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你還不太老。在現在這個年代,46歲並不算老。你趕上了一個可以盡情享樂的好時候。"

霍爾曼沒有回答。他正琢磨着該怎麼把行李打包。他的全部私人物件擺放了一桌,全都乾乾淨淨地疊好:4件白T恤,3條Haines牌子的內褲,4雙白色短襪,2件短袖襯衫,1條卡其布長褲,以及所有他在10年3個月零4天前因搶劫銀行罪而被逮捕后穿過的衣服。

"馬克斯,你聽到了嗎?"

"我正準備把這些衣服包起來。我想問你件事兒,你認為我還需要保留來這之前的舊衣服嗎?我不知道將來是否還會再穿那條褲子了?"

威利·菲格,也就是負責這家社區矯正中心(一種為長期監禁者設立的重返社會前的訓練所)的主管,走到跟前看了看那條褲子。他把它撿了起來,遞給霍爾曼。那條乳白色的休閑褲上仍舊保留着磨損過後的痕迹,那是10年零3個月前警察在這座電影城的西太平洋銀行里拘捕霍爾曼時留下的廝打痕迹。威利對它的質地可是喜愛有加。

"這可是上好的剪裁,夥計。什麼牌子,意大利貨?"

"阿瑪尼。"

威利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我會保留它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丟掉這麼好的料子的確可惜。"

"只不過現在跟過去比起來我的腰粗了4英寸。"

當年,霍爾曼可是個"大人物"。他偷盜轎車、搶劫貨車,還打劫銀行。迅速到手的錢財使他揮霍無度,日日以毒品和興奮劑為食,在麻醉藥品的刺激下醉生夢死,而對飲食毫無興趣。如今在經歷了10年的牢獄生涯后,他已經14開始發福了。

威利替他疊好那條褲子。

"不,是我,我想留下它。你很快就又會做個自由人了。你還是再買新的吧,把這條褲子留在這裏。"

霍爾曼把褲子遞給了威利。威利的個頭看上去要比他小一圈。

"你最好把過去的一切都忘掉。"

威利的確很喜歡那條褲子,他看了看霍爾曼,眼神中帶着幾分失落與感傷。

"喔,你知道我要它不是給自己。我們是不能接受從這裏出去的人的任何東西的。我會把它送給住在這裏的其他人,或者把它捐給慈善機構。"

"隨你便吧。"

"你有什麼建議嗎?我應該把它送給誰?"

"不,沒有,隨便誰都可以。"

"那好吧,就這麼定了。"

霍爾曼轉身盯着桌上的那堆衣物。他的大衣箱是艾伯森牌的手提袋。嚴格根據法律意義來講,此刻的馬克斯·霍爾曼仍是在坐監,不過1小時之後他就將重獲自由。當一個犯人在聯邦監獄服滿刑期,政府不會立即將其從"X"檔案上一筆劃掉,使他們成為斷線的風箏。所以,獲釋犯人在重返社會前都要經歷一個分步驟的過渡期。他們先要在密集監禁中心呆上6個月時間,在那裏接受重返社會所必需的行為指導,如果有吸毒史的話,還要接受戒毒治療。在順利通過這個階段后便會進入社區矯正中心,在那裏可以與社區居民一起生活和工作。在最終獲釋前的最後一段時間,霍爾曼已經在加州的威尼斯海灘社區度過了3個月。今天,霍爾曼即將刑滿獲得監督釋放,在度過10年的牢獄生涯后重獲新生,恢復他的自由之身。霍爾曼把衣服裝進手提袋裏,然後到威利的辦公室去取他兒子的照片。他兒子裏奇的照片是他來到這裏后存放在辦公室的第一件物品,現在它又是在霍爾曼臨行前最後一個被放進包里。照片上,8歲的里奇還是個豁牙露齒的小傢伙,黝黑的皮膚,一雙童真的眼睛。照片上,小傢伙正快樂地騎在霍爾曼的頸端。霍爾曼上一次見他還是在這孩子12歲生日時,當時霍爾曼剛把從聖地亞哥偷來的兩輛雪佛蘭轎車賣掉,他興奮地數着賺來的鈔票,然後像以往一樣又喝個爛醉。就在這一次,孩子的母親唐娜傷心地帶着他給的2000塊生活費和孩子一起離去。而在那之前,他幾乎從未對孩子付出過什麼。在霍爾曼入獄的第二年,唐娜把兒子的照片寄給他,因為她不想孩子去探監,不想他們通電話和通信。總而言之,她要竭力使自己的孩子遠離霍爾曼的生活。儘管如此,霍爾曼並不怨恨唐娜。因為他知道,她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自己從未盡過一個父親的責任。正因為如此,他的兒子學會了獨立,霍爾曼為他感到驕傲。

"馬克斯?"

威利站在門口,他好像很怕走進來,臉色蒼白,始終在用舌尖噙濕着雙唇。

霍爾曼有些心不在焉,一臉不解地問:"怎麼了?威利,心臟病又犯了?"

威利關上門。他瞄了一眼掛在門后的留言板,似乎上面有什麼東西他沒看清楚一樣。他的身體明顯地抖動了一下。

"威利,你怎麼了?"

"你有一個兒子,對嗎?他名叫里奇?"

"是的,沒錯。"

"他全名怎麼稱呼?"

"理查德·戴爾·霍爾曼。"

霍爾曼停住了。顯然他對威利那局促不安的表情,以及不停舔舐嘴唇的動作感到詫異。

"你知道我有個男孩,你看過他的照片。"

"是的,他還是個孩子。"

"他現在應該已經有……唔,23歲了。你怎麼想起問這些?"

"馬克斯,你聽我說,他是一名警官,對嗎?而且就在洛杉磯?"

"是的。"

威利走了過來,用手輕輕拍了拍霍爾曼的肩膀,輕得就像口中吐出的一縷氣息。

"真糟糕,馬克斯。我現在有個不太好的消息要告訴你,我希望你先有個心理準備。"

威利努力注視着霍爾曼的雙眼,彷彿要從那裏找到什麼,霍爾曼點了點頭。

"好的,威利,出什麼事了?"

"他昨天晚上被殺了。我很難過,夥計。我真的感到很遺憾!"

霍爾曼默默地聽着,他看到從威利的眼神中透出的蒼白,他能夠感受到威利對他的關心,但是此刻,不管是威利還是這個房間,甚至整個世界,就像一輛從沙漠中的高速路上疾速駛過的車一樣,遠離在他的身後,霍爾曼如同一腳踏上了剎車般愕然驚詫。而威利的那番話對他而言,就像踩到底的油門一樣瘋狂而絕望,霍爾曼眼睜睜看着這個世界離他遠去,如風一般的速度瞬間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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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兩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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