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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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戰室下午3時15分
凱西坐進椅子裏。音響師過來把無線話筒盒別在她衣服的腰帶上。“請你講幾句話試試聲音好嗎?試試音效。”
“試音,試音,我累了。”她說。
“很好。謝謝你。”
她看見里奇曼溜進房間,背靠在對面牆上。他臉上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他看上去並不擔心。他很鎮定,以為她什麼也幹不了。馬德做成了一筆大買賣,他要把機翼也給別人做,他對公司來了個釜底抽薪,而且他利用凱西來達到目的。
瑞爾登在她對面的椅子裏坐下,聳聳肩膀,緊一緊領帶。他向她笑笑。“你挺累的吧?”
“我還行。”
“這兒真熱,不是嗎?”他說著瞟了一眼手錶,“我們差不多要完成了。”
馬龍走過來,對着瑞爾登的耳朵悄悄說話。耳語持續了幾分鐘時間。瑞爾登說:“真的嗎?”接着他的兩道眉毛揚起來,點了好幾次頭。最後他說:“明白了。”他開始整理他的文件,翻着面前的文件夾。
馬龍說:“各位?都準備好了嗎?”
“一號機準備完畢。”
“二號機準備完畢。”
“音響準備完畢。”
“走帶。”她說。
就這樣辦吧,凱西想。她深深吸口氣,向瑞爾登投去期待的目光。
瑞爾登朝她微笑。
“你是諾頓飛機公司的行政管理人員?”
“是的。”
“幹了五年。”
“是的。”
“你是一名受到信任、地位很高的管理人員。”
她點點頭。他要是知道實情就好了。
“現在我們再來談談545航班事件。涉及到一架被你說成是絕對安全的飛機。”
“對。”
“然而已經有3人死亡,五十多人受傷。”
“是的。”
“我們大家已經看到的這些連續的鏡頭太讓人感到恐怖了。你們的事故分析小組這幾天一直在夜以繼日地幹着。現在我們聽說你們已經有了發現。”
“是的。”她說。
“你知道在那個班機上發生了什麼。”
小心。
她得非常非常謹慎地處理這事。因為事實是她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儘管她已經有了一種很強烈的懷疑,他們還得先把事情的發展理出個順序來,證實事情是按一定的先後次序發生的,是一連串互為因果的關係。他們目前尚不能肯定。
“我們已經接近得出一個結論了。”凱西說。
“不用說,我們都急切地想聽到。”
“我們將在明天宣佈。”凱西說。
在燈光後頭,她看見里奇曼大驚失色。他沒有料到這個。這小雜種正想看看她會走到哪一步。
那就讓他試試吧。
桌子的另一頭,瑞爾登朝旁邊轉過身去,馬龍又湊到他耳旁輕聲說些什麼。瑞爾登點點頭,轉過來面對凱西。“辛格頓女士,如果你現在已經知道,為什麼還要等呢?”
“正如你自己說的,因為這是一次嚴重的事故。從各式各樣的消息來源已經有了大量的未經證實的猜測。諾頓飛機公司覺得負責任的處理是非常重要的。在公開宣佈之前,我們必須在飛行測試中對我們的發現進行確認。測試將使用涉及事故的同一架飛機。”
“你們什麼時候做飛行測試?”
“明天早晨。”
“啊,”瑞爾登遺憾地嘆了一口氣,“不過,那對我們的播出就太晚了,你明白嗎?你正在拒絕給你們公司對那些嚴厲指控做出答覆的機會。”
凱西的答覆早已準備好了。“我們已經預定明天早晨5點鐘做飛行測試,”她說,“飛行測試之後,我們將立刻召開一次記者招待會——明天中午吧。”
“中午。”瑞爾登說。
他臉上是無動於衷的表情,但她知道他正在計算。洛杉磯的中午是紐約的下午3點鐘。有足夠的時間在紐約和洛杉磯的晚間新聞中播出來。諾頓公司的初步結論在本地和全國新聞網上將會得到廣泛的報道,而《新聞線》在周六晚10時才播出,那就成了過時新聞。這取決於記者招待會上發佈的內容。《新聞線》這檔節目是前一天晚上編輯好的,到時候就成了昨日黃花,弄不好還會變成難堪的笑柄。
瑞爾登嘆一口氣,“好吧,”他說,“我們也應該對你們表示公平吧。”
“那當然了。”凱西說。
諾頓行政辦公大樓下午4時15分
“操她的,”馬德對里奇曼說,“隨她現在幹什麼都無關大局。”
“但她預先安排了一次飛行測試——”
“誰在乎?”馬德說。
“我想她會讓電視台的人去拍節目的。”
“那又怎麼樣?飛行測試只會使這件事更糟糕。她對事故的原因一無所知,而且她對這架飛機上天之後會發生什麼也沒有底。他們也不大可能重現已發生的事件。說不定還可能發生別的難以預料的事。”
“比如說?”
“那架飛機經歷過非常嚴重的重力負載,”馬德說,“它可能還有沒發現的結構損傷。飛機上天時任何情況都可能發生。”馬德輕蔑地揮揮手。“這改變不了什麼。《新聞線》周六晚10點到11點播出。周六晚開始的時候,我將通知董事會,將發生對我們不利的宣傳活動,我們必須在星期天上午召開一次緊急會議。哈爾不可能來得及從香港趕回來。董事會裏他的朋友們聽說160億美元的生意時,自然就會拋棄他。他們手裏都有股份。他們知道這樣宣佈這筆大生意將會對他們手中的股票產生什麼樣的影響。我將是這家公司的下任總裁,沒有人能做任何事來阻止這一切。哈爾·埃格頓也休想。當然更別說凱西·辛格頓啦。”
“我說不上來,”里奇曼說,“我想她也許正在策劃什麼事。她是非常精明的,約翰。”
“還沒精明到那一步呢。”馬德說。
作戰室下午4時30分
攝像機打包收箱。白色泡沫片從天花板上取下,微型話筒拆了,電器控制盒子和攝像機箱也移走了。但是談判還在慢吞吞地拖延着。法律部的頭頭愛德·福勒在那兒,還有飛行員泰迪·羅利,以及另兩位搞飛行測試的工程師。他們負責回答有關的技術問題。
《新聞線》方面,由馬龍一個人負責談話,瑞爾登在背後踱步,偶爾停下來對她耳語兩句。隨着強燈光的消失,他那居高臨下的權威派頭也跟着消失了。他現在看上去是既疲勞又煩惱,缺乏耐心。
馬龍開始時先說,因為《新聞線》正在做一個完整的有關N—22型飛機的段子,所以讓《新聞線》攝製組拍攝飛行測試過程應該是符合諾頓公司利益的。
凱西說那不成問題。飛行測試將由幾十台攝像機進行拍攝錄像,攝像機有的裝在飛機內部,有的裝在飛機外部。《新聞線》節目組的人員可以在地面上通過監視器看到整個測試過程。他們也可以在事後得到錄像帶,用於播出。
不,馬龍說,那還不夠。《新聞線》的攝製組成員要真正登上飛機才行。
凱西說那不可能,沒有哪家飛機製造公司曾經允許過外部人員參加飛行測試的。她說她已經做了讓步,讓他們在地面上看電視實況。
馬龍說這還不夠好。
愛德·福勒插進來解釋說這是個責任問題。諾頓不可能讓未經保險的非公司僱員參加測試。“你明白,當然,在飛行測試中肯定有危險。它是難以避免的。”
馬龍說《新聞線》可以接受任何危險,並且在責任狀上簽名。
愛德·福勒說他可以起草有關文件,但這必須得到《新聞線》律師的批准,而且這樣做沒時間了。
馬龍說她可以在一個小時之後搞到《新聞線》律師的批准書。白天或晚上任何時候都行。
福勒換個理由。他說如果諾頓讓《新聞線》看到飛行測試的話,他要求確保測試的結果得到準確的報道。他說編輯好的片子必須經過他的批准。
馬龍說新聞記者的職業道德不允許這樣做,而且也沒有時間這樣做。如果飛行測試在中午左右結束,她就得在車上編好節目,然後立刻發送到紐約去。
福勒說公司的問題依舊存在。他要求飛行測試得到準確報道。
他們來來回回地討價還價。最後馬龍說她將在片中保留諾頓發言人一段30秒鐘、未經剪接的有關飛行測試結果的評論。這段評論將從記者招待會上拍下來。
福勒要求一分鐘。
他們最後以40秒達成妥協。
“我們還有個問題,”福勒說,“如果我們讓你們拍飛行測試,我們就要求你們不使用今天搞到的事故實況錄像帶。”
沒門兒,馬龍說,這段錄像肯定要放。
“你聲稱這盤錄像是從一名諾頓僱員手中搞到的,”福勒說,“這不正確。我們要求它的來源得到準確表述。”
“好吧,我們的確是從為諾頓工作的什麼人手裏弄到它的。”
“不對,”福勒說,“你們不是的。”
“他們是你們的一個分包商。”
“不,他們不是的。我可以向你提供一份國內收入署關於分包商的定義,如果你想要的話。”
“這一點還可以……”
“我們已經從接待員克麗斯汀·巴倫那裏取得了一份宣誓過的聲明。她不是諾頓飛機公司的僱員。她事實上也不是視圖公司的僱員。她是從一家代理機構來的臨時工。”
“這有什麼要緊的?”
“我們要求你準確表述事實:你們是從公司以外的來源搞到這盤錄像的。”
馬龍聳聳肩膀。“我想這一點還可以吧。”
“那還有什麼問題?”
馬龍想了一會兒。“行。”她說。
福勒把一張紙從桌子這邊推過去。“這份簡短的文件上表達了我們的諒解。簽名吧。”
馬龍看看瑞爾登。瑞爾登聳聳肩。
馬龍簽了字。“我不明白這麼大驚小怪是為什麼。”她把它朝福勒推回來,然後頓了頓。
“飛行測試中,兩名攝製組人員上飛機。這是我們的協議吧?”
“不,”福勒說,“我們從來沒有這種協議。你的人將在地面上觀看測試。”
“這不行。”
凱西說《新聞線》攝製組可以到測試現場,他們可以拍攝測試的準備、起飛、降落,但他們在真正飛行時不能呆在飛機上。
“很遺憾。”馬龍說。
泰迪·羅利清清喉嚨。“我想你並不明白情況,馬龍女士,”他說,“飛行測試時,你在飛機里是不可能拍攝的。飛機上的每個人都將捆在一個固定的安全套具里。你甚至不能站起來去撒尿。你也不能使用燈光或電池,因為它們生成磁場,可能會幹擾我們的數據。”
“我們不需要燈光,”她說,“我們可以使用任何現成的可見光進行拍攝。”
“你不明白,”羅利說,“那上頭可能是相當危險的。”
“這就是我們非得去那兒不可的原因。”馬龍說。
愛德·福勒也清清嗓子。“讓我把話完全說清楚,馬龍女士,”他說,“這家公司在任何條件下都不會允許你的攝製組人員登上那架飛機的。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馬龍的面孔變得僵直凝固。
“女士,”羅利說,“你必須明白,我們在沙漠上空進行測試是有原因的。那是一大片無人居住的空間。”
“你是說飛機可能墜毀。”
“我是說我們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麼事。這事你得聽我們的:你們要呆在地面。”
馬龍搖頭說:“不,我們的攝製組人員必須登上飛機。”
“女士,將會有巨大的重力負載——”
凱西說:“整個飛機上里裡外外佈滿了30台攝像機。這些攝像機將會覆蓋各個可能的角度——駕駛艙、機翼、乘客艙,所有的地方。你們將會獨家得到這些錄像。不會有人知道這些鏡頭不是由你們自己的攝像機拍攝的。”
馬龍沉着臉,但凱西知道自己講得有理,馬龍也就無話可說。這女人只關心弄到什麼勞什子電視素材。
“我要求我們自己裝攝像機。”她說。
“啊——”羅利說。
“我必須能向別人講我們把自己的攝像機裝在飛機上,”馬龍說,“我必須能這樣講才行。”
到最後,凱西反反覆復討價還價后做出了妥協。《新聞線》獲准在飛機的任何部位安裝兩台固定的攝像機來錄製飛行測試過程。他們可以直接使用這兩台機子拍攝下的鏡頭。最後,《新聞線》還被允許在總裝線所在的64號大樓外拍一段瑞爾登站立主持的鏡頭。
諾頓公司將向《新聞線》攝製組提供當天晚些時候前往亞利桑那測試中心的交通,將安排他們在當地的一家汽車旅館過夜;將在第二天上午送他們去測試現場,然後下午送他們回洛杉磯。
馬龍把文件推還給福勒。“成交。”她說。
瑞爾登隨馬龍離開去拍單獨評說鏡頭時,煩躁不安地看着他的手錶。凱西則和羅利及福勒留在作戰室。
福勒嘆了一口氣。“我希望我們做的是正確決定。”他轉過身對凱西說,“我按你早些時候從視圖公司打來的電話上說的意思辦了。”
“是的,愛德,”她說,“你幹得無可挑剔。”
“但我看過錄像了,”他說,“真讓人覺得恐怖啊。恐怕不管飛行測試是什麼結果,人們將只會記住這盤帶子了。”
凱西說:“那得看是不是有人能看到這個錄像。”
“我擔心的是,”福勒說,“《新聞線》無論發生什麼情況,終歸要放這盤錄像的。”
“我認為他們不會放,”凱西說,“在我們跟他們把事情了結之後,他們就不會放了。”
福勒又嘆了一口氣。“我希望你是對的。賭注下得太大了。”
泰迪說:“你最好叫他們帶上厚衣服。你自己也是,寶貝兒。還有件事,我觀察過那女人。她以為她明天篤定能上飛機。”
“是的,也許吧。”
“你也想上,對吧?”
“可能吧。”凱西說。
“你最好認真想想,”泰迪說,“你見過快速存取記錄儀顯示的數據,凱西。那架飛機出事時超出了它設計重力負載的160%。那傢伙讓這架飛機遭受了無法忍受的重力。明天,我飛上天後還要把這次事件重新來過一次。”
她聳聳肩膀。“多赫迪檢查過機身,”她說,“他們用X光檢查過,而且——”
“是的,他檢查過,”泰迪說,“但並不徹底。通常情況下這種檢查要進行一個月的時間,然後飛機才能重新服役。我們必須對飛機上所有的接頭部分進行X光檢查。這件事還沒做。”
“你直說了吧。”
“我是說,”泰迪說,“當我把飛機再次置於相同的重力負載時,這架飛機有可能出事。”
“你想嚇唬我嗎?”凱西說。
“不,我只是告訴你事實。這很嚴肅,凱西。世界上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64號大樓外下午4時55分
“歷史上從來沒有一家飛機製造公司,”瑞爾登說,“允許電視報道組拍攝飛行測試的實況。但這次試飛對諾頓飛機公司的前途那麼重要,他們對測試的結果又是那麼充滿信心,於是他們居然允許我們的攝製組來現場進行拍攝。所以今天,歷史上頭一回,我們將看到涉及545航班事件的那架飛機,那架人們為之爭論不休的諾頓N—22型飛機的真實鏡頭。批評者們說這是一個死亡陷阱。公司方面說它無比安全。飛行測試將最終證明孰是孰非。”
瑞爾登停下來。
“成了。”詹妮弗說。
“你想多拍一點,準備到時剪輯用嗎?”
“是的。”
“他們到底在什麼地方搞飛行測試?”
“尤瑪。”
“好的。”瑞爾登說。
他站在下午的陽光中,64號大樓前,低頭看着自己的腳,用低低的、信任的口氣說:“我們現在正在亞利桑那州尤瑪的諾頓試飛中心。現在是早晨5點鐘。諾頓公司的工作人員正在做545號起飛前的最後準備。”他抬起頭。“黎明是什麼時候?”
“我要知道就好了。”詹妮弗說,“把這個也講一下。”
“行。”瑞爾登說。他再一次低頭看看自己的腳,低聲吟誦。“就在黎明到來之前,緊張的心情在加劇。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緊張的心情在加劇。隨着拂曉降臨,緊張的心情在加劇。”
“這段可以用。”詹妮弗說。
“你打算怎樣處理結尾?”他說。
“做兩手準備才有把握。”
瑞爾登再一次低下頭眼望自己的雙腳。“飛機着陸了,整個隊伍喜氣洋洋。四周都是興高采烈的面孔。飛行測試取得成功。諾頓公司證明了自己的看法是正確的。至少在目前。”他吸了一口氣繼續往下講。“飛機着陸了,整個隊伍鴉雀無聲。諾頓公司上下全都傻了眼。有關N—22型飛機致人死命的辯論繼續激起公憤。”他抬起頭。“夠了吧?”
她說:“你最好把辯論繼續激起公憤這句話面對攝像機說一遍。”
“好主意。”
馬蒂總是認為讓他出頭像是好主意,他不喜歡配畫外音。他直直地挺立着,把下巴一沉,擺出一付堅毅的模樣,面對着攝像機。
“然而,有關N—22型飛機激烈的辯論將不會停息。這裏,在製造飛機的廠房裏,職工們堅信這是一種安全可靠的飛機。但是N—22型飛機的批評者們仍不能信服。天上還會再發生一次死亡事件嗎?只有時間才會告訴我們。我是馬丁·瑞爾登,《新聞線》,從加州伯班克向您報道。”
他眨眨眼睛。
“太老套了?太過頭了?”
“棒極了,馬蒂。”
他說著已經摘下話筒,把無線盒從腰帶上取下。他在詹妮弗臉頰上啄了一口。“我現在得走了。”他朝一輛正等着的小汽車奔過去。
詹妮弗轉過身,對着她的攝製組。“把東西收起來,各位,”她說道,“我們馬上就去亞利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