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理斯多德
……一位希望澄清我們觀念的嚴謹的邏輯學家……
媽媽睡午覺時,蘇菲跑到密洞去。之前她已經把一塊糖放在那個粉紅色的信封里,信上並寫着“艾伯特收”。
密洞中並沒有任何新的信,但幾分鐘后她聽到狗兒走近的聲音。
“漢密士!”她喊。一轉眼,它已經鑽進密洞,嘴裏銜着一個棕色的大信封。
“乖狗狗!”漢密士正像海象一般在咻咻喘氣。蘇菲一手抱着它,一手拿起裝有一塊糖的粉紅色信封,放在它的嘴裏。然後漢密士便鑽過樹籬,奔回樹林中。
蘇菲焦急地打開大信封,心想信里不知是否會提到有關木屋與小船的事。
信封里還是像往常那樣裝了幾張用紙夾夾住的打字信紙,不過這次裏面還有另一張信紙,上面寫着:
親愛的偵探小姐(或小偷小姐):
有關閣下擅闖小屋的事,我已經報警處理了。
說著玩的。其實,我並不很生氣。如果你在追求哲學問題的答案時,也有同樣的好奇心,那你的前途真是不可限量。只是我現在非搬家不可了,這是頗惱人的一點。不過我想我只能怪自己,我應該早就知道你是那種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
祝好。
艾伯特筆
蘇菲鬆一口氣,放下心中的一塊大石頭。原來他一點也不生氣,但他為何非搬家不可呢?
她拿了這一沓信紙,跑到樓上的房間去。她想,媽媽醒來時,她還是待在屋裏比較好。不久她便舒適地躺在她的床上,開始讀有關亞理斯多德的種種。
親愛的蘇菲:
柏拉圖的理型論也許使你很震驚。其實有這種感覺的不只你一個人而已。我不知道你對這個理論是否照單全收,還是有所批評。不過,即使你不能完全同意,你也大可放心,因為同樣的批評亞理斯多德(公元前384~公元前322年)都曾經提出過。
亞理斯多德曾經在柏拉圖的學園中進修了二十年。他並不是雅典當地的人士,他出生於馬其頓,在柏拉圖六十一歲時來到他的學園進修。他的父親是一位很受人敬重的醫生(所以也算是一位科學家),這個背景對於亞理斯多德的哲學事業影響頗大,他因此對研究大自然極感興趣。他不僅是希臘最後一位大哲學家,也是歐洲第一位大生物學家。
我們可以說柏拉圖太過沉迷於他那些永恆的形式(或“理型”),以至於他很少注意到自然界的變化。相反的,亞理斯多德則只對這些變化(或我們今天所稱的大自然的循環)感到興趣。
說得誇張一些,我們可以說柏拉圖無視於感官世界的存在,也無視於我們在周遭所見的一切事物。(他只想逃離洞穴,觀察永恆的概念世界。)
亞理斯多德則正好相反:他傾全力研究青蛙與魚、白頭翁與罌粟等事物。
我們可以說,柏拉圖運用他的理性,而亞理斯多德則同時也運用他的感官。
他們有很大的不同,這些差異也顯現於他們的寫作上。柏拉圖是一位詩人與神話學家,亞理斯多德的文章則樸實精確,一如百科全書。此外,他有許多作品都是他進行實地研究的結果。
根據古籍記載,亞理斯多德寫了一百七十本書,其中只有四十七本保存至今。這些作品都不完整,大部分都是一些演講的筆記。
在他那個時代,哲學主要仍是一種口頭的活動。
亞理斯多德在歐洲文化的地位並不僅是因為他創造了許多現代科學家使用的辭彙,同時也是因為他是一位偉大的組織家,他發明了各種科學並且加以分類。
亞理斯多德的作品涉及各種科學,但我只想討論其中較為重要的領域。由於我們已經談了許多柏拉圖的哲學,因此一開始我們要聽聽亞理斯多德如何駁斥柏拉圖的理型論。然後,我們再來看他如何總結前人的理論,創立他自己的自然哲學。
我們也會談到他如何將我們的概念加以分類,並創建理則學(或稱邏輯學)這門學科。最後,我將略微討論亞理斯多德對人與社會的看法。
如果你可以接受這種安排,那就讓我們捲起袖子開始吧!
沒有天生的概念
柏拉圖和他的前輩一樣,想在所有變化無常的事物中找出永恆與不變之物。因此他發現了比感官世界層次更高的完美理型。他更進一步認為理型比所有的自然現象真實。他指出,世間是先有“馬”的理型,然後才有感官世界裏所有的馬匹,它們就像洞壁上的影子一般達達前進。因此“雞”的理型要先於雞,也先於蛋。
亞理斯多德則認為柏拉圖將整個觀念弄反了。他同意他的老師的說法,認為一匹特定的馬是“流動”的,沒有一匹馬可以長生不死,他也認為馬的形式是永恆不變的。但他認為馬的“理型”是我們人類在看到若干匹馬後形成的概念。因此馬的“理型”或“形式”本身是不存在的。對於亞理斯多德而言,馬的“理型”或“形式”就是馬的特徵,後者定義了我們今天所稱的馬這個“種類”。
更精確地說,亞理斯多德所謂馬的“形式”乃是指所有馬匹都共有的特徵。在這裏薑餅人模子的比喻並不適用,因為模子是獨立於薑餅人之外而存在的。亞理斯多德並不相信自然界之外有這樣一些模子或形式放在他們所屬的架子上。相反的,亞理斯多德認為“形式”存在於事物中,因為所謂形式就是這些事物的特徵。
所以,亞理斯多德並不贊成柏拉圖主張“雞”的理型比雞先有的說法。亞理斯多德所稱的雞的“形式”存在於每一隻雞的身上,成為雞之所以為雞的特色,例如:雞會生蛋。因此真正的雞和雞的“形式”就像身體與靈魂一般是不可分割的。
這就是亞理斯多德批評柏拉圖的理型論的大要。這是思想上的一大轉變。在柏拉圖的理論中,現實世界中最高層次的事物乃是那些我們用理性來思索的事物。但對亞理斯多德而言,真實世界中最高層次的事物乃是那些我們用感官察覺的事物。柏拉圖認為,我們在現實世界中看到的一切事物純粹只是更高層次的概念世界(以及靈魂)中那些事物的影子。亞理斯多德的主張正好相反。他認為,人類靈魂中存在的事物純粹只是自然事物的影子。因此自然就是真實的世界。根據亞理斯多德的說法,柏拉圖是陷入了一個神話世界的圖像中不可自拔,在這個世界中人類的想像與真實世界混淆不清。
亞理斯多德指出,我們對於自己感官未曾經驗過的事物就不可能有意識。柏拉圖則會說:不先存在於理型世界中的事物就不可能出現在自然界中。亞理斯多德認為柏拉圖如此的主張會使“事物的數目倍增”。他用“馬的理型”來解釋馬,但那是怎樣的一種解釋呢?蘇菲,我的問題在於:這個“馬的理型”從何而來?世間會不會有另外一匹馬,而馬的理型只不過是模仿這匹馬罷了?
亞理斯多德認為,我們所擁有的每一種想法與意念都是透過我們看到、聽到的事物而進入我們的意識。不過我們也具有與生俱來的理性,因此天生就能夠組織所有的感官印象,並且將它們加以整理與分類,所以才會產生諸如“石頭”、“植物”、“動物”與“人類”等概念。而“馬”、“龍蝦”、“金絲雀”這些概念也是以同樣的方式形成的。
亞理斯多德並不否認人天生就有理性。相反的,根據他的說法,具有理性正是人最大的特徵。不過在我們的感官經驗到各種事物之前,我們的理性是完全真空的。因此人並沒有天生的“觀念”。
一件事物的形式乃是它的特徵
在批評柏拉圖的理型論后,亞理斯多德認為實在界乃是由各種本身的形式與質料和諧一致的事物所組成的。“質料”是事物組成的材料,“形式”則是每一件事物的個別特徵。
蘇菲,假設現在你眼前有一隻鼓翅亂飛的雞。這隻雞的“形式”正是它會鼓翅、會咕咕叫、會下蛋等。因此我們所謂的一隻雞的“形式”就是指雞這種動物的特徵,也可以說是雞的各種行為。當這隻雞死時(當它不再咕咕叫時),它的“形式”也不再存在。唯一剩下的就是雞的“物質”(說起來很悲哀),但這時它已經不再是雞了。
就像我先前所說的,亞理斯多德對於自然界的變化很感興趣。
“質料”總是可能實現成某一特定的“形式”。我們可以說“質料”總是致力於實現一種內在的可能性。亞理斯多德認為自然界的每一種變化,都是物質從“潛能”轉變為“實現”的結果。
這點顯然我必須加以解釋,我將試着用一個小故事來說明。有一位雕刻家正在雕鑿一塊大花崗石。他每天一斧一斧的雕鑿着這塊沒有形狀的岩石。有一天,一個小男孩走過來問他:“你在找尋什麼?”雕刻家答道:“你等着瞧吧!”幾天後小男孩又回來了,看到雕刻家已經將花崗岩雕成了一匹駿馬。小男孩驚異的注視着這隻馬,然後轉向雕刻家問道:“你怎麼知道馬在裏面呢?”
的確,就某一方面來說,雕刻家確實在那塊花崗岩里看到了馬的形式,因為這塊花崗岩具有變成一匹馬的潛能。同樣的,亞理斯多德相信自然界的每一件事物都可能實現或達成某一個特定的形式。
讓我們回到雞與蛋的問題。雞蛋有成為一隻雞的潛能,這並不表示每一個雞蛋都會變成雞,因為許多雞蛋到頭來會變成人們早餐桌上的煎蛋、蛋卷或炒蛋等佳肴,因而未能實現它們的潛能。同理,雞蛋顯然不能變成一隻鵝,因為雞蛋沒有這樣的潛能。因此,一件事物的“形式”不但說明了這件事物的潛能,也說明了它的極限。
當亞理斯多德談到事物的“質料”與“形式”時,他所指的不僅是生物而已。正如雞的“形式”就是會咕咕叫、會鼓翅、會下蛋,石頭的形式就是會掉在地上。正如雞無法不咕咕叫一般,石頭也無法不掉在地上。當然你可以撿起一塊石頭,把它丟向空中,但由於石頭的天性就是要掉在地上,因此你無法把它丟向月亮。(你做這個實驗的時候可要小心,因為石頭可能會報復,並且由最短的一條路徑回到地球上。希望上帝保佑那些站在它的路徑上的人!)
目的因
在我們結束“所有生物、無生物的‘形式’都說明他們可能採取的‘行動’”這個話題前,我必須聲明亞理斯多德對自然界的因果律的看法實在很高明。
今天當我們談到一件事物的“原因”時,我們指的是這件事物為何會發生。窗子之所以被砸破是因為彼德丟了一塊石頭穿過它;鞋子之所以被製造出來,是因為鞋匠把幾塊皮革縫在一起。不過亞理斯多德認為自然界有各種不同的原因。他一共舉出了四種原因。
我們必須了解他所謂的“目的因”是什麼意思。
在窗子被砸破后,問問彼德為何要丟石頭是一件很合理的事。
我們所問的就是他的目的。在這裏,目的無疑扮演了一個重要的角色。在製鞋的例子中也是如此。同樣的,亞理斯多德認為自然界種種循環變遷中也可能有類似的“目的”存在。我們用一個簡單的例子來說明好了:
蘇菲,你認為天為什麼會下雨?不用說,你曾在學校里念過天之所以下雨,是因為雲層中的濕氣冷卻凝結后變成雨滴,然後受重力的吸引,降落在地上。對這個說法,亞理斯多德應該會點頭同意。
但是,他也會補充說你只提到其中的三種肇囚。“質料因”是在空氣冷卻時濕氣(雲層)正好在那兒。“主動因”是濕氣冷卻,“形式因”則是水的“形式”(或天性)就是會降落地面。不過假如你只提到這三者,亞理斯多德會補充說,天空下雨的原因是因為植物和動物需要雨水才能生長,這就是他所謂的“目的因”。因此,你可以看出來,亞理斯多德賦予雨滴一個任務或“目的”。
我們也許可以反過來說,植物之所以生長是因為它們有了濕氣,你應該可以看出這兩種說法之間的不同,是不是?亞理斯多德相信自然界的每一件事物都有其目的。天空下雨是因為要讓植物生長,柳橙和葡萄之所以生長是為了供人們食用。
這並不是現代科學思維的本質。我們說食物、雨水是人類與動物維生的必要條件。如果沒有這些條件,我們就無法生存。不過,水或柳橙存在的目的並不是為了供人類食用。
因此,就因果律的問題而言,我們往往會認為亞理斯多德的想法是錯誤的。但我們且勿遽下定論。許多人相信上帝創造這個世界,是為了讓它所有的子民都可以生活於其間。從這種說法來看,我們自然可以宣稱河流裏面之所以有水是因為動物與人類需要水才能生存。不過,話說回來,這是上帝的目的。雨滴和河水本身對我們人類的福祉可是一點也不感興趣。
邏輯
亞理斯多德說明人類如何區別世間事物時,強調了“形式”與“質料”的差別。
我們區別事物的方法是將事物分門別類。例如,我先看到一匹馬,然後又看到另外兩匹。這些馬並非完全相同,但也有一些相似之處。這些相似之處就是馬的“形式”。至於每匹馬與其他馬不同之處就是它的“質料”。
就這樣,我們把每一件事物都加以分類。我們把牛放在牛棚里,把馬放在馬廄里,把豬趕進豬圈裏,把雞關在雞舍里。你在清理房間時,一定也是這樣做的。你會把書放在書架上,把書本放在書包里,把雜誌放在抽屜里。然後再把衣服折得整整齊齊的,放在衣櫥里:內衣放一格、毛衣放一格、襪子則單獨放在抽屜里。注意,我們心裏也是做着類似的工作,我們把事物分成石頭做的、羊毛做的或橡膠做的;我們也把事物分成活的、死的、植物、動物或人類。
你明白了嗎?蘇菲。亞里斯多德想把大自然“房間”內的東西都徹底地分門別類。他試圖顯示自然界裏的每一件事物都各自有其所屬的類目或次類目。(例如,我們可以說漢密士是一個生物,但更嚴格地說,它是一隻動物,再嚴格一點說,它是一隻脊椎動物,更進一步說,它是一隻哺乳類動物,再進一步說,它是一隻狗,更精確地說,它是一隻獵狗,更完整地說,它是一隻雄獵狗。)
蘇菲,假設你進入房間,從地上撿起某樣東西。無論你撿的是什麼,你會發現它屬於一個更高的類目。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了一樣你很難分類的東西,你一定會大吃一驚。舉例來說,如果你發現了一個小小的、不知道是啥玩意的東西,你不確定它是動物、植物還是礦物,我想你大概不敢碰它吧!
說到動物、植物與礦物,讓我想到一個大夥聚會時常玩的遊戲:當“鬼”的人必須要離開房間,當他再回來時,必須猜出大家心裏面在想什麼東西。在此之前,大家已經商量好要想的東西是那隻正在隔壁花園裏玩耍的貓咪“毛毛”。當“鬼”的人回到房間后就開始猜。其他人必須答“是”或“不是”。如果這個“鬼”受過良好的亞理斯多德式訓練的話,這個遊戲的情形很可能會像下面描述的一樣:
是具體的東西嗎?(是!)門是礦物嗎?(不是!)是活的嗎?(是!)是植物嗎?(不是!)是動物嗎?(是!)是鳥嗎?(不是!)是哺乳類動物嗎?(是!)是一整隻動物嗎?(是!)是貓嗎?(是!)是“毛毛”嗎?(猜對了!大夥笑……)
如此看來,發明這個遊戲的人應該是亞理斯多德,而捉迷藏的遊戲則應該是柏拉圖發明的。至於堆積木的遊戲,我們早已經知道是德謨克里特斯發明的。
亞理斯多德是一位嚴謹的邏輯學家。他致力於澄清我們的概念。因此,是他創立了邏輯學這門學科。他以實例顯示我們在得出合乎邏輯的結論或證明時,必須遵循若干法則。
我們只單一個例子就夠了。如果我先肯定“所有的生物都會死”(第一前提),然後再肯定“漢密士是生物”(第二前提),則我可以從容地得出一個結論:“漢密士會死”。
這個例子顯示亞理斯多德的推理是建立在名詞之間的相互關係上。在這個例子中,這兩個名詞分別是“生物”與“會死”。雖然我們不得不承認這兩個結論都是百分之百正確,但我們可能會說:這些都是我們已經知道的事情呀。我們已經知道漢密士“會死”。(他是一隻“狗”,而所有的狗都是“生物”,而所有的生物都“會死”,不像聖母峰的岩石一樣。)不用說,這些我們都知道,但是,蘇菲,各種事物之間的關係並非都是如此明顯。因此我們可能需要不時澄清我們的概念。
我舉一個例子就好了:一丁點大的小老鼠真的可能像小羊或不豬一樣吸奶嗎?對於小老鼠來說,吸奶當然是一件很吃力的工作。但我們要記得:老鼠一定不會下蛋。(我們什麼時候見過老鼠蛋?)因此,它們所生的是小老鼠,就像豬生小豬,羊生小羊一般。同時,我們將那些會生小動物的動物稱為哺乳動物,而哺乳動物也就是那些吃母奶的動物。因此,答案很明顯了。我們心中原來就有答案,但必須要想清楚,答案才會出來。我們會一下子忘記了老鼠真是吃奶長大的。這也許是因為我們從未見過老鼠餵奶的緣故。理由很簡單:老鼠餵奶時很怕見人。
自然的層級
當亞理斯多德將人類的生活做一番整理時,他首先指出:自然界的萬事萬物都可以被分成兩大類。一類是石頭、水滴或土壤等無生物,這些無生物沒有改變的潛能。亞理斯多德認為無生物只能透過外力改變。另外一類則是生物,而生物則有潛能改變。
亞理斯多德同時又把生物分成兩類:一類是植物,一類是動物。而這些“動物”又可以分成兩類,包括禽獸與人類。
我們不得不承認亞理斯多德的分類相當清楚而簡單。生物與無生物(例如玫瑰與石頭)確實截然不同。而植物與動物(如玫瑰與馬兒)之間也有很大的不同。我們也會說,馬兒與人類之間確實是不相同的。但這些差異究竟何在呢?你能告訴我嗎?
很遺憾我沒有時間等你把答案寫下來,和一塊糖一起放在一個粉紅色的信封內。所以我就直接告訴你答案好了。當亞理斯多德把自然現象分成幾類時,他是以對象的特徵為標準。說得詳細一些,所謂標準就是這個東西能做什麼或做些什麼。
所有的生物(植物、動物與人類)都有能力吸收養分以生長、繁殖。所有的動物(禽獸與人類)則還有感知周遭環境以及到處移動的能力。至於人類則更進一步有思考(或將他們感知的事物分門別類)的能力。
因此,實際上自然界各類事物中並沒有清楚分明的界線。我們看到的事物從簡舉的生物到較為複雜的植物,從簡單的動物到較為複雜的動物都有。在這些層級之上的就是人類。亞理斯多德認為人類乃是萬物中最完全的生命。人能夠像植物一般生長並吸收養分,也能夠像動物一般有感覺並能移動。除此之外,人還有一個與眾不同的特質,就是理性思考的能力。
因此,蘇菲,人具有一些神的理性。沒錯,我說的是“神”的理性。亞理斯多德不時提醒我們,宇宙間必然有一位上帝推動自然界所有的運作,因此上帝必然位於大自然層級的最頂端。
亞理斯多德猜想地球上所有的活動乃是受到各星球運轉的影響。不過,這些星球必定是受到某種力量的操控才能運轉。亞理斯多德稱這個力量為“最初的推動者”或“上帝”。這位“最初的推動者”本身是不動的,但他卻是宇宙各星球乃至自然界各種活動的“目的因”。
倫理學
讓我們回到人類這個主題。根據亞理斯多德的看法,人的“形式”是由一個“植物”靈魂、一個“動物”靈魂與一個“理性”靈魂所組成。同時他問道:“我們應該如何生活?”“人需要什麼才能過良好的生活?”我可以用一句話來回答:“人唯有運用他所有的能力與才幹,才能獲得幸福。”
亞理斯多德認為,快樂有三種形式。一種是過着享樂的生活,一種是做一個自由而負責的公民,另一種則是做一個思想家與哲學家。
接着,他強調,人要同時達到這三個標準才能找到幸福與滿足。他認為任何一種形式的不平衡都是令人無法接受的。他如果生在現今這個時代,也許會說:一個只注重鍛煉身體的人所過的生活就像那些只動腦不動手的人一樣不平衡。無論偏向哪一個極端,生活方式都會受到扭曲。
同理也適用於人際關係。亞理斯多德提倡所謂的“黃金中庸”。
也就是說:人既不能懦弱,也不能太過魯莽,而要勇敢(不夠勇敢就是懦弱,太過勇敢就變成魯莽);既不能吝嗇也不能揮霍,而要慷慨(不夠慷慨即是吝嗇,太過慷慨則是揮霍)。在飲食方面也是如此。吃得太少或吃得太多都不好。柏拉圖與亞理斯多德兩人關於倫理道德的規範使人想起希臘醫學的主張:唯有平衡、節制,人才能過着快樂和諧的生活。
政治學
亞理斯多德談到他對社會的看法時,也主張人不應該走極端。
他說人天生就是“政治動物”。他宣稱人如果不生存在社會中,就不算是真正的人。他指出,家庭與社區滿足我們對食物、溫暖、婚姻與生育的基本需求。但人類休戚與共的精神只有在國家中才能表現得淋漓盡致。
這就使我們想到一個國家應該如何組織起來的問題。(你還記得柏拉圖的“哲學國度”嗎?)亞理斯多德描述了三種良好的政治制度。
一種是君主制,就是一個國家只有一位元首。但這種制度如果要成功,統治者就不能致力於謀求私利,以免淪為“專制政治”。另一種良好的制度是“貴族政治”,就是國家由一群人來統治。這種制度要小心不要淪於“寡頭政治”(或我們今天所稱的“執政團”式的政治制度)。第三種制度則是亞理斯多德所稱的Polity,也就是民主政治的意思。但這種制度也有不好的一面,因為它很容易變成暴民政治。(當年即使專制的希特拉沒有成為德國元首,他乎下那些納粹分子可能也會造成可怕的暴民政治。)
對女人的看法
最後,讓我們來看看亞理斯多德對女性的看法。很遺憾的,他在這方面的觀點並不像柏拉圖那般崇高。亞理斯多德似乎傾向於認為女性在某些方面並不完整。在他眼中,女性是“未完成的男人”在生育方面,女性是被動的,只能接受,而男性則是主動且多產的。亞理斯多德宣稱小孩只繼承男性的特質。他相信男性的精子中具有小孩所需的全部特質,女性只是土壤而已,她們接受並孕育種子,但男性則是“播種者”。或者,用亞理斯多德的話來說,男人提供“形式”,而女人則僅貢獻“質料”。
像亞理斯多德這樣有智慧的男人居然對兩性關係有如此謬誤的見解,的確令人震驚而且遺憾。但這說明了兩件事:第一,亞理斯多德對婦女與兒童的生活大概沒有多少實際的經驗。第二,這個例子顯示如果我們任由男人主宰哲學與科學的領域的話,可能發生何等的錯誤。
亞理斯多德對於兩性錯誤的見解帶來很大的負面作用,因為整個中世紀時期受到他(而不是柏拉圖)的看法的影響。教會也因此繼承了一種歧視女性的觀點,而事實上,這種觀點在聖經上是毫無根據的。耶穌基督當然不是一個仇視婦女的人。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我會再和你聯絡的。
蘇菲把信又讀了一遍,讀到一半時,她把信紙放回棕色的信封內,仍然坐着發獃。
她突然察覺到房間內是如何凌亂:地板上到處放着書本與講義夾,襪子、毛衣、襯衣與牛仔褲有一半露在衣櫥外,書桌前的椅子上放着一大堆待洗的臟衣服。
她突然有一股無法抗拒的衝動,想要把房間清理一下。首先她把所有的衣服都拉出衣櫥,丟在地板上,因為她覺得有必要從頭做起。然後她開始把東西折得整整齊齊的,疊在架子上。衣櫥共有七格,一格放內衣,一格放襪子與襯衣,一格放牛仔褲。她輪流把每一格放滿。她從不曾懷疑過什麼東西應該放哪裏。臟衣服總是放在最底下一格的一個塑膠袋內。但是現在有一樣東西她不知道該放哪裏,那就是一隻白色的及膝的襪子。因為,另外一隻不見了。何況,蘇菲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襪子。
蘇菲仔細地看着這隻襪子,看了一兩分鐘。襪子上並沒有任何標記,但蘇菲非常懷疑它的主人究竟是誰。她把它丟到最上面一格,和積木、錄影帶與絲巾放在一起。
現在,蘇菲開始把注意力放在地板上。她把書本、講義夾、雜誌與海報加以分類,就像她的哲學老師在講到亞理斯多德時形容的一般。完成後,她開始鋪床並整理書桌。
最後,她把所有關於亞理斯多德的信紙疊好,並找出一個沒有用的講義夾和一個打孔機,在每一張信紙上打幾個洞,然後夾進講義夾中,並且把這個講義夾放在衣櫥最上一格,白襪子的旁邊。她決定今天要把餅乾盒從密洞中拿出來。
從今以後,她將把一切收拾得井然有序。她指的可不止是房間而已。在讀了亞理斯多德的學說后,她領悟到她應該把自己的思想也整理得有條不紊。她已經將衣櫥的最上面一格留作這樣的用途。
這是房間內唯一一個她還沒有辦法完全掌握的地方。
媽媽已經有兩個多小時沒有動靜了。蘇菲走下樓。在把媽媽叫醒之前,她決定先喂她的寵物。
她躬身在廚房裏的金魚缸前看着。三條魚中,有一條是黑色的,一條是橘色的,另一條則紅、白相間。這是為什麼她管它們叫黑水手、金冠與小紅帽的緣故。
當她把魚飼料撒進水中時,她說:“你們屬於大自然中的生物。你們可以吸收養分、可以生長並且繁殖下一代。更精確地說,你們屬於動物王國,因此你們可以移動並且看着外面的這個世界。再說得精確些,你們是魚,用鰓呼吸,並且可以在生命的水域中游來游去。”
蘇菲把飼料罐的蓋子合上。她很滿意自己把金魚放在大自然的層級中的方式,更滿意自己所想出來的“生命的水域”這樣的詞句。現在,該喂那些鸚哥了。
蘇菲倒了一點鳥食在鳥杯中,並且說:“親愛的史密特和史穆爾,你們之所以成為鸚哥是因為你們從小鸚哥的蛋里生出來,也是因為那些蛋具有成為鸚哥的形式。你們運氣不錯,沒有變成叫聲很難聽的鸚鵡。”
然後,蘇菲進入那間大浴室。她的烏龜正在裏面一個大盒子裏緩緩爬動。以前媽媽不時在洗澡時大聲嚷嚷說,總有一天她要把那隻烏龜弄死。不過,到目前為讓,她並沒有這樣做。蘇菲從一個大果醬罐子裏拿了一片萵苣葉,放在盒子裏。
“親愛的葛文達,”她說,“你並不是世間跑得最快的動物之一,但是你當然能夠感覺到一小部分我們所生活的這個偉大世界。你應該知足了,因為你並不是唯一無法超越自己限制的生物。”
雪兒也許正在外面抓老鼠,畢竟這是貓的天性。蘇菲穿過客廳,走向媽媽的卧室。一瓶水仙花正放在茶几上,蘇菲經過時,那些黃色的花朵彷彿正向她彎腰致敬。她在花旁停駐了一會兒,用手指輕輕撫摸着那光滑的花瓣。
她說:“你們也是屬於大自然的生物。事實上,比起裝着你們的花瓶來說,你們是非常幸福的。不過很可惜的是你們無法了解這點。”
然後蘇菲躡手躡腳地進入媽媽的房間。雖然媽媽正在熟睡,但蘇菲仍用一隻手放在她的額頭上。
“你是最幸運的一個。”她說,“因為你不像原野里的百合花一樣,只是活着而已,也不像雪兒或葛文達一樣,只是一種生物。你是人類,因此具有難能可貴的思考能力。”
“蘇菲,你到底在說什麼?”媽媽比平常醒得更快。
“我只是說你看起來像一隻懶洋洋的烏龜。還有,我要告訴你,我已經用哲學家般嚴謹的方法把房間收拾乾淨了。”
媽媽抬起頭。
“我就來。”她說,“請你把咖啡拿出來好嗎?”
蘇菲遵照媽媽的囑咐。很快地,她們已經坐在廚房裏,喝着咖啡、果汁和巧克力。
突然間,蘇菲問道;“媽,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們會活着?”
“天哪!你又來了!”
“因為我現在知道答案了。人活在這個星球上是為了替每件東西取名字。”
“是嗎?我倒沒有這樣想過。”
“那你的問題可大了,因為人是會思考的動物。如果你不思考,就不算是人。”
“蘇菲!”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世間只有植物和動物,就沒有人可以區分貓和狗、百合與鵝莓之間的不同。植物和動物雖然也活着,但我們是唯一可以將大自然加以分類的生物。”
“我怎麼會生出像你這樣古怪的女兒?”媽媽說。
“我倒希望自己古怪一點。”蘇菲說。“每一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古怪。我是個人,因此或多或少總有些古怪。你只有一個女兒,因此我可以算是最古怪的。”
“我的意思是你剛才講的那些話可把我嚇壞了。”
“那你真是太容易受到驚嚇了。”
那天下午,蘇菲回到密洞。她設法偷偷地將大餅乾盒運回樓上的房間,媽媽一點也沒有發現。
回到房間后,她首先將所有的信紙按次序排列。然後她把每一張信紙打洞,並放在講義夾內亞理斯多德那一章之前。最後她在每一頁的右上角寫上頁序。總共有五十多頁。她要自己編纂一本有關哲學的書。雖然不是她寫的,卻是專門為她寫的。
她沒有時間寫星期一的功課了。明天宗教知識這門課或許會考試,不過老師常說他比較重視學生用功的程度和價值判斷。蘇菲覺得自己在這兩方面都開始有一些基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