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漢潯渡江戰役
在四野滾滾南下的鐵流聲中,白崇禧似乎感覺到了林彪咄咄逼人的雪恥心情。被毛澤東稱為“天低吳楚,眼空無物”的白崇禧也十分珍惜自己幾十年在鋒口刀尖上博來的聲譽。
白崇禧起初拒絕出任“華中軍政長官公署”司令長官,在蔣介石的一再催促下,白崇禧提出了一個先決條件,即“守江必守淮”,華中只能有一個“剿總”,總部設在蚌埠,以華中部隊運動於江淮之間,進行攻勢防禦。對此,蔣介石的答覆是,徐州將來另設一“剿總”,由劉峙負責。
“華中兵力如此分割使用,將來必敗無疑。”白崇禧拒不受命,躲到上海。蔣介石派白崇禧的密友、原桂系中堅人物黃紹去滬挽留白崇禧。黃一到上海,即與白崇禧密談。白崇禧說道,“如果是那個人派你來的,那我們就沒有什麼好談了。”白崇禧顯然對蔣介石心懷余怨。
“當然是那個人派我來,但我的來意你並不是全部知道。”黃紹意味深長地說。
一待白崇禧安靜下來,黃紹便開門見山地說:“你在南京做國防部長,不是像籠中鳥一樣么?現在老蔣把籠門打開,放你出去,你還不快快地遠走高飛?將來時機成熟,你就可以制定形勢,迫蔣下台,讓德公(李宗仁字德鄰,稱德公)出來收拾局面,我們豈不是大有可為嗎?”白崇禧心竅大開,立即束裝就道,走馬上任。“華中軍政長官公署”就設在有“九省通衢”之稱的武漢。
1949年1月26日蔣介石“引退”溪口后,李宗仁代總統主持大局。白崇禧為贏得軍事上的準備時間,阻止我軍渡江,推遲與四野主力決戰,建議李宗仁與中共舉行“和平談判”。
4月6日,白崇禧專程飛抵南京,詢問“中共對渡江有什麼決策?”
李宗仁回答:“中共方面態度堅決,提出政治解決要過江,軍事解決也要過江。”說完,他遞給白崇禧一份報紙,上面登載了林彪以“平津前線司令員”身份發表的長篇談話:
我覺得全中國人民今天要解決的問題,不是要不要和平的問題,而是真和平與假和平的問題以及以什麼方式取得和平的問題。國民黨反動派今天所玩弄的“和平”,是在他們所發動的反革命的萬惡的內戰已幾乎全軍覆沒的情況下提出的。國民黨反動派向無誠意,盡人皆知。兩年零八個月以前,國民黨不顧中共與全國人民的和平願望,不顧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后毛主席親訪重慶,不顧雙十協定、停戰協定與政協決議,不顧中國共產黨的再三警告,在美帝國主義的支持下,發動了這場戰爭。但是,戰爭的結果,國民黨在全國各戰場已喪師約五百萬,國民黨在長江以北已全線潰敗,在長江以南也已不可能組織什麼戰略性的戰場,他們已沒有大的力量進行大的戰爭了。國民黨必敗,這是我們早已肯定了的……
全國人民所要求的和平,是人民的和平,不是南北朝式的和平。就是說,必須全部實現毛主席八項條件,必須徹底摧毀反動勢力,必須交出政權,必須改編所有反動軍隊。這樣的和平,才是對中國人民有利的。我們中國共產黨與人民解放軍,在與全國人民密切聯繫的條件下,有完全足夠的軍事力量,在短期內掃平全國一切反動派,全部實現毛主席的八項條件。但是,為了減少戰爭的破壞,盡量保存人民的人力物力,我們正在採取和平解決的方法。北平問題的和平解決,就是這一方法的成功榜樣。我們熱烈歡迎北平式的和平,對於不肯接受北平方式實現和平的任何反動勢力,我們只好用天津方式來解決!
林彪當時參加了中共和談代表團,是位列周恩來、林伯渠之後的第三號人物,專門負責軍事問題的談判。他的長篇談話,歸納成一句話,就是“不投降就消滅”。
白崇禧看過報紙,大失所望,說:“他們一定要過江,那仗就非打不可,還談什麼!”
形勢留給他“不降即戰”這一條路。他決心拿出全部的看家本領,精心策劃華中防禦戰線,力爭再打一個彪炳史冊的“四平街之戰”。他也知道,1949年與1946年已是天壤之別,不可同日而語。主客易勢,強弱換位,今天的林彪擁軍百萬,銳不可擋,企圖一戰潰敵是一個遙不可及的美夢。白崇禧只求為桂系,也為自己多保存一些實力和地盤,守住中南及華南半壁江山,當個“華中王”和“華南王”也好。
1949年5月,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野戰軍和第三野戰軍解放南京及江北、江南廣大地區后,白崇禧集團共六個軍積極佈防於長江中游南岸,企圖憑藉長江天險,阻止四野渡江南進。四野先遣兵團和江漢、桐柏軍區等部,在第十二兵團司令員兼政委肖勁光統一指揮下,以一部兵力於15日由武漢以東之黃石港突破防線,進據鄂城、大冶、陽新等城鎮,準備迂迴包抄桂軍後方。白崇禧指揮部隊緊急撤離武漢,固守宜(昌)沙(市)。
漢潯渡江戰役后,白崇禧以湘鄂邊區“綏靖”公署主任宋希濂部主力四個軍連同地方部隊十萬人趕築以宜昌、沙市為重點的兩岸防線。7月6日,四野十三兵團司令員程子華奉命率二十五萬人分路朝遠安、當陽兩翼兜抄。宋希濂懼怕被殲,率部朝湘鄂兩省西部地區急竄。四野主力在解放宜昌、沙市後轉兵南下,渡江挺進湖南常德地區。
解放戰爭後期,在戰略追擊階段,中央軍委和毛澤東針對敵弱我強、我攻敵逃的特點,決定採用大迂迴動作插至敵後,先形成縱深包圍,然後再往回打的作戰方針;在戰役上,選擇敵人比較薄弱的中南地區,首先殲滅白崇禧集團,斷敵海上退路,然後殲滅位於四川的胡宗南等部;為此,中央命令第十八兵團在國民黨秦嶺防線佯攻,造成入川態勢,使蔣介石下決心固守四川,以保證殲滅中南之敵。
毛澤東叮囑林彪,四野第一步深入湘南即衡州以南作戰;第二步挺進廣西作戰;第三步應去雲南作戰。對白崇禧集團,可採取遠距離迂迴包抄的作戰方針。
對於中央軍委的作戰方針,林彪表示贊同,但他所設想的戰略迂迴是一種近距離、短時間的兩翼斜插,實際是一種“戰術小迂迴”。漢潯渡江戰役和宜沙戰役都是在這種指導思想影響下進行的,白崇禧的主力一溜再溜,沒能兜住。林彪把這一結局歸因於自己沒有親臨一線指揮。7月,林彪親自指揮了湘贛戰役。
我軍解放南京、武漢后,白崇禧被迫將其防守武漢至九江一線的部隊南撤,集中七個軍約十五萬人部署在長沙以北之岳陽、萍鄉、宜春、上高地區,企圖遲滯我軍南下進程。林彪指揮第五兵團、第十二兵團和二野第四兵團發起湘贛戰役,在大軍節節進逼的同時,派十五兵團一部奔襲奉新、高安;派第四兵團和第十二兵團分路向醴陵、萍鄉迂迴。
三路大軍自7月8日起潛師隱蹤,日夜兼程。四天後,林彪的意圖被白崇禧察覺。7月13日,白崇禧下令所部全線撤至攸縣、茶陵山區。四野又撲了空。
此時正值酷暑,作戰條件之困難艱苦超乎四野全體將士的想像,同時還暴露出作戰準備嚴重不足的弱點。隨軍記者從前線發回一篇報道,完全可以看作是行軍實錄:
這是一次艱難的行軍。正是南方盛夏炎熱而多雨的季節,時而暴日當空,時而大雨滂沱,暑氣蒸人,道路泥濘。這些來自東北的部隊,經過平津戰役,迅即南下,途中解放了新鄉,又急速前進,一直沒有得到很好的休整,部隊十分疲憊。他們雖然在襄陽、樊城一帶的漢水之中,進行過短時間的渡江作戰訓練,但對水網稻田地區和山地作戰非常生疏,尤其不習慣南方的水土氣候,部隊又沒有及時配發雨具、蚊帳,病員不斷增加。記者在行軍途中,不時可以看到躺着生病的幹部戰士。有的嚴重中暑,口吐白沫;有的發瘧疾,渾身哆嗦;有的身患痢疾,又燒又拉。戰士們往往是走着走着,就一頭栽下,倒在路旁。但當他們從昏迷中清醒過來,立即就掙扎着爬起來,要求追趕部隊。對於南方的炎熱氣候,人不適應,來自東北戰場的騾馬更受不了。這些曾經拉過輜重馳騁疆場的大騾大馬,在南方的惡劣氣候下一批批病死,剩下的也走不了崎嶇的山路。炮兵戰士們不得不把山炮拆下來,幾個人合起來背一個部件。在狹窄的羊腸小道上艱難行進。有的戰士掉進河裏,有的戰士摔進深谷,連人帶炮一起消失了。
敵人在大路上沒命地逃跑,部隊插近路從小道上急速追擊。南方的山路狹小而崎嶇,時而升上雲霧繚繞的高山,時而降到河水咆哮的谷底,不少戰士腳走腫了,腿扭傷了,一拐一扭地跋山涉水。軍政治部主任楊中行是個胖子,走不動路,過去行軍打仗,從松遼平原到漢水之濱,幾乎沒有離過馬鞍。現在不得不棄馬步行。他步履沉重,走不了幾步路得拄着拐杖停下來喘喘氣。一支部隊沿着沮漳河前進。沮漳河蜿蜒在深山狹谷之間,羊腸小道開鑿在沿岸岩壁之上,有一段不過幾十里的路程,就要從河中穿過四十八次,人們稱為四十八道灣。部隊打這裏經過,正值連日暴雨,這條平日深不及膝的溪流,現在卻是山洪咆哮的寬闊河道,水深過腰,流速湍急。在不少河段,戰士們不得不把腿上的綁帶解下來,連接起來,捆到會水的戰士身上拉過河去,繫到對岸的樹上,然後戰士們拽住綁帶渡河。即使這樣,有的戰士還是連槍帶人被激流沖走。
南方山區長期遭受國民黨反動派蹂躪壓榨,山窮水窮人更窮。當時正值夏荒,新谷尚未登場,群眾早已斷糧,有的人家即使有一點口糧,也由於對解放軍不了解,早已堅壁埋藏。部隊急速前進,糧草接濟不上,在當地籌糧有時連人影也找不到。
酷暑、飢餓、疾病、疲勞,輪番襲擊着四野的追擊大軍,傷病日多,非戰鬥減員直線上升,戰士體質急劇下降。據統計,一般連隊發病率佔四分之一,嚴重的連隊佔四分之三。林彪只得下令停止追擊,進行休整。
“又讓他溜了!”林彪十分氣惱。
“跑了和尚,跑不了廟,打長沙!”鄧子恢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