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章
八月十三日。有人在四國島最南端的足摺岬發現了一具腐爛的女屍。
拂曉時分,一位名叫西田久吉的漁民出足摺港攔網捕魚,在岬的尖端,龜呼岩的近旁,看見了那具溺死者的屍首。這時,黑潮正在接近,情況與往年不同,很是異常,令人望而生畏。潮水碧藍碧藍的,發黑,近乎青花魚背的顏色了,泛着泡沫,洶湧地沖刷着龜呼岩。
那具屍體,就漂浮在這略顯黑色的潮水中,一絲不掛,雖說因為是一具腐爛的屍體,難以想像其生前的面目,但直感還是告訴西田,這是一具年輕女子的屍體。他甚至進一步想,女子生前定是個美人。
他把這事告訴了警部派出所的峰岸警部,還有四國第三十八號佛常、金剛福寺的住持。
“你也真夠浪漫的,啊?一看到女屍,便不加分辨地認定是妙齡美女,要我看,說不定是老太太呢!”
峰岸這樣說著,笑了。
“不過,確實是少女……”
“好吧。算了,算了。”
峰岸一面點頭,一面說,似乎沒有興趣去為此爭個不休,據驗屍法醫的判斷,死者年齡二十五、六歲,身高一五九米,死亡大約十天。簡單的現場解剖以後,屍體葬在了無人葬祀的墳地里。腐爛,又給龜咬得亂七八糟,死者的樣子很慘,即使有什麼線索,恐怕也是難以調查,更何況唯一的證據是牙齒,象是拔過蟲牙,鑲了新牙。
“真可憐。”將屍體埋葬之後,峰岸這樣說了一聲。“死去十來天了。也許是從沖繩附近乘着黑潮、滑着南西諸島,飄泊到這兒來的。”
“好象是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異常高潮已經持續十多天了……”
西田說。異常高潮同溺死者之間沒有必然的聯繫。但話雖如此說,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壓迫人們的神經卻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八月十七日的二號小型颱風,縱貫四國,掠過紀伊半島,消失在日本海。受其影響,沿岸的潮位普遍升高。就其本身而言,這不足為奇,因為颱風襲擊,常常帶來這種必然的現象,但是,這一次,情況卻是極端異常,令人不安。
颱風過後的第二天,八月十九日。足摺港的滿潮潮位線無聲無息中被潮水吞沒了,而且潮水依舊在逼近,其勢不減。人們表情冷漠,默默無語地注視着這一切,心裏祈禱着。潮水那奔騰洶湧的勢頭,讓人聯想到海洋是否要吞沒陸地。海流這樣逼近海岸,實屬歷年罕見的異常現象。深藍透明的潮水,愈涌愈高,眼看就要沒過防波堤了,那光景,令人不寒而慄。後來,潮水衝過了防波堤,往日的海港,淪為一片汪洋,被吞噬的防波堤,蜿蜓在海水的下面,象是一條黑黑的巨蟒。潮位超過平日的滿潮水位多達一百二十公分,這可是足折港有史以來最異常的高潮。高潮就這樣停住了,不再繼續上漲,但也沒有退下去的勢頭。第二天、第三天,一直保持着同樣的潮位。人們急躁萬分,盼着黎明,去看海港,仍舊是一片汪洋,沒有它的蹤影。
“會不會,有什麼大災難要來臨?”
西田眼望着大海,嘴裏嘟嚷着。
漁民們每天集中在同一個高台上,整日獃獃地盯着大海。誰都滿懷憂慮:這會不會是一種不祥的預兆?
並非僅僅足摺岬這樣。南起沖繩北止千葉,異常高潮涉及了整個太平洋沿岸。據報道,在靜岡縣燒津市的大街上有魚兒在遊動,有人在街心釣到了雞魚,橫濱市也遭了水淹,東京同樣未能倖免,因為水閘操作不當,江東區一帶也進了大水。
異常高潮整整持續了十一個日夜。從昨天,突然消失了。
在高潮退去以後的海面上,漂着那具“妙齡美女”的屍首。
據法醫驗定,屍首已有十來天了。這正和異常高潮開始的日子相一致。西田因這種偶然的巧合而產生奇怪的想法,也就不足為怪了。
“不要給我來迷信的那一套!反正,從齒型判斷可以證明死者是個女的……”
峰岸對滿臉不服氣的西田說。
“我,想起了一件事。”
供養舍利塔的和尚插了一句。
“噢,什麼事?”
峰岸忙問。
“大約二十多年以前,有一位女子渡海奔補陀落①死去了。本寺掛着補陀落東門的敕匾,從這個岬可以看到海上的觀音普薩。這個女的會不會也是渡海奔補陀落而來的呢?”
“渡海拜補陀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眼前的和尚體格魁梧,峰岸一臉怪訝地看着他那紅紅的臉膛。
“補陀落山,乃印度南海岸虛幻的佛之凈士……”
和尚指着腳下浩渺的太平洋,作了說明。
以前,和尚們有一種從紀州熊野補陀落山寺乘小舟渡大海奔聖地的信仰。雖說是渡海,其實根本到不了印度,大都葬身於渺茫的熊野灘了,說到底,那無非是種自殺而已,據說,那是一種圓寂。後來,這種信仰演化成了一種宗教習慣。代代住持必須渡海,這成為不成文的慣例。但這種信仰過於凄慘,後來被德川幕府禁止了,那是第二十三個渡海和尚出發以後的事。
①補陀落:觀音現身的靈地。
這裏有嵯峨天皇補陀落東門的敕匾,與熊野相比,離印度更近一些,當然也就有同樣的信仰。但是,渡海奔聖地一去不歸的和尚同樣很多。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過,二十多年前,又有一位女子,乘船渡海奔補陀落,無奈體質衰弱,雖說被救了上來,不久還是死去了。
現在這個身世不明的女性,會不會也是因為奔向虛幻的聖地而死去的呢?長時間不退的異常高潮,說不定在為女性的亡靈而……
“難道,和尚……”
峰岸看着和尚,眼裏儘是疑惑。
“唉呀,我也不明白……”
和尚一本正經地看着太平洋。
“二十五、六歲的女人,又年輕,又漂亮……”兩眼盯着大海,低語了一聲。“為了死而渡海,也實在太可惜了……”
一輛汽車開進了山門。車裏滿是團體朝拜山廟的人。見此情景,和尚整了整袈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