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位侍衛兵從安全中心過來,對教皇內侍大喊道:“先生,我剛得到通知,我們拘留了英國廣播公司的記者,格利克先生。”
教皇內侍點點頭。“把他和那個女攝影師帶到西斯廷教堂外見我。”
奧利韋蒂驚得瞪大了雙眼。“你想做什麼?”
“二十分鐘,司令。我只能給你二十分鐘。”說著,他走了。
奧利韋蒂的阿爾法.羅密歐車飛快地衝出了梵蒂岡,他直直地盯着前方,“好了,蘭登先生,我們要去哪兒?”
蘭登坐在後排,各種疑問縈繞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維多利亞口袋中的手機響了起來,維多利亞不知道誰會給她打電話,一臉迷惑地接通了電話。即使在幾英尺之外,蘭登還是聽出了電話中那個尖利的聲音。
“維多利亞嗎?我是馬克西米利安.科勒。找到反物質了嗎?”
“馬克斯?你身體好了?”
“我看到消息了。沒有提及‘歐核中心’或反物質。這很好。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還沒找到儲存器的下落。情況非常複雜,羅伯特.蘭登幫了大忙。我們正循一條線索準備去抓殺害紅衣主教的人。此刻我們正往——”
“維特勒女士,”奧利韋蒂打斷了她,“你們的電話線路是不受保護的。你說得已經夠多的了。”
維多利亞深吸一口氣,“馬克斯?”
“我有些情況要告訴你,”馬克斯說道,“關於你父親的……我可能知道他向誰談起過反物質。”
維多利亞臉色陰沉。“馬克斯,我爸爸說他誰也沒告訴。”
“維多利亞,我恐怕他的確告訴了別人。我需要檢查一下安全記錄。我很快會和你聯繫的。”說完那邊掛線了。
“教堂在巴爾貝里尼廣場上。”奧利韋蒂關掉警報器,看了一下手錶。“我們還有九分鐘。”
剛一弄明白第三個標識物的所在,蘭登就差不多知道了那座教堂的位置。巴爾貝里尼廣場。那個廣場就是一個曾經有爭議的地鐵站的舊址。二十年前,地鐵終點站的建設曾在藝術史學家中間引起過一場軒然大波。他們擔心在廣場下挖地道會使廣場中心的方尖碑坍塌。城市規劃者就把方尖碑移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名為“海神特里同”的小噴泉。
在貝爾尼尼的時代,蘭登此刻意識到,巴爾貝里尼廣場上曾聳立着一座方尖碑。蘭登關於這兒是不是第三個標識物所在地的疑慮現在完全消失了。
距廣場一個街區的地方,奧利韋蒂拐進一條小巷,加大油門快速前進。半路上他突然剎車,脫掉茄克,捲起衣袖,給手槍裝上子彈。
“我們不能冒險讓別人認出你們,”他說,“你們兩個在電視上露過面。我想讓你們穿過廣場,別讓人看到,監視着前面的入口。我從後面進去。”他掏出一把熟悉的手槍遞給蘭登。“以防萬一。”
奧利韋蒂下車,然後做了個手勢示意退出這條巷子。“廣場在那邊。睜大眼睛,別讓別人發現你們。”他輕輕地拍拍腰間的電話。“維特勒女士,再測試一下自動撥號系統。”
維多利亞拿出電話,按下他們在萬神殿前設置的自動撥號鍵。奧利韋蒂的電話設置為靜音模式,此時在他腰間震動起來。
司令點點頭。“好的。如果你們看到什麼,一定讓我知道。”他扣了一下扳機。“我會在裏面等你們。這傢伙跑不掉了。”
蘭登和維多利亞在西面角落裏一個小巷裏密切注視着巴爾貝里尼廣場。他們的正對面就是那座教堂,穹頂在廣場對面的幾座樓之間隱約可見。蘭登吃驚地發現廣場上居然空無一人。在他們頭頂上,透過那些敞開的窗戶,電視機發出的喧鬧的聲提醒了蘭登那些人都到哪兒去了。
“……到目前為止,羅馬教廷仍未做出任何評論……光照派謀殺兩位紅衣主教……惡魔現身羅馬……據推測,進一步的滲透……”
這些消息像尼祿的大火一樣四處蔓延,吸引了整個羅馬乃至全世界的注意。蘭登不知道他們能否真的截住這趟失控的火車。
“差五分到十點。”維多利亞說道,一雙杏眼快速地掃視了一下廣場。話音剛落,她一把抓住蘭登的胳膊把他拽回暗處。她示意他看廣場的中央。
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蘭登一下子驚呆了。
兩個黑影出現在他們前方的一個街燈下面。兩人皆披着斗篷,頭戴面紗,是那種傳統的篤信天主教的寡婦所戴的面紗。蘭登猜測那是兩個女人,但在黑暗裏他無法確定。其中的一個看上去年長一些,走路時有些駝背,好像很痛苦。另外一個又高又壯,攙扶着她。
維多利亞像只貓兒一樣又一次敏捷地把手伸進他的口袋,掏出了那把手槍。接着,她腳不沾地似的悄無聲息地穿過廣場繞到了那兩個人的後面。蘭登匆忙跟了過去。
距離兩個黑衣人還有三十英尺時,身旁維多利亞的步伐越來越快,她漸漸打開手臂,槍顯露出來。
“打擾一下!”維多利亞溫和的語調就像火炬一樣點亮了整個廣場。
戴斗篷的人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蘭登緊張極了。他在後面看到維多利亞鬆開了手臂,槍滑了出去。就在這時,在街燈的照耀下,他從維多利亞身後看到一張臉。他驚恐萬分,急忙衝上前去,“維多利亞,不要!”
維多利亞似乎比他早了一步。她彷彿不經意地迅速抬起胳膊,槍不見了。
“晚上好。”維多利亞脫口而出,語氣裏帶着震驚和畏縮,請問維多利亞聖母堂在什麼地方?”
蘭登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兩個老女人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擾給弄糊塗了,她們不約而同地指着她們剛才走過來的那條斜坡上一幢樓的巨大的影子,說道:“那邊。”
“謝謝。”蘭登說,然後把手放在維多利亞的肩膀上輕輕地向後拉。他幾乎不能相信他們差點傷害了兩位老太太。
“現在已經不讓進了,”一個女人提醒道,“提前關門了。”
“提前關了?”維多利亞顯得很吃驚。“為什麼?”
兩個婦女立刻解釋起原因來。聽上去她們好像很生氣。十五分鐘前她們還在教堂里為陷入困境的梵蒂岡祈禱,可是有個阿拉伯男人出現並告訴她們教堂要提前關門。他強迫教堂里所有人都離開,甚至包括年輕的牧師和看門人。牧師說要報警,但這個擅自闖進來的人只是大笑,告訴他們要確保警察都帶上照相機。
蘭登打了個冷戰,轉身面向了教堂。在教堂的彩色玻璃上他瞥見了什麼。那個景象讓他渾身戰慄。
透過彩繪玻璃窗,他們看到那座教堂裏面彷彿有惡魔的眼睛在閃耀……耀眼的火光越來越大。
蘭登和維多利亞迅速衝到維多利亞聖母堂的正門前,卻發現木門緊鎖。維多利亞掏出奧利韋蒂的半自動手槍,對準破舊的門閂連開三槍,門閂“嘩啦”一聲碎了。
這是一座裝飾奢華的巴羅克風格的教堂……牆壁和祭壇金碧輝煌。在教堂正中央穹頂的下面,一張張條椅堆得高高的,如壯觀的火葬火堆一樣燃燒着熊熊烈火。烈火不停地噴向高處的穹頂。望着眼前陰森恐怖的景象,一陣恐懼倏地襲上蘭登的心頭。
在高高的頭頂上,天花板的左右兩邊各懸着一根乳香繩——這些繩索是用來吊乳香瓶的,懸在集會教徒的頭上。但是,這些繩子此時既沒吊著乳香瓶又沒擺動,而是派上了別的用場……
繩子上竟然吊著個人。他赤身裸體,手腕被繩子牽向兩邊,整個人給拉得快要分了家。他雙臂被拉開如展翅的鷹,似乎被釘在某個看不見的十字架上,懸挂在教堂上空。
蘭登嚇得不能動彈。緊接着,他看到了極為殘酷的一幕。那老人竟沒死,他抬了抬頭,一雙驚懼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下面,像在求救。老人的胸前有塊燒焦的印記。原來他早已被打上了烙印。雖然看得不是很真切,但那印記寫的是什麼,蘭登確信無疑。火舌越躥越高,已經燒到老人的腳上,這位受害者疼得大叫,身體不住地抖動着。
蘭登不由自主地沖了出去,沿着主過道徑直奔向大火。大量的煙氣迎面撲了過來。在離那個火海還有十英尺遠時,一堵火牆攔住了他。
蘭登很快意識到火實在是太猛了。他退了回來,掃視着教堂的四壁。得找塊厚掛毯,他心想,要是我能設法撲滅……可他知道這裏根本就找不到掛毯。
在高高的上空,燃燒的團團煙氣在穹頂下翻滾着。乳香繩纏在老人手臂上,向上穿過天花板上的滑輪,系在了教堂兩邊的鐵角上。蘭登抬頭看了看一邊的鐵角。那個鐵角雖然高高地釘在牆上,但只要他能接近它,然後鬆開繩子的一頭,繃緊的繩子就會鬆弛下來,而老人也會滑到火堆外面。
突然一陣噼啪聲,火堆里躥出一束更高的火苗,蘭登隨即聽見上空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那位老人腳上燒出了泡,眼看着就要給活活烤死。蘭登盯着那個鐵角奔了過去。
在教堂後部,維多利亞緊緊抓住椅背,想讓自己清醒一點。上頭的景象簡直太恐怖了,她思忖着奧利韋蒂去了哪兒。奧利韋蒂看到黑煞星了嗎?逮着他了嗎?他們這會兒在哪兒呢?
大火的噼啪聲此刻越來越響,但空中還傳來另一種聲音——金屬般的振動聲。那個振動聲不斷地從附近傳來,似乎就在她左邊條椅的盡頭,很像手機在響,但這個聲音冰冷又刺耳。維多利亞握緊手槍朝條椅盡頭走了過去。
快到走道盡頭時,維多利亞察覺到那個聲音是從條椅盡頭的角落裏的地板上傳來的。她右手端槍向前走着,忽然意識到左手還拿着手機。進教堂之前,她曾用手機給司令打過電話;慌亂之中,她把這事兒全給忘了……司令把手機設置成無聲振動狀態作為來電提示。維多利亞拿起手機放在耳邊聽了聽,電話還在撥着,但司令一直都沒接聽。她害怕起來,陡然意識到是什麼發出了聲響。她戰戰兢兢地向前走了過去。
看到地板上的那具屍體,維多利亞感到整座教堂似乎都要從腳底塌陷下去。屍體早就不再淌血,也沒留下任何暴力的痕迹,只是司令的頭部被擰成了可怕的形狀……頭部不正常地向後扭轉了一百八十度。維多利亞強忍着不去聯想父親被害時那血肉模糊的身體。
司令皮帶上掛的手機緊貼地面,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不停地振動着。維多利亞掛斷電話,那個振動聲則隨之消失了。在一片死寂中,她聽到了另一種聲音。黑暗中她身後響起一陣喘氣聲。
維多利亞舉起手槍急忙轉身,但還是晚了一步。殺手用胳膊肘猛地砸在了她的脖子上,她感到一股熱流頓時傳遍了全身。
“現在你是我的了。”一個聲音說。
之後,維多利亞只覺得眼前一黑。
在教堂的另一側,蘭登站在條椅上保持着平衡,伸手試圖夠到那個鐵角,但那根繩子還在頭頂上六英尺遠的地方。
陷入絕望的蘭登站在這個架起的平台上,掃視着整座教堂,希望找到什麼能讓他夠到鐵角的東西。他眼睛掃視着教堂,突然發現維多利亞不見了。蘭登高聲喊着她的名字,但沒人應答。怎麼連奧利韋蒂也不見了!
上面傳來了一陣痛苦的哀叫,但蘭登意識到已經來不及了。“該死!我要水!”他大叫起來。
“那是下一個目標。”一個聲音在教堂後部吼道。
蘭登轉了個身,差點兒從條椅上摔下來。
一個淺黑色皮膚的暴徒沿着旁邊的走道大步向他逼來。在火光的映照下,暴徒露出了惡狠狠的眼神。他認出暴徒手中那把槍就是先前放在他外套口袋裏的……正是進門時維多利亞拿着的那把手槍。
黑煞星舉起手槍瞄準了蘭登的胸膛,蘭登心中一陣慌亂,神經一下子繃緊了。槍聲一響,蘭登本能地做出了反應。他跳下條椅,整個人撲向教堂里擺着的一排排條椅。
被高高地懸在教堂里的吉多勒主教難以忍受這種折磨,就要失去知覺了。他低頭看了看赤裸的身體,發現腿上的皮膚開始起泡脫落。我這是在地獄,他心想,主啊,你因何將我拋棄?他倒着看了看胸口上的烙印,然後認定這裏就是地獄……可是,真是鬼使神差,他竟然完全認得那個字。
蘭登全然不知該逃往何方。他只能憑本能做出反應,在條椅下費勁地爬着,胳膊肘和膝蓋磨得生疼。條椅一下子到了盡頭,蘭登猝不及防。子彈“砰”的一聲打在了蘭登頭頂的條椅上。他像比賽選手起跑一樣抬起身子,不由自主地沖了出去,弓着身子奔向教堂右前方。子彈“嗖嗖”地從身後飛來,蘭登再次撲倒在地,整個人撞在右邊凹室的欄杆上。
就在這個時候,蘭登看到了維多利亞,她倒在教堂后牆邊上,癱作一團。維多利亞!她那裸露的雙腿蜷縮在身子下面。不知怎的,蘭登覺得維多利亞還活着,可他就是來不及救她。
殺手立刻繞過教堂最左邊的條椅,舉起了手槍無情地向蘭登逼近。蘭登別無選擇地翻身越過欄杆跳進凹室里。他摔倒在欄杆另一邊的地板上,與此同時不斷飛來的子彈打在大理石圓柱上砰砰作響。
蘭登趕忙往這個半圓形凹室的裏面躲了躲,感覺像頭困獸。凹室內僅有的一樣東西豎在他面前,似乎出乎意料地合乎時宜——那是一口石棺。這口棺材被架離地面,下面墊着兩塊大理石板。蘭登此刻別無選擇,只得緊貼地板,搖擺着滑向那口棺材。他像蛙泳運動員一樣拖着身子,費勁地爬進了棺材下的空隙。槍聲再次響起。
伴隨着子彈的呼嘯聲,蘭登體驗到他這一生從未有過的感覺……一發子彈擦身飛過,打在大理石上揚起陣陣灰塵,差點兒就要了他的命。血液在他體內翻騰着,他弓着身子走完了剩下的那段距離。穿過那段大理石地板,他費力地爬出來躲到棺材的另一頭。
無路可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