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每隻蝴蝶都要學會撲過天涯
序:如果每個孩子都要學會長大,每隻蝴蝶都要學會撲過天涯,那麼從熱戀的沼澤里爬出來,努力努力地爬出來,不要哭,不要哭,縱然向日葵花開過早,枯萎過急……
(1)
自從知道這一切事情的真相以後,爵變得沉默起來。
今天晚上我好不容易說服他出來散步,他也只是淺笑着點頭,有些麻木的跟隨着我的步伐。
一路上,我一言不發的牽着他的手,拚命想要把溫暖傳遞給他。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他在抗拒,在逃避我想要給他的溫暖。
「爵!」突然,有人在我們身後叫夏已爵的名字,我們雙雙回過頭。
女生穿着一條泡泡袖蕾絲的純白連衣裙,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剛哭過,狼狽的像一隻小兔子。
斐牧牧飛快地跑到爵的身邊,抓住他的衣袖,撲進他的懷裏,還未開口說話,眼淚就大串大串的掉了下來。
爵的眉頭皺了皺,伸出雙手將她拉開,顯得禮貌而疏遠。
斐牧牧望着爵的舉動凄慘的叫:「爵,你怎麼可以說不要我就真的不要了?」
「你明明說很喜歡我的!你一直對我那麼溫柔那麼好!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你是愛我的對不對?爵,你是愛我的!」斐牧牧神經質的不停囈語,大大的眼睛裏飛快的滾落下淚珠。
爵突然抓住了斐牧牧的手,斐牧牧期待的看着他,依舊喃喃地說著:「你愛我,你愛我,你愛我……」
「我不愛你。」爵淡淡的說。
她驚愕的張開嘴,眼淚不可救藥的簌簌滑落。
「還有……你,欠向葵一聲對不起。」爵說。
斐牧牧一震,驚叫起來:「為什麼,我為什麼要給向葵道歉?」
「初夏的事,是你告訴向葵的對吧?挑撥離間的那個人是你對吧?你以為自己是斐凜藍的妹妹,知道一些事情,就可以亂說話嗎?」爵皺起了眉頭。
「我沒有!」斐牧牧驚恐地說。
「那麼,你把向葵推下樓梯又怎麼算?給向葵發的威脅短訊又怎麼算?」
原來爵什麼都知道。我正欲拉住他的衣袖,讓他別說了,可是斐牧牧卻衝過來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我被打的眼前一黑,腦袋裏響起斐牧牧憤怒的聲音:「你這個妖精,是你高速爵的對不對?我讓你挑撥我和爵的關係!我讓你做第三者!你這個賤女人,混蛋,下流,像初夏一樣的放**人!」
「你有種再敢罵初夏!」爵憤吼了一聲,扣住斐牧牧的脖子,咬着牙說:「你再說一遍剛剛的話。」
「我,我……爵,你怎麼會對我這麼凶?」裴牧牧又要哭了。
「向向葵和初夏道歉!」爵再次怒吼道。
柔弱的女孩說不出話,飛快地眨動着眼睛,像一株脆弱無比的小草。
「我警告過你,在不了解事情的真相的時候,不要多說一個字,否則……」夏已爵一字一句地說,聲音陰冷而憤怒。
「你怎麼會這樣對我?你說過會愛我一輩子的……」
「是假的。」
「怎,怎麼會是假的呢?」裴牧牧的抽噎聲逐漸變小,她眨着朦朧的雙眼凄慘地問。「你曾經說,會買全世界的晴天娃娃給我,你忘記了嗎?這是我們的誓言啊,你說過一定會兌現的啊!」
爵的瞳孔猛地黯然。
「我說我最喜歡晴天娃娃,你就陪着我逛了所有的商店,買下所有我喜歡的晴天娃娃,可是現在,你怎麼會這樣對我說話?怎麼會……」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朝裴牧牧抱歉地鞠了個躬:「我欺騙了你,我向你道歉。」
爵接著說:「曾經我利用了你,就是想要讓你愛上我,然後甩掉你,讓你傷心,從而報復你哥哥。你哥哥猜對了,我的確是他想的那麼無恥。裴牧牧,對不起,這一切都怪我,對不起,對不起。」
裴牧牧瞪大淚眼望着他,驚愕得差點停止呼吸:「你是說,你之所以和我交往,都是騙我的嗎?」
夏已爵深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對不起,我不應該強求你向向葵道歉,因為我也做錯了很多事,沒有資格要求你怎麼樣。」
「不!你騙我!我不要相信!」裴牧牧哭着摀住耳朵,倉皇逃跑,跑了幾步,他淚眼朦朧地回過頭絕望地笑,「哈哈!你騙我!你騙我!好啊,你騙我!夏已爵,我要你後悔欺騙我!我要你後悔一輩子!」
裴牧牧跑了,我和爵雙雙對望着,彼此無言,目光滋生出不應屬於我們這個年紀的悲傷。
「我發現,我們曾經做錯過好多事」。我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以後劊再這麼幼稚了。」夏已爵說,「狠心與過去的人和事做個了斷,從此過上新的生活,向葵,你說好不好?」
我點點頭,閉上眼睛將頭埋在他的鎖骨間:「好,你說什麼都好。」
爵,願我的溫暖滲進你的骨髓,滲進你的靈魂,滲進你的清晰的淡藍色血管,無時無刻都與你同在,不讓你有一點點寒冷和悲傷,驅走你冰天雪地的世界,帶來春暖花開的曦光。
(2)
這個夏天冗長拖沓。
一次又一次的模擬考,一大迭一大迭的講義,成堆成堆的輔導書。
我們埋頭扎入了戰爭中,沒有眼淚,沒有悲傷,沒有過多的情緒,只是努力、努力、努力,沉默、沉默、沉默。
然而沉默僅是在麻痹自我,我們不約而同地嘗試忘記記憶中的炎夏,努力學着去微笑,對着明晃晃的陽光流下幸福的淚水。殊不如,一切都只是偽裝。
不會有誰會忘記誰,彼此的心照不宜,只是為了維持表面的風平浪靜,而實質的類型世界,早已風起雲湧。
這天,同學們都在認真地做習題。
「高一B班涼初菲,你的信。」門衛的爺爺在外面喊,菲菲接過信坐下,喃喃說道:「我又沒有交筆友,怎麼會有信寄給我?」「拆開看看吧。」我說,她點點頭,將信拆開,一張照片從純白的信封中滑落,我們同時愣住了。
金燦燦的陽關灑滿了海灘,金黃色的圓潤海沙微微透明,幾隻海鷗振翅的剎那被定格在微蔚藍的晴空,純白的朵朵泡沫在海面上盛開。
是少年和少女的合照。
少女長至肩膀的凌亂黑髮在海風的吹拂下溫柔地飄散,一雙墨黑色的眼睛包裹在軟軟的睫毛里,無憂無鹵地笑着,牙齒潔白,姿態天真。
她親密地挽着一個笑容淺淺的男生,是——「小桂圓」。
他依舊是原來的樣子,卻多了一份內斂和穩重,因此顯得格外有氣質。
菲菲的笑容凝固了,她不由自主地打開那封信,淡藍色的字跡整齊地排列在方格子中。(ps:小字,不解釋。)
菲菲姐姐
你好!
我可以這麼叫你嗎?
我是應櫻,你也可以叫我小櫻,「小桂圓」現在,使我的男朋友。
我不知道這樣給你寫信是不是很魯莽,可是菲菲姐姐,我並沒有示威的意思。我只想告訴你,「小桂圓」現在和我在一起,我會竭盡全力給他最大的幸福。
我想「小桂圓」並不喜歡我,但是他答應和我試試看,這就是給我的最大恩惠。
他把你們的事講給我聽過,我知道他很悲傷,也很無奈。曾經我有點羨慕你,也有點責怪的,你居然會讓「小桂圓」那麼傷心,而且,又讓他那麼喜歡。
可世界上沒有傷痛是無法淡去的,「小桂圓」對你的思念不會是一生一世,我喜歡他,所以我會讓他忘記你,真正地喜歡上我。
他現在已經回復很多了,至少不會像初來這個城市那樣整天沉着一張臉,甚至偶爾會露出好看的笑容,這一切我都感到無比開心。
「小桂圓」的幸福,姐姐給不了,那麼就讓我來給吧。
我會代替你,給他最好的幸福。
姐姐,你也要幸福哦。
By應櫻
我默默地拍了拍菲菲的肩膀。
她慘白的臉頰浮現出一抹無力的笑意,嘴唇輕輕動了動,聲音沙啞:「向葵,你有沒有看過瑪格麗特寫的《飄》?」
我點點頭。
「那麼你還記得白瑞德後來對斯嘉麗說的話嗎?她說:『是的,因為你就像個孩子,斯嘉麗,一個孩子哭喊着要月亮,可假使她果真有了月亮,她拿它來幹什麼用呢?同樣,你要艾什莉開幹什麼用呢?我為你難過——看着你雙手把幸福拋掉,同時伸出手去追求某種永遠也不會使你快樂的東西。我為你難過,因為你是這樣一個傻瓜,竟不懂得除了彼此相似的配偶感到高興,再不會有別的什麼幸福了!』」
我沒有說話。
「我就像那個孩子,貪婪地伸出手追求那種永遠不會使我快樂的東西,到最後,把一切都丟了。」菲菲趴在課桌上,突然泣不成聲,「我怎麼會把「小桂圓」給丟了呢……」
看到她眼淚泛濫的樣子,我的心中百味雜陳,正想抱着她,給她擦掉眼淚,手機響了。
發件人:爵
「向葵,裴牧牧自殺了。現在在醫院。」
「砰——」手機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裴牧牧自殺了……
她是因為昨天晚上的事嗎?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爵和裴凜藍都已經在了,急救室門口鮮紅的燈還亮着。
「你曾經說,會買全世界的晴天娃娃給我,你忘記了嗎?這是我們的誓言啊,你說你一定會兌現的啊……」
「哈哈!你騙我!你騙我!好啊,你騙我!夏已爵,我要你後悔欺騙我……」
想起昨日裴牧牧絕望的語調和凄厲的嗓音,我不禁打了個寒戰,腦袋內壁猶如被貓頭鷹尖利的爪子狠狠抓了
一把,血肉模糊、四分五裂的疼痛不可抑制地蔓延開來。
我不由自主地心慌……裴牧牧,她居然選擇自殺?她是在恨我們如此殘忍和放肆,還是在恨上帝對她的玩弄和不公平?
我不由自主地想到爵,昨天,他對她說的話那麼重,他會不會很後悔?他已經答應了要和我重新開始,可是
這一次,他又間接害得裴牧牧自殺,他,會崩潰嗎?
我迫不及待地開口:「她會死嗎?」
「她會死。」
我和爵不約而同地說道。
我的提問,他的回答。
悲傷凝聚。
我走近爵,想要心疼地撫摸他的眉心,他生疏而略帶恐懼地退後幾步。
我愣了,看着我的腳尖和他的腳尖相隔的那一小塊距離,突然開始害怕——
夏已爵,我們,不會如此輕易地就分開對不對?
剎那間,空氣中浮躁顆粒沉澱下來,一片寂靜。
裴凜藍靠在急救室門旁,我站在中央,夏已爵則與我呈傾斜角度站立。
我們這樣的資質,形成一個穩定的三角形,無論哪一方向要崩潰,都無可奈何。
是註定了如此隱忍而寂寞地僵持……
恐懼感越來越濃,鋪天蓋地,無法逃避。
夏已爵,我不要失去你,我也不可以失去你……可是我,好像有預感,我馬上就會失去你……
急救室的門開了。
「醫生,怎麼樣了?」裴凜藍圍上去緊張地問。
「脫離了生命危險,不過這個女孩子身體很弱,在自殺之前遭受到很嚴重的打擊,所以醒來後會有什麼突發癥狀就要因人而異了。」醫生搖了搖頭,幾個護士推着裴牧牧離開,於是又留下我們沉寂無語。
「她割腕自殺,像初夏一樣。」裴凜藍一字一句地說。
我想起了昨日裴牧牧的哭喊和可憐兮兮的哀求,又一次後悔得無法自拔。
「昨天,是你對牧牧做了什麼對不對?我知道是你,夏已爵,除了你,不會有人讓她如此悲傷。」裴凜藍盯着夏已爵,聲音輕不可聞,「你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殺人犯。」隨後,他轉身里去,身影落寞而蕭索。
我伸出手,最後又徒勞地放下,眼睜睜地看着他傷心離場。
「爵……」我叫他。
夏已爵空洞地望着急救室,過了很久很久,才機械地回頭看着我,眼眸里有空洞到近乎虛無的神情:「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殺人犯……」
「不是的!不是的!你不要聽裴凜藍瞎講!你不是這樣的!」
「我,間接地殺掉了兩個女生……」
「夏已爵!你不要想了!不要想了!」我衝上去朝他吼。
「我的雙手沾滿了鮮血,好臟好臟……我怎麼還配得上純潔不染的你呢?說好要重新開始,可是現在不行了,上帝不會同一個殺人犯擁有幸福結局。我註定要為曾經的不思懺悔而付出代價。」
「不是的,真的不是這樣……」
「對不起,我需要冷靜一下」他轉身就走。
我拉住他的衣袖:「爵,你是愛我的!」
「可是我已經沒有資格了……」夏已爵慘淡地笑了,「給我一點兒時間好不好?讓我冷靜地想一想,我現在好累好累。」
夏已爵的心結……我解不開。
他最終還是不肯走出那段晦澀的回憶,擺脫不了悲傷過完,所以,我明明在他的身邊,卻離他整整一光年的距離。
累了,我們都累了,這惡搞愛情發生過的炎夏末梢,我們怎會走得如此吃力?
原本的希望成了泡影,原本的期盼被命運的雙手絞碎分離。
那麼輕而易舉地就開始毀滅了嗎?
我目送着夏已爵慢慢地消失在走廊的拐彎處,蹲下身來靜默無語。
即將到來的一切,此刻已經在心中上演了千百遍。
(3)
手機上有一條新短訊,發件人:斐凜藍。
「向葵,橙星光遊樂場,來見我最後一面。」
我氣喘吁吁的趕到了橙星光遊樂場,斐凜藍正站在門口等我,手裏拿着精緻的向日葵雪糕。
依舊是有些病怏怏的霓虹燈,依舊是巨大的華美招牌,依舊是豪華的向日葵雪糕。
短短的幾個月,似乎什麼都沒有變,其實早已物是人非,滄海桑田。
我和他在遊樂園裏默默的走着,遊樂園裏人很多,大家都在歡笑和尖叫,只有我們如此尷尬的沉默着。
手裏的向日葵雪糕融化了,我用舌尖輕輕的觸摸那些冰涼的液體,香甜中帶着些哀傷。
不知不覺的我們已經走到了旋轉木馬前,曾經的回憶突兀的攤開在眼前,顯得有些物是人非的蒼涼。我們望着華美的旋轉木馬若有所思。
「我們怎麼會變成這樣呢?」斐凜藍苦笑,「向葵,對不起,那天在醫院裏說夏已爵是殺人犯,是因為心太痛了。」
「我懂,換成誰都會這樣。」
「可還是要和你說對不起,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大部分都是我的原因。」
「這句話,應該是我對你說才對。」我無不苦澀的說,「是我不知不覺的利用了你,玩弄你的感情。」
「可是我一點兒也不怪你,我怪的是我自己,分明知道自己得不到你,卻那麼貪婪的想要將你留在身邊。其實你會離開我,我早就心知肚明,走進你心中的,是夏已爵,而不是斐凜藍。」
「對不起。」我靜靜的望着天空,蔚藍色晴空的大塊雲朵在風的吹動下略微飄散,似乎帶着四分五裂的憂傷。
「你是一個不容易相信別人的人,那一天在初夏的墓地前,你所有的一舉一動我都看在眼裏,我怪你的殘忍,恨你的無情,可最後歸於平靜,因為我始終無法真正的記恨你。」
在他的面前,似乎所有精緻的台詞都成了擺設。
「我知道向葵你,從來不曾真正給過我機會,因為你始終是喜歡夏已爵的。我陪着你,讓你不寂寞,讓你不憂傷,原本的斐凜藍只是單純的希望你快樂,可是你那麼優秀,讓我情不自禁,讓我無法自拔。我分明知道奢望會讓我失去你,可是我真的很貪心。明知你忘不了夏已爵,卻逼着你去遺忘他,強逼着你留在我身邊。我忘記了,你會害怕,會無助——我口口聲聲說要保護你,卻禁錮了你追逐幸福的步伐,用假意的受傷和無辜一次次貪婪的把你捆在身邊,我怎麼會這麼殘忍呢?向葵,我不要你不快樂,不要你不幸福,所以我,寧願放手。」
「你和初夏不一樣,她是外表柔弱、實則堅強的女孩子,可是你總是孤單,總是害怕,患得患失又敏感絕望,這樣的你,好需要人疼愛,我沒有辦法不喜歡你,沒有辦法不喜歡你的脆弱、你的憂傷、你的故作堅強、你的隱忍與不顧一切、你的恐慌與掙扎。我曾經想要逃避你,因為我有一個預感,你會征服我,讓我喜歡上你,讓我逐漸的不再這麼懷念初夏。我害怕這一切的發生,所以我曾盡量避免與你見面,可是我做不到,一次次的碰面,一次次的交談,我對你的感情,無奈又絕望的開始升溫。」
「我怎麼會不堪呢?我根本對不起初夏,曾經我以為會永遠喜歡一輩子的初夏,現在我才明白,『一輩子太遙遠了,』遙遠到我們許完承諾的下一秒,曾經的甜言蜜語與相親相愛就煙消雲散了。沒有永遠啊……向葵,你說對不對?」
我沉重的點了點頭。
裴凜藍笑了:「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我所重視的人,最後都會是夏已爵的,初夏是,你是,連我的親妹妹,也是這樣我真的累了,好累好累。這座城市總是那麼憂傷,曾經是,現在依舊是,我不想再面對它了,不想整天浸染在無邊無際的傷心裏。我想出去走走。」
「連你也要離開?你要去哪兒?」我有些激動地近乎大吼。
「要去愛爾蘭,初夏的日記里提到過的哪個國家,我想幫她來完成來不及完成的心愿,獨自一人去愛爾蘭看一看。」
「哦。」眼淚已經辟里啪啦地掉下來,我吸了吸鼻子,使勁地眨着被淚水濕潤的睫毛,眼淚卻依舊無法控制地悉數掉下,我硬咽着問:「什麼時候走?」
「今天下午3點的飛機,手續全部辦好,我馬上就要走了。」
現在是2點整……
一切都來的那麼倉促,不給人任何喘息和接受的機會,就殘忍地穿心面過……
「向葵,我們可以坐最後一次旋轉木馬嗎?」他問我。
我含着淚水點了點頭,牽住了他的手,走向旋轉木馬。
炫彩斑斕的旋轉木馬,流線形的金光,巨大的夢幻宮殿和團團緊簇的糖果色氣球,我們去不約而同地不再向前。
每一匹旋轉木馬上都已經坐了人,他們或憂傷,或開心,或哭泣。
「連曾經專屬我們的『幸福』,也被佔領了。」裴凜藍望着旋轉木馬,苦澀地嘆氣。
我緊緊地抱住了他,眼淚一個勁兒地掉,用淚雨滂沱來形容也不為過。
是的,幸福被佔領了,專屬的幸福已經不復存在,「幸福木馬」定義,也只能遺憾地成為了回憶。
裴凜藍心疼地撫摸着我額前的劉海,輕輕地湊向我的唇——
他睫毛上細小的花粉抖落在我仰起的面龐上,可是我感受不到他唇瓣上薄荷的清香。
我聽到他輕不可聞的嘆息……
他的吻,最終沒有落在我的唇上。
「向葵,再見了。」裴凜藍輕輕放開了我的手,聲音輕如鴻羽。
瘦瘦的背影一剎那間就匯入了人流中。
我的淚水又一次濡濕了脆弱的睫毛,最後,終於低下頭去號啕大哭。
(4)
期末的最後一場考試結束了。
醒江學校里,到處都是高三的學長學姐三五成群攬在一起放肆大笑。
「考得怎麼樣?」我問菲菲。
「我想,應該不會留級了。」菲菲調皮地眨眨眼,「你呢?」
我故作思考:「我想,我會和你一起升入高二吧。」隨即我們都忍不住笑了。
一個星期前裴牧牧醒了,但是卻精神失常,而且遺忘了曾經發生過的一切。她醒的那天我去看過她,女生瞪着一雙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所有人,眼眸澄澈得好像小鹿。她不再是原本那個做作而柔弱的裴牧牧,甚至連自己叫什麼也不記得了,可她卻出乎意料得記得有關夏已爵的一切。只有夏已爵在她的身邊,她才會露出單純而傻乎乎的微笑。
我知道她的蘇醒和癥狀預料着什麼——
夏已爵,最終還是會在她和我之間做一個選擇。
這幾天夏已爵幾乎徹夜不眠地陪伴在裴牧牧的身邊,我們很少見面,偶然地接觸也只是沉默着躲避對方的視線,尷尬地擦肩而過,不發一言。
心臟日日夜夜迅速而頹廢地衰老下去——
親愛的向日葵戀人,現在的我和你,應該怎麼辦?
我們最終逃不開命運的牽引,像兩隻失去了羽翼的蝴蝶,跌跌撞撞說離別。
「我們去醫院看裴牧牧吧?我覺得她怪可憐的!」菲菲吸吸鼻子,拽拽沉浸在無奈中的我。
我輕笑,撫摸着她細細的髮絲:「好啊,不過到了那裏,記得不要離開我。」
「向葵,我不會的……怎麼了?」菲菲問。
「呃,沒怎麼,我們走吧。」
「嗯,我也去吧。」就在這時,一個女孩子說道。
我們雙雙回頭,是甜甜微笑的蘇。
她蓄着及肩的頭髮,笑眼彎彎,穿純白的衣裙,安靜而一塵不染。
菲菲望着蘇眨了眨眼睛,再一次綻放爛漫的笑臉。
自然而然地冰釋前嫌。
看着她們的樣子,我最終也下定了決心。
該來的最終還是會來,向葵,不需要逃避夏已爵了,請勇敢地面對現實。因為現在的你,是更勇敢、更堅強的向葵。
(5)
我們到達醫院,遠遠地便看見夏已爵靠在斐牧牧的病房外面的牆上,落寞而孤單。
菲菲和蘇默契的走進了病房。
夏已爵走進我,撥開額前漆黑的劉海,我看到他的眼睛紅紅的,像顫抖着淡粉色耳朵的小白兔的眼睛,溫順而靜默。
「她……只需要我。」夏已爵說。
「我也只需要你。」我說,笑容有些無奈的苦澀——是在為自己不切實際的挽留感到好笑。
「你和她不一樣,她被我反反覆覆的傷害,我差點殺了她,現在她失憶了,還變成了精神病患者,我永遠無法擺脫掉她……
「向葵,其實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以後,我們早已不可能了。只是我們還天真的抱有幻想,企圖利用我們僅剩的勇氣,妄圖挽救一切。可這怎麼可能呢?發生的就是發生了,曾經做錯的事,永遠也沒有辦法去更改,更不可能狠下心去遺忘。每次擁抱你,每次親吻你,腦袋裏總盤旋着來自你體內的溫暖時,我都會不由自主的想:我是一個殺人犯,一個殺人犯。斐牧牧,初夏,她們都是被我殺的。你明白這種感覺嗎?這一切的一切,都把我的心折磨的劇痛無比,我好怕,真的。
「向葵,你曾給我太多的幸福和快樂,我不想回報你等量的痛苦與無奈。我掙脫不了這一切,也給不了你任何幸福。我累了,什麼都沒有了,卻不得不振作起來,行屍走肉的活在這個世界。
「向葵,我們分開吧。」
夏已爵,我都明白的。
你想要表達一切,我都明白。
我只是捨不得而已,捨不得我們曾經濃濃的幸福時光。
可是現在,即使我有一千個不捨得,一萬個不捨得,也終究被現實係數收回了。我決定不做任何挽留,讓眼淚在纖細的淚腺中激漲得爆炸。
「這一切,我都知道。」我平靜地看着他,「那麼哥哥,祝你幸福!」
哥哥……最最親密而生疏的稱號,夏已爵,我最終還是這樣稱呼你,如此徒勞無力。
夏已爵望着我,眼睛更加紅了他伸出手來抱住我,呼吸柔軟地沉滯下來,投影成巨大的花紋,無法更改地刻進我的心靈深處。
「那麼,你也要幸福,妹妹。」
夏已爵僅僅擁抱了我三秒鐘,我還沒有來得及將他溫暖的體溫嵌到心裏,他便殘忍地離我而去。
我站在病房外,菲菲和蘇真與裴牧牧說話,裴牧牧看見夏已爵推門進來,原本有些焦急和不安的神色立刻一掃而光。
「爵!」她叫了一聲,伸出雙手像一隻小鳥,撲進了他的懷抱。
夏已爵生硬而略帶無奈地微笑着,伸手抱住了她。
「呼呼,雖然你只是離開那麼一小會兒,還是覺得很想你啊!」裴牧牧微紅着臉,輕輕咬了一口夏已爵遞給她的蘋果,小心翼翼地咀嚼着,笑容甜美無比。
「我不會離開你的。」
「真的嗎?」
「嗯。」
裴牧牧穿這純白的病服,瘦弱而蒼白,一雙眼睛顯得格外大和漆黑,她依賴地靠在夏已爵身上,乖巧地問:「爵,你為什麼不會離開我?是因為愛我嗎?」
夏已爵沒有說話,溫柔地撫着她的長發。她黑色的髮絲猶如碎裂的錦緞,凌落地飄飛,
「你,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我自作多情了?是不是我自以為是了?你一點兒也不喜歡我對不對?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應該這麼問的,我不應該讓你這麼勉強的。」斐牧牧毫無預兆的掉下了淚珠,恐怖的瞪大眼睛,喘着氣惶恐而絕望無比。
夏已爵遲疑着,最後,溫柔的摀住了她的嘴巴,輕輕的吻了吻她的臉頰:「牧牧,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斐牧牧的心情平靜下來,她將頭埋進了夏已爵的衣服里:「那麼,你要一直一直陪着我哦!」
時間如同被定格了,凝滯在半空中,投下巨大的濃黑色陰影,滲開一片憂傷。
從這個角度看去,夏已爵的睫毛痛苦的眨動着,一滴晶瑩的淚不易察覺的緩緩落下……
他說:「好。」
是啊,已經破碎的過往,即使擁有。已經不見屍骸的愛情,即使全心全意也無法使之重新生還。
我們終究要為曾經的輕狂舉動付出代價,然而這代價,卻是我們從未想過的沉重。
我想起一個作家說的話。她說:或許,我們愛過的人,都沒有愛錯,只是相遇的時間太早或太晚了。
夏已爵,我們相遇的時間是太早了,還是太晚了呢?
為什麼我們相遇的那麼早?如果我遇見你再晚一點兒,無知的我們就不會做那麼多任性的事,殘忍的傷害那麼多人。
為什麼我們相遇的那麼晚?如果我遇見你再早一點兒,天真的我們就可以再多愛一點兒,而不會被現實所牽絆分離。
我苦笑着掉頭離開。
(6)
醫院的湖邊。
碧綠的湖泊沉靜而毫無雜質,我閉上眼睛,最後一次重溫這個夏天。
夏已爵的選擇,裴凜藍的追尋,蘇的改變,「小桂圓」的逃離,菲菲的神傷,Summer的理想,已醒和奈茶的愛情。爸爸的寵愛……
這個短暫而漫長的夏天,我的身邊居然出現過這麼多的人,發生了這麼多事。
可是,這一切都太過虛幻,終究只是脆弱的夢中剪影。我們憂傷的影子越來越惆悵,越來越模糊。最後消失不見的那一刻,我才發現,你已離我遠去,且後會無期。
我曾經希望用愛作染劑,把這個夏天塗成向日葵的金黃色,使它永不褪色,然而我失敗了。
夏天已經過去了,連同我們的歡笑與淚水,無可避免地被秋天代替。
我們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再去相愛,沒有任何動力再去擁抱彼此。我們的諾言被現實擊碎,我們的甜言蜜語被真相消音。
這憂傷劇本的開篇,我們是否就已經註定好了無法在一起?
我們蒼白的單色電影,最終的結局,竟是飄起憂傷的雪花。
親愛的,我們都沒能逃脫命運的桎梏。
我坐在草地上,瞇起眼睛望着天邊那輪噴出萬道光芒的太陽,觀望久了,眼睛火辣辣地疼。
我揉了揉眼睛眼前生硬地歸為一片漆黑,我不禁有點想哭。
過去了,夏已爵,我們過去了。
真的過去了。
過去了。
過去了。
過去了。
可我要什麼時候才可以,習慣你不在我身邊,習慣身邊沒有你,習慣身邊不是你?我們真的就那麼倉促地結束了啊!
我疲倦地睜開眼睛,伸出手指,預備拿下手指上的向日葵戒指——留戀也好,不習慣也好,向葵,無論如何,請一定要學着愛自己。
「向葵——」是蘇的聲音,她和菲菲一起走到了我身邊,不無擔憂地看着我。
「我會沒事的,一切都會重新開始不是嗎?」我對她們淺淺地笑,將手移到湖面上方,狠狠地呼吸着,最後鬆開手,向日葵戒指輕而易舉地掉進了湖裏。
那一刻,撕心裂肺地疼痛。
戒指還沒來得及漾起細小的漣漪,就消失不見。
我對着自己流淚的心說:「再見,再見。」
蘇和菲菲看着我的舉動默默無語。
良久,蘇取下了受眾的風琴草戒指,將它拋進了湖中,笑容美好:「是啊,一切都過去了,我們應該嘗試重新開始了。」
「還有我。」菲菲從包里掏出「小桂圓」送給她的瓷娃娃,也默默地扔進了湖裏。
我們望着彼此默契地微笑,互相牽着手擁在一起抬頭仰望天空。
「我們一定要堅強。」蘇說。
我和菲菲狠狠地點頭,強扯出快樂的笑臉。
我看到晴朗的天空、和煦的秋日陽光、飛鳥從半空中劃過留下的雪霧色痕迹,或許這象徵著即將到來的美好。
統統都過去吧,如果痛一次就可以成長,那麼就這樣深深地痛一次,擯棄那些深愛的人,深愛過的風,深愛過的向日葵和夏天,總有一天我們會長大,變成成熟和全新的模樣,開始淡然地面對這些刻骨銘心的回憶。我相信會有這樣的一天,我相信時間總是可以稀釋一切苦難的,對嗎?
再見,再見。
這一刻,我聽見自己正告別這一切。
再見了,我的向日葵戀人。
再見了,我的小白貓王子。
再見了,這個已然過去的夏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