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十二宮殺手
1970年4月19日,星期日
在海灣街和內河碼頭之間的街角處,停着一輛新款金屬頂蓋式汽車,車裏的男人似乎被三藩市的犯罪率困擾着,正一條條列舉着那一年在城裏發生過的三十五起謀殺案,說個不停。
“自己一個人在外面走可不大安全,”他對客輪乘務員克里斯托弗·愛德華茲說,“想想那些罪惡的勾當吧,搶劫,兇殺,強姦。”愛德華茲本來是要步行前往漁人碼頭的,途中停下來向那個男人問路,從見到這個陌生人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那個男人自稱是一名在三藩市已居住了十年的英國工程師,並提出可以開車載愛德華茲一程。愛德華茲婉言謝絕了,不過倒是耐心地聽完了他對那些凶殺案的長篇大論,只是他沒有提到那幾起盤踞在人們心頭的案件——十二宮系列謀殺案。
陌生人避而不談“十二宮”的事實一直縈繞在愛德華茲的腦海中。他剛到達碼頭,就報了警。不久之後,在中心警署,他指着一張十二宮殺手的合成素描像說,就是他。
那麼,十二宮殺手會不會是一個英國工程師呢?
1970年4月19日,星期日
在聖弗朗西斯科大酒店後面,也就是史蒂文森大街754號的一個雅緻的工作間裏,四十歲的著名燈具設計師羅伯特·塞勒姆的屍體被找到了。他的身體殘缺不全,頭部幾乎已被砍掉。兇手(或者是兇手們)用一把薄刃的長刀試圖砍下塞勒姆的頭,但未能成功,因此只好割掉死者的左耳並隨身帶走。兇手蘸着死者的血在牆上寫下了幾個字:撒旦的拯救。接着,是一個被釘於十字架之上的人形符號,上面還流淌着血跡,在它旁邊,幾個大大的字母赫然在目:十二宮。在塞勒姆的腹部,兇手留下了同樣的符號,也是蘸着死者的鮮血畫出的。顯然,兇手在行兇時沒有穿衣服,受害者的血沾滿他的全身並滴落下來,因而在工作室的地面上留下了一條條血跡。
調查員古斯·科爾里斯和約翰·福蒂諾斯認為,這絕不是十二宮的“傑作”,只不過是一個模仿者而已。
當警探們繼續調查塞勒姆的案子時,真正的十二宮殺手正在別處忙着自己的事。他找來了一張型號奇特的信紙和一支藍色標籤筆,開始寫下一封信——他的第九封信。
信封上寫道:“加利福尼亞州,三藩市,三藩市紀事報,編輯收”。上面貼着兩張水平倒置的六美分羅斯福郵票——是所需郵費的二倍,似乎寫信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收件人看到他的信。之前,他時常會選擇貴一些的“伊頓”證券紙,但這次所用的信紙卻極為廉價,上面甚至沒有任何用於標記生產商的水印。
信是用手寫印刷體夾雜着草書體寫成的,內容很簡單:
我是十二宮
我說,上次寄給你們的那份密碼有沒有破解出來啊?
我的名字是——
在這下面是一行符號,共有13個:
這可是最挑逗人的一條線索,十二宮聲稱用這13個字符可以拼出他的名字。
每個人都試圖以不同的方法探究這些符號。瓦列霍的警探們嘗試着將那三個畫圈的數字8以各種方式相乘或相加。三個數字夾雜在一行密碼中,顯得很不協調。十二宮殺手以前從未使用過數字密碼。除了數字8,它們會不會還代表其他的意思呢?
這些符號也可能不僅僅是一組代位密碼,也許它們可以直接照字面讀作:“KAENMYNAME(卡昂,我的名字)”赫伯·卡昂是《紀事報》的主要專欄作家之一。
或者,殺手在說他的名字叫做凱恩(Kane)。“殺手凱恩”?那個身材粗壯的殺手到底是在尋開心,還是真的最終透露了他的名字?我們能從密碼中找到答案嗎?
信的內容接下來是這樣的:
我只是有點好奇,你們在我這顆腦袋上到底壓了多少錢。
希望你們不會以為是我在警察局用炸彈擺平了那個“藍色小氣鬼”6。
雖然我說過要給上學的娃娃們送上一顆的。混到別人的地盤上去那可不成。不過幹掉一個警察倒是比弄死一個小傢伙牛氣得多,因為警察會朝你開槍。到目前為止,我已經殺了十個。要不是我的汽車炸彈成了個廢物,死的人就不止這些了。
幾天前的那場雨差點兒把我淹死。
十二宮殺手提到了謀害警察的事情,這是在暗指2月16日發生在金門公園警察局的爆炸案,在那起案件中,警官布賴恩·麥克唐奈爾遇害,還有其他八名警官受傷。
信左側的空白和字行都整齊筆直,應該是用尺子比着寫下的,而且從字體的大小也可以看出殺手在寫這封信時的極大耐心。這種筆體會讓人聯想到一名學生或者科學家。其中表示“我”的大寫字母I寫得一絲不苟,看上去就像是羅馬字母I。
信的第二頁以這幾個字開頭:
新炸彈是這樣安裝的接下來的整頁紙都畫著改裝后的校車炸彈設計圖,畫得很是詳盡。頁尾寫着附言:
找找看我又殺了誰希望你們找得開心最後是精心畫出的十二宮符號,此外,還有一個“比分”:
十二宮——10三藩市警察局——0
1970年4月21日,星期二
《紀事報》一早就收到了十二宮的第九封信。托奇在接到他們的電話之後迅速趕來,以鑒定此信是真是假。儘管信里沒有夾着從史坦恩襯衫上扯下的帶血的布片,但也有足夠的證據使警探相信,這封藉以嘲弄警方的信的確來自於十二宮殺手。
“就是他寫的。”托奇說。“又是這種把戲。”
他思忖道:“那麼誰又是第九和第十個受害者呢?如果十二宮把嘉芙蓮·約翰斯看成是第九個,那另一個人是誰?”
1970年3月13日,星期五。瑪麗·安托瓦內特·安斯蒂在瓦列霍郡的克洛納多酒館停車場搭了一輛車。1970年3月21日,在湖郡地區一條僻靜的鄉村公路旁,她的屍體被找到了。她全身赤裸,衣服不見蹤影。死前,她先是被灌了酶斯卡靈(一種致幻劑),接着頭部受到擊打,最後溺水身亡。
該兇手與十二宮殺手的作案手段有許多不謀而合的地方:發生在周末,沒有性侵害,在靠近水的地方。克洛納多酒館也曾經是瓦列霍郡的第三個受害者達琳·菲林最喜愛的娛樂場所。在我看來奇怪的是,至今為止,所有曾發生過十二宮系列凶殺案的地點名稱都與水相關:赫曼湖路,藍岩泉,貝利桑湖,以及距離湖街很近的華盛頓大街(註:“華盛頓”的英文是Washington,而wash是“沖洗”的意思)。那麼湖郡是否也是這個鏈條中的一部分呢?
警方尤其感興趣的是,十二宮殺手聲稱他已經殺害了十個人,並且“要不是幾天前的那場雨差點兒把我淹死,死的人就不止這些了”。他說的是他自己差點被淹死,並非指他的襲擊目標因下雨而沒有踏上情人小徑這個事實。他曾說過自己是在地下室製作炸彈的,那麼是不是雨水淹進了他的地下室呢?他是否住在一個偏僻的地方,與外界隔絕呢?
於是,托奇與阿姆斯特朗來到了近來曾遭遇水淹的地區,對幾名嫌疑犯進行了盤查。
1970年4月29日,星期三
《紀事報》收到了十二宮的第十封信。信是前一天午後寄出的,地址仍是三藩市。在警長埃爾·奈爾德的要求下,報社整整一天都沒有將此信公開,因為警長正面臨著一個艱難的抉擇。
自從去年11月第一次將有關汽車炸彈這個“死亡機器”的消息(見十二宮殺手的第七封信)公開以來,這家報紙便自動隱去了所有與之相關的信息,以免再次引發公眾的恐慌。當時,在史坦恩被害之後,十二宮殺手揚言要摧毀一輛載滿學生的校車,由此出現了十分混亂的局面。而現在,他又在要求將他的炸彈威脅公之於眾,否則他可能真的會將某一輛校車炸飛。
托奇和阿姆斯特朗仔細研究了這封信。這又是一張沉悶乏味,毫無幽默感的賀卡,十二宮殺手居然那麼喜歡向報社郵寄這種東西。
賀卡(在這裏第一次被翻印)上的圖案是兩個採礦的老頭兒,其中的一個騎在驢子上,對另一個說:“聽說你騎的是條龍,我很抱歉。”而另一個則騎在龍背上,那龍精疲力竭地吐着舌頭。
在龍的上方,十二宮殺手寫道:
當我玩炸彈的時候也願你們過得開心嘣!
附言:見背面這張卡片是由祝賀國際禮品有限公司製作的,是喬利·羅傑海盜系列卡片中的一張。卡片背面寫着:
如果你們不想讓我玩炸彈那麼就得做兩件事情:
1.把關於汽車炸彈的每個細節都告訴給所有人。2.我很想看到在鎮上走來走去的人都戴着漂亮的十二宮微章。其他人身上戴的那些微章(和平標誌)都是什麼黑權主義啦,梅爾文吃鯨脂啦什麼的。
如果能看到那麼多人戴着我的微章,我會感到極大的振奮。還有,千萬別戴梅爾文那樣噁心的東西。
謝謝
如此看來,十二宮對梅爾文·貝利已經毫無敬意了。
在信的末尾,這個粗壯的傢伙第二次醒目地畫上了他的標誌。這就是他要用來製作徽章的圖案,所謂的“十二宮圖章”。
奈爾德警長覺得,第九封信里的炸彈設計圖不過是一個花招而已,但他還是召集了一次記者招待會。“我本不想驚動大家的,不過這個傢伙現在又要求我們將他的炸彈威脅公之於眾,還揚言道,如果我們不照做,他就會真的去炸校車。我斟酌再三,最後還是決定將此事告訴公眾。”
一直以來,報紙上只登載十二宮信件的部分內容,現在,為了防止民眾產生恐慌情緒,報紙又開始描述此炸彈計劃的可疑之處。十二宮殺手畫的炸彈設計圖也從未在報紙上出現過。
當然,也沒有製作徽章。
1970年5月8日,星期五
在桑塔羅薩,一家名叫K-Mart的商場在接到一個匿名電話之後進行了人員疏散。打電話的人自稱是十二宮殺手,並恐嚇說商場裏安裝了炸彈。就在一年以前的這個時候,也曾有一個自稱是十二宮的人在桑塔羅薩發出過炸彈威脅。
1970年5月22日,星期五
瓦列霍市長佛羅倫斯·E·道格拉斯出席了在洛杉磯召開的一次記者招待會,這位民主黨州長提名候選人在會上說:“我覺得在達琳·菲林謀殺案中,警方遺漏了一些線索。”她發誓要動用自己的影響力重新開啟菲林案件的調查工作。她相信這是一起有預謀的兇殺事件。
約瑟夫·迪路易斯的代理人克里斯托佛·哈里斯從達琳母親口中得知,案發當晚,達琳曾對她說:“明天你可能會在報紙上讀到我的消息。”哈里斯與迪路易斯都認為,達琳認識殺她的兇手。哈里斯與道格拉斯市長一同出現在記者招待會上,在被介紹時,他的身份是一名自由作家。
我熟悉這個哈里斯。人們曾經懷疑他是十二宮殺手而將其扭送至警察局,原因是他一直在向瓦列霍的居民詢問可疑的問題。但警方最終確認,他與十二宮系列凶殺案沒有任何關係。
“毫無疑問,瓦列霍警方對達琳·菲林遇害案的調查是很不充分的,”哈里斯在記者招待會上說道。“我曾與幾位調查員,瓦列霍和納巴地區的警方負責人,達琳·菲林的母親以及佛羅倫斯·E·道格拉斯市長等人交談過……在此基礎之上,我才得出了這個結論。我注意到,瓦列霍警方對一些荒謬的事實未予理會;而現在我堅信,正是在這些看似荒謬的事實中,尤其是與達琳·菲林一案相關的許多事實中,隱藏着大量的線索。警方應該對達琳·菲林本人做一個全面的特徵分析。
“在她的案子中有許多疑團,至今未能解開。兇手使用手電筒的事實說明他想要確定自己是否找對了人,我不同意那種認為手電是用來確認受害人死亡的說法。如果達琳·菲林一案重新開始調查,那個精神錯亂的十二宮殺手的心理情緒必然會產生巨大波動,最終會使他現形於青天白日之下。”
在瓦列霍,菲林遇害案的調查工作還在繼續着,也就是說警方尚未結案,沒有哪部法律規定了謀殺案的調查期限。在警察局裏,人員重組從警長一級開始向下進行。
1970年6月29日,星期一
兩個月之後。十二宮向《紀事報》寄出了他的第十一封信(此信僅有一小部分曾被翻印過)。郵戳地址是三藩市,寄出時間是6月26日。
信的內容如下:
我是十二宮。
我對三藩市海灣地區的人們失望透了。他們沒有按照我說的那樣戴上漂亮的微章。
我曾發誓,如果他們不遵照我的意思辦,我就會懲罰他們,把一輛裝滿娃娃的校車炸飛。
不過現在又到了學校放暑假的時間,所以我不得不換另一種方式。用一支.38手槍我殺死了一個在坐在車裏的男人-
12三藩市警察局-0寄給你們的這張地圖和兩行密碼會告訴你們炸彈安在了什麼地方。
在下一個秋天到來之前,你們可得把它挖出來。
在星期五早晨,現年25歲的三藩市警官理查德·拉德迪奇被人用一支.38式手槍射死在車中,當時那輛車停在沃勒街的第600號街區,他正坐在車中填寫着交通罰單。凶殺案警探矢口否認這是十二宮乾的。“如果他是在暗示殺死拉德迪奇警官的人是他,那麼他一定是在撒謊。對於這個案子我們連拘捕令都發了,”一名警探如是說。
十二宮殺手夾在信中的地圖實際上是一張改動過的“菲利浦66號”服務站的路況圖,上面標出了位於康特拉科斯塔郡的迪阿卜羅山(魔鬼山)的頂峰,那裏與三藩市之間隔着一片海灣。令我感興趣的是,十二宮殺手選擇了一張公路地圖。另外,菲利浦又是達琳前夫的名字。
這封新寄來的信稱,已有十二個人成了十二宮殺手的犧牲品。警探們想到了一種可能:地圖上所標註的並非是他安放新炸彈的位置,而是那第十二個受害者的罹難地。在地圖中央的一小塊方形區域,他仿照自己的“十字-圈”標記畫了一個向外發散的指南針符號。但菲利浦路況圖還不夠精確,無法從上面看到那一塊區域的名稱,因此我找來了一張大些的地圖,最終發現那位於地圖中心的地方正是海軍無線電聯絡站,是一個坐落於南部山峰的重要中轉站。
很長時間以來,人們都認為十二宮可能是一個海員,在作案和寫信的間隙出海執行任務,因此蹤跡難覓。這個想法讓人為之一振。在岸上時,這個瘋子會不會是聯絡站的工作人員呢?每到夜深人靜,他會不會像個國王一樣站在山頂,俯瞰那延伸在腳下的整個海灣地區,而環繞在他四周的深邃星空上綴滿了所有天文學符號的原形?內戰結束后,迪阿卜羅山一直被用來測量三藩市灣地區的經緯度。
在信的末尾,那張地圖的下面,十二宮又加進了這兩行密碼:
1970年7月24日,星期五
十二宮殺手寫了他的下兩封信。我推測,那應該是這樣的一種場景:
身材粗壯的男人開始狂躁地寫起信來。他蜷縮在寂靜的地下室里,戴上了手套,拿起了標籤筆。外面是明亮的白晝,而此刻他卻隱藏在一片陰沉晦暗之中。四周的每個角落都漆黑凝重,只有一道光線斜插進空氣,企圖割破這層黑幕。
他在第十二封信中寫道:
我是十二宮。
我覺得非常不爽,因為你們這些人就是不肯戴上漂亮的微章,所以,我已經列好了名單,第一個就是那個女人和她的小孩兒,幾個月前的一個晚上她們搭過我的車,那幾個小時的車程倒是充滿了情趣。
不過我最後還是在發現她們的地方燒掉了那輛車。
他所說的“女人”只可能是嘉芙蓮·約翰斯。嘉芙蓮的那一番驚險的經歷僅僅在一個發行量很小的報紙上刊登過,因而少有人知。十二宮殺手提到她,似乎是想證明自己就是曾和那對母女倆同路的男人。
粗壯的男人將這封信寄了出去。接下來要寫的,便是他寄給《紀事報》的最長的一封信了。
“我是十二宮,”像往常一樣,他寫下了第十三封信的開頭一句(在這裏,信的內容第一次全部被翻印)。他又一次提到了他有多生氣,因為在三藩市沒有看到哪個人的領子上別著十二宮徽章,甚至連“噁心的”徽章或者“任何一種”十二宮徽章都沒有看到。
他停下了筆。該怎樣表達出他因未被重視而產生的不快和慍怒呢?藍色的筆在證券紙上飛速移動着,他那奇特的書寫方式達到了極致。
他寫下了“我”,字母I赫然立於紙上,僅小於頁首處“十二宮”名字中的字母Z。
我將要(這是最最要緊的事)折磨我那13個奴隸,他們正在天堂等我。
我會把其中的幾個捆着扔在螞蟻堆上然後看着他們尖叫抽搐蠕動。還有幾個我將用削尖的松木片穿進他們的指甲然後把木片點燃。還有幾個會被關在籠子裏不停喂他們吃鹽水牛肉直到他們被噎住然後我會聽着他們討水喝的哀求聲並且朝他們大笑。還有幾個會被綁着拇指懸在空中被太陽灼烤然後巨大的熱量會裹住他們全身讓他們曖曖和和的。還有幾個我會活剝他們的皮讓他們四處狂奔尖叫。
還有……
在這裏,他引用了吉爾伯特與蘇利文的作品,只是換上了自己的歌詞。他寫下的這幾行來自於幽默輕歌劇《天皇》中由天皇演唱的那一段。模仿着《讓罪有應得》的詩句,十二宮殺手寫道:7
所有愛玩彈子球的人我會讓他們穿着扭曲變形的鞋子在黑呼呼的糞池裏用彎曲的球杆去桌球。是的讓我的奴隸們享受這些最最刺激的痛苦我會感到無比的快樂。
這一次,他畫了一個碩大的十二宮標誌,佔據了信紙底部的所有空間,幾乎將下面的符號也遮蓋了:
三藩市警方=0,十二宮=13
身材粗壯的男人繼續蜷伏在信紙上。現在他又開始改換《天皇》中Ko-Ko的唱詞,列出了所有他想要殺害的目標:
也許就在某一天,我必須要去尋覓一個受害者。我列好了一張單子。
我列好了一張單子,上面列着那些可能隱藏在地下的犯法者,他們是逃不掉的。
他們是逃不掉的。那些只會給人簽名的雜種,所有手軟無力笑聲惱人的老傢伙,所有一面忙着約會一面裝可憐哀求你的小東西,所有正握手的像那樣握着手的人,所有鐵了心的百折不繞死纏爛打的第三者。
他們沒有誰能逃得掉。他們沒有誰能逃得掉。
還有拔弄着五弦琴唱着小夜曲的賣藝人和他的同類,還有那彈風琴的琴師,他們全在我的名單上。所有邊嚼着胡淑薄荷邊往你臉上噴的人,他們是逃不掉的,他們是逃不掉的。還有那些充滿激情讚歎着別的時代別的國家唯獨對自己的時代和國家看不上眼的傻瓜們。還有從省里來的扮相古怪從不哭喊的女士和從不接吻的怪異的女孩。我想她是逃不掉的,我肯定她是逃不掉的。
還有四處風光的牧師和在法庭上敲着驚堂木的那個人,他們都在我的名單里。所有可笑的傢伙,生活中的笑料或是小丑,他們沒有誰能逃得掉。
他們沒有誰能逃得掉。還有那些從不讓步的硬釘子和什麼都不在乎的冒失鬼,還有,嘖,嘖,嘖,嘖,還有隨便什麼人隨便什麼名字,你們清楚。
把名單上的空白都填滿這個任務就交給你們了。
不過你們寫誰都無所謂,反正他們沒有誰能逃得掉,他們沒有誰能逃得掉。
在這段由行刑官所唱的詠嘆調的末尾,他依舊畫了一個大大的十二宮符號,佔據了最後一頁紙四分之三的空間。在這下面,他又寫了兩行字,意在提示一個月前寄出的標有迪阿卜羅山的地圖和那兩行密碼的含義:
附言:迪阿卜羅山密碼的關鍵——發散的弧線和沿弧線#英寸之內的範圍
在星期日的早晨,粗壯的男人在信封上寫下了“三藩市紀事報”幾個字,推開他的座椅,把一張六美分的羅斯福郵票貼了上去,那郵票春風得意地傾斜在信封的右端。接着,他拿起信,出了門,走進清晨明亮的日光之中。
1970年7月27日,星期一
兩封信同時抵達《紀事報》編輯部。
在接下來的星期一,星期二和星期三,十二宮殺手等待着媒體公開他最新的恐嚇信。但是什麼風聲都沒有——媒體對此隻字未提。難道出了什麼差錯?兩封信不可能都寄丟的。
十月跟在八、九月之後到來了,如今距離保羅·史坦恩遇害的日子已有一年的光景。十二宮最後那兩封信仍舊無人提起。他怎麼也想不到,在7月27日那天,警方與《紀事報》決定做一個試驗,看看他如果見不到媒體報道將會作何反應。8大家都覺得,這種渴望得到公眾關注的心理正是他大開殺戒的動機。
信中的“詩行”與吉爾伯特原劇中的歌詞有很大出入,托奇和阿姆斯特朗由此推測,十二宮的“詩”是憑着記憶寫下的,而並非是照着劇本摹寫的。他們開始艱辛地尋訪曾經在劇中扮演過Ko-Ko的人,因為他們認為十二宮殺手可能在念書的時候扮演過這個角色。他們先從三藩市本市排演吉爾伯特與蘇利文歌劇的專業劇團“點燈人”開始,詢問了劇組的每一個人,尤其是男中低音演員。但他們的字跡和外形都與十二宮殺手有着巨大的差異,因此可以排除每一個過去或現在曾扮演過行刑官的演員的嫌疑。托奇猜測,更大的可能是,殺手只不過是吉爾伯特與蘇利文的一個劇迷而已。
我發現,保羅·史坦恩遇害當晚,“點燈人”劇團正在普林森劇院排演一周后將公演的歌劇《天皇》,那家劇院與案發地之間大概有十三個街區的距離。
更讓人感興趣的是,在《天皇》於本地公演的那段時間裏,十二宮沒有寫任何信。演出在11月7日星期五那天結束,而在接下來的兩天內,殺手寄出了兩封信。
在嘉芙蓮·約翰斯遇襲后四個月的時間裏,十二宮寫了四封信,大部分是為了求得公眾的關注。但他僅在第四封信里提到了那段可怕的乘車經歷。為什麼在這時提起呢?《紀事報》沒有登載這幾封信的內容,警方則公開對十二宮近來宣稱的行兇事件表示質疑。或許殺手只是在截取一些具體的事實以證明自己仍未罷手。他曾提到過:
……那個女人和她的小孩兒,幾個月前的一個晚上她們曾經搭過我的車,那幾個小時的車程倒是充滿了情趣。不過最後我還是在發現她們的地方燒掉了那輛車……
我於是思忖着,倘若他不是那個襲擊者,那麼他又是怎樣了解到這件事的呢?在事出后的第二天,僅有發行量很小的《莫德斯托蜜蜂報》刊載了一條報道,提到了嘉芙蓮的車被燒毀的事實。如果十二宮僅僅是把此事妄加在自己頭上,那麼他只有住在離莫德斯托極近的地方才有可能看到那篇報道。
我猜想,十二宮之所以遲遲不願聲稱對此事負責的原因在於,他的確就是當晚的那個開車人,他擔心嘉芙蓮會記住一些事情,從而會把警察引到他家門前。1970年10月6日,星期三
清晨,《紀事報》收到了一張3×5英寸的白色簡易資料卡,上面的信息是寄卡人用從前一天的《紀事報》上裁下的字母拼出來的,還有一個蘸血畫出的十字。信息的日期是1970年10月5日,星期一。
上面寫道:
親愛的編輯:
知道你會討厭我,但我還是不得不告訴你。
我的速度不再會那麼慢了!事實上剛剛已經有了第十三個,這次幹得可真不錯。
13個“他們中有些人還在反抗,真可怕。”
數字“13”的下面是一個血十字。在卡片左側上下顛倒地貼着一張附言:
有報道說,城裏的那些豬頭警察們正在包圍我。
真他媽的,我可是敲不碎的
現在我的身價是多少了?
右側是羅馬字體的“十二宮”簽名和一個大大的十二宮符號,那個十字是由幾條膠帶拼出的。寄卡人在卡片邊上扎了十三個孔,意指十三名受害者。
幾乎有兩天的時間,阿姆斯特朗和托奇都相信這封信出自真正的十二宮之手。但在最後存檔時,他們還是將它歸為又一封冒名頂替的信。
十二宮殺手的相關證據如今存放在一個有四層抽屜的青灰色防火金屬櫃中。
1970年10月28日,星期三
《紀事報》的首席調查記者保羅·艾弗利已經撰寫了大量關於十二宮凶殺案的報道,因此,當看到殺手的下一封信,也就是第十五封信是寄給他本人而非寄給編輯時,他絲毫也不感到驚訝。
這一次,十二宮寄來了一張色彩艷麗的萬聖節賀卡。在賀卡的前頁,一個抱着南瓜的骷髏在跳舞,黑色與橙色相間,旁邊還有幾個白色的黑體字:
寄自你的密友
卡片左下方是一段小詩,開頭是這樣的:
從骨頭裏我能感到,你在苦尋我的名字,所以我將給你啟示……
艾弗利的喉嚨乾澀起來,手指因激動而顫抖。他慌張地翻開卡片,等待看到那首詩的高潮部分:
不過何必要毀掉我們的遊戲呢!呸!
萬聖節
快樂!
十二宮在卡片裏面貼着一張與前面截然不同的骷髏圖,應該是從別的賀卡上裁下的,旁邊還誇張地畫上了十三隻偷窺的眼睛,其中的幾隻還透過縫隙向外張望。除了碩大的字母“Z”和熟悉的“十字-圈”外,殺手還畫了一個從未出現過的詭異符號,最初看來像是由氣象學符號組成的。
卡片背面有一些字母,是由畫家和製圖人專用的白色墨水寫成的:
當托奇和阿姆斯特朗從艾弗利那兒得到這張賀卡時,他們將注意力轉移到了殺手從別處裁下又貼在卡片裏面的那張骷髏圖。他們仔細地將它掀起,想看看後面是不是藏着什麼信息。但那裏什麼都沒有。
但是,在信封內側倒是工整地寫着一些東西:交叉成十字形的兩句相同的話“抱歉沒有密碼”。
“我們當時想要檢查一下十二宮寄來的所有賀卡,看看它們之間的共同之處以及十二宮買到這些賀卡的難易程度。”托奇後來告訴我說。“他寄來的所有卡片都很普通,在任何一家零售店都可以買到。我利用周六和周日的休息時間特意去調查了這個情況,我只是想讓事情穩妥些。有時我會做一些事情,那無非是為了不輕易讓十二宮看到我們有那麼糟糕。”
我也買到了一張這樣的萬聖節賀卡,十二宮的那張卡在寫上字之前與它完全相同。我發現十二宮殺手將一個剪下來的南瓜圖案貼在了賀卡前頁上,遮住了骷髏的骨盆。是性壓抑的表現么?
原始的賀卡上只有一隻窺視着的“邪惡的眼睛”,十二宮自己加上去十二個,並且還在印上去的那個骷髏頭上畫了兩隻。卡裏面那個剪貼畫上的骷髏戲謔地擺出了一個被釘在十字架上受刑的姿勢。這張賀卡由吉布森賀卡公司出品。
至於那個新的十二宮符號,幾名遠在底特律的讀者來信說,它代表着寬緣鋼樑,一種在建築工程中使用的金屬工具。有些人認為十二宮殺手是個土木工程師。那個符號是這樣的:
十二宮在給艾弗利的卡片上寫下了“躲~貓~貓10——你要完蛋了”以及“十4”這幾個字,不是在誇耀他已經殺害了第十四個人,就是在暗示艾弗利將成為下一個受害者。
萬聖節那天,《紀事報》在首頁刊登了此消息,立即引來了廣泛的關注。有那麼一陣子,報社的接待室里擠滿了各方記者,擺滿了攝像機。頭髮淺淡,身材頎長的艾弗利發現自己轉換了角色,成了一位被採訪的對象。
結果,令警方高興的是,他們從中得到了一系列線索。當被記者問到他是否為萬聖節的死亡威脅而擔心時,艾弗利回答說他只把那當作是“無稽之談”。
艾弗利曾經在越戰中做過戰地記者,如今又是一名獲得許可的私家偵探,因此他總可以很好地解決自己的問題。但奈爾德警長還是決定不冒任何風險,因而特別批准艾弗利隨身攜帶.38式左輪手槍,並允許他攜槍在警方的目標範圍內工作。
“紀事報記者保羅·艾弗利瀕臨險境,”赫伯·卡昂寫道,“他對十二宮殺手的追蹤報道為他贏得了殺手的青睞——十二宮在寄給他的信件中警告說
‘你要完蛋了。’結果是,紀事報的幾名記者——包括艾弗利在內——都在衣領上佩戴起寫有‘我不是保羅·艾弗利’字樣的徽章。此外,艾弗利還申請獲得了專門為他設計的車牌,上面寫着‘十二宮’三個字。在我看來,這可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似乎我寫的什麼東西讓十二宮感到窘迫難堪了,”艾弗利說。
在通訊社將艾弗利受到人身威脅一事播出之後,《紀事報》收到了一封寄自南加州的匿名信。信中提示說,十二宮殺手可能是在加州的河濱市開始他的殺人行當的。
這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寄信人說,他曾經向河濱市的警方提過此事,但他的想法卻未受到重視。他想請艾弗利分析一下他所列舉的種種可能性:
請將此信內容轉達給負責調查“十二宮系列謀殺案”的警探。
也希望這些信息能夠給你提供幫助,因為我們都想看到案件被順利偵破。
至於我自己,我不想公開身份。希望你能夠理解。
幾年前,在加州的河濱市,一個年輕的女孩被謀殺了,我相信案發時間正是“萬聖節”前夜!我可以寫一封更長的信,詳述此案與十二宮謀殺案之間的相似之處。但如果警方對我經比較得出的相似點不以為然的話,我也仍舊有乘“慢船到中國”的決心,即使這些案件真的是兩個不同兇手所為。我想,在仔細研究過關於這些案件的所有事實之後,如果警方還沒有對這些可能性進行調查,沒有意識到“河濱市凶殺案”的重要性的話,那麼,即使這樣,他們也許也應該考慮一下我所說的……
在寄給報社的信中,“相似的古怪筆跡”可以看出二者之間的關係……你可以打電話問問克勞斯警官,他知道“我是不會放棄的。”
艾弗利先生,我會在近期給你電話,請仔細考慮一下這個案子,河濱市的警方已掌握了大量的信息,三藩市警方也是如此,希望他們都能夠放下架子彼此間開展協作,如果協作已經開始,那麼就希望雙方已經互換了信息……
在與河濱市的警察局局長伊爾夫·克勞斯核實之後,艾弗利查到了寫信人的名字,他的通訊地址不詳,郵局登記簿上只有“存局候領”的字樣。(這個人也曾給林奇警官寫過信,他的字跡與十二宮的字跡並不一致。)克勞斯說,有很長一段時間,這個人都一直試圖說服河濱市警方相信十二宮曾在1966年殺害過一名女大學生。他向艾弗利講述了那起案件的大致情況,並答應儘快將有關材料整理好給他寄送過去。
最初,艾弗利對兩起案件之間的聯繫充滿了懷疑,因為儘管那個案子與十二宮系列案件有某些相似之處,但是並不存在清楚明確的關聯。
事實上,這只是艾弗利已收到的幾百封信中的一封,那些寄信人不是自稱“知道”十二宮殺手是誰,就是稱其“知道”怎樣能夠抓到他。
此時,嘉芙蓮·約翰斯已經隱藏起來,蹤跡難覓。直到1982年2月18日,我才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