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宴會

花園宴會

……一隻白色的烏鴉……

席德坐在床上,動也不動。她可以感覺到她雙臂與雙手綳得緊緊的,拿着那本沉重的講義夾,顫抖着。

已經快十一點。她坐在那兒讀了兩個多小時了。這期間她不時抬頭大笑,有時笑得她不得不翻身喘氣。還好屋裏只有她一個人。

這兩個小時內發生的事可真多呀。最先是蘇菲在從林間小木屋回家的路上努力要引起少校的注意力。最後她爬到一棵樹上,然後被大雁莫通給救了。那隻雁是從黎巴嫩飛來的,彷彿是她的守護天使一般。

雖然已經過了很久,但席德永遠不會忘記從前爸爸念《尼爾斯奇遇記》(TheWonderfulAdventureofNils)給她聽的情景。因為那之後有許多年,她和爸爸之間發展出了一種與那本書有關的秘密語言。現在他又把那隻老雁給揪出來了。

後來蘇菲第一次體驗到獨自一人上咖啡廳的滋味。席德對艾伯特講的薩特和存在主義的事特別感興趣。他幾乎讓她變成了一個存在主義者。不過,話說回來,他過去也有好幾次曾經這樣過。

大約一年前,席德買了一本占星學的書,還有一次她拿了一組意大利紙牌回家,後來又有一次她買了一本有關招魂術的書。每一次,爸爸總是跟她說一些什麼“迷信”呀、“批判的能力”呀等等道理,但他一直等到現在才來“絕地大反攻”。他的反擊可說是正中要害。很明顯的,他想在他的女兒長大之前徹徹底底警告她那些東西的害處。為了安全起見,他安排了他從電器商店的電視屏幕上對她揮手的場面。其實他大可不必這樣的……她最感到好奇的還是那個女孩。

蘇菲,蘇菲——你在哪裏?你從何處來?你為什麼進入我的生命?最後,艾伯特給了蘇菲一本有關她自己的書。那本書是否就是席德現在手上拿的這一本呢?當然,這只是一個講義夾。但即使是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在一本有關他自己的書裏面發現一本有關他自己的書呢?如果蘇菲開始讀這本書,會有什麼事發生呢?席德用手指摸一摸講義夾,只剩下幾頁了。

*********

蘇菲從鎮上回家時在公車上碰到了她媽媽。該死!她如果看見她手上拿的這本書,不知道會說什麼呢!蘇菲想把那本書放在裝着宴會用綵帶和氣球的袋子裏,但並沒有成功。

“嗨,蘇菲!我們居然坐同一輛公車!真好!”

“嗨,媽!”

“你買了一本書呀?”

“沒有,不是買的。”

“《蘇菲的世界》……多奇怪呀。”

蘇菲知道這時她是騙不了媽媽的。

“是艾伯特給我的。”“嗯,我想一定是的。我說過了,我一直在等着見這個人呢。我可以看看嗎?”

“可不可以等到我們回家以後?媽,這是我的書耶!”

“這當然是你的書啦。我只想看看第一頁。好嗎?

“……蘇菲放學回家了。有一段路她和喬安同行,她們談着有關機械人的問題……”

“書里真的這麼寫嗎?”

“沒錯。是一個名叫艾勃特的人寫的。他一定是剛出道的。喔,對了,你那位哲學家叫什麼名字?”

“艾伯特。”

“也許這個怪人寫了一本關於你的書呢,蘇菲。他用的可能是筆名。”

“那不是他。媽,你就別再說了吧。反正你什麼都不懂。”

“是呀,我是不懂。明天我們就舉行花園宴會了,然後一切又會恢復正常。”

“艾伯特活在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裏,所以這本書是一隻白烏鴉。”

“你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以前你說的不是白兔嗎?”

“好了,別說了。”

她們說到這裏,苜蓿巷就到了。她們剛下車就遇上了一次示威遊行。

“天哪!”蘇菲的媽媽喊,“我還以為我們這個社區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呢!”

示威的人頂多只有十到十二個。他們手裏拿的布條上寫着:“少校快來了!”

“支持美味的仲夏節大餐!”

“加強聯合國!”

蘇菲幾乎替媽媽感到難過。

“別理他們。”她說。

“可是這個示威好奇怪呀,挺荒謬的。”

“只不過是個小把戲罷了!”

“世界改變得愈來愈快了。其實,我一點也不感到驚訝。”

“不管怎樣,你應該對你不感到驚訝這件事感到驚訝。”

“一點也不。他們並不暴力呀,是不是?我只希望他們還沒有把我們的玫瑰花床踩壞。我想他們一定不會在一座花園裏示威吧。我們趕快回家看看。”

“媽,這是一次哲學性的示威。真正的哲學家是不會踐踏玫瑰花床的。”

“我告訴你吧,蘇菲。我不相信世上還有真正的哲學家了。這年頭什麼都是合成的。”

生日宴會那天下午和晚上,他們一直忙着準備。第二天早上,他們仍繼續未完的工作,鋪桌子、裝飾餐桌。喬安也過來幫忙。

“這下可好了!”她說,“我爸媽也打算要來。都是你,蘇菲!”

在客人預定到達前半小時,一切都準備好了。樹上掛滿了綵帶和日本燈籠。花園的門上、小徑兩旁的樹上和屋子的前面都掛滿了氣球。那天下午大部分時間,蘇菲和喬安都忙着吹氣球。

餐桌上擺了雞、沙拉和各式各樣的自製麵包。廚房裏還有葡萄麵包和雙層蛋糕、丹麥酥和巧克力蛋糕。可是打從一開始,餐桌上最中央的位置就保留給生日蛋糕。那是一個由杏仁圈餅做成的金字塔。在蛋糕的尖頂,有一個穿着堅信禮服裝的小女孩圖案。蘇菲的媽媽曾向她保證那個圖案也可以代表一個沒有受堅信禮的十五歲女孩,可是蘇菲相信媽媽之所以把它放在那兒,是因為蘇菲說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想受堅信禮。而媽媽似乎認為那個蛋糕就象徵堅信禮。

“我們是不惜工本。”在宴會開始前的半小時,這樣的話她說了好幾次。

客人們開始陸續抵達了。第一批來的是蘇菲班上的三個女同學。她們穿着夏天的襯衫、淺色的羊毛背心、長裙子,塗了很淡很淡的眼影。過了一會兒,傑瑞米和羅瑞也緩緩地從大門口走進來了,看起來有點害羞,又有幾分小男生的傲慢。

“生日快樂!”

“你長大了!”

蘇菲注意到喬安和傑瑞米已經開始偷偷地眉來眼去了。空氣里有一種讓人說不上來的氣息,也許是仲夏的緣故。

每一個人都帶了生日禮物。由於這是一個哲學性的花園宴會,有幾個客人曾經試着研究哲學到底是什麼。雖然並不是每個人都找到了與哲學有關的禮物,但大多數人都絞盡腦汁想了一些富有哲學意味的話寫在生日卡片上。蘇菲收到了一本哲學字典和一本有鎖的日記,上面寫着“我個人的哲學思維”。客人一抵達,蘇菲的媽媽便端上用深色玻璃杯裝的蘋果蘇打請他們喝。

“歡迎……這位年輕的男士貴姓大名?……以前好像從來沒見過……你能來真是大好了,賽西莉……”

當所有較年輕的客人都已經端着杯子在樹下閑逛時,喬安的父母開了一輛白色的賓士轎車,停在花園門口。喬安的爸爸穿了一身昂貴的灰色西裝,全身上下無懈可擊,媽媽則穿着一套紅色褲裝,上面貼着暗紅色的亮片。蘇菲敢說她一定是在玩具店裏買了一個穿着這種套裝的芭比娃娃,然後請裁縫按照她的尺寸做一套。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喬安的爸爸買了一個這樣的芭比娃娃,然後請魔術師把它變成一個活生生的女人。可是這種可能性很小,因此蘇菲就放棄了。

他們跨出賓士轎車,走進花園,園裏所有年輕客人都驚奇地瞪大了眼睛。喬安的爸爸親自拿了一個長方形的包裹給蘇菲。那是他們全家人送她的禮物。當蘇菲發現裏面是——沒錯,是一個芭比娃娃時,很努力地保持鎮靜。可是喬安就不了:“你瘋了嗎?蘇菲從來不玩洋娃娃的!”

喬安的媽媽連忙走來,衣服上的亮片發出霹霹啪啪的聲音。

“可是這只是當裝飾用的呀。”

“真的很謝謝你,”蘇菲想打圓場。“現在我可以開始搜集娃娃了。”

大家開始向餐桌的方向聚攏。

“現在就剩下艾伯特還沒到了。”蘇菲的媽媽用一種熱切的聲音向蘇菲說,企圖隱藏她愈來愈憂慮的心情。其他客人已經開始交換着有關這個特別來賓的小道消息了。

“他已經答應我了,所以他一定會來。”

“不過在他來之前我們可以讓其他客人先就座嗎?”

“當然可以。來吧!”

蘇菲的媽媽開始請客人圍着長桌子坐下。她特別在她自己和蘇菲的位置間留了一個空位。她向大家說了一些話,內容不外是今天的菜、天氣多好和蘇菲已經是大人了等等。

他們在桌邊坐了半小時后,就有一個蓄着黑色山羊鬍子、戴着扁帽的中年男子走到苜蓿巷,並且進了花園的大門。他捧着一束由十五朵玫瑰做成的花束。

“艾伯特!”

蘇菲離開餐桌,跑去迎接他。她用雙手抱住他的脖子,並從他手裏接過那束花。只見他在夾克的口袋裏摸索一下,掏出兩三個大—鞭炮,把它們點燃后就丟到各處。走到餐桌旁后,他點亮了一支煙火,放在杏仁塔上,然後便走過去,站在蘇菲和媽媽中間的空位上。

“我很高興能到這裏來。”他說。

在座的賓客都愣住了。喬安的媽媽對她先生使了一個眼色。蘇菲的媽媽看到艾伯特終於出現,在鬆了一口氣之餘,對他的一切行為都不計較了。蘇菲自己則努力按捺她的笑意。

蘇菲的媽媽用手敲了敲她的玻璃杯,說道:“讓我們也歡迎艾伯特先生來到這個哲學的花園宴會。他不是我的新男友。因為,雖然我丈夫經常在海上,我目前並沒有交男朋友。這位令人很意外的先生是蘇菲的新哲學老師。他的本事不只是放鞭炮而已。他還能,比方說,從一頂禮帽里拉出一隻活生生的兔子來。蘇菲,你說是兔子還是烏鴉來着?”

“多謝。”艾伯特說,然後便坐下來。

“乾杯!”蘇菲說。於是在座客人便舉起他們那裝着深紅色可樂的玻璃杯,向他致意。

他們坐了很久,吃着雞和沙拉。突然間喬安站起來,毅然決然地走到傑瑞米身旁,在他的唇上大聲地親了一下。傑瑞米也試圖把她向後扳倒在桌上,以便回吻她。

“我要昏倒了。”喬安的媽媽喊。

“孩子們,不要在桌上玩。”蘇菲的媽媽只說了這麼一句話。

“為什麼不要呢?”艾伯特轉身對着她問。

“這個問題很奇怪。”

“一個真正的哲學家問問題是從來沒有錯的。”

另外兩三個沒有被吻的男孩開始把雞骨頭扔到屋頂上。對於他們的舉動,蘇菲的媽媽也只溫和地說了一句:“請你們不要這樣好嗎?檐溝里有雞骨頭清理起來挺麻煩的。”

“對不起,伯母。”其中一個男孩說,然後他們便改把雞骨扔到花園裏的樹籬上。

“我想現在應該收拾盤子,開始切蛋糕了。”蘇菲的媽媽終於說。“有幾個人想喝咖啡?”

喬安一家、艾伯特和其他幾個客人都舉起了手。

“也許蘇菲和喬安可以來幫我忙……”

他們趁走向廚房的空檔,匆匆講了幾句悄悄話。

“你怎麼會跑去親他的?”

“我坐在那兒看着他的嘴,就是無法抗拒。他真的好可愛呀!”

“感覺怎樣?”

“不完全像我想像的那樣,不過……”

“那麼這是你的第一次了?”

“可是絕不是最後一次!”

很快的,咖啡與蛋糕就上桌了。艾伯特剛拿了一些鞭炮給那幾個男孩,蘇菲的媽媽便敲了敲她的咖啡杯。

“我只簡短地說幾句話。”她開始說,“我只有蘇菲這個女兒。在一個星期又一天前,她滿十五歲了。你們可以看出來,我們是不惜工本地辦這次宴會。生日蛋糕上有二十四個杏仁圈餅,所以你們每人至少可以吃一個。那些先動手拿的人可以吃兩個,因為我們要從上面開始拿,而愈往下的圈餅個愈大。人生也是這樣。當蘇菲還小時,她總是拿着很小的圈餅到處跑。幾年過去了。圈餅愈來愈大。現在它們可以繞到舊市區那兒再繞回來了。由於她爸爸經常出海,於是她常打電話到世界各地。祝你十五歲生日快樂,蘇菲!”

“真好!”喬安的媽媽說。

蘇菲不確定她指的是她媽媽、她媽媽講的話、生日蛋糕還是蘇菲自己。

賓客們一致鼓掌。有一個男孩把一串鞭炮扔到梨樹上。喬安也離開座位,想把傑瑞米從椅子上拉起來。他任由她把他拉走,然後兩人便滾到草地上不停地互相親吻。過了一會兒后,他們滾進了紅醋栗的樹叢。“這年頭都是女孩子採取主動了。”喬先生說。

然後他便站起來,走到紅醋栗樹叢那兒,就近觀察着這個現象。結果,其他的客人也都跟過去了。只有蘇菲和艾伯特仍然坐在位子上。其他的客人站在那兒,圍着喬安和傑瑞米,成了一個半圓形。這時,喬安和傑瑞米已經從最初純純的吻進展到了熱烈愛撫的階段。

“誰也擋不住他們。”喬安的媽媽說,語氣里有點自豪。

“嗯,有其父必有其女。”她丈夫說。

他看看四周,期待眾人對他的妙語如珠報以掌聲,但他們卻只是默默地點點頭。於是他又說:“我看是沒辦法了。”

這時蘇菲在遠處看到傑瑞米正試圖解開喬安白襯衫上的扣子。那件白襯衫上早已染了一塊塊青苹的印漬。喬安也正摸索着傑瑞米的腰帶。

“別著涼了!”喬安的媽媽說。

蘇菲絕望地看着艾伯特。

“事情發生得比我預料中還快。”他說。“我們必須儘快離開這兒。不過我要先對大家講幾句話。”

蘇菲大聲地拍着手。

“大家可不可以回到這裏來坐下?艾伯特要演講了。”

除了喬安和傑瑞米外,每一個人都慢慢走回原位。

“你真的要演講嗎?”蘇菲的媽媽問。“太美妙了!”

“謝謝你。”

“你喜歡散步,我知道。保持身材是很重要的。如果有一隻狗陪伴那就更好了。它的名字是不是叫漢密士?”

艾伯特站起身,敲敲他的咖啡杯。“親愛的蘇菲,”他開始說,“我想提醒你這是一個哲學的花園宴會。因此我將發表一篇有關哲學的演講。”

眾人爆出熱烈的掌聲。

“在這樣亂糟糟的地方,也許正適合談談理性。可是無論發生什麼,我們都不要忘記祝蘇菲十五歲生日快樂。”

他剛講完,他們便聽見一架小飛機嗡嗡地飛過來。它飛低到花園上方,尾部拉着一個長長的布條,上面寫着:“十五歲生日快樂!”

又是一陣掌聲,比前幾次都大聲。

哲學演講

“哪,你看到沒有?”蘇菲的媽媽高興地說,“這個人的本事不只是放鞭炮而已!”

“謝謝。這不過是個小把戲罷了。過去這幾個星期以來,蘇菲和我進行了一項大規模的哲學調查。我們現在要在這裏公佈我們的調查結果,我們將揭開我們的存在最深處的秘密。”

現在,眾人都安靜下來了,只聽見小鳥啁啾的聲音和紅醋栗樹叢里偶爾傳來的經過刻意壓抑的聲響。

“說下去呀!”蘇菲說。

“在對最早的希臘哲學家一直到現代的哲學理論做過一番徹底的研究之後,我們發現我們是活在一個少校的心靈中,那位少校目前擔任聯合國駐黎巴嫩的觀察員。他已經為他女兒寫了一本關於我們的書。那個女孩住在黎樂桑,名叫席德,今年也是十五歲了,而且和蘇菲同一天生日。在六月十五日清晨她醒來后,這本書就放在她床邊的桌子上。說得更明確一點,那本書是裝在一個講義夾里的。現在,就在我們講話的時候,她正用她的食指摸着講義夾的最後幾頁。”

桌旁的眾人臉上開始出現一種憂慮的神色。

“因此,我們的存在只不過是做為席德生日的娛樂罷了。少校創造我們,以我們為架構,以便對他的女兒進行哲學教育。這表示,(打個比方)大門口停的那輛賓士轎車是一文不值,那不過是個小把戲罷了。它只不過是在一位可憐的聯合國少校的腦海里轉來轉去的白色賓士轎車。而那位少校此刻正坐在一棵棕櫚樹的樹蔭下,以免中暑呢。各位,黎巴嫩的天氣是很炎熱的。”

“胡說!”喬先生喊道。“這真是一派胡言。”

“你可以有你自己的看法,”艾伯特毫無怯意,繼續說下去,“但事實上這次花園宴會才真正是一派胡言。整個宴會裏唯一有理性的就是我這席演講!”聽到這話,喬先生便站起來說:“我們大家在這裏,拚全力地做生意,並且買了各種保險,以防萬一。可是這個無所事事的萬事通先生卻來這兒發表什麼‘哲學’宣言,想破壞這一切哩!”

艾伯特點頭表示同意。

“的確沒有保險公司會保這種哲學見解險,這種見解比什麼天災都還糟哩。可是我說,這位先生,你可能知道,保險公司也不保那些的。”

“現在哪來的天災?”

“不,我說的是生存方面的天災。比方說,你如果看看樹叢底下發生的事,就會明白我的意思。你沒法投保任何的險,以防止自己整個生命崩潰。你也不能防止太陽熄滅。”

“我們一定得聽他胡扯嗎?”喬安的爸爸問,眼睛向下看着他的妻子。

她搖搖頭,蘇菲的媽媽也搖搖頭。

“太可惜了,”她說,“這次宴會我們可是不惜工本。”

但年輕人們卻坐在那兒,眼睛瞪着艾伯特一直看。通常年輕人比年長的人要更容易接受新思想和新觀念。

“請你說下去。”一個一頭金色的捲髮,戴着眼鏡的男孩說。

“謝謝你。但我沒有很多話好說了。當你已經發現自己只是某個人不清不楚的腦袋裏的一個夢般的人物時,依我來看最明智的辦法就是保持緘默。可是最後我可以建議你們年輕人修一門簡短的哲學史課程。對於上一代的價值觀抱持批判的態度是很重要。如果說我曾經教蘇菲任何事的話,那就是:要有批判性的思考態度。黑格爾稱之為否定的思考。”

喬先生還沒有坐下。他一直站在那兒,用手指敲擊桌面。

“這個煽動家企圖破壞學校、教會和我們努力灌輸給下一代的所有健全的價值觀。年輕人有他們的未來,他們終有一天會繼承我們所有的成就。如果這個傢伙不立刻離開這裏,我就要叫我的家庭律師來。他知道該怎麼處理這樣的事情。”

“既然你只是一個影子,因此不管你想要處理的是什麼事情,對他來說都沒什麼差別。還有,不管怎樣,蘇菲和我馬上就要離開這個宴會了,因為,對我們而言,我們所上的哲學課不完全只談理論,它也有實際的一面。當時機成熟時,我們會表演一個消失不見的把戲。那樣我們就可以從少校的意識里偷偷溜走。”

消失

蘇菲的媽媽拉着蘇菲的手。

“你不會離開我吧?蘇菲。”

蘇菲用雙臂抱住媽媽,並抬頭看着艾伯特。

“媽媽很難過……”

“不,這是很荒謬的。你不可以忘記你所學的。我們要掙脫的是這些胡言。你的媽媽就像那個帶着一籃子食物要送給她祖母的小紅帽一樣的可愛、親切。她當然會難過,可是那就像那架飛在我們頭頂上祝你生日快樂的飛機需要有燃料一樣。”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蘇菲說,於是她轉身背對着媽媽。“所以我必須照他的話做。早晚有一天,我是一定得離開你的。”

“我會想你的,”她媽媽說,“可是如果這上面有一個天堂,你得飛上去才行,我答應你我會好好照顧葛文達。它一天吃一片還是兩片萵苣葉子?”

艾伯特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在座沒有一個人,包括你在內,會想念我們。理由很簡單:因為你們並不存在。所以你們不會有什麼器官可以用來想念我們。”

“這簡直是太污辱人了。”喬安的媽媽大聲說。

她的丈夫點點頭。

“我們至少可以告他毀謗。他想要剝奪所有我們珍視的東西。這人是個無賴,是個該死的蠻子!”

說完后,他和艾伯特都坐下來了。喬安的爸爸氣得臉色發紅。

此時,喬安和傑瑞米也過來坐下了。他們的衣服全都髒兮兮的,皺成一團。喬安的金髮上也沾了一塊塊的泥巴。

“媽,我要生小孩了。”她宣佈說。

“好吧,可是你得等到回家再生。”

喬先生也立刻表示支持。

“她得剋制一下她自己。如果小孩今晚要受洗的話,她得自己設法安排。”

艾伯特用一種肅穆的神情看着蘇菲。

“時候到了。”

“你走之前能不能給我們端幾杯咖啡來呢?”蘇菲的媽媽問。

“當然可以,馬上來。”

她從桌上拿了保溫瓶。她得把廚房裏的咖啡機再加滿水才行。

當她站在那兒等水煮開時,順便餵了鳥和金魚,並走進浴室,拿出一片萵苣葉給葛文達吃。她到處找不到雪兒,不過她還是開了一大罐貓食,倒在一隻碗裏,並把碗放在門前的台階上。她的眼淚不斷湧出來。

當她端着咖啡回到園裏時,宴會中的情景像是一個兒童聚會,而不像是一個十五歲生日宴會。桌上有好幾個打翻的汽水瓶,桌布上到處沾滿了巧克力蛋糕,裝葡萄乾麵包的盤子覆在蘋坪上。蘇菲來到時,有一個男孩正把一串鞭炮放在雙層蛋糕上。鞭炮爆炸時,蛋糕上的奶油濺得桌上、客人的身上到處都是。受害最深的是喬安的媽媽那身紅色的褲裝。奇怪的是她和每一個人都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這時,喬安拿了一大塊巧克力蛋糕,塗在傑瑞米的臉上,然後開始用舌頭把它舔掉。

蘇菲的媽媽和艾伯特一起坐在鞦韆上,與其他人有一段距離。

他們向蘇菲揮揮手。

“你們兩個終於開始密談了。”蘇菲說。

“你說對了。”她媽媽說,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艾伯特是一個很體貼人的人。我可以放心地把你交給他了。”

蘇菲坐在他們兩人中間。

這時,有兩個男孩爬上了屋頂。一個女孩走來走去,用髮夾到處戳氣球。然後有一個不請自來的客人騎了一輛摩托車到來,後座的架子上綁了一箱啤酒和幾瓶白蘭地。有幾個人很高興地歡迎他進來。

喬先生看到后便站起來,拍拍手說:“我們來玩遊戲好嗎?”

他抓了一瓶啤酒,一口喝盡,並把空瓶子放在草坪中央。然後他走到餐桌旁,拿了生日蛋糕上的最後五個杏仁圈,向其他客人示範如何把圈餅丟出去,套在啤酒瓶的瓶頸上。

“死亡的苦痛。”艾伯特說。“現在,在少校結束一切,在席德把講義夾合上前,我們最好趕緊離開。”

“媽,你得一個人清理這些東西了!”

“沒關係,孩子。這不是你應該過的生活。如果艾伯特能夠讓你過得比較好,我比誰都高興。你不是告訴過我他有一匹白馬嗎?”

蘇菲向花園望去,已經認不得這是哪裏了。草地上到處都是瓶子、雞骨頭、麵包和氣球。

“這裏曾經是我小小的伊甸園。”她說。

“現在你要被趕出來了。”艾伯特答道。

這時有一個男孩正坐在白色的賓士轎車裏。他發動引擎,車子就飛快衝過大門口,開到石子路上,並開進花園。

蘇菲感覺有人緊抓着她的手臂,把她拖進密洞內。然後她聽見艾伯特的聲音:“來吧!”

就在這時,白色的賓士車撞到了一棵蘋果樹。樹上那些還沒成熟的蘋果像下雨般紛紛落在車蓋上。

“簡直太過分了!”喬安的爸爸大吼。“我要你賠!”

他大大全力支持他。

“都是那個無賴的錯。咦,他跑到哪裏去了?”

“他們在空氣中消失了。”蘇菲的媽媽說,語氣里有點自豪。

她站起身,走向那張長餐桌,開始清理碗盤。

“還有沒有人要喝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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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菲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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