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按照唐娜的地址,霍爾曼一路開車來到傑斐遜公園的一座粉紅色圍牆的花園公寓,這裏位於聖莫尼卡高速公路以南,處在這座城市平原地帶的已被廢棄的中心。這是一幢看起來很土氣的兩層路房,熾烈的陽光暴晒已經使牆皮幾乎褪成了白色。當看到那破爛不堪的屋檐和雜草叢生的灌木叢,霍爾曼感到有些沮喪。他原以為唐娜可能會住在一個漂亮的地方,就算沒有希倫特伍德或者聖莫尼卡漂亮,但至少應該有能讓人看到希望、感到舒服的環境吧。當初唐娜總是不停地抱怨沒錢花,但是她那時還是有一份非常穩定的工作,專做老年客戶的私人護士。霍爾曼想知道是否里奇在當上警察后,已經幫助母親搬到一個更好一點的地方生活。霍爾曼在心裏始終認為,里奇會那麼做的,儘管他自己的生活並非一帆風順。
霍爾曼最後還是鼓足了勇氣,走向108號房間。他敲了敲門,但立即就失望了,沒有人回應。他再次敲門,敲得更響一點,這時候門開了,一個身形消瘦、禿頂的男人露出頭來。他的手緊把着門,全然一副準備關門的架勢,硬生生地突然冒出一句。
"你打擾了我的工作,先生。你要幹嘛?"
霍爾曼連忙把雙手縮回口袋,以示他沒有惡意。
"我在尋找一位舊時的朋友。她名叫唐娜·巴尼克。她過去就住這裏。"
那人這才放寬心,把門開得更大。他作出一副鶴立雞群的姿勢站在那裏,右腳靠在左膝上,下身穿着一條寬鬆的短褲,上身穿着一件純白色的背心,兩隻腳都光着。
"很抱歉,我幫不了你。"
"她大約在兩年前住在這裏,唐娜·巴尼克,黑色頭髮,大約有這麼高。"
"我住到這裏,嗯,有四五個月了吧?我連上一家住在這裏的人都不認識,更何況兩年前的事了。"
霍爾曼打量了一眼周圍的住宅,尋思着或許應該再找個鄰居問問。
"您是否知道還有別人,那時候住在這裏嗎?"
那個面色蒼白的老頭隨着霍爾曼的目光看了看,然後皺了皺眉,好像了解鄰居對他來說是件煩心事兒。
"不,先生,抱歉,這裏的人來來走走,經常更換。"
"好吧。很抱歉打擾了你。"
"沒關係。"
霍爾曼轉過身,然後突然想起了什麼,但那人已經把門關上。霍爾曼只好又敲,門立即被打開。
霍爾曼說:"抱歉,先生。這路公寓的經理住在這裏嗎?"
"是的,就在那邊的100號房間。是你進來時路過的第一間公寓,靠着北邊。"
"他叫什麼名字呢?"
"他?她是一位女士。巴特勒夫人。"
"好的,謝謝。"
霍爾曼沿着走廊返回到100號房間,這次他毫不猶豫地敲響了房門。
巴特勒夫人看上去是個相當強悍的女人,一頭灰發緊緊地盤在路后,身上穿着一條鬆散的睡裙。她打開門,看着眼前的景象。霍爾曼自我介紹了一番,然後解釋他正在尋找這路公寓裏108號房間從前的住戶-唐娜·巴尼克。
"唐娜和我,我們曾經是夫妻,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們分開以後,就再也沒有聯繫。"
霍爾曼琢磨着,感覺說自己與唐娜曾是夫妻,要比解釋自己是個渾蛋,讓唐娜懷了孕,然後又拋下她一個人撫養他們的兒子容易得多。
巴特勒夫人的表情放緩了一些,似乎對他已不那麼陌生,然後把門又打開了一些。
"天哪,我的上帝,你一定是理查德的父親,霍爾曼先生?"
"是的,沒錯。"
霍爾曼猜想或許她已經看到了里奇死亡的那條消息,但隨即便反應過來她並不知道里奇死亡的消息。
"理查德是個非常不錯的小夥子。他時常會來看她媽媽。他穿着制服的樣子可真帥。"
"是的,謝謝!您能告訴我唐娜現在住哪兒嗎?"
她的目光變得更加溫和。
"你不知道嗎?"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里奇和唐娜了。"
巴特勒夫人把門開得更大了一些,她的眼中充滿憂傷。
"我很抱歉!你還不知道。我真抱歉!唐娜已經去世了。"
霍爾曼感覺自己怔了一下,就像當初剛吸完毒一樣的感覺。此刻他的心臟,他的呼吸,以及他血管中流淌的血液,全都像一部留聲機被突然拔掉了電源一樣,瞬間停了下來。先是里奇,現在又是唐娜。他一言不發,巴特勒夫人憂傷的眼神看出了這一切。
她徹底推開房門,雙臂抱在胸前。
"你還不知道這些。哦,我很遺憾,你還不知道。我很抱歉,霍爾曼先生。"
霍爾曼從剛才的瞬間驚呆中漸漸緩過神來,隨後轉為一種空蕩蕩的感覺。
"發生了什麼事?"
"都是那些車惹的禍。他們在高速路上把車開得飛快,這就是為什麼我討厭出門的原因。"
"她死於車禍?"
"那天晚上,她正在回家的路上。你知道她是一位護士,是吧?"
"是的。"
"當時她正在回家的路上。這事兒離現在至少有兩年了吧。那時對這起事故的解釋是,有人開車時失去控制,然後更多車輛失去控制,其中的一輛車裏就坐着唐娜。我很抱歉告訴你這個消息。我真為她,還有那可憐的理查德感到傷心。"
霍爾曼想要離開。他想離開唐娜過去住過的這座公寓,這個她死後被運回的地方。
他說:"我要去找里奇。你知道我在哪兒能找到他嗎?"
"你稱呼他為里奇可真甜哪。當初我見他時,叫他理查德。唐娜總是這麼稱呼他。他是個警官,你知道。"
"你有他的電話號碼嗎?"
"哦,沒有。我只是在他來探望他媽媽的時候才能見到他,你知道。我想我從未記過他的電話。"
"那麼你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兒了?"
"哦,是的。"
"或許你在唐娜的租房合同上能找到里奇的地址吧?"
"我很抱歉。那事以後我就把那些舊字據扔掉了,一旦我有了新租戶,就沒有理由再去保留那些了。"
霍爾曼突然想把里奇的死訊也告訴她,他心裏尋思着自己說出這話后可能發生的情形,告訴她里奇也已追隨唐娜而去的消息,但霍爾曼最終還是沒有勇氣說出這話。他感覺自己的生命已經枯竭,就像從前他所付出的,以及永遠也不可能再付出的一樣,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虛無縹緲。
霍爾曼正準備向她言謝,突然又有一個想法冒了出來。
"她被葬在哪裏?"
"在巴德溫山那邊,巴德溫公墓。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理查德,那次他沒穿制服。我想他或許是不想在人們面前太張揚吧,他穿了一身漂亮的黑色西服。"
霍爾曼心情沉重地走回佩里的那輛"攪拌機",然後徑直往西開去,消失在暮色的夕陽中,消失在如織的車流里。這一回,他花了差不多40分鐘才走完幾英里的路程,返回到卡爾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