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九章
第三十七章
據說,1932年曾經有一位女演員佩格·安泰絲托爬到荷里活巨型標誌牌"HOLLYWOOD"的上面,從"H"上縱身躍下香消玉殞。這些巨大的字母離地面有50英尺高,一直以來,這些巨大的牌子就屹立在荷里活的山頂,橫向綿延了450多英尺。在被荒廢了多年以後,這裏的荷里活標誌牌在20世紀70年代後期被重新豎起,但是一些蓄意破壞者和流氓經常對它們進行破壞,所以不久以後這座城市就向公眾封閉了這塊區域。他們用護欄將這些牌子保護起來,再裝上閉路攝像機、紅外線監控設施,以及移動探測器,就像他們保護諾克斯堡(FortKnox,美國國家黃金儲藏地)一樣。當霍爾曼帶着波拉德爬到灘路峽谷山頂時,這些巨大的標誌牌在他們眼前一覽無遺。霍爾曼打從孩提時代起,就時常爬到豎立那些牌子的山頂。
波拉德一臉的焦急。
"你知道怎麼到那兒嗎?"
"是的。我們就快到了。"
"我想我們還得穿過格里菲斯公園。"
"這條路更近一些。我們正在找一條我知道的小路。"
霍爾曼仍舊不相信他們會在那裏有所發現,但他知道他們必須去看看。他們收穫的每一個新發現都會把他們帶回到警方那裏,而現在他們知道了有一個警察也跟艾利森·懷特有聯繫。如果懷特告訴了她的聯絡官有關安德烈·馬琴科的事,那麼那些警察很可能已經掌握了荷里活標誌牌的這個"秘密"。將這些牌子和馬琴科的幻想放到一起,一定會刺激他們在這一帶展開搜查。里奇也許就是這支搜查隊伍的成員之一。霍爾曼懷疑是否艾利森·懷特早已從報紙上看到過馬琴科。這很有可能。她很可能已經意識到他是一名銀行劫匪,並以此向她認識的警察邀功。這大概就是最終置她於死地的原因。
波拉德說:"這些峽谷真是狗屎。我收不到流動電話的信號。"
"你想回去了?"
"不,我不想回去。我想去驗證一下這個女孩是否真是個線人。"
"他們有個密報熱線,你能打嗎?"
"別逗我了,霍爾曼。"
他們開車行駛到一條位於散居住戶旁邊的街道上,駛進灘路峽谷。荷里活標誌牌的"HOLLYWOOD"幾個大字逐漸從他們的頭頂顯現出來,時而可以從房屋和樹木的枝杈之間露出全貌,時而又被凸出的山巒所遮蔽。當他們到達山脊頂部時,霍爾曼告訴她很快就要到了。
"可以減速了。我們馬上就要到頂了。你可以把這些房子前面的景物看個清清楚楚。"
波拉德把車停下,他們走出車門。這條街在一道大門前戛然而止。門上落着鎖,上面掛着一個巨大的警示牌,行人止步。這條路在門口處也到了盡頭;門裏的那端,路面是沙土鋪就的。
波拉德看着警示牌,一臉疑惑。
"這就是你說的近道?路沒了。"
"這是一條防火道。我們可以順着它繞過山,到達那些牌子的後面。這條路比穿越格里菲斯公園要短好幾英里。在我還是個孩子時就來過這裏。"
波拉德敲敲那塊"行人止步"牌子。
"不,這不是真的。"
"上帝啊。"
波拉德向大門左右環顧了一下。霍爾曼緊隨她的身後,他們踏上了門裏的路。它比霍爾曼記憶中的要更加陡峭,但也許是因為他老了,況且是在這樣糟糕的心境中。沒走多遠他就已經氣喘吁吁了,但波拉德倒似乎跟沒事兒一樣。他們在牌子下面跋涉了很遠,但他們正在山臉上穩步地向上攀爬。這條沙土防火道慢慢變成風化的路面,他們走過一些縱橫交錯的小路,它們也分別被門擋住禁止通行。路變得越來越陡峭,彎彎曲曲地直通向山峰的背部。荷里活標誌牌從他們眼前消失了,但一個無線電發射塔逐漸顯現出來。
霍爾曼說:"在沒有路的情況下,那些傢伙怎麼可以把那麼多錢帶到這上面來。那太遠了。"
"馬琴科把他的女朋友帶上來了。"
"她能走。你會把1600萬現金放在這樣一個地方嗎?"
"我也不會搶13家銀行,向警察開槍。"
他們繼續沿着環行山路向前走,當他們接近山峰的時候突然整個洛杉磯呈現在他們的眼前,整座城市在霍爾曼面前幾乎一覽無餘。薄霧環繞的卡特路娜島浮在50英裡外的地方。那個矮胖圓柱體便是標誌着荷里活的首都檔案大路,一簇簇的摩天大路傲然聳立,宛如海洋中的島嶼一樣點綴着眼前的這幅城市藍圖。
波拉德說:"哦!"
霍爾曼此刻可沒有讚美風景的心情。無線電發射塔矗立在路的盡頭,架起的天線和微波接收器四周都被圈上了護欄。又一段10英尺長的圍牆正盤桓在路邊的斜坡上,透過這道圍牆:"HOLLYWOOD"幾個字母的頂部躍然於他們的眼底。霍爾曼向眼前的這些大牌子揮了揮手。
"我們到了。你現在還認為他們會把那筆錢埋在這裏嗎?"
波拉德用手抓着護欄向下看着那些牌子。下面的斜坡實在是太陡了。那些字母的基座就在他們下面,但是看起來好像還有好遠。
波拉德說:"該死!你能到達那裏嗎?"
"除非你翻過護欄,但你需要擔心的不是護欄。看到攝像頭了嗎?"
閉路攝像探頭被裝置在15英尺高的金屬柱上,監視着所有通往天線的路線。這些攝像頭全都對準了荷里活標誌牌。
霍爾曼說:"這些攝像頭一天24小時不停地監控着這些牌子。它們能夠覆蓋到所有牌子的全部長度,還有一些攝像頭被裝置在基座下面,使得他們能夠捕捉到所有角度。他們還安裝了紅外線,這樣即使在夜間他們也能把這裏看得一清二楚,另外他們還有移動探測器。"
波拉德翹着腳站着,儘可能看到坡底更遠的地方,然後向上瞥了一眼這條路最頂端的通信站。在那裏也豎著一根天線。順着這條路往上走是一段陡峭的斜坡,大概還要再爬上二三十英尺才能到山頂。波拉德看了一眼這段陡峭的斜坡,然後走到那些固定攝像頭的柱子跟前。
"監控這些攝像頭的人在什麼地方?"
"園路服務站。護路員一天24小時都在對這裏實施監控。"
波拉德又看了看坡頂。
"那上面呢?"
"雜草。那就是山頂了。"
波拉德朝通信站走去,霍爾曼跟在後面。她每走一段就會停下來,轉身看看下面的那些大牌子。
她說:"你能從底下的標誌牌那裏上來嗎?"
"這就是為什麼他們要裝移動探測器的原因了。下面的攝像頭只能覆蓋山坡附近的區域。"
"該死,這裏太陡了!在那些字母的基座那裏路會變平嗎?""稍微平一點兒吧,但不太多。這更像是個寬闊的狩獵場。可那牌子偏偏立在山邊上。"
通信站的外面也圍着一圈護欄,像一堵牆切斷了前面的路。牆角堆着從山坡上清理下來的丟棄物。
霍爾曼說:"天線的另一端可能有個直升機停機坪,但我從來沒看見過。一旦有人觸動警報,那就是他們上來的方式。他們派直升機上來。"
波拉德盯着周圍的攝像頭,然後又回頭看看他們上來的路。幾乎每一處都被護欄圍了起來,都處在監控狀態中,保護得幾乎無懈可擊。她臉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你說的沒錯,霍爾曼。這個地方就是一塊圈地。"
霍爾曼在路中設想着里奇、福勒還有另外兩個警察在半夜裏爬上來,結果只能是什麼也看不見。如果他們懷疑馬琴科把那筆錢藏在了那些牌子底下或者附近,可他們上哪兒去找呢?又怎麼找呢?僅"HOLLYWOOD"這幾個字母就足有450英尺長。它覆蓋了如此廣闊的地域,即便是警察,在沒有護路員隨行或監督的情況下也不能靠近這塊標誌。霍爾曼又想,他們可能通報過護路員,說他們正在執行警方的調查任務,但這種機率微乎其微。總之,他們這樣做將是一種很糟糕的舉動,如果在夜間實施搜查的話就更加離譜了。護路員會有很多問題等着他們,而深夜搜查的消息將肯定會傳到園路外面。如果他們能夠從護路員那裏矇混過關,也肯定是在白天實施他們的搜查,因為在夜晚出來也就表明了他們的搜查是秘密進行的。
波拉德說:"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什麼?"
"吹簫。"
霍爾曼聽得臉紅心跳。他連忙把目光轉向一旁,清了清嗓子。
"你說什麼?"
波拉德原地轉了一小圈,伸展一下胳膊。
"既然馬琴科把她帶到這裏來就是交歡的,那他還能幹什麼?就在這兒脫下褲子讓她給自己口交嗎?到處都是攝像頭,還要擔心別人可能從路邊經過。這裏根本就沒有藏身之處,這真是個糟糕的歡場。"
霍爾曼對波拉德在這大談性事感覺很彆扭。他看了她一眼,但卻不敢跟她的目光直接接觸。她突然轉過身來,盯着他們上面那個陡峭的山坡。
"這有一條通往山頂的路?"
"對,但是上面什麼都沒有。"
"那就是我想去看看的原因。"
霍爾曼意識到她的直覺是對的。山頂是唯一隱蔽的地方。他們緊貼着山坡和通信站護欄中間的夾縫往前走,然後就上到一條狹窄的盤山小路上。這條路可比剛才的防火道難走多了。腳下的泥土十分鬆軟,彎彎曲曲的小路異常陡峭。波拉德兩次差點摔倒,但很快他們就爬到山頂,鑽進一片被灌木叢遮蔽的空地里。波拉德原地轉了個360度,看着他們的周圍,笑了。
波拉德說對了。從這片曠地里,他們能夠清楚地看到從防火道那邊走上來的任何人。安裝在那些護欄周圍的攝像頭在他們腳下,而山坡下面的攝像頭只對着那些標誌牌。沒人能看到山頂。
但霍爾曼仍舊不信馬琴科和帕森斯會把錢埋在這裏。帶着那麼多的鈔票長途跋涉,每前進一步都會增加一分被發現的危險。即使他們真那麼愚蠢,把錢帶到這裏,也得需要挖一個能放進五六個手提箱的大坑,而要在這些遍佈砂石的硬地上挖出這麼大一個坑又談何容易,任何爬到山頂來的人都很容易就能看出很大一片被挖掘過的泥土。
霍爾曼用腳後跟磕了磕地面,上面很清楚地留下了摩擦后的痕迹。
"也許他把那姑娘帶到了這裏,但是絕對沒有辦法把錢帶到這裏。你看到這些腳印了?徒步旅行的人經常會爬上這裏。"
波拉德看了看腳印,然後繞着這塊空地的邊走了一圈。她似乎正在換個角度來分析這個問題。
她說:"這座小山並不高。這上面也沒有多少空地。"
"這就是我的觀點。"
波拉德看着下面的荷里活標誌牌。
"但是他為什麼非得和那女孩爬到這裏來呢?他到哪兒不能找個隱蔽的地方?"
霍爾曼聳了聳肩。
"那他又為什麼打扮成突擊隊員的樣子去搶了13家銀行?那隻能解釋成他是個異想天開的瘋子。"
霍爾曼不知道她是否在聽。她仍舊低頭看着山坡下面的荷里活標誌,沉思着。然後她搖了搖頭。
"不,霍爾曼,來這裏對他很重要。這一定有他的目的。即使是瘋子也有他做事的意圖。"
"你認為那筆錢就在這上面?"
她搖了搖頭,眼睛仍舊盯着山下的峽谷。
"不。不,這一點你是對的。他們沒有把那1600萬現金埋在這裏,福勒和你兒子也肯定沒有找到它,沒有把它挖出來。否則那個坑會有彈坑那麼大。"
"嗯。"
她指了指山下的這座城市。"但是他就住在這下面的灘路峽谷里。你知道吧?每天當他走出公寓,他都會抬頭看看這裏,看到這塊標誌牌。也許他們沒有把錢放在公寓裏,或者藏在這裏,但肯定這個地方會讓他感到安全。那就是他為何要把那姑娘帶到這上面來的原因了。"
"你什麼時候都能看得到。也許這裏給他的感覺就像呆在一座鴉巢里,就像站在一艘古老的航船上。"
波拉德仍舊沒有看他。她還在盯着灘路峽谷,好像所有問題的答案都在那裏等着她去發現。
"我不這麼想,霍爾曼。還記得艾利森對瑪姬說的話嗎?每次都必須到這裏。沒有幻想,他就無法進行他的-表演-,而那些幻想都是關於金錢的,在金幣上做愛。金錢就等於力量,而力量就等於性。來到這裏讓他感覺更接近他的金錢,那些金錢給了他做愛的力量。"
她看着他。
"福勒和你兒子可能是從洛杉磯的其他曠野裏帶回去的那些草和泥。如果他們知道了艾利森知道那些的話,他們也會來這兒的。看看這周圍,這並沒有多大,看看。"
波拉德走進灌木叢,眼睛在地面上來回搜查着,好像在找丟了的車鑰匙一樣。霍爾曼覺得他們簡直就是在浪費時間,於是他便背過身去。
山頂的唯一人造物是一個多年以前就被植入地表的鐵籠。霍爾曼從前就看到過它。鐵籠里裝的顯然是記錄著美國地質標識最原始的科學儀器。霍爾曼猜測它可能是用來監測地震活動的,但並不敢肯定。裏面的儀器和鐵籠上的鎖看起來好像都沒有被碰過的跡象。
霍爾曼站在電信盒前面10英尺遠的一片草叢上,這時他突然發現腳下的地面被翻動過。
"波拉德!波拉德偵探!"
就在他身前一英尺遠的地方,地面上裸露出一塊雞蛋大小的窪地。中間被翻出來的新土明顯要比周圍的土壤黑一些。
波拉德走到他身邊,倚在窪地旁察看起來。她用手指探了探被翻過的新土,又檢查了一下旁邊的陳土。她從土窪中掬起一捧鬆土,然後又抓了一把。她把掌心的鬆土逐漸撥落,只留下中間較為堅硬的土塊。她繼續過濾着餘下的鬆土,然後蹲了下來。整個過程並沒有花費多少時間。
霍爾曼說:"這是個什麼?"
她看看他。
"一個坑……霍爾曼。看到被鏟過的地方留下的硬邊了嗎?有人在這裏挖過東西。你知道這個坑是怎麼回事嗎?有人從這裏移出了什麼東西,所以在他們填坑時,才沒有足夠的浮土來填滿騰出的空間。所以,這個窪地……"
"任何人都有可能挖這個坑。"
"是的,任何人都有可能。但是又有多少人會爬到這裏來挖坑呢?這裏可能發生了什麼,怎麼會有人想從這裏移走東西?"
"他們可是有1600萬美金。你怎麼可能把1600萬現金放進這麼一個小坑裏呢?"
波拉德站起來,兩個人全都低頭看着那個坑。
"不,但是你能在這裏藏上一件通過它能找到那1600萬美金的東西,全球定位系統的坐標、地址、鑰匙……"
霍爾曼說:"一張藏寶圖?"
"對。甚至是一張海盜的藏寶圖。"
霍爾曼抬起頭,但波拉德轉身走開。他又低頭看了看那個坑,心裏空蕩蕩的。心中的這個空洞要遠比地上的那個土坑大得多,他甚至覺得它比荷里活標誌牌下面的那個峽谷還要大。這是一位父親的無盡失落,他沒能養育好唯一的孩子,並讓孩子最終死於非命。
里奇原來也不是一個好人。
里奇為了那筆錢費盡心機。
而現在,里奇已經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霍爾曼在這個將自己完全吞沒的巨大空洞中聽見了唐娜的聲音,同樣的一句話在他的耳邊一遍一遍反覆迴響:
有其父必有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