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藍洙兒手中一直握着那枚小小的貝殼美甲,現在她基本可以肯定百合圖是隋攸自己畫的。隋攸一定是用龜息法矇騙了兇手,畫下了血百合,給她留下線索。這樣一來,只要從這個血百合下手,就一定會找到真相。
雖然隋攸說要她遠離危險地帶,但是現在她根本不知道危險是什麼,所以……為了隋攸,她一定要找出兇手!
剛下藝術樓,炎非宇就接到家裏來的電話,說是有急事,讓他馬上回家。於是,他們兩人在學校大門口分開了。
看看手機,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冬天的天色暗得比較快,街上依舊沒有什麼行人。藍洙兒一路胡思亂想着,用了不到十五分鐘就回到了家中。
房間依舊昏暗,空氣比外面濕潤很多,加上不怎麼開窗,潮濕得有股難聞的霉味。藍洙兒脫掉靴子,換上拖鞋,看到爸媽的房間依舊是緊閉的,於是走過去推了推,發現門從裏面鎖上了。
估計又在睡覺,這種沒法工作的天氣,除了睡覺也沒有其他事情可做了。藍洙兒沒有去打擾他們,閉着眼睛,在黑暗中摸索着回到自己房間。她摘掉一直戴在頭上的帽子,脫下外套,把虛脫的身體丟到床上,將被子抱在懷中。被子還是那麼的冰冷濕潤。當身體陷入被子中后,她緊繃的神經一下子鬆懈下來,可是這樣並沒有舒服的感覺,反而感覺渾身無力,更加難受。
本來一天中很普通的10個小時的時間,卻發生了這一輩子都不願發生的事情。
那朵百合花到底是什麼意思?藍洙兒閉上眼睛,催促自己快點進入睡眠,期待着隋攸會託夢給她。
血百合、消失的刺青、獅子圖、強烈信號燈,還有背後感覺到的那雙眼睛……
一切的一切都在困擾着她,睡不着,翻身,從床頭柜上拿過筆記本電腦打開,在搜索欄里打上“百合花”三個字,一整版都是有關它的網頁連結。
百合花(學名:Lilium),原產於中國,花名是為了紀念聖母瑪利亞,被基督教視為清純的象徵,花語是純潔,具有很高的營養價值和藥用價值……
藍洙兒仔細地一頁頁往下翻,不放過任何一點線索。就在她翻到第四頁的時候,一句有別於前面所有敘述的話被她發現,上面寫着:
羅馬的聖經《新約?馬太福音》裏載有“百合花賽過所羅門的榮華”一語。到了12世紀,智利和法國還把百合花作為國徽的圖案。
智利和法國?難道隋攸想說的是有關自己混血兒的身世?她的身世和她的死有什麼關係?沒有解開疑問,繼續往下看,下面還有關於百合花的傳說。
當百合花開出一個花蕾的時候,其他野草都嘲笑它,孤立它,認為它是野草的異類,但依然不認為它是一朵花。而百合花卻總是默默地忍受着,因為它相信總有一天自己會開出一朵漂亮的百合花。
這些是隋攸想表達的意思嗎?這些和她有什麼關係?血百合到底是什麼意思?
2
筆記本電腦發出的光刺得眼睛有些難受。
藍洙兒腦海里笑聲、哭聲、爭吵聲、打罵聲又不斷傳來,胃已經痛到沒有知覺,沒有食慾,腦袋昏沉沉的,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終於她合上電腦,倒在床上,睡了過去。
“嚓嚓!”
“嚓嚓!”
不知什麼時候,迷糊中隱隱約約聽見隔壁房間傳來輕微的聲響。
像是搬動東西的聲音,又像是說話聲。
藍洙兒想聽清楚,可是沉重的眼皮讓她睜不開眼睛。
“住手——”
藍洙兒突然大叫了一聲,挺身從床上坐了起來。房間內出現了一道暖暖的光,床頭不知道什麼時候放了一個裹着絨布的手電筒,光沒有刺眼的感覺。
剛才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還做了個噩夢——
夢裏,一個黑衣人在和隋攸交談着什麼,突然兩人爭執起來,接着,一把鋒利的刀刺向了隋攸的腹部。
然後她被嚇醒了。在夢中,藍洙兒看着隋攸倒下,醒后還感覺那種讓人近乎窒息的絕望感在拚命糾纏着自己。
是隋攸託夢給她了嗎?
房間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睡夢中聽到的聲音也是幻覺吧?
突然的驚醒讓她渾身冰涼,被子不知什麼時候蓋在了身上。剛才的噩夢讓她出了一身冷汗,房間裏渾濁的空氣幾乎讓她窒息。她掀開被子,大口地喘了起來,這時才意識到連額頭上也佈滿了冷汗。
藍洙兒從被窩裏爬出來,走去爸媽房間。他們的房門還是緊鎖着。敲敲門,裏面沒有動靜。呼喚幾聲,還是沒有回應。
他們是出去了嗎?怎麼沒有告訴她?
藍洙兒在心裏埋怨着他們,然後拿條幹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她餓極了,難受得實在支撐不住,於是又打着手電筒去找東西吃。這才發現儲物櫃裏居然堆滿了食物,爸媽什麼時候準備了這麼多東西?
藍洙兒翻了一下,發現都是她平時喜歡吃的零食。她十分不解地隨便挑了幾種,回到自己的房間。
打開手機,已經快晚上七點了。撥通爸爸的電話,沒有人接,他們的房間內也沒有電話聲。
爸媽去哪兒了?怎麼還沒回來?
看看床頭,沒有留下字條,這樣的情況還從未發生過。
就像今天上午隋攸響了聲電話就掛掉一樣……
爸媽……
隋攸……
隋攸?
爸媽!
藍洙兒猛地跳起來,她一直覺得自己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現在才記起,她居然……居然忘記去隋攸家搜集線索!
隋攸家絕對不會沒有能證明隋攸身份的資料!
傻了,看來今天是被這突發的事情給弄傻了。
想到這兒,藍洙兒迅速下床,披上外套,戴上帽子,穿上鞋,一陣風似的衝下樓。
門關上的剎那,藍洙兒爸媽的房門打開了。房間裏面鋪着一層層白布,從中傳來小小的哭泣聲……
藍洙兒去過隋攸家幾次,隋攸的爸爸、媽媽都是很和藹的人。隋攸還有一個妹妹,長得是純正亞洲血統的樣子。本來嘛,隋爸爸、隋媽媽都是東方人,只是不知道隋攸怎麼遺傳了西方血統。
雪停了,沉重的夜色在白茫茫的冰天雪地里,顯得晦暗而幽冷。
隋攸的家離藍洙兒的家有一小段距離,平時坐車要15分鐘的樣子,現在公交車都停了,的士也沒有影子,只能步行前往。
步行的話,有一條僻靜的小路可以直達,所以藍洙兒決定抄小路走到隋攸家,這樣可以快點找到一些線索。
鞋跟踏在冰渣上發出清脆的“咯吱”聲。夜色籠罩下,即使地上覆蓋著厚厚的冰雪,能見度也不是很大。風,順着外套下擺吹進身體,涼颼颼的。藍洙兒裹了裹外套,加快步伐。
“嚓!”
“嚓嚓!”
除了她自己的腳步聲之外的另外一個聲音傳到耳膜。
和在睡夢中聽到的聲音差不多。
藍洙兒停住腳步,猛地回頭。
身後空空如也,只有路燈桿長長的影子。
小路的盡頭掩映在夜色中,看不清楚。
聽錯了嗎?她集中精神,仔細聆聽。可是除了風聲,那種聲音沒有再出現。
回過身繼續前進。
“嚓!”
“嚓嚓!”
那奇怪的聲音又響起來,在寂靜的黑夜中顯得格外清脆,是腳步聲!是運動鞋踩着冰渣發出的腳步聲。
藍洙兒一陣戰慄,額頭上又冒出幾滴冷汗。
是路人嗎?
可是回頭沒看見一個人影子,只要一轉身,那聲音就又出現了。
難道她被跟蹤了?
難道是——
兇手?
夜色越來越凝重,陰冷的空氣給現在的氣氛更增添了幾分陰森的感覺。就在藍洙兒猶豫着是跑還是回頭的時候,那聲音突然一點點變得清晰起來。
誰?
是誰?
她邁不開腳步,也不敢回頭,而那詭異的腳步聲正慢慢朝她靠近。
越來越清晰的腳步聲似乎是踏着她心臟的節拍,“撲通撲通——”
就在感覺那人離她大概只有一米的距離的時候,藍洙兒壯着膽子回過頭……
3
金色的耳環在夜色中顯得十分耀眼。
“瑾瑜?”藍洙兒看到身後出現的人,忍不住大叫出聲。
那腳步聲的主人竟然是藍洙兒一直想找的瑾瑜。
奇怪的是瑾瑜並沒有穿高跟鞋,而是換上了一雙和她風格很不搭的休閑鞋,怪不得剛才聽見的是“嚓嚓”聲。
瑾瑜艷麗的臉上還是保留着那種不可接近的距離感,似乎當時幫她穿上外套時的關心舉動只是假象。
“瑾瑜,你怎麼在這裏?”雖然瑾瑜看起來很陌生,可是藍洙兒還有很多疑問要找她問明白。也許,瑾瑜可以告訴她隋攸死因的真相。
“嚓!”
“嚓嚓!”
瑾瑜似乎沒有聽見藍洙兒跟她說的話,繼續前進。
難道瑾瑜也失去了記憶?
“你……你知道隋……”
“不要讓我再見到你,趕快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藍洙兒話沒說完,瑾瑜和她擦身而過的時候,在她耳邊丟下一句比以前說的更加惡毒的話。
每次瑾瑜的話都會沉重地傷到藍洙兒的自尊。她不明白自己是哪裏錯了,明明只見過幾次面,卻可以讓瑾瑜那麼討厭她。
不,不僅僅是討厭,瑾瑜的聲音里充滿了仇恨,她恨她!
“難道我真的這麼讓人討厭?”她衝到瑾瑜面前攔住她。
“啪——”
瑾瑜閃電般狠狠地甩了藍洙兒一巴掌,手腕處一個熟悉的寶藍色印記閃進藍洙兒的視線里。
十字薔薇!
是和隋攸右手腕上一模一樣的寶藍色十字薔薇刺青!
瑾瑜為什麼也會有這個刺青?
隋攸不是說小時侯就刺上了嗎?
她和瑾瑜到底是什麼關係?
那刺青又代表着什麼?
難道……
她們是親姐妹?
可是隋攸沒有必要把這樣的事瞞着她啊!
那到底是什麼呢?
藍洙兒想問清楚,可是臉上熱辣辣的感覺提醒着她自己才被瑾瑜羞辱,什麼話也說不出口。面對着比自己高出半截的瑾瑜,藍洙兒只有捂着臉,瞪大眼睛,眼神空洞地看着對方。到此刻她還是一頭霧水,被打得莫名其妙。
如果隋攸還活着,她一定不會讓瑾瑜傷害她的。可是隋攸不在了……想到這兒,傷心和委屈的眼淚又一顆顆地蹦了出來。
“哭!就知道哭,你就只會用這種手段拖住隋,你以為自己是她什麼人?隋是我的!就算死了也輪不到你來操心!”她的語氣讓藍洙兒感到了明顯的醋意。
吃醋?
瑾瑜在吃她和隋攸的醋?
怎麼可能?
她怎麼會有這種錯覺?
“你那是什麼眼神?”瑾瑜用力推了藍洙兒一把。
藍洙兒踉蹌了幾步,詫異而慌亂的眼神是那麼無辜。
這時,瑾瑜的嘴唇突然一張一合,她是在用唇語跟藍洙兒說話。
藍洙兒讀出那兩個字:“快走!”
這是……
“洙兒,記住,一定要趕快離開信號光發射的地方,危險!”
隋攸經常叮囑她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
看着面前眼神中出現一絲不安的瑾瑜,藍洙兒似乎知道了些什麼。重新去看瑾瑜的時候,瑾瑜的眼神憂慮地躲閃了一下。
瑾瑜前面讓她消失,現在讓她快走,是不是和隋攸說的一樣,她的學校,還有這座小城鎮有危險?而那個危險正是衝著她來的?
可是對於自己一點也不了解而且對她態度異常不好的瑾瑜,藍洙兒不明白她是真的在暗示什麼還是只是單純地討厭自己。
危險?
真的有危險?
危險真的和她有關?
隋攸和瑾瑜是在保護她嗎?
可是……危險到底是什麼?
離開這個城市,她又該去哪裏?藍洙兒突然笑了,沒有理會瑾瑜,轉身向隋攸家跑去。她是不會放棄的,她絕對不會讓隋攸死得不明不白。如果真的有危險,如果危險真的和她有關,那她一定要親自將危險的大門關上!
4
穿過幽靜的小樹林,從前方大門進去就是隋攸的家。美麗的小洋樓,紅白搭配的配色,有種濃厚的宗教風格,聽隋攸說她們一家都是基督教徒。
門前有一個漂亮的小花壇,裏面栽滿了少見的花草,可是並沒有百合花……
為什麼隋攸偏偏畫的是一朵百合呢?
藍洙兒又想起了那個雪地上留下的妖艷的血百合……
此刻隋攸家裏透着黃色的燭光。藍洙兒站在門口,忽然有些膽怯。她不知道隋攸的家人是不是已經知道隋攸的事了。如果不知道,她該怎麼開口?有哪個父母能接受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小孩比自己先死,而且還是死於非命?假如看到他們悲傷絕望的樣子,她會不會又一次眼淚決堤呢?
正當藍洙兒把手放在門鈴按鈕上,猶豫着看見他們時的第一句該說什麼的時候,房子裏面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
藍洙兒的手停在半空中,笑聲是隋漾的。她是隋攸的妹妹,也是吉田司藝術高校一年級美術系的學生,比隋攸小5歲,是個任性且嬌生慣養的小孩。
這時,房門開了,一個披頭散髮、臉上貼着白色面膜的頭探了出來。
“啊——”藍洙兒被驚嚇到。
“學姐,是你哦,我就說明明聽見門口有聲音,可是門鈴一直沒有響。”這張嚇到藍洙兒的臉的主人正是隋漾。
“呵,呵呵……”藍洙兒尷尬地笑了一下,“電都沒有,你還在做面膜啊?”
“對呀,皮膚可是最重要的,當然要保護了,不像學姐你一天到晚戴着帽子,保不保養都無所謂了……哎呀,你看,你左邊臉都紅腫成那個樣子了,進來吧,學姐。”門完全打開,隋漾穿着一條很富貴的睡袍站了出來。她一邊往後挽着頭髮,一邊有些嘲笑地往裏屋讓。
學姐?藍洙兒一邊換上拖鞋一邊進到屋內。這時她才注意到,隋漾不是一直叫她“洙兒姐”的嗎?現在怎麼稱呼她為“學姐”了?藍洙兒有些納悶。不過隨便她吧,畢竟自己也的確是她的學姐。
“那個……你爸爸媽媽在家嗎?”藍洙兒坐在客廳沙發上,小心地四下探了探。
“你不是來找我的嗎?怎麼問起我爸媽了?”隋漾撕掉面膜,有些不耐煩地瞟了藍洙兒一眼,“說吧,學科調查,學姐準備問什麼?”隋漾坐在藍洙兒對面,翹起二郎腿,撕着臉上殘留的面膜碎片。
十指上的指環、閃亮的唇環、尖銳的鼻環,還有那插滿了黑色塑膠棒的兩隻耳朵,一副非主流的裝扮讓明明比藍洙兒小3歲的她看起來有些風塵。
“學科調查?什麼學科調查?”藍洙兒聽得一頭霧水。
“學姐,你是不是真像學校同學說的,精神有問題了?”隋漾毫不留情地刻薄地說,“老師不是說這些天由四年級畢業班的學長學姐來家訪,做學科調查嗎?”
“我精神有問題?”藍洙兒氣得說不出話來。
“是呀,學校有同學說學姐你今天在學校發瘋了!”隋漾鄙視地笑着。
等等!隋漾說學校同學說……
自己出狀況也只是今天白天,難道說隋漾已經知道隋攸的事了?可是如果知道了,怎麼會是現在這種態度?還是說是隋爸爸、隋媽媽對隋漾隱瞞了關於隋攸的事?
藍洙兒排除一切可能之後覺得是最後一個答案。
“隋爸爸和隋媽媽呢?”藍洙兒再次詢問。
“拜託,學姐,我的時間很寶貴好不好?你到底要不要做調查報告了?還是說你要調查我爸媽?他們去聚會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你要等就等吧。”隋漾看看牆上的鐘,才19點55分。
“聚會?”藍洙兒突然有了一些悲哀,他們一定還不知道隋攸的事,否則哪還有心情聚會?
“你……不知道隋攸出事了嗎?”藍洙兒小心地試探。
“隋攸?學姐,你說什麼啊?誰是隋攸?”隋漾瞪大眼睛,突然大叫,“啊——我知道了,你又在說學校死的那個女的了!你是真的瘋了嗎?你看到學校沒有人認識她,就開始每家每戶來調查了?”隋漾的大嗓門和咄咄逼人的語氣讓藍洙兒有些頭暈。
“你不認識隋攸?”藍洙兒祈禱是自己聽錯了。
“學姐,都快過年了,不要拿着個死人的名字到處去別人家問好不好?什麼隋攸?她是什麼人啊?”隋漾說著還誇張地找出一個十字架掛在脖子上。
“她是你姐姐,是你姐姐啊!你怎麼可能連你親姐姐也不知道?”藍洙兒看着隋漾的舉動有些心寒,她焦急地等待隋漾的回答。
“我親姐姐?笑話!我爸媽就我一個孩子,難道因為那人和我同姓,你就能隨便把沒有身份證明的死人亂往人家家裏按?”隋漾的態度更加惡劣了。
藍洙兒感覺到自己最不希望發生的事,可能已經發生了!
隋漾也……失憶了?
5
“你爸媽就你一個孩子?怎麼可能?前幾個星期我才和隋攸一起來你家吃飯,那天還是隋攸親自下的廚,你對咖喱過敏的是不是?隋攸還因為這個特地把自己最喜歡吃的咖喱去掉……”
“洙兒姐!你煩不煩?我對咖喱過敏很正常啊,很多人都不喜歡吃咖喱。”隋漾的語氣明顯減弱了不少,剛才犀利的眼神此刻也有些閃爍。
“等等,你剛才叫我什麼?洙兒姐?你剛才不是一直叫我學姐嗎?怎麼忽然換口了?以前我和隋攸在一起的時候,你都是叫我洙兒姐的,今天怎麼換來換去的?”藍洙兒馬上發現破綻。
就在這時,大門口傳來開門聲,紅光滿面的隋爸爸、隋媽媽有說有笑地走了進來。當他們看到藍洙兒的時候,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
“你……是隋漾的同學?”隋媽媽把隋爸爸推進卧室,自己朝藍洙兒走了過來,禮貌的微笑和平時見到的和藹的模樣判若兩人。
“隋媽媽,我是藍洙兒啊。”藍洙兒稍微把帽子抬起一點。奇怪,平時她都是這副打扮,隋媽媽沒道理認不出來。
“藍洙兒?你以前來過我們家嗎?”隋媽媽繼續禮節性地微笑着。
有錢人家的傲氣從隋媽媽身上散發出來,她是怎麼了?那個親切地叫她“洙兒”、還會親自做點心給她吃的隋媽媽去哪兒了?面前這個人分明就是個擁有隋媽媽外表的陌生人。
“媽——”隋漾跑到隋媽媽身後躲在,指着藍洙兒大聲地說,“她是我們系的學姐,我以為她是來做學科調查的,哪知道她一來就說什麼我有個叫隋攸的姐姐。她說的那人是我們學校今天死了的一個身份不詳的女的,她是不是瘋了?嚇壞我了!真是晦氣!”
“我——”藍洙兒慌亂地直搖手,“不是……她不是身份不詳的人……她是……”
“隋攸?”隋媽媽轉過頭,平靜地看着藍洙兒,“同學,你是不是找錯地方了?我只有隋漾一個女兒呀。”
那微笑淡然得看不出一絲欺騙。
“隋媽媽,你怎麼了?剛才隋漾說不認識隋攸,我還以為她是在開玩笑,可是現在怎麼連你也……”藍洙兒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是害怕的顫抖。
“同學,你要找的人不是我們家的……”去了卧室的隋爸爸走了出來,臉上是安詳的沉靜。
“隋爸爸……你們是怎麼了?你們怎麼也會不記得隋攸了?”現在的藍洙兒沒有了眼淚,有的只是不解和害怕……
“不好意思,我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如果你不是來找隋漾的話,就請回吧……”說著隋媽媽起身,強行送客。
“可是……”藍洙兒見這一家三口變得那麼陌生,頓時愣住。如果連他們都不能證明隋攸的身份,那警方還會繼續調查下去嗎?
一直被逼到門口,藍洙兒才發現,正對着大門的牆上掛着一張全家福,可是相片裏面只有他們3個人,並沒有隋攸……
看到相片的她馬上想起了自己手機里的合照。藍洙兒趕緊打開相冊,伸到他們面前。可是……
隋家三人傳遞着看了手機上的相片,之後,隋媽媽用陌生得毫無感情的語氣說:“對不起,我們不認識她,我們家也沒有外國人,我更不可能有一個外國女兒!”
不認識?
沒有?
不可能!
隋媽媽的話猶如晴天霹靂砸在藍洙兒的頭上。
“隋媽媽,是不是隋攸的死給你們打擊太大了,所以你們才集體忘記了她?是不是這樣?隋爸爸,我說對了,是不是?”藍洙兒扯着隋媽媽的手,又求助地望着隋爸爸,怎麼也不肯出門。
“你這女孩是怎麼搞的?幹什麼一直賴在別人家裏?”隋媽媽撥開藍洙兒的手,有些厭煩地推開她,逕自走去卧室。
“同學,你的朋友出事我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要找的人真的不是我們家的。節哀吧,人有生有死,終究不過化為一把黃土……”隋爸爸好心地勸慰着藍洙兒。
“學姐,都說沒有這個人了,你快回去吧。”隋漾用力地將藍洙兒推出門。
砰——
門在藍洙兒的面前重重地關上。
“爸,你們不會瞞着我還有個女兒吧?”房子裏傳來隋漾吃醋的質問。
“怎麼會,爸媽只有你一個寶貝啊……”隋爸爸慈祥地回答。
“我就說嘛——”
“呵呵呵呵……”
房間裏傳來陣陣幸福的歡笑聲,在這寂靜的夜晚,那笑聲顯得是那麼刺耳。藍洙兒一點也不覺得冷了,只覺得一股透心的涼沿着她的身體上升。因為那個已被他們遺忘、在天台上永遠沉睡過去的人,此刻比她更冷……
失憶了嗎?
都失憶了嗎?
藍洙兒無可奈何地一步步走出他們家,一路上反覆問着自己相同的問題。
可是,如果真的失憶了,那剛才隋漾的口誤又怎麼解釋?難道真的只是口誤?可是自己明明來過隋家很多次了,為什麼隋媽媽、隋爸爸看她的時候是那麼陌生?
那樣的陌生和距離感不像是裝出來的……
為什麼他們會看起來和從前判若兩人?他們一直很疼隋攸的,隋攸也經常說自己家的趣事。明明他們一家人一直都相處得十分融洽,生活得很幸福。隋漾說沒有這個姐姐,甚至說她討厭隋攸,可以理解為她是個心機很重的小孩,可是隋爸爸和隋媽媽他們沒有道理連自己的女兒也會忘記啊……
6
夜漸漸深了,飄落的雪花在空中飛揚着。路上只有她孤單瘦長的影子,藍洙兒重新回到小路。她希望還能碰見瑾瑜,就算再次挨打,她也要弄清楚瑾瑜到底知道什麼,又在暗示什麼!
可是……
小路上只有同樣孤單的路燈桿陪伴着她。
瑾瑜顯然早已離開了。
這時藍洙兒才後悔起來,剛才如果不是自己被瑾瑜的刺激沖昏頭了,也不會沒有留下她的聯繫方式。瑾瑜……還會再次出現嗎?
今天一天都在外面,雙腳已經凍得麻木了。爸媽應該在家燒好水等她了吧?藍洙兒看看手機,還是沒有消息,今天爸媽怎麼了?平時她放學稍微晚點回家都會打電話催,可是現在都晚上8點多了,手機卻一直沒有響過。
再在小路上等了一會兒,瑾瑜還是沒有出現。雪越下越大,藍洙兒沒有辦法,只好將外套上的帽子戴上,朝家跑去……
“媽,我回來了!爸——”
藍洙兒費了好大勁,終於上了10樓,電梯停了,不過幸好手機還有電,可以用它照明。一天僅吃了一點零食,腿已經軟得不行,加上今天發生的一連串混亂的事,所以到最後幾層,她根本就是手腳並用着爬上來的。
打開門,立刻聞到一股美味的飯菜香。
是她最喜歡吃的蜜汁叉燒飯。
昏暗的燭光從餐廳照過來。藍洙兒脫掉外套,摘下帽子,換上絨睡衣,整理了一下心情,臉上擠出笑容,來到餐廳。她不想把隋攸的事告訴爸媽,免得他們擔心……
等等,爸媽……
他們不是也認識隋攸嗎?
藍洙兒立刻衝到爸媽卧室。
門,依然緊緊反鎖着。
“媽——”藍洙兒敲了敲,裏面沒有聲響。
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爸——”藍洙兒用力轉動着門鎖。
“你媽不舒服,睡了……”這時卧室傳來藍爸爸輕輕的聲音。
“不舒服?生病了嗎?爸爸,你開開門,讓我看看媽媽。”藍洙兒擔心起來,媽媽身體一向很好的。
“我們已經睡下了。”
“可是……”
“小聲點,你媽好不容易睡了!”爸爸的口氣有些冷淡。
“那……好吧。”聽爸爸的口氣,媽媽似乎真的很不舒服,她決定還是暫時不說隋攸的事了。想好后,藍洙兒朝廚房走去。
餐桌上點着一根白色的蠟燭,電飯煲里散發著香味,旁邊放着一個夾子。藍洙兒揭開蓋子,用夾子小心地將裝着蜜汁叉燒飯的碗夾了出來。
很香,很餓,似乎很久沒有吃飯一樣,身體空空的。
隋攸和她一樣很喜歡吃她媽媽做的蜜汁叉燒飯,可是現在……藍洙兒艱難地拿起筷子,把飯一粒一粒地往嘴裏挑。
餐桌很大,如果哪天吃飯的人只剩她一個,會多麼可怕!她不敢再往下想,低頭把飯連同眼淚一起扒進嘴裏。
以後她一定會好好吃飯,連同隋攸那份一起吃;也會按時吃藥,再也不會讓隋攸擔心她的身體了……
藍洙兒吃完飯,洗了澡,換上乾淨的衣服,把蠟燭拿到卧室,縮進被窩,向後倒去……
“啊——”藍洙兒條件反射地坐起來,枕頭邊一個堅硬的東西硌着她的背。
是數碼相機!
是白天出門時匆忙扔在床上的。
打開,往後翻,隋攸赤裸地躺在雪地上的畫面出現,放大——
那潔白的雪地,那冰清玉潔的軀體,那光滑的背上寶藍色的刺青……
藍洙兒輕輕地用手撫摩着屏幕,眼淚弄花了屏幕,她趕緊擦乾淨。
再放大——
那像豹子一樣的變體圖騰獅子刺青,沒有那種凶神惡煞的感覺,而是柔順中透露着一種霸氣,它堅定不移的眼神栩栩如生。
獅子象徵著守護,可是它卻沒有守護住隋攸……
只是……獅子頭上怎麼會有一個倒立的三角形?藍洙兒有些不解。
她一直盯着畫面,眼睛不由自主地模糊起來,這是……
她甩甩頭,並沒有想睡覺的慾望,可是腦海里變得空白起來。
前一秒在想什麼?
她抓着頭髮問自己。
沒有答案。
眼眶裏的眼淚不由自主地往下流,感覺身體像着了火一般,不斷抹去眼淚,可是腦海里卻空白得可怕。她強迫自己努力盯着相機屏幕,可是屏幕上的女子越來越陌生。
藍洙兒難受得有些窒息。她拿過床頭的增氧噴霧劑,對着嘴噴了幾下,胸口頓時豁然開朗,可是……腦海中的記憶越來越模糊……
“屏幕上的人是誰?”
內心深處一個聲音小聲地問。
“是誰?她是誰?”
藍洙兒慌亂地倒在床上,蜷着腿,將自己緊緊抱住,痛苦地大叫。
“她是誰?她到底是誰?她怎麼會在她的相機里……”
不小心碰到手機,看到上午的未接電話——
隋攸……
藍洙兒迷茫地看了看相機。
是隋攸!
這個人是隋攸!
“隋攸……隋攸……隋攸……隋攸……隋攸……隋攸……”
藍洙兒捧着相機,不斷重複着隋攸的名字。
慌亂的心稍微平息了一點。
她端坐在床頭,捂住胸口,驚恐的眼睛在黑暗中越睜越大。突然,她感到有一股刺骨的涼意沿着她的身體上升,更加強大的恐懼感一波接一波地向她襲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出現這樣的錯覺?那種感覺好像磁帶被洗掉一樣,對隋攸的意識越來越模糊,甚至覺得這是一個根本沒有在自己世界裏出現過的人。
就在剛才那一瞬間,似乎有很多關於隋攸的很重要的東西,存在過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失憶?是失憶嗎?
最可怕的事就要發生了嗎?
藍洙兒不敢相信地張大嘴。
難道所有忘記隋攸的人都和自己剛才的情況一樣?
如果連自己也失憶,那麼還會有誰記得隋攸?
如果自己真的忘記了隋攸,那該怎麼辦?
7
害怕失去記憶的藍洙兒立刻從枕頭底下拿出記事本,將隋攸的年齡、身份、和自己的關係之類通通記了下來。
現在這種情況是她始料未及的。當大家都說不認識隋攸的時候,她不敢相信,到現在自己也開始遺忘了,她才發現事情的嚴重性。
是錯覺嗎?
藍洙兒反問自己,可是又立刻否定。不會的,不會是錯覺。她在本子上寫滿了隋攸的名字。
頭越來越昏沉,眼睛越來越模糊,一閃一閃的燭光幻化出無數個光影。相機里的隋攸身體上的刺青不斷交錯,重疊,重疊,再交錯。
腦海中浮現出一張模糊的彩繪圖,五顏六色,錯綜複雜,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突然,就在她抓狂地用頭撞擊床頭的枕頭時,一個寶藍色的獅子圖騰從彩繪圖中浮出又立刻消失。
那是——
刺青!像豹子一樣的獅子刺青!
藍洙兒想要撥開那層面紗,想看清楚,卻是空白一片……
那是隋攸背上的刺青圖?是隋攸身上的刺青圖嗎?
藍洙兒有些肯定又有些懷疑,因為腦海出現的那個獅子圖騰和隋攸身上的似乎有些不一樣。可是哪裏不一樣,卻來不及看個清楚。
折騰一天的身體終於撐不住了,藍洙兒吹滅蠟燭,昏睡了過去……
房間的門開了。
一個女人走了進來,偷偷打開藍洙兒的手機撥弄了一下,然後放到離她較遠的床頭柜上。
門,悄然無聲地合上了……
“嗡!嗡!嗡!”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在黑暗中閃爍着寶藍色的光芒。
藍洙兒條件反射地從床上彈了起來,到處摸索手機,卻發現手機放在離自己較遠的床頭柜上。奇怪,自己明明將手機放在床邊的,難道是自己記錯了嗎?手機還在不停地震動着,藍洙兒沒有再多想,傾出身子,一把抓過手機,按下接聽鍵。
“寶貝,珍珠寶貝,是哥,是哥啊——”電話那頭傳來炎非宇歡快的聲音。
“嗯。”藍洙兒閉着眼睛,答應了一聲。
“起來了嗎?今天畢業班的學生都要去學校報道,討論論文的相關事宜,你沒有忘記吧?”
“啊……幸好有你提醒。”藍洙兒立刻掀開被子。
“哈哈,哥就知道你會忘記,所以哥特意打電話提醒你,中午一起吃飯吧!哥請客。”
“好——”藍洙兒頭昏欲裂,匆匆結束通話。
現在是早上7點10分,是一個永遠都無法忘卻的時間。昨天也是這個時候接到隋攸的電話,沒想到隋攸離開已經整整24個小時了,時間快得彷彿是剛剛發生的事。
房間窗帘遮得很嚴實,看不出外面的天氣。藍洙兒走下床,戴上帽子,拉開一點窗帘。外面又是厚厚一層雪,看來昨晚回來后雪依舊沒有停。昨晚那意外的記憶混亂現象還殘留在腦海,翻開壓在枕頭底下的記事本。上面的記載還在,她鬆了口氣。
今天家裏依舊格外安靜,媽媽還在休息嗎?藍洙兒沒有去打擾她。洗漱完,她發現客廳茶几上放着一盒牛奶和一袋麵包。看了一眼爸媽依舊緊閉的卧室門,她沒有出聲,把牛奶和面包裝進背包,換上件純白色的羽絨服,圍上黑色的圍巾,摘下身上所有一切有關紅色的東西,然後出門。
現在身上不適合有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