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第七章:在歐洲各國中,法國如何成為這樣的國家,其首都已取得壓倒外省的重要地位,並吸取全帝國的精華

首都之所以對帝國其他部分具有政治優勢,既非由於其地理位置,亦非由於其宏偉,更非由於其富庶,而是由於政府的性質。

倫敦的居民之多,等於一個王國,但它至今未對大不列顛的命運產生主導作用。

沒有一個美國公民會設想紐約人民能夠決定美聯邦的命運。而且,甚至在紐約州內也無人會設想紐約市的單獨意志,就能獨自指揮各種事務,儘管紐約今天的居民,與大革命爆發時巴黎的居民數量相等。

即使是巴黎,在宗教戰爭時期,同王國其他部分相比,它的人口同1789年的巴黎人口可以媲美。然而,它卻不能決定任何事情。投石黨運動(laEronde)時期,巴黎還只是法國最大的城市。到了1789年,巴黎已成為法國本身。

早自1740年起,孟德斯鳩就給他的一位朋友寫信說:在法國,只有巴黎和遙遠的外省,因為巴黎還沒來得及將它們吞噬。1750年那位好幻想但時有定見的米拉波侯爵不指名地談到巴黎,他說道:“首都是必要的;但是如果頭腦變得過大,身體就會中風而總崩潰。如果置外省於一種直接依附地位,將外省居民視同可以說是二等臣民,如果不給他們留有任何求取功名利祿的職業和途徑,而將一切人才統統吸引至那個首都,假如這樣的話,那麼後果又將如何!”米拉波將這種情況稱為一種暗中的革命,它從外省抽走了顯貴、商人,以及所謂的才智之士。

細心讀過前面幾章的讀者已經知道這一現象的原因;這裏若再重複便會使讀者不耐煩。

這場革命未能躲過政府的眼睛,但是它僅僅以最具體的形式使政府震動,那就是城市的壯大。政府眼見巴黎一天天擴大,害怕難於治理一個如此巨大的城市。尤其在17、18世紀,國王們頒佈了大量敕令,旨在阻止城市的擴展。這些君主越來越將整個法國公共生活集中於巴黎城內或巴黎郊區,而他們卻希望巴黎維持小規模。他們嚴禁建築新房屋,如若建築,則須用最昂貴的方式,在事先已指定的不大吸引人的地點建蓋。這些敕令中每一道皆證明,儘管有前一道敕令,巴黎仍在不斷擴大。路易十四在全盛時期曾六次試圖阻止巴黎的發展,但皆以失敗告終:巴黎衝破條條敕令,不斷壯大。但是巴黎的重要地位比其城牆增長得更快;使巴黎具有這種重要地位的,不是發生在巴黎城內的事件,而是來自外部的事件。

與此同時,地方的自由權利到處都在不斷消失。獨立生活的特徵在各地停止出現;不同省份的面貌特徵逐漸混淆,舊的公共生活的最後痕迹正在被磨去。可是,國家並未衰弱:相反,處處都在運動;只不過原動力集中於巴黎。無數例證中,我在此僅舉一例。在就出版狀況致大臣的多份報告中,我發現,16世紀和17世紀初,外省城市曾有一些巨大的印刷廠,但如今沒有了印刷工,或者沒有活干。毫無疑問,18世紀末比起16世紀來,出版的各類書籍要多得多,但是思想動力只來自中央。巴黎已經吞噬了外省。

法國革命爆發之際,這第一場革命已全部完成。

著名旅行家阿瑟揚離開巴黎是在三級會議召開后不久、攻克巴士底獄前不幾天;他在巴黎剛剛看到的景象同他在外省的見聞形成對照,使他吃驚。在巴黎,一切都在沸騰;每時每刻都有一本政治小冊子問世:每周甚至發行92冊。他說道:“即使在倫敦,我也從未見到與之相仿的出版發行運動。”但在巴黎以外,他覺得一片死氣沉沉;人們很少印行小冊子,根本沒有報紙。可是外省民情激動,一觸即發,只是尚未採取行動;公民們即便有時集會,也是為了聽取巴黎傳來的消息。在每座城市,阿瑟·揚都詢問居民們打算做什麼。

“回答到處都一樣,”他說道,“我們只不過是一個外省城市;必須看看巴黎是怎麼乾的。”他進一步說道:“這些人甚至不敢有主見,除非他們已經知道巴黎在想些什麼。”

制憲議會竟能一舉廢除法國所有舊省份,實在令人驚異,這些舊省份有好多比君主制還古老,制憲議會將王國很有條理地劃分為83塊不同部分,就像在新世界劃分處女地一樣。

沒有什麼事情比這更使全歐洲驚奇甚至恐怖了,因歐洲對此毫無準備。伯克說道:“看到人們將自己的國家用這樣野蠻的方法進行分割,這還是第一次。”的確,人們似乎在撕裂活生生的軀體,其實只是在分割屍體罷了。

巴黎就這樣終於從外部取得了至高無上的權力,與此同時,在巴黎內部也完成了另一個同樣值得歷史注意的轉變。巴黎不再只是交換、貿易、消費和娛樂的城市,巴黎已成為工場和製造業的城市;這第二個事實賦予第一個事實一種嶄新的更令人生畏的特點。

事情由來久遠;自中世紀起,巴黎似乎已是王國內最大、手藝最巧的城市。這點到了近代愈為明顯。隨着行政事務全部集中到巴黎,工業也集中到這裏。巴黎越來越成為時尚的典範和仲裁者,成為權力和藝術的唯一中心,成為全國活動的主要起源地,法國的工業生活更加收縮集中於巴黎。

儘管舊制度的統計文獻常常不足為信,可是我認為,人們可以有把握地說,法國革命前60年間,巴黎工人數字已增長兩倍;而在同時期,巴黎總人口僅增長三分之一。

除上文所講的普遍原因之外,還有一些極其特殊的原因將工人從法國各個角落吸引到巴黎,並逐漸使他們聚集在某幾個區內,這些區最終成為工人區。巴黎當時對工業設置的財政立法障礙比法國其他地方要少;任何地方也沒有巴黎那樣易於逃脫行會師傅的束縛。某些郊區,如聖安托萬區和唐普爾區,在這方面尤其享有極大特權。路易十六更加擴大了聖安托萬區的這些特權,竭力在該區積聚大量的工人人口,“要給與聖安托萬區工人我們實行保護的新標誌,使他們擺脫那些損害他們利益也損害貿易自由的種種障礙,”這位不幸的國王在一份敕令中這樣說道。

巴黎的工廠、製造業、高爐在大革命前夕大量增長,終於使政府警覺起來。看到工業的發展,政府充滿若干臆想的恐懼。我們在文件中發現1782年御前會議的判決,它說道:“鑒於製造業的飛躍發展導致木材的消耗,損及城市的供應,國王禁止今後在城市方圓15里之內建造這類工廠。”至於這種人口聚集會產生的真正危險,當時並無人察覺。

這樣,巴黎變成了法蘭西的主人,並且已經彙集起一支軍隊,這支軍隊將成為巴黎的主人。

看來,今天人們已相當一致地認為,行政上的中央集權制和巴黎的至高無上權力,是40年來在我們眼前不斷更迭的所有政府垮台的重要原因。我無需費力便將使大家看到,舊君主制突然之間猛烈毀滅,很大一部分原因即在於此;它也是孕育所有其他革命的第一場革命的主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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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制度與大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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