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們正在調查。”
她轉向蘭登,伸出一隻纖纖細手。“我叫維多利亞.維特勒,我想你是國際刑警組織派來的,是嗎?”
蘭登握住她的玉手,看着她那深邃的盈盈淚眼,一時間像是着了魔。“我叫羅伯特.蘭登。”他不知道自己還該說些什麼。
“蘭登先生並不是官方人士,”科勒解釋道,“他是一名來自美國的專家,專程來幫我們調查事實真相的。我還沒向外界披露你父親的死訊,你要知道我一直在儘力維護你父親的私隱。我不願他人插手他的實驗室,也不願別人竊取他的試驗成果。在我們向官方透露任何消息之前,我要知道你們兩個到底在忙什麼,所以我要你帶我們到你們的實驗室去一趟。”
快到父親的實驗室時,維多利亞意識到她就要向世人展示父親最偉大的業績了,但是他卻不在了。維多利亞的喉嚨哽咽了。父親,我應該和你一起分享這一時刻的啊。
“維多利亞,”走近實驗室那氣派的鋼製大門前時,科勒說道,“我應該告訴你,我今早來這找過你的父親。你可以想像得到,當我發現你父親將‘歐核中心’統一使用的鍵盤式安檢設施換掉了的時候,我有多驚訝。”科勒邊說邊指了指門上的一個精密電子器件。
“我非常抱歉,”維多利亞說道,“你知道我父親十分謹慎。他不希望我和他以外的任何人接近這個實驗室。”維多利亞走到牆上的機械裝置邊上,站在裝置的正前方,仔細將右眼與一個突出的望遠鏡鏡片似的透鏡對齊,然後按下了按鈕。機器裏面的什麼東西咔噠地響了一下,一道光左右來回照了幾下,像個複印機似地掃描她的眼球。
“這是視網膜掃描系統,”她解釋道,“絕對安全,因為它只認識兩副視網膜,我的和我爸的。”
羅伯特.蘭登愣愣地站在那兒,對這一事實的揭露驚駭不已。列奧納多.維特拉悲慘的死狀歷歷在目——血跡斑斑的臉,一隻翻着白眼的淡褐色眼球,還有一個空空如也的眼窩。他真不想承認這明擺着的事實。但是,突然,他看到了……在掃描儀的下面,雪白的地板上……有一片深紅的印跡,分明是幹了的血跡。
令人欣慰的是,維多利亞沒看到。
鋼製大門滑開了,維多利亞邁步走了進去。
科勒死死地盯着蘭登,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我說過……剜走的那隻眼球有大用處。
維特勒的實驗室是典型的未來派風格。
雪白的房間不加粉飾,牆壁的四邊排滿了電腦和專用電子儀器,看上去簡直是個手術室。蘭登納悶,這樣的地方能隱藏什麼秘密,竟然有人為了進來不惜剜出別人的眼珠。他立刻注意到,房間中央立着成排光潔如新的鋼柱,每根大約三英尺高,約摸十二根,在房中央排成一個圈,上面擺放着網球罐大小,剔透明亮的瓶瓶罐罐,但是裏面空空如也。
科勒端詳着這些儲存器,困惑不解。他暫且把這些拋諸腦後,轉身問道:“實驗室被盜了嗎?”
“被盜?怎麼可能?”維多利亞不以為然,“只有我和父親能通過視網膜掃描系統。”
“那你自己看看。”
她嘆了口氣,掃視整個房間。片刻,她聳聳肩,說道:“一切都跟父親在時沒有兩樣。凌亂而不失秩序。”
“是開誠佈公的時候了。”科勒終於開口了,“先說說你父親的實驗。”
“我父親一生的夢想是要證明宗教和科學在尋找真理的道路上休戚相關,殊途同歸,”維多利亞娓娓道來,“最近……他終於想出了辦法。他設計了一個實驗,並希望以此來解決歷史上科學和宗教的最大分歧——關於宇宙起源之爭。《聖經》上說上帝創造了宇宙,世界上可見的萬物都源於廣袤的虛空。遺憾的是,基礎物理學的定律恰恰宣稱物質不可能源於虛空。我父親始終堅信是上帝的力量促成了大爆炸。他堅信有一天科學能證實上帝的存在。於是,他開始着手做一個任何科學家想都沒想過的、也絕對沒有能力、沒有技術嘗試的項目。他設計了一個實驗,證明創世紀是可能的。我父親從絕對的虛無中創造了……宇宙。換言之,他製造了大爆炸。”
蘭登如墮五里霧中。創造宇宙?重現大爆炸?
“當然,是在一個小得多的規模上,”維多利亞說得更快了,“步驟相當簡單。首先,在加速管里,加速兩簇相向的粒子束流。這兩簇粒子以極高的速度迎面對撞,合二為一,從而把它們的能量全部彙集到針孔大小的點上。這樣,就得到了極高密度的能量。”她滔滔不絕地講個不停,主任的眼睛也跟着越瞪越大。
“這個結果,”維多利亞說,“絕對是令人嘆為觀止的。一旦公開,現代物理學的根基將被動搖。在加速管內部的能量壓縮點上,物質粒子從烏有中出現了。”
科勒終於開口了,他陰沉地說:“維多利亞,你把我攪糊塗了。你是說你父親從虛無中創造了……物質?”
“是的,”維多利亞走到儲存器邊,“這些就是證據。儲存器里就裝着我父親製造的東西的樣品。這些微粒非同尋常,是地球上任何地方都不存在的一種物質。主任,您面前的正是世界上首批絕無僅有的反物質樣品。”
科勒的聲音似乎突然發抖了:“難以……置信……但是……這些儲存器終歸還是由物質構成的。反物質怎麼可能儲存在由物質構成的儲存器里?一旦反物質觸到容器,馬上會在瞬間迅速——”
“樣品壓根不會接觸到容器壁。”維多利亞解釋道,“它懸浮在容器中。我們把這些儲存器命名為‘反物質捕集器’,因為捕集器確實束縛了反物質微粒,迫使它們在兩個磁場的交互作用下懸浮於中央,並與容器四壁保持相當安全的距離。到這邊來,請看。”
維多利亞走到房間另一頭,取來了一個大的電子儀器。她把觀測口對準其中的一個儲存器,眯縫着眼睛邊看邊用手校準鏡頭。接着,她欠身讓開,示意科勒過來和蘭登過去看。
一顆閃爍着水銀光澤的小球,彷彿是在魔力的作用下,盤旋在空中,翻轉着,它的表面有金屬般的光澤在閃爍。
“它果然……浮着。”蘭登激動地說。
“它最好浮着,”維多利亞答道,“反物質極不穩定。從能量學的角度講,反物質是物質的鏡像,在相遇的瞬間,兩者會立即湮滅抵消。因此把反物質與物質隔離是一大挑戰。而且地球上的萬物皆由物質構成,所以在存儲反物質時,我們必須保證它不會觸碰任何物質——哪怕是空氣。每個儲存器有兩個電磁鐵,一頭一個。它們磁極相反的磁場在儲存器的中央交叉,把反物質托住,懸浮在半空中。”
“磁鐵的電源在哪?”科勒問。
維多利亞抬手一指,“就在儲存器下面的支撐里。儲存器的底座持續不斷地供給電源,確保電磁場正常運轉。為了安全起見,每個反物質捕集器都安裝了保險——備用電池。一旦反物質捕集器離開充電器,備用電池就立即自行啟動,電量可以維持整整二十四小時。”她覺察到蘭登的不安,又繼續說:“反物質的特性的確驚人,蘭登先生,所以它不是沒有危險的。僅僅十毫克的反物質樣品——跟沙粒一般大——就具有相當於兩百噸常規火箭燃料的能量。”
蘭登感到一陣眩暈。
“這能量比核能強上千倍,是百分之百的高效能源,完全有實力成為明日的能源之星。而且沒有副產品,沒有輻射,也不會帶來污染,只需少許幾克就能提供一個大城市一周所需的動能。”
幾克?蘭登惶恐不安地後退了好幾步。
“別擔心,”維多利亞說,“這裏的樣品微乎其微——只有百萬分之一克。基本上沒有危險。”她伸手抓住一個儲存器,只聽到“嘀”的一聲,儲存器被擰了下來,底部的電子顯示屏也旋即啟動,紅色的數字閃爍着,倒計時開始。
24∶00∶00……
23∶59∶59……
23∶59∶58……
蘭登盯着顯示數不斷減少的計時器,感到這簡直是一顆定時炸彈。
“這種電池,”維多利亞解釋道,“能給反物質捕集器提供整整二十四小時的電量。而且只要把它插回充電台,馬上又能再充電。這樣做是為反物質捕集器的安全着想,當然同時也是為了方便對它進行研究。”
維多利亞把蘭登和科勒領到實驗中心的盡頭,拉開窗帘,露出一扇窗戶,外面有一間大房間,牆壁、地板、天花板全是鋼製的。
“這裏是湮滅反應間。反應間的地板下裝有磁體,它能破壞反物質捕集器的電磁場,從而破壞懸浮狀態。”維多利亞說著,拉開了窗戶底下的一個鋼製抽屜,把反物質捕集器放了進去,然後關上抽屜,拉動了抽屜邊上的控制桿。不一會兒,反物質捕集器出現在窗戶對面的房間裏,它在金屬地板上流暢地呈大圓弧滾動,最後停到了靠近房間中央的位置。“你們將第一次目睹反物質湮滅反應,這幾百萬分之一克,微乎其微的樣品。”
維多利亞按下按鈕。
剎那間,蘭登什麼也看不見了。儲存器的中央閃現出一個刺眼的亮點,接着亮點爆炸,發出一陣駭人的光浪向四周輻射,帶着雷鳴般的巨響撞到他面前的窗戶上。整個反應間都被撼動了,他不覺向後打了個趔趄。這灼熱的光停留了好一陣,驟然間又迅速退了回去,縮成一個小點,化為烏有。蘭登費勁地眨着眼睛,好一會兒,才恢復了視力。他眯縫着眼睛看着裏面悶燃殆盡的反應間。地板上的儲存器不見了,銷聲匿跡。一點痕迹都沒有留下。
他瞪大了眼睛,驚訝無比。“上……上帝。”
科勒緩緩轉過身來,“維多利亞,你怎麼拖了這麼久?你和你父親老早就該把這個發現告訴我。”
維多利亞說,“反物質技術確實是一項很重要的技術,但它也相當危險。所以我和父親需要時間來優化製造流程,把它的危險降到最低程度。我父親還需要時間讓人們正確地認識反物質。”
科勒問道:“還有誰知道這事?”
“沒有了,”維多利亞回答道,“我們曾互相起誓,將這個秘密再保守幾個月,直到我們一切準備就緒才公開。”
科勒再次問道,“有可能丟了什麼嗎?”
“我不知道。”維多利亞掃視了一遍實驗室,“沒有人來過,上面這裏看上去沒有任何問題。不過我們在下層的實驗室貯藏了一個足足有0.25克的樣品。”
科勒嚇得面無人色。“你說什麼!”他止不住地咳了起來。“0.25克?那不是……幾乎五千噸當量!這麼多的反物質足以毀掉方圓半英里內的任何東西。”
“沒錯,它能在頃刻間毀滅一切,”維多利亞毫不客氣,“誰都不會這麼干!”
科勒轉過身來,顯得滿懷希望。“你們在危險品儲藏室里還裝了其他的安全設備?”
“是的,還有一套視網膜掃描系統。”
科勒只吐出兩個詞。“下樓,現在!”
他們乘貨用電梯又朝地下深入七十五英尺,到達了最底層的危險品儲藏室到了。一切都明朗了,門邊的視網膜儀旁的地面上正是一顆眼珠,維多利亞打開門,裏面存放的反物質儲存器不見了。
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向維多利亞襲來。他們剜去父親的眼睛,為的就是偷走反物質。她這麼快就想到其中的關聯,還來不及完全理解。
蘭登不知道還能做什麼。他掏出手帕,蓋住地板上列奧納多.維特勒的眼珠。此時維多利亞站在空空如也的儲藏室的門口,滿臉的痛苦和恐慌。
“蘭登先生?”科勒緊張地低語道“你是位專家,我想知道光照派的狗雜種準備拿反物質做什麼。”
蘭登竭力集中精神。科勒仍在做假設,全然錯誤的假設。“科勒先生,我堅信,光照派已經滅絕了。偷走反物質的一定另有其人,比方說,或許是‘歐核中心’內部的某個官員打探出了維特勒先生的這個重大科技突破,並且認為這個項目太危險,不能再繼續下去。”
科勒看上去目瞪口呆。“蘭登先生,你認為這是出於正義之心犯下的罪過嗎?太荒謬了。不管是誰殺死了列奧納多,想要的東西都只有一個,就是反物質樣品。毫無疑問,他們是蓄謀已久的。”
“你指的是恐怖主義活動?但是光照派絕非恐怖組織。”
“這話跟列奧納多·維特勒說去。”
聽到這話,蘭登感到被現實觸痛。列奧納多·維特勒的胸口確實烙下了光照派的標記。這標記從何而來?如果這神聖的印記是被某個組織用來掩蓋自己行蹤的,那這個障眼法的難度也未免太高了。所以,一定存在另一種可能。
“我知道了,”蘭登突然說,“還有一個比恐怖主義更為合理的解釋。”
科勒瞪大了眼睛,顯然是在期待他繼續往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