,被這盛夏夜裏和煦的風,輕輕地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