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猶 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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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神不寧。從昨天開始,這種感覺一直伴隨着平巒縣公安局刑偵副局長陳英奇,並越來越強烈,弄得他吃不好睡不香,早晨洗臉時,發現嘴上起了大火泡。
昨天晚上,他和兒子通了個電話,問他對程玉明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兒子跟前有人,應付了幾句沒回答。後來專門回了電話,笨嘴笨舌地說當時看照片面熟,象六號井見過的爆破員,可所長和其他人都否認,他也不能肯定了。把陳英奇氣得罵了好幾句“混球”。
早餐喝了兩口稀飯就再也吃不下去了,早早趕到辦公室,剛坐下,兒子突然又打來電話:“爸,礦里不讓我在派出所幹了,把我調到辦公室當秘書,還給我長了二百塊工資……”
什麼?!
兒子繼續說:“可是,我不願意當秘書,我還是願意在派出所,你不是說過嗎,讓我好好乾,將來有機會轉成正式警察,爸你跟他們說說,給我長工資我同意,可還是讓我在派出所干吧……爸,我來之後,按你說的,每天寫一篇小楷,我現在的字比以前寫得好看多了,前天程大隊來還誇我來着……”
“別說了!”陳英奇聽得心中冒火,一邊暗罵兒子傻,一邊壓着火低聲說:“讓你去你就去吧,啥也不要說。今後要學會少張嘴,多動腦,聽見沒有?”
兒子:“聽見了,那……我上辦公室去不去?”
“去,”陳英奇說:“讓你去你就去,啥也別說,不過,這些日子眼睛要睜大,看到什麼不對頭的事就跟爸說,明白嗎……對了,這兩天你們礦里沒有什麼不對頭的事兒?包括你們派出所?”
“這……”兒子說:“爸……啥樣的事兒算不對頭哇?要我看,他們一直都不對頭,所長表面上對我挺好,可啥事也不帶我,就讓我看家,一點意思都沒有。前些日子,他帶人出去抓逃犯,也不讓我參加……”
“等等,你說什麼,你說他們前幾天出去抓人來着?抓誰?”
“我也不知道,那天,喬猛喝多了,嘮喀時露出來的……爸,這事不對頭嗎?”
陳英奇腦子一陣混亂,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又問了兒子幾個問題,回答都不得要領,就不再往下問,只是再次囑咐兒子多用腦袋,少說話。
放下電話,摸着下巴琢磨了一會兒,撥了幾個電話,有的打通了有的沒打通。然後,又摸起內線電話找程玉明,沒人接,打手機,原來去醫院看那個昏迷者去了。問情況如何,程玉明說還沒清醒過來。他讓他馬上回來,有事研究。等了好一會兒,程玉明才匆匆走進來。他不高興地問怎麼這半天,程玉明說,在醫院碰到湯義了,嘮了幾句才回來,他警覺起來:“湯義?他去醫院了……跟你嘮什麼了?”程玉明說:“沒說啥,他說身體有些不舒服,去醫院檢查一下,然後又看了看那個昏迷的人,還說如果我們隊人手緊,忙不過來,他們治安大隊可以幫忙……哎,你不問我還沒多想,他那人我知道,從來是無利不起早,今兒個怎麼了?”
陳英奇臉色嚴峻地:“別說了,從現在起,你們必須保證二十四小時有人守在這個人身邊,並且不許向任何人泄露他的情況。”
“知道了。你找我有什麼事?”程玉明看看他的臉色:“哎,你臉色可不太好……昨晚沒睡好?”
陳英奇:“你把昨天去烏嶺的經過再說一遍。”
程玉明:“不是跟你彙報了嗎?”
“哪來這麼多廢話,讓你再說一遍就再說一遍。”
程玉明只好再說一遍。陳英奇聽完,沉吟片刻說:“你們在調查走訪時,蔣福榮一直跟在旁邊?”
“是,”程玉明點頭說:“不管咋說,他也是警察,還是派出所長,他要跟着,我也沒法攆。所以,我覺得,那些礦工們的表現可能和他在場有關。”停了停,“你跟小陳聯繫了吧,他怎麼說的?”
“他能說啥,這孩子,腦瓜不靈,說的話我也信不着……不過,有個事兒挺奇怪,他剛才告訴我,礦里忽然調整了他的工作,把他調到了辦公室當秘書,還給他長了二百塊工資!”
程玉明:“這是好事啊……哎,這能不能和昨天的事有關?你沒問問李子根,為什麼這麼做?”
陳英奇:“我想問問你,這意味着什麼?”
程玉明乾脆地:“肯定和昨天的事有關。這表面上是照顧,實際上是讓他離開派出所,免得礙眼。”
“那麼,這又說明什麼呢?”
程玉明:“這說明小陳昨天說的是真話,這個昏迷不醒的人真是烏嶺煤礦的人,真的在六號井干過……對,這也說明,六號井那些礦工沒說實話。我跟你彙報了,在我們到礦井之前,喬勇剛剛離開。我估計,他是提前做了安排,肯定是這樣。”
陳英奇:“繼續說,這還意味着什麼?”
“這……”程玉明忽然變得不那麼乾脆了,走到門口往外觀看一下,又把門關嚴,才回過身低聲說:“這……昨天我也想過,你沒深問,我也不好說,自己也有點不相信……能有這種事嗎?如果這個人真是烏嶺煤礦的礦工,真在六號井干過,真是那個爆破員,他們卻竭力阻撓我們查清他的真實身份,這就說明,他們和這事有牽連,或者說……這……”
“說下去。”
“或者說,這事就是他們乾的,這個人是他們害的……陳局,這……我有點害怕,他們要幹什麼呀,他們還是警察嗎?”
陳英奇憤憤地:“如今,穿着警服敗壞警察名聲的事兒還希罕嗎?”
程玉明咬着牙:“對,他們根本就不是警察,只不過穿着警察的衣服……這麼看,公安部取締企業派出所的意義大着呢,咱們公安機關形象都讓他們破壞了……可有什麼辦法,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無論什麼事,只要有人一活動,啥政策都能變通,都走樣了!”
陳英奇看一眼屋門,低下聲音:“現在,我再跟你說一件事,前幾天,蔣福榮曾經帶人出去抓過逃犯!”
“這……他一個企業派出所,抓什麼逃犯?逃犯由我們大隊統一掌握,他抓逃犯我怎麼不知道……天哪,這要聯繫起來一想,肯定是這麼回事了……陳局,怎麼辦?”
陳英奇:“我要問你!”
程玉明:“問我?那好,查,下上力氣,不信查不清他,昨天我瞧出來了,那個姓趙的漢子和姓白的小哥倆,可能知道點真相,可他們就是不說。”又換了為難的口氣:“他媽的,這事兒要是發生在別的地方都好辦,可是烏嶺……你也知道,烏嶺的黑幕厚着呢,可誰也別想揭開,遠的不說,前年有兩個河北來打工的哥倆在他們那兒憑空就蒸發了,有傳言說那哥倆不太聽話,讓他們給處理了,可咱們一點辦法沒有。跟你說實在的吧,那個李子根,還有喬勇、也包括蔣福榮,我看都不是好東西,他們手上都有鮮血,可就是動不得。也就因此,烏嶺沒人敢不聽他們的,這也是我昨天撤回來的原因,留下也沒用,肯定沒人跟你說實話。”
陳英奇半晌無語,手摸下巴好一會兒才說:“我看這樣吧,等一會兒,你給蔣福榮掛個電話,就說從那個昏迷不醒的人身上提取了子彈,準備送往省廳檢驗。”
程玉明眼睛一閃樂了:“你是說,給他來個詐胡……對,如果這事真和他們有牽連,恐怕有人就慌神了,狐狸尾巴也就露出來了。好,陳局,你這招兒高!”
陳英奇卻一點笑容也沒露出來,依然摸着下巴想心事。程玉明問:“還有事嗎?”
陳英奇看程玉明一眼,仍然保持原姿不說話。程玉明半開玩笑地說:“怎麼,我猜猜,你在惦記着一件事,惦記着一個人?”
陳英奇的表情鬆弛了一些。他最滿意程玉明的就是這點,腦瓜好使,反應快,跟他在一起,無論說話辦事還是破案,都特別省勁兒,有時,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對方就知道了什麼意思。
程玉明邊想邊說:“是啊,如果前面的假設都是事實,那麼,你惦念這個人可能也出事了……我和他們單位聯繫一下,看他回去沒有?”
陳英奇:“已經聯繫過了。我不但給他單位打了電話,還給他家掛了電話,手機也打了。”
“這……或許他還在路上,或者象他們說的,去別處找他愛人了。我想他們膽子再大,也不敢動他吧,他終究是警察呀!”
“有時,膽子是逼出來的,你破那些殺人案,都是膽子大的乾的嗎?如果他們不這麼干會有更大的災難發生,那麼,他們就可能幹了!”
“媽的,他們敢,我……”
程玉明發了半句狠又松下來:“這……他們如果這麼幹了,那又意味着什麼呢?”
程玉明看着陳英奇,陳英奇也看着他,最後,還是程玉明開口了:“這就意味着,這個外地來的警察掌握着可以置烏嶺煤礦某些人死地的罪證,他們不得不滅口……”
陳英奇不容程玉明緩過勁兒來,緊接着問:“那麼,烏嶺煤礦發生什麼了大事呢?”
程玉明看着主管局長,忍不住露出一絲苦笑:“陳局,這話非得從我嘴裏說出來嗎?你一定也聽說了吧,縣領導不是還專門辟過謠嗎,讓我們講政治,不得亂說。誰不知道,烏嶺煤礦又出事了,死了不少人,只是沒人公開說出來而已,這年頭,人都學奸了……其實,大夥也都知道,自李子根把烏嶺煤礦吃了之後,沒少死人,都讓他用錢平了。這是個公開的秘密,人們已經習以為常了,只不過這回死的人多一點罷了。”
“再往下說,如果這個礦難被人發現了,給捅出去,會引起什麼後果?”
“捅出去也沒用,”程玉明說:“其實,以前出事也有人捅過,正因為沒用,後來也就沒人捅了。對了,我聽說,前幾天還有個地縣兩級調查組去了烏嶺,就是調查礦難的事兒,可調查了一溜十三遭,啥也沒查出來就撤了。看着沒有,沒事,就是有人捅出去也沒事兒!”
“可是,如果這個人是外人呢,如果這人掌握了確鑿證據呢,如果這個人是記者呢?”
“記者,他不是警察嗎,怎麼變成記者了……啊,你是說他愛人,他愛人是記者?”
“對,如果被一個有責任感的記者發現了,又掌握了確鑿證據,會導致什麼後果?”
“這……這可麻煩了,弄不好,得有不少人進去,不止李子根一人,得進去一大批,還可能引起連鎖反應,那就不止是礦難的事兒了。其實,咱平巒很多人都看得明明白白,憑他李子根一個混混兒,有多大本事,能把一個國營大礦山給吃了,還不是有人支持他,給他提供方便?聽說,有不少掌權的都在礦里吃乾股兒,到年底分紅都幾十萬幾百萬的,要是把這些老冰排都勾起來,咱平巒得來一場大地震,而且不止平巒,地區,省里,恐怕都得有人進去……媽的,真要排樣可好了……哎,這麼一說,那個弟兄的愛人也危險……對呀,是不是她也出事了?”
陳英:“該說的你都說了。這個外來的弟兄是找他愛人來了,可他愛人在烏嶺不見了,他又是個一條道走到黑的主兒,不找到她不罷休,你說,他會遇到什麼事兒……對了,我還沒對你講,前天凌晨,我接到了他的電話,話沒說完……”
陳英奇把情況向程玉明介紹了一遍,包括志誠那個說了半截話的電話,他去烏嶺的所見所感及在城郊發現的情況。程玉明聽完也坐不住了:“這……還有這種事兒,那咱們還在這兒討論什麼,趕快去烏嶺,想法救他呀!”
陳英奇:“怎麼救?你知道他在哪兒?李子根和他的手下是好對付的嗎?”
程玉明泄氣地坐下來:“可不是,昨天我去那趟就是證明,他們肯定早想好了如何應付這事兒,烏嶺的腳下處處是礦井巷道,真要處理兩個人還不容易……可是,那也不能坐視不管哪,那可是咱們的弟兄啊,陳局,你想個辦法呀……對了,快點跟彭局長彙報一下吧,看他有沒有啥好辦法?”
陳英奇:“彙報,咋彙報,咱們說的都是分析推測,一點證據都沒有!”
程玉明:“那你也得跟他談談哪……陳局,叫你這麼一整,我也完了,這事兒要不整明白,明天你看吧,保證我也滿嘴火泡!”
陳英奇沒再說話,不過,想來想去,覺得程玉明說得對,還是跟彭局長嘮嘮好。一來呢,可以減輕自己的壓力,二來呢,萬一以後出什麼事,自己的責任也輕了。因為你已經彙報了。
可是,彭局長還在省廳開會。無奈之下,他只好撥了他的手機。
彭局長馬上就接了:“老陳……”
陳英奇:“彭局,你什麼時候回來?”
彭局長:“我已經回來了,就在辦公室。”
陳英奇心中一喜:“好,我馬上過去!”
離開辦公室之前他又撥了三個電話。那個外地警察的手機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他的家裏仍然沒人接,單位還是說他沒有回去。
他暗暗對自己說:“別抱幻想了,他肯定出事了!”
2
陳英奇點燃一支煙,慢騰騰站起來,慢騰騰走出屋子,慢騰騰向局長彭方的辦公室走去。這時,他的心裏又猶豫起來。
你怎麼會摻乎到這事裏呢?那天,你怎麼就心血來潮,聽到治安大隊辦公室吵吵鬧鬧的,就過去多管閑事呢?如果你不去管,就不會認識那個人,也不會知道這事兒,也就沒有這麼多的煩惱,用不着這麼著急上火,擔驚受怕,天塌下來也沒有你的責任。你可好,不但管了,認識了他,還把手機號碼告訴了他,你是怎麼了……啥也別說了,命該如此,誰讓你一看到那小夥子就喜歡上他了,一臉正氣,一看就是個好刑警,難道,就讓他這麼完了,就眼睜睜看他把命扔在了烏嶺……媽的,如果真的這樣,你的良心恐怕這輩子都安定不下來!陳英奇,你別忘了,你是個警察,是個刑警,還是個主管刑偵的副局長,你不能不管!
可是,怎麼管?你難道能帶人去烏嶺來個挖地三尺?別說你做不到,就是挖地三尺也沒有用,挖地三丈三十丈也沒用,烏嶺的地下全是煤井巷道,深的幾百米,淺的得百米以上,上哪兒去找?再說,你什麼理由啊?就憑一個半截電話嗎?李子根能讓你這麼幹嗎?他跟上邊說一句話,你就得乖乖撤退,恐怕還得給人賠禮道歉。媽的,以法治國,以法治國,喊了多少年了,可誰知道執法的人是啥感覺,每辦一起案件都要先看看涉及到誰,要看他有沒有後台背景,然後才能決定偵查手段和辦案態度,而且,總有那麼一些人凌駕於法律之上,如果你沒長眼睛,真的傻乎乎的依法辦案,最後肯定倒大霉。現在不就這樣嗎,誰不知道烏嶺煤礦的能量?李子根你可以不怕,可他後邊的力量你不能不顧忌。你已經五十齣頭,很快就會退下去,如果得罪了他們,那你在平巒能有好日子過嗎?就算你不怕,可你還有孩子……對,你那個傻兒子不是還靠人家養活嗎?要是真得罪了他們,他本來就不牢固的飯碗准打,那他今後怎麼辦?靠你那點退休金能養得了他嗎?恐怕,這輩子連媳婦都說不上……
然而,你已經騎馬難下,你不能不管,不能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你才裝了一天多,已經滿嘴火泡了,還能裝多久呢?其實,從那小夥子一來,你就覺察到了不對勁兒,什麼麻醉搶劫、摩托車襲擊、公汽停開,目的都是一個,就是不讓他去烏嶺。行,那和你沒有直接關係,你可以閃開身子,可現在呢?你還能閃開嗎?還想閃開嗎?這可有個責任問題。你明明知道一個刑警弟兄身陷險境卻保持沉默,最後事情暴露,你怎麼交代,怎麼面對自己的良心……看來,還是程玉明說得對,還是跟彭局彙報為上。
陳英奇推開局長彭方辦公室時,一眼看到治安副局長楊平坐在對面的沙發里。他站在門口,拉出要退回的架式問:“你們有事……我等一會兒來……”
彭方急忙招手說:“別別,我正想找你,快進來,坐坐……哎,是臨江派出所給你們刑警大隊送來一個人嗎,昏迷不醒,身份不明,有這事嗎?查出真實身份沒有?”
這……陳英奇略有尷尬。因為彭方任局長後有個規定,凡發生重大案件要在第一時間向他報告。可這件事很難說是不是重大案件,再加上自己心裏有事,就沒有及時彙報,不由感到有些被動。他瞥了一眼若無其事的楊平,進而聯想到湯義出現在醫院的情況,馬上就明白怎麼回事。因此悻悻地說:“我來就是向你彙報的,現在看,已經有人彙報了,就用不着了。”
彭方:“怎麼用不着,我只知道個大概。正好,楊局長也在這兒,咱們研究研究。聽說,你們從這個人身上提取了子彈,要送省廳檢驗,楊局長說,明天治安大隊有人去省廳辦事,讓他們捎去吧。”
來了!陳英奇壓着心中怒火說:“不用了,讓技術大隊去人吧,他們還有別的事要去省廳辦,和技術總隊也熟悉!”
彭方沒堅持,而是繼續說:“這是涉槍案,一定要重視,如果刑警大隊忙不過來,可以抽其他單位的人!”
陳英奇趕忙說:“用不着,現在不是人手夠不夠的問題,而是調查困難太大,一時查不清。”
“嗯?”
彭方用詢問的目光望着陳英奇,陳英奇瞥了一眼楊平,見他還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心想,他肯定什麼都知道了。也就不再隱瞞,把昨天程玉明去烏嶺調查的大致情況彙報了一下,然後說:“所以,這個人的身份一時很難查清,從昨天到現在的救治費用,都是刑警大隊給醫院打的欠條,今後咋辦,得局裏解決。”
彭方不吱聲了。
陳英奇也沒再往下講,而是把手中的煙蒂掐死在煙灰缸內,又點燃一支吸起來,並不時在煙霧中瞄一眼沉思的彭方。心想:怎麼樣,一說到烏嶺你也頭疼了吧!
陳英奇對這個比自己年輕好幾歲的局長有一種複雜的感情。他是年初全區公安局長交流時,從地調平巒任局長的。而在他調來之前,剛任治安副局長兩年的楊平曾是局長的人選,他自己也活動得很厲害,有一陣子甚至風傳已經搞定,當時,陳英奇很為平巒公安局的前景擔憂,可最後的結果卻是眼前這個人坐上了這把椅子。陳英奇為此出了口長氣,也對這新局長抱有很大希望。可他上任半年多,卻是平平常常,沒什麼大的舉動,只是在隊伍建設上下了點功夫,自他來之後,民警的紀律作風有所好轉,違法違紀現象也在減少,其他就看不出什麼了,開黨委會也不怎麼表態。嚴打整治鬥爭開始后,他親自組織搞了個打黑除惡調查摸底活動,好象要有所動作的樣子,可後來就沒動靜了。這些表現,使陳英奇漸漸失望了。可後來一想,他只是一個公安局長,權力是有限的,他的作用要受制於縣委、縣政府,受制於整個社會環境。可雖然這麼想,還是覺得這個局長魄力不是很大,現在,把這麼重大的事情向他彙報,能指望他做出什麼呢?
果然,彭方聽完彙報沒有表態,而是沉默片刻後轉了話題:“好吧,這事兒我知道了,還有一件事……聽說,程玉明去烏嶺還打聽一個外地警察的事,說他失蹤了,這是怎麼回事?”
這事他也知道了。陳英奇又瞥了一眼楊平。
陳英奇早就知道,楊平和李子根的關係非同一般,也知道他當上治安副局長,是李子根在後邊使的勁兒。這一點也不奇怪,平巒任用幹部,李子根說話甚至比組織部長還好使,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楊平遲早會當上公安局長。而楊平是知恩圖報的人,對他來說,執行李子根的話絕對比執行局黨委的決議要積極。正因此,陳英奇雖然和他同是副局長,可從來是冰雪不同爐。他不喜歡他,他身上有股氣味不對頭,那不是一個人民警察應該有的氣味,說話辦事,沒有一點正氣,一切都從個人得失出發,還拉幫結派,每到研究幹部時你看吧,他推薦的,都是那些邪里邪氣的人,要不是他拚命活動,湯義能當上治安大隊長嗎?可以說,這兩個人就是李子根在公安局的代理人。每到年底,他們也要在烏嶺煤礦分點紅利吧。現在看,肯定又是接到李子根的什麼指示,才積極活動起來。瞧,你看他表面上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可耳朵已經支了起來,正想聽風後向李子根彙報領賞呢!
想到這裏,陳英奇壓抑着內心的憤恨,故意輕描淡寫地說:“啊,是有這事,刑警大隊接到那個警察單位的電話,說他去烏嶺好幾天了還沒回去,我知道后,就順便讓程玉明了解一下情況。”轉向楊平:“對了,你應該比我熟悉這個人哪,他來平巒一下火車不就被湯義帶到治安大隊了嗎?”
楊平有點尷尬:“啊……是有這碼事,不過,很快就放了,是場誤會,然後他就去烏嶺了,再沒聯繫過……怎麼,他還沒回去,是不是又去別處了!”
“但願如此吧!”
陳英奇說完,又瞥了楊平一眼,從表情上還是看不出什麼。媽的,他真會裝,沒準兒,那個實誠的小夥子也給他打電話了呢。可這只是猜想……沉默片刻,繞個圈子說:“昨天上午,湯義和一些人在城郊設卡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個把我車開走的人是誰,抓到沒有?”
彭局長聽到這話也注意起來:“設卡,設什麼卡,誰設的?我怎麼不知道?”
楊平臉色難看起來:“這……啊,你昨天不是還沒回來嗎?是蔣縣長指示的,說有人從烏嶺煤礦私藏炸藥下山,烏嶺煤礦保安大隊下來在城外路口檢查了一下……蔣縣長沒找到你,就給我打電話,讓配合一下,我就讓治安大隊出了兩個人!”
彭方不高興地問:“抓到人了嗎?”
楊平:“這……沒有,有個人從拉煤上車上跳下,把陳局的車開跑了,最後,車在街里發現了,人卻不知哪兒去了,卡也就撤了!”
彭方沉默片刻,又問楊平:“你還有什麼事嗎?”
楊平省悟地急忙站起來:“啊……沒事了,沒事了,你們談吧!”
楊平走出去,並隨手把門關得嚴嚴實實。彭局長這才把目光望向陳英奇,等着他開口。
這時,陳英奇反倒猶豫起來:這……怎麼說呀,都是推測,分析,跟程玉明說可以,可眼前的是公安局一把手啊,跟他說就是正式彙報,要負責任的。再說了,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他心裏到底賣的啥葯,烏嶺煤礦的事兒真要從自己這兒捅出去,引發嚴重後果,那自己就成平巒的罪人了……可是,已經來了,又不能不說。他遲遲疑疑地開了口:“這……有件事,我也拿不準,不知當說不當說,昨天凌晨,我接到一個電話,是剛才說的那個外地警察打來的,只說了半截話,也不知啥意思……”
他吞吞吐吐地把情況介紹了一遍,說得挺簡單,而且只說事實,不加評論,說完就盯着彭方不出聲了。
可是,彭方聽了卻臉色大變:“這……你……你認為,這意味着什麼?”
他曾經這樣問過程玉明,現在,論到自己來回答了:“這……我也說不準,我想,他不會無緣無故給我打這個電話,恐怕,他真的在烏嶺遇到了危險。”
彭局長沒往下問,而是盯着陳英奇說:“這就是昨天程玉明在烏嶺調查這事的原因,對吧,你還掌握什麼情況,都採取了什麼措施?”
“我……我沒採取什麼措施,不過,你知道,昨天城外設卡時,我的車……”
他又把昨天城外設卡的事說了一下,包括自己的車被人開走的情景,雖然說自己沒有看清那個人,可是指出其背影有點象志誠。
彭局長鬆了口氣:“這……如果那個人是他的話,應該已經逃走了。”
“恐怕不是這樣,”陳英奇依然吞吞吐吐地說:“我的車後來在街里發現了,他人也不見了,昨天……不、今天早晨,也就是剛才,我接到那個警察單位的電話,說他還沒有回去,打他家裏的電話沒有人接,打他的手機也不通!”
“還有什麼?”
“還有……昨天他們設卡抓人後不久,110指揮中心接到群眾報警,說有一個人在招待所附近被綁架,巡警大隊出了現場,卻什麼也沒發現。”
彭方不再問,眉頭皺緊思索起來,臉色變得非常難看,人也站了起來,急促地在地上走了幾步,又“霍”地站住,掉轉頭問:“這些話,你跟別人講過沒有?”
陳英:“這……沒……沒有。”
彭方:“那好,從現在開始,就不要再對任何人講!”
“可是,這事該咋辦哪,咱們……”
彭方打斷他的話:“這事我知道了,你忙去吧,我再考慮考慮!”
陳英奇看看彭方的臉色,站起身走出去。此時,他心好象輕鬆了一些,又好象更沉重了。
3
陳英奇走出去,公安局長辦公室里只剩下局長彭方一人。
他離開了椅子,在辦公室內急促地走了幾個來回,又回到椅子裏坐下來,半晌沒動。他想起了二十四小時前的情景。
彭方赴公安廳並不是參加什麼緊急會議,而是受朱廳長的召見。因為通知時告訴他要保密,他只能對班子其他成員宣稱去參加一個緊急會議。
一般來說,做為縣一級公安局長,是不能輕易受到省公安廳長召見的,因為中間還隔着地區公安局一級。因此,彭方一接到通知就意識到這次召見非同尋常。
他忐忑不安地進了朱廳長辦公室。朱廳長倒很客氣,讓坐倒水后,拿出一疊信讓他看。嘴裏還說:“這只是我選出來的幾封,你先看看,然後談談自己的看法!”
信有的是省委主要領導批給朱廳長的,有的是平巒人匿名直接寫給廳領導的,每封信都指向一個人--李子根。有的是告他在烏嶺平巒胡作非為的,還有的稱他是黑社會,揭發他刑事犯罪行為的。其中一封信寫得很長,從李子根起家到收購國有煤礦直到近年來的種種惡行,都涉及到了,而且,還點了平巒縣委書記何清和縣長蔣福民的名字,指出二人與李子根有密切關係,因此,要想查清李子根的問題,不能依靠當地黨委政府和政法機關,必須有高層領導介入及高層有關部門直接查辦。該信還把李子根的問題與公安機關當前開展的打黑除惡鬥爭結合起來,寫着:“只要李子根不打掉,平巒公安局的打黑除惡任務就沒有完成!”
彭方抑制着心跳,努力保持着平靜把這些信一一看完。儘管如此,看完后仍然渾身冒汗。他還看到,省委主要領導在這封信上批示着:“看來,烏嶺煤礦的問題非常嚴重,牽涉到當地和上級黨委政府及有關部門的領導幹部,從反映的問題看,烏嶺很可能存在一個黑社會集團。請公安廳認真對待,深入調查,如情況屬實,要嚴厲打擊,如有干擾,及時向省委報告。”
彭方看完信抬起頭之後,朱廳長說:“把你找來面談,省廳是經過認真考慮的,也是對你的信任。當前,省打黑除惡鬥爭任務很艱巨,刑警總隊專門建立了一個打黑除惡支隊。可是,省廳認為,打黑除惡鬥爭完全靠省廳不行,基層公安機關才是主力軍,必須發揮其應有的作用。現在我找你來,就是和你談這件事。現在,這些信你已經看了,不知你有什麼想法。”
彭方有些愧疚,也有些為難。
其實,對李子根涉嫌黑惡活動問題,他並不意外。因為在他未到平巒任職時,就聽到過其人的一些惡行。到任后,曾在嚴打整治鬥爭中專門就本地黑惡活動搞過調查,自己還親自設計一個黑惡活動問卷調查表,印了十萬份發到各階層群眾手中,讓他們匿名填寫寄回。調查表分成幾個欄目,其中有“你認為平巒是否有黑惡勢力活動”、“你認為平巒黑惡勢力活動主要表現在哪個領域,哪個地區”、“你能否指出黑惡勢力的主要人物姓名”等幾項,在收回的調查表中,幾乎每一份都認為平巒有黑惡勢力活動,絕大部分認為黑惡勢力活動在烏嶺煤礦,相當一部分填寫了李子根的名字。他把這一問題提交到局黨委會上,可是,幾乎所有黨委成員都持一種曖昧的態度,而楊平更是公開說這種調查問卷不能信,是老百姓的一種“仇富心理”。只有陳英奇在會後偷偷地談了自己的看法,認為調查表反映的問題屬實,可對如何打擊也拿不出好辦法。更有甚者,這個消息傳到了縣領導耳中,縣委書記何清和縣長蔣福民把他專門找去了解情況,蔣福民非常不滿地說:“你們公安局要幹什麼,誰讓你們搞這個調查的?告訴你們,烏嶺煤礦是我縣的支柱產業,絕不許動它一根汗毛。當然,它可能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可是,我們要看大節,從大局看問題,他們對平巒的貢獻是主要的。現在我強調一點,今後,凡發生牽涉到烏嶺煤礦的案件,公安局必須先向縣委、縣政府請求批准后才能採取措施。這是縣委、縣政府的態度,也是地委領導的態度!”就在不久前,縣委中心組學習時,蔣福民又結合“三個代表”中的“始終代表先進生產力的發展要求”談了自己的觀點:“在平巒,烏嶺煤礦就是先進生產力,我們縣委、縣政府就要是代表他們的發展要求,努力為他們的發展創造寬鬆環境。也可以說,代表烏嶺煤礦的發展要求,就是實踐‘三個代表的’具體行動。對烏嶺煤礦的態度如何,也是對每一個平巒幹部對‘三個代表’的態度。”這明明是把“三個代表”庸俗化,是一種歪曲,可居然沒有一個人反對,相反,還有很多人叫好。
這樣一來,彭方就不敢再動了。再接到群眾的舉報信,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因此,朱廳長要他表態,他感到十分為難。省公安廳固然是縣公安局的上級領導,可是,基層公安局主要還在地方黨委政府的領導制約下。無論是人權、財權特別是領導幹部的命運,都在地方黨委政府的掌握中,上級公安機關只能起一點協調作用,真正頂起牛來,省廳的作用是有限的。當時,他非常想像一個軍人一樣立起,敬一個軍禮,響亮地回答一聲:“是,堅決完成任務!”可他沒有那樣做,因為他深知面臨的困難,對能否完成任務缺乏信心。
朱廳長看出他的曖昧,當即給予了嚴厲的批評,直到他慢慢說出烏嶺煤礦的一些內幕性問題,說到牽扯到各級領導幹部,並暗示了有省領導牽扯在內。朱廳長嚴厲的臉色才緩和下來,繼而又變成另外一種嚴峻語氣:
“這一點,省廳有充分估計。公安機關打黑除惡鬥爭的阻力也主要來自於此。幾乎每一個規模較大、時間較長的黑惡集團後邊,都有腐敗分子在支持,有的在公安機關內部,更多的在黨委政府中,有的甚至牽扯到一個地區的主要領導。但是,打黑除惡是黨中央提出來的,黨中央也清醒地意識到這一問題,因此特別提出,打黑除惡一定要打掉保護傘,要求我們公安機關敢於碰硬,不管牽扯到誰,不管後台有多深多硬,都要挖出來。因此,李子根的後台再大,也大不過黨中央。現在,省委主要領導已經做出重要批示,剩下的就看我們的,說穿了,就看你們平巒縣公安局的,看你們敢不敢於碰硬。當然,對打黑除惡鬥爭的艱巨複雜性要有充分估計,要講究鬥爭策略,可是,這絕不是曖昧、迴避、退讓、妥協的理由。明哲保身,不是一個合格的公安局長。現在,省廳就要看平巒公安局的戰鬥力到底如何,看平巒公安局領導班子的戰鬥力如何,希望你們能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
最後,彭方終於站起來表示:一定高度重視這一問題,回去后要立刻研究,儘快採取得力措施開展行動。同時也提出,一旦遇到頂不住的壓力,希望省廳給予支持!
朱廳長說:“這沒有問題,省廳肯定不會把壓力都推到你一個人身上,目前打黑支隊有一個大案在搞着,一旦騰出手來,立刻派人進駐平巒。不過也可以告訴你,他們已經採取了必要的措施,現在的關鍵是你們平巒公安局怎麼辦,省廳要看到你們的實際行動!”
彭方就這樣憂心忡忡地返回平巒,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他知道,眼前的形勢已經不容許自己再曖昧下去,必須要有實際行動。可是,怎樣行動呢?要行動,必須進行精心部署,調動警力,可是,只要你一動,各方馬上就會知道,壓力、阻撓、干擾就會接踵而來,更談不上保密。那樣,就會使行動難上加難,最後歸於失敗。再有,這種行動,你怎麼能不向縣委、縣政府彙報呢?
這個時候,他亟需一個突破口,一個理由,能使他展開行動的理由和突破口。
眼前,突破口出現了,理由也有了。就是陳英奇剛才講的一切,他接到的那個電話,還有醫院裏正在搶救的那個人,這些,給你提供了行動的理由,有可能成為向縱深發展的突破口。
可是,你必須先請示彙報,然後才能行動。儘管法律上沒有這條規定。
彭方拿起了桌上的電話:“何書記嗎,我有重要事情向你彙報……啊,是蔣縣長,是這樣……這……好吧,不過,我已經向你們彙報過了……好……”
他本來是給縣委書記何清打電話的,沒想到卻是縣長蔣福民接了過去,還沒容他把話說完,就做出指示,讓他無法接受又不得不聽從的指示。
他跌坐在椅子裏。
4
蔣福民已經在何清辦公室呆了好一會兒。
早晨剛上班,他就闖進何清的辦公室,把門關嚴,滿臉不快地問:“你給赫書記打電話了?”
何清迎着他的目光,“是啊,這麼大的事,得向他彙報一下呀!怎麼了?”
蔣福民氣憤起來:“怎麼了?你為啥非得把赫書記牽進來?”
何清:“什麼牽進來?他是上級領導,我向他彙報問題,有什麼不可以的?”
“可你彙報的是什麼?”蔣福民黑臉上的汗毛孔都張大了:“你是不是有意這麼整?如果赫書記不知道這事,他可以閃開身子,保咱們,你這麼一搞,萬一真出了事,連保咱們的人都沒有!”
何清:“啊……我沒想那麼多,只想着這麼大的事應該讓他知道。這……已經彙報過了,收不回來了!”
“你……”蔣福民努力忍住:“那好,從現在起,就不要再對任何人談這件事,就當沒發生一樣。你放心,不會出事的,真要出事了,你把我遞出去,都往我一個人身上推,千萬不能咬別人!”
“那哪能呢,”何清說:“我是平巒的一把手,能推得出去嗎?就象你上回說的那樣,真要出了事,我第一,你第二!”
蔣福民正要說什麼,懷中的手機突然響起,急忙放到耳邊,裏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我,你沒在辦公室啊?有個事兒跟你說一下,昨天縣公安局刑警大隊長程玉明來了,把我們好一通查,拿着幾張照片,硬讓礦工承認是我們礦的人,不承認就不讓下井幹活,還說有個外地警察在我們礦失蹤了,這不是敗壞我們名聲嗎,這麼搞下去,我們煤礦還干不幹了,公安局是咋回事啊,你得管管他們哪……”
因為聲音很大,坐在旁邊的何清也聽個八九不離十,蔣福民有些尷尬,沒等對方說完就急忙打斷道:“行了,我在何書記辦公室,這種事兒你應該向他彙報!”說著把手機遞給何清:“李子根,你接吧!”
何清笑着往外推:“別,別,他找的是你,沒找我!”
“這……他是找不到你才找的我。”又對手機大聲道:“這種事你放着一把手不找,找我幹什麼……好,你跟何書記說!”再次把手機塞給何清:“他說要找你!”
何清這才把手機接過來放到耳邊,臉色也嚴整起來:“李總您好……對,是我,啊,你不用再說了,剛才的事我已經知道了,這個……公安局依法履行公務,縣委也不好說什麼,我跟蔣縣長商量一下再說吧……啊,我沒有挑理,不過,今後你有事直接跟蔣縣長聯繫就行了,不必找我……好,我還有事,聽,電話響了……再見!”
何清拿起桌上的話筒:“您好,我是何清……啊,是彭局長……”
何清手拿話筒,聽着聽着臉色又變了。
蔣福民在旁邊聽清了電話里說的一切,沒等彭方說完,就將話筒搶到手中,壓着嗓子用命令的口氣道:“我是蔣福民。彭局長,你說的我知道了,不就是接到一個半截電話嗎,這能說明什麼?陳英奇他是不是破案破的神經出了毛病,讓他別沒根據地胡猜亂想,這關係到烏嶺煤礦乃至我們平巒的聲譽,縣委、縣政府對烏嶺煤礦的態度你們是知道的,你們公安局少去干擾生產,在這段時間裏更要特別注意。烏嶺不是有派出所嗎?當地的治安問題由他們自行解決,你們別亂插手……何書記?何書記也是這個意見,這是我們倆的意見……對,也可以說是縣委縣政府的意見,就算是一條紀律吧……可是什麼,你們公安局是平巒縣公安局,是平巒人民養着你們,縣委縣政府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吃裏扒外,明白嗎?行了,我和何書記都很忙,你們就認真執行吧,如果誰再胡來,影響企業生產,要負政治責任!”
蔣福民說完氣呼呼放下話筒,看看旁邊不說話的何清,想了想,改換了口氣說:“何書記,這時候,後悔已經來不及了,我們只能按既定方針辦。不過有一點你千萬要注意,就是不能再給赫書記打電話……你沒聽說嗎?到年底省地都要動一批幹部,現在,你們倆一個是副省長人選,一個是副專員候選人。在這個時候,一定要多珍重啊!”
蔣福民說完,怪樣地笑笑走出去,把何清一個人留在辦公室。
何清坐在靠背椅中,好一會兒才猛然站起,重重一掌拍在桌面上,口中罵出一句:“媽的,你們這幫我八蛋,我……”
他罵了半截就收口了,無力地坐回椅子中。
他慢慢拉開抽屜,從裏邊拿出一封信,捧在手裏默默地讀起來。
“清兒見字如面:
自你擔任平巒縣委書記以來,為父既高興又擔心,高興的是你終於有一個施展才華的舞台,能更好地為人民服務,擔心的是你經不住權力腐蝕,走上邪路。這些日子我看了幾本省紀檢委的刊物,看到那些腐敗分子的所作所為,擔心更為強烈,就拿起筆來給你寫了這封信。
清兒,你千萬要記住,你手中的權力是人民給的,你只有為人民服務的權力,沒有謀私利的特權。否則,必然沒有好下場。為父是一個老黨員,退休多年,如果兒子成為腐敗分子,我將無顏見家鄉父老,更無法忍受別人背後指着我的脊梁骨說我的兒子是腐敗分子。如果那樣,為父將引咎自盡。
不過,為父也知如今不比當初,社會風氣變化很大,官場上迎來送往的事太多,水至清無魚,人至清無朋。考慮到你應酬過多,僅靠個人工資難以應付,故將我多年存下的退休金八仟元寄去,供你做養廉銀。如不夠來信,今後我將再節儉一些,多給你寄些錢去。我一切皆好,你勿擔心,盡心竭力供職為是。只希望聽到平巒民聲謂我兒是個清官,此生足矣。即使有一天溘然而逝,也將含笑九泉。如果你有違父訓,成為人所不齒的腐敗分子,為父也沒有你這個兒子,我死後,不准你到我靈前……”
“爸爸……”
淚水終於流出來,何清的眼睛模糊了。淚眼中,他看到了自己走過的道路。
實事求是地說,何清原來並不是這樣。在學校時努力學習,無論小學中學,成績都很好,後來考上了大學,不但以優異成績畢業,還練出一手好文章,畢業后參加工作,由於嚴格要求自己,工作努力,再加上文筆出色,被調到地委調研室,並一點一點從普通幹部熬上了調研室的副主任,後來又調到地委辦公室當副主任,直到兩年前當上了平巒縣委書記。
變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似乎難以斷定,是一點一滴、不知不覺的。參加工作最初幾年,他想得不多,就是一門心思干好工作,後來,心思就多起來。同事們在一起談論最多的是官場上的人事變動,哪個人提拔了,哪個人調到實權部門了,哪個失寵了等等,在商言商,在官言官,這對他不可能沒有影響,特別是本單位一些能力平平的上去了,自己卻原地踏步時,更覺不平。因此,他開始往這方面用心思,很快發現,當官的秘訣並不完全取決於能力,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你是不是有人,或者說有沒有後台。如果沒有,那就靠你自己努力了。而這種努力往往又不取決於工作,而是多和領導靠近,建立私人感情,贏得領導好感,並要捨得投入,也就是人們通常戲稱的“政治經濟學”。然而,他沒有人,錢也不厚,除了工作上加倍努力,給領導留下深刻印象外,還開始借款投入。還好,一個有錢的表哥理解他,給予他大力資助,經過近二年的“努力”,他終於如願以償地當上了平巒縣委書記。當然,這些,已經退休的父親並不知道。
平心而論,他往上爬的動機並不完全是為撈好處,也不想當什麼腐敗分子,當然,也不能說是為人民服務,那太假了。更多的,是為了自我價值的實現。在機關工作多年,他已經看出,那些拿筆桿的,即使能力出類拔萃,提拔了你,也多安排到一些沒有實權的虛職上,什麼調研室了、科協了、史志辦了等等,而一些平庸之輩甚至口碑不佳之徒,卻堂而皇之地掌握起一方大權,這讓他心裏很不平衡。他不想寫一輩子官樣文章,不想一輩子當替人捉刀的角色,很想親身干一番實實在在的事業。他覺得,和那些平庸之輩乃至素質極差卻掌握着大權的一些傢伙比,怎麼也能比他們幹得好,一定能幹出成績來。他有這個信心。因此,他雄心勃勃地到平巒上任了,要大顯身手,干一番事業。
就在他赴任之前,父親與他進行了長談,談了自己的過去,談到對兒子的希望,特別囑咐他不能當貪官,還把古人的一段話送給他:“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他真誠地傾聽着,嘴裏嗯嗯地應答着,可是,望着父親瘦瘦的面龐和身體,望着他花白的頭髮,心底卻充滿悲傷的感情,暗說:爸爸,你哪裏知道現在社會變成了什麼樣子,你哪裏知道官場是什麼樣子啊,我要完全按你說的去辦,將無法在這社會上立足,更何談什麼提拔重用啊!
可是,這些話他只能藏在心裏。他不忍褻瀆父親那神聖的感情。
說實在的,他對自己被任命為平巒縣委書記有些意外,儘管他也提出下到哪個縣市當書記或縣長的請求,卻沒有想去平巒。因為誰都知道,平巒是全區最重要的一個縣,也可以說是通向地委和行署領導的橋樑。七年前的平巒縣委書記已經提拔到了省里,而五年前離開平巒的赫書記已經地委主要領導職務。總之,只要當上了平巒縣委書記,就理所當然地成為地區級後備幹部,就意味着提拔,這是人所共知的。而他所以能得到這個職位,並不是自己活動的結果,而是地委研究幹部時,另外兩名擬提拔的幹部都想到平巒來,爭得厲害,雙方勢均力敵,且都是自己上不去也不想讓對方上去,最後讓他魚翁得利。
要說父親的話一點作用沒起也不準確,最起碼,上任之初,那些話是起到一定作用的,任用幹部時,他謹慎地拒絕了一個個塞滿鈔票的大信封,努力按照組織原則和任用幹部的標準選拔幹部,為此不惜得罪一批人。可他不後悔,也不害怕,因為自身乾乾淨淨,就沒有什麼畏懼的。後來,他又真理在手正義在胸地準備和李子根一夥較量,萬沒想到,就是這場較量導致了今天的局面……不,較量還沒開始,剛一過招兒他就敗下陣來,並從此一蹶不振……
5
在來平巒前,何清對李子根有所耳聞,知道這是平巒乃至全區的著名民營企業家,家財過億,當然,也聽過一些他為富不仁的傳說。不過,因為事不關己,也沒過多往心裏去。可當他到平巒就任后,這個人就成了他躲不開的難題。上任前,就有領導提示,烏嶺煤礦是平巒的支柱產業,要多多扶持,也有領導暗示,烏嶺煤礦將是對他的考驗。上任后,他很快收到一些匿名舉報信,加上其它渠道的信息,使他知道了李子根是什麼貨色。多年前,他只是一個農村生產隊的二流子,接近於村匪屯霸的角色,後來,到烏嶺開了小煤窯,因為能打能殺能拍能送,拉攏了一些用得着的權力部門及領導幹部。後來,漸漸蠶食了其他小煤窯,開始與國營大礦分庭抗禮,最後,採取各種卑鄙手段,將大礦擠垮,並在各級領導的支持下將其廉價收購下來。
一封匿名舉報信把李子根收購國有大煤礦的過程說得有根有蔓。其實,收購時,李子根家財還不過千萬,而國有大礦固定資產在三億以上,他是買不起的。可是,作價時,由於有人幫忙,僅做了不到兩億元。而礦上欠銀行貸款一億兩千萬元,最後達成的協議是,李子根只要同意接過欠銀行的貸款,不必掏一分現錢,就接手國有煤礦的全部權力及產業。那麼,銀行的貸款怎麼還呢?李子根拿出不到五百萬元在縣城和外地購買了一些破廠房、舊車輛及一些快要報廢的機械設備,完全按新產品作價給銀行頂了貸款。由於各方面領導的同情理解和大力支持,終於逼迫銀行就範,接受了這些破銅爛鐵。當然,銀行雖吃虧了,可銀行的領導個人卻從中得到了很大的好處。烏嶺煤礦的貸款終於還清,成功轉制,走出困境,煥發了生機。
由此,李子根迅速成為平巒乃至全區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很快把烏嶺建成了一個獨立王國。別的不說,連派出所都是他自己活動建立的,用的全是他的親信,連縣公安局也沒放在眼裏,別的部門更難以對他形成制約。之後,他就開始肆無忌憚地統治那塊土地,惡行累累。他為了節省成本,就大幅度減少安全投資,導致礦難頻發;他為了多採煤,在某些力量的支持下,以強制手段廉價收買了果農的果園,然後把綠色的果園變成了黑色的礦井,他拆毀了校園建起礦點,還往校園裏拋廢渣;他把自己和幾個親信的家建在風景優美的高處,居住在低處的居民卻髒水橫流,還要晝夜承受着開採噪音的騷擾。收購時,協議書上明確規定,他必須同時接收全礦職工並保證他們的生活,可他根本不予履行,收購后大肆解僱礦工,或者名義上留用卻不給開工資或開很少的工資,由此引發了幾百人的集體上訪,他又有意激化矛盾,促使上訪人做出越軌行為,然後迫使政法機關出面,將幾名為首者判刑。最後,他取得了完全的勝利,購買時簽的協議也就成了一紙空文。更不正常的是,他因為在開小煤窯時死人多,被法院判了緩刑,可這居然一點也沒有影響到他的發展壯大,他統一烏嶺就是在服緩刑期間完成的,簡直是人間奇迹。
當然,不管怎麼說,他表面上對縣委縣政府還是尊重的。一方面,他當年收購煤礦,是以縣政府名義出面購買,然後承包給他的。另一方面,他也有很多地方需要藉助地方黨委政府。何清剛上任不久就遇到一件事,李子根的礦里死了十幾個人,如果認起真來,夠他喝一壺的,當時,何清也想認真來着,可是,這件事牽扯着兩頭,他倒霉你也好不了。死亡超過十人就算特大了,當地黨政主要領導要承擔責任,所以,往上報的時候,最多只能報九人。當然,報九人看起來還是多,一般情況下,就報三、五個人。李子根是個明白人,事情過後,曾送來一個厚厚的大信封,可是,被他拒絕了。
矛盾暴發於前年的春節前夕。李子根的手下用小車給縣委、縣政府各送來一個編織袋,裏邊是大大小小的信封,送給何清的則是一個厚厚的檔案袋。他問這是什麼錢,回答是年末分紅。他把錢收下后,立刻召開常委和有關部門領導參加的會議,把檔案袋擺到了桌子上。說:“這是分的什麼紅?諸位難道有誰在烏嶺煤礦投資入股了嗎?我記得中央有規定,黨政幹部不許到企業投資入股啊,再說了,我清楚自己沒入股一分錢,怎麼也會分紅,而且一分就是幾十萬?據我所知,烏嶺煤礦是以縣政府的名義辦的,而縣政府做為黨政機關,是不允許辦企業的,就算允許,烏嶺煤礦與縣政府又是什麼關係,縣政府如何對其進行領導制約的,這個問題應該引起重視,認真解決……”
會上,幾乎所有人都表了態,都支持他的講話,都表示要把錢退給李子根。可是,何清在會後卻立刻感到那個冬天特別寒冷起來,特別是機關內部和那些權力部門,和他的距離一下變遠了,表面上恭恭敬敬,實際上眼睛深處充滿敵意,而且卻用一種他能感覺到卻無法指出的方式表現出來。他這才知道,原來李子根深得人心,他不但維護四大班子的主要領導及次要領導,一些用得着的部門、包括基層幹部,他也豪爽大方,逢年過節也有紅包贈送,甚至有的幹部乾脆就辭職跟他幹了。烏嶺煤礦現任的辦公室主任尤子華,當年就曾是縣委辦的副主任,去烏嶺後年薪達到六位數,後來還成了李子根的妹夫。對這件事,機關幹部們都當做一件佳話,用羨慕的口吻來議論。
何清意識到自己冒進了。畏懼和憤慨同時產生。一不作,二不休,他決定和李子根一搏,積極着手組織得力人員深入調查烏嶺煤礦的問題,以求徹底解決。可就在這時,他自己出事了。
這都怪他自己。
他到平巒后,沒有很快把家遷到平巒,而是住到縣招待所,吃在招待所的食堂,目的是避免家庭搬來之後的各種干擾。可是,他沒有想到,這使他的防線上出現了一個致命的漏洞。
縣委書記住招待所,招待所的領導乃至服務員們自然要格外照顧。就在這其間,一個專門負責他房間起居衛生的女服務員走進了他的生活。女服務員不到三十歲,長得漂亮卻不張揚,文靜而又溫柔,舉止言談都很得體,使獨在異鄉的他感到很親近。隨着接觸日多,漸漸產生了感情,而他這種特殊的生活環境又給他們的接觸提供了便利,終於有一天夜裏,他們跨越了最後的界限。
可是,他並不是裁在這個女人身上,而是通過這件事,使人發現了他身上的弱點,知道了如何從他身上打開缺口。
儘管他反感李子根並想把烏嶺煤礦的事情搞清楚,可做為領導幹部還是要有胸懷的,他和他在表面上還保持着正常的關係,因為,他畢竟是在平巒乃至全區和省里都有一定影響的企業家。有時,省地主管礦山部門的領導下來檢查工作,他和蔣福民要和李子根一起陪同,同桌進餐,也免不了碰杯喝酒。
那回,他在蔣福民的力邀下去了烏嶺,晚上,李子根在烏嶺大飯店設酒宴招待,除了幾個得力手下作陪外,還有兩個漂亮女人,一個是烏嶺大飯店的總經理,也就是李子根的妹妹,一個則是他的老婆,那位姿容出眾的女警官--齊麗萍。酒宴上,兩位女人很快成為主角,一杯又一杯地勸他,話都說得那麼得體,那麼動聽,態度又那麼親和。特別是齊麗萍,還穿着一身警裝,顯出一種和其他女人截然不同的氣質,半截袖襯衣,露出白晰細膩的長臂,下擺扎在桶裙內,使修長而曲線分明的身軀更加窈窕動人。她的座位緊接着他,敬酒時,身體有意無意地和他相碰,後來,還把手放在他大腿上……於是,他的剋制和清醒很快消失了,最後,酒宴怎麼散的都不知道了,只知道在她的攙架下回了客房,陷入到更大、更加狂亂的昏迷中……
可是,他很快清醒了,因為,房門突然被打開,有人闖了進來,鎂光燈閃個不停,還有一台攝像機對着自己。他猛地推開她,一眼看見進來的人有李子根,還有他的幾個得力手下。他想穿衣服,可衣服已經被人家搶過去,照相機還在“咔咔”不停地響着,直到蔣福民聞訊趕來,好一番調解,事情才算結束。
他就這樣被打敗了,敗得十分可恥。
可是,他失去了血恥的勇氣和能力,也失去了血恥的想法。
從此,他雖然名義上還是縣委書記,可卻實際上退居到二把手的位置,在很多問題上,他不得不受蔣福民的制約。
他也很快明白了,那是個陰謀,是個陷井。可是,明白得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回到縣裏后,蔣福民專門為他設宴壓驚,不過,酒宴只有他們二人,而且把門關得嚴嚴的。酒桌上,蔣福民先是罵了一通李子根陰險,然後又說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很多領導都有這口癮,只不過他們官大,沒人敢整他們罷了。還非常感慨地說什麼自己當副縣長時,也曾想整整烏嶺煤礦,也碰個頭破血流,最後看苗頭不對只好作罷,改變了態度,結果馬上左右逢源,後來還被提拔為縣長云云……酒宴結束后,他把他送回招待所。想不到,齊麗萍正在房間裏等着他,他懷着一種痛恨及復仇的感情衝上去把她壓在身下,瘋狂了一夜。
想不到,後來他卻和她產生了真實的感情。如果說開始她是他們的武器的話,後來,這個武器有一半屬於了他。那個女人每次到縣裏來,都想法和他幽會,他每次和她上床,都特別的瘋狂,用一種既有愛、也有恨的感情在她的身上發泄,把這當做對李子根的一種報復。後來,她跟他說了實話。原來,那個陷井是蔣福民和李子根共同策劃的。蔣福民是平巒土生土長的幹部,當過礦山局長、主管礦山工作的副縣長,和烏嶺煤礦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他絕不許任何人威脅到烏嶺的安全,威脅到他的既得利益。
只是,他明白得太晚了。
第二年春節,他不但再也沒有拒絕烏嶺煤礦的分紅,而且,收下錢后還拉着臉問了一句:“你們給蔣縣長多少?”他們不得不再給他送上一個檔案袋。
也就是從那以後,無論是任用幹部還是其它決策,他再也不拒絕那一個個厚厚的大信封了。很快,他在銀行有了大筆存款,成了富翁……
只是,這一切都瞞着父親。他還擔心他無法養廉,給他寄來了自己節衣縮食攢下的八千元。
此時,看着父親的信,他真是百感交集,可是他知道,一切都已經晚了,完了。他有一種感覺,烏嶺肯定要出大事,這個大事將把他卷進去,那滅頂之災即將來臨。
當然,他也抱有僥倖心理:這些年,烏嶺出了多少事啊?最後還不都是不了了之?但願這回能平安過去,如果自己真的提拔了,再出事就是別人的了……
因此,他什麼也不能做,他只能等待,等待,不知是等來的是幸運還是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