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都市成家村
葉曉楓提醒說:“查一下去年6至7月做CT檢查的登記。”
果然,王睿在登記本里找到了趙建其的名字。登記本上清清楚楚地寫着做CT的時間:
7月14日姓名:趙建其年齡:5歲編號:2106病症:腦梗塞住址:西都市成家村11號
王睿高興地拿着登記本大喊了一聲“哇噻”。醫院裏的人吃驚地看着他。葉曉楓笑着拉他一把:“小聲點。看把你高興的!”
王睿緊緊抓住葉曉楓的雙手:“謝謝!謝謝!全靠你的幫助!你看,這個號,正好跟我們案卷中用腦梗塞保外就醫的證據CT片號相一致:2106。跟那個叫余喜平的病歷號也一致,2106。今天有你在,我不知少走了多少彎路,一定要好好感謝你!你給我立了大功。”
葉曉楓喊起來:“哎喲!我的手快骨折了!”
王睿反而把她的雙手握得更緊,說心裏話,他這個時候真想緊緊地擁抱葉曉楓,他還想抱起葉曉楓在房子裏轉幾圈。想總歸是想,許多事也只是想想而已,他在想像中鬆開了她的手,笑道:
“真的,我要好好謝謝你!”
“怎麼謝?”
“請你吃飯!曉楓,我請你吃飯,你說想吃什麼?”
葉曉楓拖着沉重的腳步回到家裏,才知道寶貝兒子甜甜在家裏闖了禍,他爬到比他還高的椅子上,摔下來了。
葉曉楓的母親在廚房裏聽到咚的一聲響,然後就聽到甜甜的嚎叫。她跑到客廳,見甜甜倒在地板上,旁邊有兩個倒下的椅子,顯然是甜甜從椅子上摔下來的。“摔着哪兒了?”老人家去拉甜甜,他哭得更厲害,“是不是把胳膊摔了?這可怎麼辦?”葉母一時間沒了主意,又不敢硬動,“乖乖別哭,我給你媽媽打電話。”
可是葉曉楓辦公室的電話無人接聽。“你這個媽媽不在辦公室,她跑到哪兒去了?”葉母急中生智又撥了邵立山的電話:“喂,是邵大夫嗎?實在對不起,我家甜甜從椅子上摔下來,我擔心胳膊骨折了,他媽媽不在辦公室,我也不知該怎麼辦。”
邵立山安慰道:“大媽您先別著急,不要動甜甜的胳膊,我馬上就到。”他乘出租車迅速趕到葉家,抱起甜甜帶着葉母趕往骨科醫院,在醫院拍了片子,直到確診沒有骨折,又把一老一少送回了家。
葉曉楓回到家得知情況后,連忙把兒子摟在懷裏,兒子濕潤的小嘴在她臉上親了又親。頓時,她感到身上的疲勞已消去一大半。
晚飯後,甜甜纏着媽媽要講故事,葉曉楓拿出連環畫講起來,甜甜在媽媽細聲細語的故事聲里入睡。
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來,她害怕驚醒甜甜,慌忙拿起話筒,裏面傳來邵立山的聲音:
“曉楓,甜甜怎麼樣了?今天可把你媽急壞了。”
“謝謝你。我媽她非常感謝你,表揚了你半天呢!問你最近怎麼沒來,你怎麼樣?最近還好吧?”
“哦,還不是老樣子,其實也沒什麼事,不過……”其實最近邵立山情緒並不好。有關趙建其案件的風言風語已經傳到他的耳朵里,領導也找他談過話,他一直忐忑不安。雖然他把一切暫時應付過去了,但是,他已經預感到事情遠還沒有結束,他不得不謹慎萬分。近一段時間沒找葉曉楓,是不想把自己的壞情緒流露出來,免得讓葉曉楓也跟着想入非非。
“有時間到家裏來……”葉曉楓說著,竟然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呵欠,等感覺到不妥用手去捂嘴時,那邊邵立山早已經聽得震耳欲聾。
“你累了,早點休息吧!你呀干起工作來就不知道休息,只知道工作可不行,事情複雜着呢!早點睡吧。”
“沒什麼,你也該休息了。晚安。”葉曉楓放下電話,還在回味着邵立山的話,覺得他近日有時說話嘮叨,不着邊際,有時又吞吞吐吐不知他想說什麼。
靠在床頭的葉曉楓被自己一個無禮的呵欠嚇得又沒了睡意,拿起一本雜誌胡亂翻了幾頁,突然想到王睿,倒是比邵立山透明多了,想什麼急什麼一看臉色就知道,跟這樣的男人在一起什麼時候也不用費心思。這個中學同學雖然分別多年,性格卻沒有多大變化,還是那麼熱情,質樸又直爽,總有一種正氣。可在女同學面前他卻有些靦腆,比起邵立山來笨拙多了。在女人面前,邵立山一向顯得成熟、深沉,對女人的關心也無微不至,很會替別人着想。就比如今天為孩子所做的一切,讓葉曉楓發自內心地感激他。尤其是邵立山在婚姻上有過挫折,也許更懂得體貼和關心人。業務上是個尖子,在勞改醫院系統里也算得上前幾名。邵立山一向很有頭腦,不像王睿那麼簡單,可以說仕途平順,醫院裏一直都把他列為院級後備幹部的培養對象,顯然他比王睿有許多長處,何況他能給女人一種安全感,這在女人看來可是十分重要的條件。
城市裏喧囂的夜晚,光怪陸離的夜晚,不再有隨意和寧靜,一個人難免會思緒紛亂,不理還亂,理了更亂。
縣城坐落在山腳下,山上有泉水流下來,汩汩的泉水冒着熱氣,據說已經流淌幾千年了,水流旺盛,永不枯竭。山的後邊還連着山,座座高山的後邊是什麼,當地人很少有人去過。也許,熱泉的源頭就隱藏在亘古的山脈里。
臨縣離西都市大約有60多里路,是個文物資源豐富的地方。縣城不大,如果去到山上俯瞰,可以盡覽縣城的全貌,東西南北交錯的公路,橫平豎直,方向感十分明確。山邊,建有帝王們曾經避暑的行宮,已成為現代人遊覽的勝地,所有這一切,被當地的市民引以為自豪,說是沾了帝王的福氣,就連老天爺也關照,風調雨順,倉廩殷實。
臨縣的北邊有大片工業區,電機廠是省里一個重點企業。王睿和祁月開車來到廠區。
找到余喜平的具體住址還不算難,一座舊式的宿舍樓,一條似乎走不到頭的陰暗走廊。王睿和祁月在走廊上找到了門牌號碼。
聽到敲門聲,一個瘦小的女人開門出來:
“你們找誰?”
“余喜平在這裏住嗎?”王睿忙問。
“是的,你是那搭的?”女人一口當地土話。
“我們是西都市檢察院的,讓我們進去說吧。”祁月搶上一步,拿出工作證來給她看,畢竟女人對女人好說話。
女人把他們讓進屋。房子不到20平方米。家裏擺着舊式傢具和床,一看就是個比較清貧的家庭。
一位男人坐在椅子上,表情獃滯,歪斜的頭在微微晃動。
王睿心裏想,他大概就是余喜平了:
“你叫余喜平吧?”
男人木訥地“嗯……嗯……”了兩聲。女人站在一旁急忙說:
“他是余喜平,有病,說不清楚,啥事,你們跟我說。”
“他得的什麼病?”王睿問。
“腦梗塞。”
“是這麼回事,我們是檢察院的工作人員,想向你們了解一件事,你們要如實回答,有什麼就說什麼,不能說假話。如果說假話,是要負法律責任的,你聽懂了嗎?”王睿對女人說。
女人點頭,眼睛卻露出疑惑。直到她聽明白王睿說,只不過是想了解她男人是怎麼得的病,她才鬆了口氣。祁月悄悄拉了一把王睿的衣角,自己上前跟女人拉起家常,王睿在一邊聽着。
原來,女人姓曾叫改改,今年4歲,是鄰縣北邊李大鄉岱昭村南組的村民,嫁給了余喜平,丈夫比她大10歲,是預製廠的領工,在廠里幹了多年。他們有兩個孩子,女兒出嫁了,兒子到外地打工去了,眼下只有他倆在家。
那還是去年元旦的時候,老余出去打牌,在牌桌上突然嘴歪眼斜,說不出話來。是牌友們把他送到了廠醫院。改改知道后也奔到了廠醫院。經過一段治療,病情穩定下來,他們又轉到人民醫院。
“在人民醫院做過腦CT檢查嗎?”祁月問曾改改。
“出院時做過,幫別人做的。”看出來她說完就後悔了,神情變得緊張起來。
“你說幫別人做腦CT檢查,是怎麼回事?請你說得詳細些。”王睿緊追不捨。
曾改改突然不說話了。
“你不要害怕,有什麼就說什麼,如果不說老實話,是要負法律責任的。咱們國家的法律規定,證人說假話要犯偽證罪。公民知道犯罪情況,如果不如實向司法機關提供,就是包庇罪,你還是把事情說出來好,說出來就沒你什麼責任了。”祁月又耐心地跟她說。
猶豫之後,曾改改說出了事情的真相。
余喜平住院期間,有一個0多歲的女人到病房來找曾改改,說她丈夫也得了腦梗塞,跟余喜平一樣,還說想讓余喜平代替她丈夫去給做個CT,這樣,她就可以拿這個片子多給她丈夫開些好葯……
曾改改說:“我看見,她在門診走廊上張望好幾天了,倒是和藹可親的,會說話,讓人聽着怪可憐的。她說,咱都是一個命,我丈夫也得了腦梗塞,我們在外地,來一趟不容易,就想給他開些葯,可是醫生說沒拍片子不能開藥。”
曾改改倒是很同情她,可是說到替她丈夫做個腦CT,當時還是沒敢答應。過了兩天後,她又來找曾改改說,好姐姐,就求求你了,我給你丈夫付保健費,你看500元行嗎?
曾改改不作聲。
女人說要不800元?要不這樣吧,我給你1000元!實話跟你說,我弟弟想辦個勞保,可他病沒那麼厲害,人家單位就不給辦勞保,有了CT片子,我們才好辦勞保。
女人馬上從手提包里掏出500元塞到曾改改手裏說,你就幫個忙吧!等拍完片子再給你500元。
曾改改拿到錢問她你說時間吧。
到了這時候,王睿才拿出趙晴的照片問曾改改:
“你說的那個女人是她嗎?”
曾改改接過照片:“是她。”
“當時在場的有公安人員嗎?你知道他是個犯人嗎?”王睿又問。
“拍片子那天,有穿警服的人,我猜人家有錢有勢,還有警察罩着,哪敢多問?你說誰是犯人?”
王睿拿出四張公安人員的照片,其中有邵立山和韓楚,讓曾改改辨認。
她仔細看了幾張照片,指着韓楚的照片說:
“好像是這個人。”
“你再仔細看看,是不是這個人?”
曾改改又看了一會兒:
“就是他。”
她說那天,那個女人和她一左一右攙着余喜平走進CT室。別的人都在CT室門外等着。
從余喜平家裏出來,祁月說:
“真沒想到,我第一次見到韓楚時,覺得他是個很敬業的人,都快退休了,對工作還是那麼認真負責。我對他的印象很好啊。”
“哎,這人呀,都可能有走錯的時候。我看可以建議任處對韓楚採取措施。”王睿果斷地說。
開好拘留證,王睿和祁月迅速出發去看守所,走在半路上,王睿的手機響起來,聽到任處說“韓楚死了!”王睿拿着手機發獃,竟然把汽車停在了路當中。
祁月坐在一旁不知怎麼回事,向汽車的後窗看了一眼,只見後面已經排起了車隊。出租車的司機從車窗里探出頭朝他們喊道:“前面怎麼回事?會開車嗎?”王睿才回過神來,一腳踩上油門,同時打開了車上的警笛。
警車一路鳴叫着向看守所駛去。
“任處長打來電話,說韓楚死了。市公安局剛通知陳檢的。處長讓我們儘快趕到看守所,爭取得到第一手證據。”
祁月滿臉狐疑:“這麼巧?我們要抓他,在我們行動之前他就死了?是被害死了?”出發前,王睿還與她商量了如何對韓楚實施抓捕,他們決定到看守所后,讓所長出面請韓楚談話,然後出示刑事拘留證。
“下一步怎麼辦?”她問道。
王睿沉默了一會兒說:
“現在還不知道具體情況,到時候見機行事吧。”
看守所里像往日一樣平靜,王睿和祁月走進來時,公安局的人已經把韓楚的屍體抬到了公安警車上,準備送去做鑒定。王睿上前攔住警車,揭開蓋屍體的白色床單,認真察看韓楚的面容。許久他才下了車,擺手示意警車可以開走。
在所長辦公室,王睿要求與第一個發現韓楚死亡的人談話。所長說:
“第一個發現韓楚死的是副所長衛兆豐,他到公安分局彙報情況去了。據衛副所長說,他每天上班來得最早,像往常一樣,他先到值班室查看昨天晚上的情況。可是值班室門關着,他敲了幾聲沒動靜,又繞到樓外,向窗戶里看,發現窗帘掩着,他趴在窗戶上,透過窗帘的縫向里張望,見床上躺着人。他慌了,又跑回到值班室門口,大聲叫着韓大夫並用力敲門,始終不見裏面有動靜,他的喊聲驚動了來上班的幹警。門被砸開了,當時許多人都進去了,現場遭到了破壞。”
王睿注意到這個情節。
所長說:“進入室內的人都證實韓楚已經死了,看樣子沒什麼痛苦,桌上有一瓶安眠藥,已經空了。沒有任何遺言遺物。從目前情況看,像是自殺。”
在王睿和祁月的要求下,所長帶領他們來到韓楚家。還沒進門,已經聽到一片哭聲。
韓楚住着一套不大的兩室一廳套房,室內陳舊的傢具顯得擁擠。他的老伴是從農村來的,一直是臨時工,在街道打掃衛生,兒子參軍了,女兒剛當上合同工,在一家酒店當服務員。
所長對韓楚的妻子說:“他們是檢察院的,想跟你談談。別哭了。”所長介紹完先走了。韓楚的妻子還在不停地抽泣,祁月安慰她,過了很長時間,她的情緒才漸漸平穩,她告訴王睿:
“最近老韓他情緒一直不好……”
韓楚下班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拚命吸煙,煙灰缸里塞滿了煙頭。韓楚的妻子推門進屋,看見滿屋的煙霧,用手扇動着,說:“老韓,你幹什麼呢,把家裏搞得烏煙瘴氣的。”她推開了窗戶,“吸這麼多的煙,不要命了?你這兩天是怎麼了?總是一個人躲在家裏。有什麼事情就說出來,幹嘛跟自己過不去?”
韓楚把夾在手裏的煙送到嘴邊,深深吸了一大口,然後把煙頭掐滅站起身,說:“你嘮叨什麼,煩不煩?”說著走進另一間屋子裏。
韓楚的女兒回到家裏,客廳的錄音機里傳出激揚卻有些凄婉的樂曲,她操着不太準確的音調唱着:“你將這樣離開我嗎?說不。說不。
因為羞慚會使你免於被我巨大的悲傷和驚詫責難。
你將這樣離開我嗎?說不。說不。……”韓楚從裏屋衝出來,“啪”的一聲關掉錄音機,說:“只要你一回來,家裏就不得安寧!”
女兒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現在是休息時間,為什麼不能娛樂?這家裏又不是辦公室。”
韓楚瞪着眼睛,說:“休息也不讓人安靜一會兒!”
韓楚的妻子走進來,對女兒說:“你爸今天身體不好,讓他休息休息,別鬧了,啊。”轉身又對韓楚說:“你今天怎麼了,對女兒發這麼大的脾氣?去到裏屋休息去。”
夜裏,妻子聽着身邊的韓楚不停地翻身,乾脆開燈從床上坐起來問道:“你這兩天有什麼事情?快說出來,可別憋壞了身體。”
她絕對沒有想到,這就是他們夫妻最後的話別,如果她知道,說什麼她也不能這樣不經心,不能這樣對待她的丈夫。
韓楚拉了妻子一把:“沒什麼,你睡吧。”
她仍然坐着不肯睡:“你這樣子,讓人怎麼能睡得下?是不是工作上出了什麼事情?”
“沒什麼。咱女兒在新單位乾的還可以吧?我今天也忘了問她。雖然工作了,以後你還是要多說著點。這人呀,就要不停地敲打才能少犯錯。”韓楚說著又拉妻子睡下。
她猶豫着重新睡下,不安地說:“哎,女兒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她說才去三天領導就表揚她了。你好好休息,明天還要上班呢。”
“我明天在單位值班,晚上不回來。”韓楚說完翻了個身,給妻一個後背。
“我家老韓平時就不多說話,有事情總是悶在肚子裏。天大的困難他也是一個人頂着,從來不跟我說。跟他過了一輩子,我還真是沒操過什麼心。他這個人是個老實人,他這一走,讓我們娘仨可怎麼過呀?”她說著又哭起來。
聽着韓楚老婆的陳述,王睿和祁月幾乎同時產生了惻隱之心,人這一生可真不容易,要走好每一步,不但是為了自己,還有家庭、孩子、親人……
祁月不得不再次安慰韓妻。後來,王睿拿出趙晴的照片問韓妻:
“這個人到你家來過嗎?”
韓楚的老婆端詳着照片說:
“來過,這個女人長得挺漂亮,笑盈盈的,像是早就認識的老熟人。我給她上了茶就進裏屋了,不一會兒她就走了。”
“她跟你家老韓都說了些什麼?”祁月問。
“我在裏屋,斷斷續續的,大概意思好像是她弟弟病了,母親年紀大,急病了。她好像哭了。聽她說的還怪可憐的。我問我家老韓她來幹什麼?老韓說,那家人挺可憐,她說弟媳婦有外遇,弟弟脾氣不好,失手把弟媳婦推了一把,碰到牆上死了。這會兒,她弟弟在裏頭病了,她媽媽在外頭也病了。就因為失手打死了老婆,哎!現在家裏還有兩個孩子、兩個老人都沒人管。”
王睿和祁月即將離開韓楚家的時候,韓楚的老伴猶猶豫豫地說:
“昨天下午,有人來電話,韓楚剛下班走進門,就聽到電話響了,他拿起電話,誰來的,我們都不知道,老韓連着問幾遍:你是誰?你是誰?電話里的人說了兩句話就掛斷了。老韓當時臉色就變了,放下電話就恍恍惚惚的,晚上吃飯也是湊合扒拉了一點,說是晚上到單位值班,就走了。”
她想了一會兒,又對王睿說:
“我總覺得,我家老韓死得突然,跟這個電話有關係。”
他們離開韓楚家,一路上誰也不說話。
還是祁月先打破了沉悶的氣氛:“哎,幹了一輩子,還有一年多就退休了,家裏還有老婆和兩個孩子。老婆是從農村出來的,一直干臨時工,家裏住小兩室一廳,兒子回來就住客廳里。一輩子都是先進,臨老了,怎麼就不能保持晚節?”
“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生活變化太大,造成的不平衡太多。你不知道,基層看守所和監獄裏的許多幹警,家庭經濟狀況並不好,有時幾個月發不出工資。可是,那些被關押的經濟罪犯在監獄裏還照樣享受着優裕的生活。你沒看見報紙上說,瀋陽劉涌幾個億的資產,開庭時,家屬開的都是寶馬、大奔,好不氣派。在這種環境下,能做到人窮志不短也不容易呀!”王睿顯然有些激動。
“聽你這口氣,還想為韓楚辯解?”祁月不解地問。
“你沒在基層干過,你沒看見過那些清貧的司法人員,你怎麼會理解他們?這種強烈的反差太大了!我不是為他們辯解,我是覺得,現在的分配製度的確值得研究研究。其實,大多數幹警是能堅守住這種清貧的,遺憾的是,個別幹警經受不起利誘,倒在糖衣炮彈之下,他們曾經與我們在一起,就是我們身邊的人,我們能沒有感想嗎?不能不讓人……”王睿意識到自己情緒過於激動,突然不再說話。
祁月沒有王睿那麼痛心,畢竟是新來乍到,她不解地問:“話說回來了,也不知這人怎麼想的?就是有問題,也不過判個幾年刑,主動坦白還能爭取寬大處理。他一個人的生命也許不重要,可是他給家庭和社會帶來的影響可是無法挽回的。”
王睿沒有說話,他還在痛苦的沉默着。
祁月着急地問:“韓楚一死,案子更難查了!兩個醫生帶趙建其去做CT,一個有不在現場的證據,一個到了現場,卻死了。你說,給韓楚家打電話的人是誰?會不會是……”
“你是說邵立山?”王睿搖搖頭,“不太可能。我想,這個打電話的人應當是知道我們行動的人。大概是知道我們找過了余喜平。”
祁月疑惑地看着王睿:“你懷疑是我們檢察院的人?”
“我可沒說。這是你說的。”王睿覺得沒把握的事情不能說出來。“先不說這些了。”
“下一步怎麼辦?”
“立即回看守所,重新展開調查。”
王睿和祁月又返回了看守所。他們先後與有關的幹警分別進行了談話,從中獲得了重要的信息。有幾名幹警反映:趙建其去年在這裏關押時,副所長衛兆豐對他格外照顧,以給他治病為名,為趙建其開單間居住,甚至還有女人陪住。也有在看守所服短刑的人犯說:趙建其在這裏霸氣十足,是監室里的牢頭老大,他可以隨意打罵其他人犯,他還給兩個人犯代辦減刑、假釋,條件是交錢就行。
看守所的副所長衛兆豐被市檢察院傳訊了。任時明親自訊問,王睿也參與了。
衛兆豐個頭不高,花白頭髮,臉上的皺紋顯出五十多歲的年紀。王睿把他帶進警車時,他已經喪氣地垂下了肩膀。
訊問從給趙建其住單間開始。衛兆豐好像態度很誠懇:
“我是擔心犯罪嫌疑人在看守所出事,有病總得讓醫生看病吧。”
“趙建其的病是傳染病嗎?他符合住單間的條件嗎?”任時明的提問讓衛兆豐啞口無言。訊問在僵持中。
儘管如此,王睿還是看出了衛兆豐內心在激烈的鬥爭,他額頭上滲出了細小的汗珠,兩隻手不停地挪動着,不知道該放在什麼地方。
關鍵時刻,陳榮傑走進了訊問室。
衛兆豐抬起頭的瞬間,看見了陳榮傑,他認識他,知道他目前任代檢察長。衛兆豐立即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有多嚴重了,已經招來了檢察長的親自訊問,他覺得心臟里的血快速竄上了頭部,整個臉上被血液漲紅了。
陳榮傑面色嚴肅,示意其他人都出去,只留下他和衛兆豐。
陳榮傑沒有說話,他一直看着衛兆豐。
衛兆豐開始也看着陳榮傑,看着看着,他心裏已經發怵,臉色由紅變白,又由白變紅,他低下了頭。
政法系統許多人都知道,別看陳榮傑一臉書卷氣,可是他辦案還真有一套,許多難以攻克的案犯在他面前一敗塗地。
陳榮傑見衛兆豐低了頭,這才說:
“老衛呀,你也是個老同志了,法律和政策就不用我說了,我希望你自己解救自己,走坦白從寬的道路。怎麼樣?”
衛兆豐聽着陳榮傑的話,突然從椅子上站起身,撲通一聲跪在了陳榮傑的腳下:
“我錯了,我有罪。請檢察長給我寬大處理。”說著老淚縱橫。“趙晴是我在山北老家的親戚介紹認識的……”
衛兆豐說很久以前就認識趙晴,但是多年已經沒有來往了。再次見到她,是在去年夏天的一個晚上。趙晴提着禮物敲開衛兆豐家的門,見面就問:“衛老師,您還認識我嗎?”
衛兆豐看着眼前漂亮的女人笑了:“山北文工團的小趙嗎,怎麼會不認識?”
趙晴笑盈盈地閃動着眼睛:“衛老師真行!您記憶力就是好!”
“哦!快進來。”衛兆豐把趙晴讓進屋忙着倒茶,“你怎麼找到我的?”
“打電話問唄。我給看守所打電話,就說是你老家的親戚,好不容易才問到你家。”
一陣寒暄過後,衛兆豐知道趙晴在做服裝生意,如今有錢了,從她的一身穿戴上也能看出來。隨後,她給衛兆豐講述了弟弟趙建其失手將妻子打死的經過,她說她的弟媳黃麗萍跟一個男人有不正當的關係,弟弟也是氣憤不過,一時失手了。說話時,她的表情痛苦,看不出是故意渲染。衛兆豐很同情她。特別是談到她與弟弟趙建其之間一段真摯的往事,感動得衛兆豐差點也流出眼淚。那是20多年前的事情,小趙晴回到家裏,拿出一小袋木炭,放進盒裏引火,“這回咱們家有木炭烤火了。小弟,快來,讓姐看你的手。”趙晴把小建其紅腫的雙手捂在自己手心裏,搓着那雙紅腫的小手。
那天晚上趙晴要出去揀木炭,小建其就跟在她的身後,鬧着要跟姐姐一起出去:“姐,我也要跟你去!”
“回去,聽話。快回去。”
“不,我就不回去,你走哪我就跟到哪。”
趙晴朝前走,小建其也走,趙晴停步,小建其也停步。她回身朝建其身上打了一下:“聽話。”小建其停住腳步,趙見弟弟不再尾隨,朝前走去。夜幕沉沉,兩個賊眉鼠眼的人堵住趙晴的去路,趙晴神情緊張:“我沒錢,你們找錯人了。”
“有人就行。”兩個男人兇狠地逼近趙晴。
“等等,我想辦法給你們找錢去。”趙晴在周旋。
這時小建其手提大棒悄悄走近兩人的身後,舉棒朝其中一人打去,嚇得兩個男人抱頭鼠竄。
趙晴說這段往事在她的記憶里永遠也無法抹去,如今弟弟有難了,她不能不管。那天,她的善良和真誠把衛兆豐感動了,不斷勸說趙晴:“人都有可能為情緒激動做出過分的事情,不過有你這當姐姐的這麼操心,也真是他的福氣啊。”
趙晴立即懇求衛兆豐:“看在我弟上有老母老父,下有一雙兒女,又是一時激奮……”
衛兆豐不假思索脫口就問:“你兄弟叫什麼名字?”
“趙建其。”趙晴意識到事情已經有了眉目,她喜出望外地說:“衛老師,你是我們家的大恩人。我一定會感謝你的,我們不會忘了你。”
“這點小事,沒問題。”
趙晴臨走時反覆地說:“謝謝你了我的好老師,我們一定會報答你,感謝你的。”
第二天,衛兆豐上班后專門到號舍里巡查,在四排三號監室,他拉開門上的小窗,掃視了每個人,直到看見一個生面孔,他叫了一聲:“你是新來的?說你呢,過來。”
趙建其趕緊跑到門口:“報告管教,我叫趙建其。”
衛兆豐把小窗內的人端詳了一會兒,便大聲問:“你犯了什麼事?”
趙建其畢恭畢敬:“因為一時失手,打死了我老婆。”
衛兆豐:“你也是0多歲的人了吧?怎麼沒輕沒重的?這可好,父母操心不算,孩子也沒人管。知道你家裏人多為你操心嗎?”
趙建其已經從管教的話里悟出點什麼:“我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哎!”又壯着膽問:“管教您貴姓?”
“我姓衛。”他說完就離去。
天後,在看守所會見室里,衛兆豐給趙晴和趙建其安排了單獨會見。那天並不是會見的日子,是衛兆豐值夜班,當時趙建其剛剛被批准逮捕,檢察院正在對他進行審查起訴。按照法律規定,在押犯罪嫌疑人在沒有開庭之前是不能會見家屬的。
衛兆豐說,那天他們姐弟都很興奮,一見面趙建其就哭出聲來:“姐,快想辦法救我出去!我受不了啦!”
趙晴擦了把眼淚安慰道:“我們都在想辦法,找關係,別著急。我們也請教了懂法的人,都說判不了多少年。你耐心等吧。”
“咱媽好嗎?我孩子好嗎?”
“你還知道媽和孩子?你干那事的時候想過他們嗎?這都怨你自己!”
“姐,你別說了,快想想辦法!看在我孩子分上,幫忙找找關係。”
這時衛兆豐對趙晴說:“你們快點說。”然後就到門外去了。
衛兆豐說,他不知道那天他們姐弟倆說了什麼,但是自從那天以後,趙建其就翻供了。
王睿從過去的案卷里可以看出趙建其翻供的時間。趙建其否認他在投案時的供詞,後來,趙建其的鄰居田翠花也推翻了原來的證詞,一口咬定看見了黃麗萍跟一個叫孫旭的男人有不正當的關係,兩人摟抱在一起,還親嘴。
監室里有人犯反映,只要衛兆豐值班,趙建其常常被提出監室,回來時又故意抹着嘴上的油跡,掏出大中華香煙自言自語地炫耀,我家裏來人看我了,他們在想辦法把我弄出去。他還說,如今只要有錢,什麼事情都能辦到。
趙建其在監室里張狂起來,他剛進來時有人打過他,為了出這口氣,他又借故把那人狠狠地打了一頓,這一打,便打出了他的威風,成了監室里的牢頭。
後來,趙建其在監室里住得煩了,有一天他對他的小打手說:“我想住個單間。”小打手驚訝地張大了嘴,半晌才說:“對對。像大哥這樣的人,怎麼能住在這個地方呢?”小打手當時不過是恭維幾句,沒想到趙建其果然說到做到了。
那是在趙晴的又一次探視之後,趙建其突然就生病了。
清晨,所有人都按時起床卷好了鋪蓋,獨有趙建其躺着不起來。監室組長走上前踢了他一腳,“裝什麼蒜,還不起來!”
“大哥,求你了,我胃疼,昨兒晚上一夜都沒睡好。唉喲……”趙建其邊說邊呻吟着。
早晨剛上班,衛兆豐副所長來到看守所,先在監室里巡查一遍,走到趙建其所在的監室停下來,透過門上的監視小窗向室內觀察,見趙建其仍然躺在床上沒起來,便問:“誰在睡着?為什麼不起來?”室內一個人答道:“他病了,說胃疼。”衛兆豐站在門外看了片刻,才說:“讓醫務室的韓大夫過來看看。”
不一會,韓楚穿着白大褂,拿着聽診器來到監室,他走進室內,走到趙建其床邊,見他用被子矇著頭,便上前揭開被子的一角,一邊觀察着病人的面容,一邊問哪裏不舒服?趙建其半閉着雙眼,用一隻手按住胃部,有氣無力地說我胃疼。韓楚問拉肚子嗎?趙說現在沒拉。韓楚按照常規又問了一些臨床表現后,給趙建其留下一小包用紙包裝好的葯,叮囑了一些應當注意的事項,便離開了監室。
第二天,衛兆豐走進韓楚的醫務室說:“那個嫌疑犯叫什麼趙建其的,聽同室里人反映,一天都沒吃飯了,到底是什麼病?可不能出問題,不行讓他到醫務室來觀察觀察,是不是需要打點滴?”
韓楚露出為難的表情:“衛副所長,咱這醫務室條件差,只有一間診室,沒有觀察室,叫嫌疑犯過來,誰看着他呀,我這兒又沒有人幫忙。”
衛兆豐猶豫了一會兒說:“這樣吧,你先讓他在你辦公室打一天點滴,我想辦法騰出一間房子,以後就作為你們醫務室的觀察室用。你先去找人把那小子抬過來。”衛兆豐走出醫務室后,韓楚緊跟着走出來向監室走去。
當天下午,衛兆豐果然讓人把衛生室旁邊的一間庫房騰了出來,又找了幾個犯人把庫房打掃乾淨,搬進兩張單人床和一張桌子。
趙建其住進了臨時觀察室,開始享受“特護病人”的待遇。對於這段經歷,後來案子被全部偵破后,《西都晚報》曾經有過這樣的報道:殺人、販毒的嫌疑犯買通看守所相關負責人,在被關押期間還霸氣十足,儼然一個牢頭老大,隨意打罵其他人犯,並為其他人犯代辦減刑、假釋,條件是交錢就行。如此罪行累累的人犯在看守所里享受着單間住房、電視和女人的陪伴,直至有司法人員為其偽造病歷,將其保外就醫。因為是衛副所長特意關照的,韓楚給趙建其治病時也格外認真。醫務室里的設備雖然簡陋,但只要是能用的,都用上了,他先給趙建其量了血壓、抽了血、留了尿,還專門送到外面醫院去化驗,把該做的常規檢查都作了,也沒有發現他有什麼器質性的病變。可是趙建其本人感覺總是很不好,一會兒說胃病,一會兒說肚子痛,一會兒又說腿痛,把韓楚整得不知該怎麼辦,乾脆給他掛上點滴瓶子,用的是葡萄糖加維C,點滴一周后,趙建其自我感覺開始有好轉。正好衛兆豐又到醫務室來了,韓楚問:“這個人犯是不是可以送回去了?”衛兆豐說:“不着急,再觀察觀察。”韓楚也就沒再多說什麼。後來,所長也來過問:“這個人犯怎麼一直在這兒住着?”韓楚不願意引起兩個領導之間的猜忌或矛盾,只好對正所長說:“這個人有病,一直沒查清。”
衛兆豐承認對趙建其是關照有加,只要他晚上值班時,趙晴常帶着李寶琴前來探望。期間,一個叫胡惠芝的女人也到看守所來過,而且還在趙建其的“特護病房”里住過兩夜。
這個情況,特別引起了王睿的注意。
長着花白頭髮的衛兆豐一夜間突然變成滿頭白髮,衰老了許多。祁月說,這回可看到了什麼叫伍子胥過昭關一夜白了頭。
衛兆丰神情沮喪地向王睿供述:
“趙建其是裝病。跟他一個監室的人悄悄向我報告,說趙建其可能是裝病,有天上午,看守所監室內放風時間,三號室的人都出去了,只有趙建其一人躺在鋪上。他背對着門,正偷偷吃東西,是家裏送來的食品。正吃着,聽見有人突然走進監室,他急忙把食品塞進被子裏。進來的是一名老年犯,他在下面放風,覺得有些涼,返身進屋取件衣服,正好看見趙建其把食品往被子裏塞。他裝着沒看見,進屋拿了一件衣服又走出去。當時我對報告的人說,不要亂說,管好你自己。”
“哎!人的變化是潛移默化的。”衛兆豐開始剖析自己的思想,“剛工作時,處處還能嚴格要求自己,後來,就耐不住清貧了。開始,被監管的家屬施以小恩小惠,讓我在生活上照顧他們的親屬,我答應了,可誰知道這蠅頭小利也能改變一個人。第一次發現被監管的人利用我串通信息時,心裏揪得不是滋味,真是擔憂、害怕。一次僥倖過關后,膽子也就大起來。有一件事使我久久不能平靜,一個經濟犯罪人,開始是家裏人給我煙酒,我給他們一些照顧,後來他讓我給外面串通信息,我不敢,他倒給我做起了思想工作,他說,我判個幾年就出去了,可是你一輩子都要在這裏,我是有期徒刑,你可是無期徒刑。你現在幫了我的忙,以後我出去了,你沒準還有用得着我的時候。這些話說的,讓我傷心了好一陣子啊。現在想想,這也是一種心理戰術,讓監管人員首先失去了自信心、自尊心。”
衛兆豐的供述進行了天,最後,他還為“7·2”案件提供了重要的線索,他說:
“檢察院和法院都有人給趙晴幫忙,是趙晴親口對我說的。那個女人很有手腕,她說市委領導她也能說上話,我想她不是瞎吹。”
在市公安局刑警大隊,王睿見到了姚東海,兩人一見面便摟抱在一起,激動得久久不能平靜。去年,他們共同經歷了一場生死搏鬥,經歷了生死存亡的考驗,在關鍵時刻,王睿奮不顧身衝上前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歹徒的匕首。今天,在刑警大隊見到了與自己生死之交的戰友,姚東海擁抱王睿時,已是熱淚盈眶。他是個硬漢子,長這麼大,幾乎沒有流過眼淚,沒有遇到過能夠讓自己激動不已的事情。他不知該用什麼樣的語言表達自己感激的心情,只能輕輕地在王睿的背上拍了又拍。最後,他把王睿推開端詳了許久,然後又在他右肩上拍了一把:
“好漢!真正的勇氣在心裏不在臉上,這話一點不假!要不你怎麼敢豁出命跟歹徒搏鬥?你給我一條命!”
不到40歲的姚東海已是滿臉溝壑,一副飽經風霜的面容。
聽了姚東海的話,王睿滿臉通紅:
“快別說了!我不行,比不上你,三下五除二就把歹徒抓住了!後悔沒有像你早學幾招。”
“所以你才了不起呀,你有文化跟我不能比,我們就是專門干抓人的事情。你沒功夫還敢衝上去,所以說你的勇氣在心裏,大義大勇!”姚東海拉過一把椅子,把王睿按在椅子上,“多注意休息,保護好身體才有工作的本錢。今天來還有什麼事情嗎?如果沒有,我就不奉陪了。”
姚東海是個實在人,幹事情乾脆利索,少有客套。
“有有有!有重要事,你得等一會兒。聽說你們已經確定北郊那具女屍就是施曉紅?”
王睿告訴姚東海,自己辦理趙建其案件到處尋找施曉紅沒有線索,卻得知公安局也在尋找施曉紅。
姚東海說:“你可是問對人了。趙建其的案件過去就是我辦的,施曉紅被殺的案件如今又是我在辦理。”
王睿高興得跳起來:“還有這麼巧的事!快跟我說說情況。”
“那天晚上,我在刑警隊值班……”
姚東海開始講述去年辦案的經過。他講到趙建其打死妻子后在哥哥趙建安的勸說下到公安局自首、他去勘驗現場、詢問最後一個見到趙建其妻子的人……王睿聽着姚東海準確的講述,彷彿看見了那個美麗的女人被趙建其活活打死後的慘狀。
那天晚上,下了一場大雨,後半夜,雨停了。古城西都市顯得格外寂靜、安寧。
刑警隊辦公樓外的大街上顯得十分清靜,儘管這條大街地處鬧市,白天熙熙攘攘,此時,也只有偶爾駛過的汽車打破夜的沉寂。
一輛紅色的夏利出租車疾駛而來,戛然停在大樓外。兩個男人從車裏出來,並肩走進刑警隊辦公大樓。
值班的公安人員叫醒姚東海,說是有人來自首。姚東海走進審訊室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已是凌晨4點。
趙建其被公安人員帶進審訊室時,迎頭遇見姚東海那雙銳利的目光,令他心頭一顫,立即低下了頭。
趙建其交代了打死妻子的經過,他反覆說他的妻子黃麗萍與一個叫孫旭的男人有不正當的關係,他一時激憤失手打死了她。姚東海耐心地聽趙建其把當時的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根據他多年的辦案經驗,通過犯罪嫌疑人對案情的陳述,就可以抓住案件中最重要的環節和疑點;通過對方的陳述,也能準確觀察他的性格、品行和心理狀態。最後,姚東海又對關鍵的事實進行了詳細訊問:“誰先打的?用什麼打的?打在什麼部位?……”根據他的經驗,對於一些投案的嫌疑人來說,第一次口供非常重要,一般為了減輕罪責,能夠如實供述情節,事後思想有了反覆,從趨利避害的本能出發,又會有意迴避一些重要情節。後來的事實果然證實了他的經驗,趙建其在一些重要的情節上還是翻供了。
姚東海當時還詢問了趙建安。
趙建安的家離西都市有0公里。夜幕籠罩時,他正坐在小凳上,兩腳泡在盆里洗腳,昏暗的燈光在窄小的房間裏閃爍。窗外一道電閃滑過。
他看着窗外閃過的雷電,下意識地撫摸着左臂,那裏有一道深深的傷痕,每逢陰雨天氣總是隱隱的酸痛。
趙建安挽起袖子,胳膊上露出一道傷疤。他的媳婦從衛生間走出來,說:“快下雨了,你這胳膊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她把一條毛巾遞給趙建安,轉身又朝裏屋走去。趙建安應了一句:“沒什麼。也該下雨了,旱了多日了。”又繼續泡他的腳。
趙建其猛然推門闖進家中。
趙建安驚異地問:“你怎麼現在來了?”
趙建其沒說話,撲通一聲跪在趙建安的洗腳盆邊,脫口道:
“大哥,我把麗萍打死了。”
一聲沉悶的雷聲夾着閃電,在窗外的天空震響,接着便傳來嘩嘩的雨聲。
趙建安大吃一驚,本能地從凳子上直起身,也顧不上擦腳,一隻腳從盆里拔出踩在地上,另一隻腳站在盆里,揮手朝趙建其臉上扇了一巴掌,說:“你給我到裏屋說去!”他害怕讓外面的人聽到。
趙建其對着坐在椅子上的趙建安,又跪下了:
“大哥,麗萍跟一個叫孫旭的男人有不正當關係……”趙建其見哥哥不吭氣,又繼續說:“她承認跟孫旭在一起親了嘴,摸過奶。我當時正在氣頭上,從地上抓起小板凳……”
“那你也不能把人往死里打!”趙建安打斷弟弟的話,氣憤地瞪着眼睛。
“當時……當時我生氣了,在她身上亂打……”他繼續跪在地上,哭喪着臉看着大哥,“我也不想活了,以後你幫我照顧兩個孩子。求你了,大哥。我也沒想到把她打死了。我現在是不能回去了,以後不管我是死是活都沒關係,就是這兩個孩子,求你照顧他們了。”說到孩子,他流出了眼淚。
趙建安陷入沉思,他被突如其來的事件所震驚。眼前,自己的親兄弟出了人命關天的大事,就跪在自己的腳下,無論他過去怎樣,今天,他求到親哥哥的門下,不能不管。可怎麼管?趙建安還真費了一番心思。就因為管過趙建其的事情,幾年前曾被他砍過一刀。
趙建安左臂上的傷痕有些發木。那是趙建其從監獄裏出來后不久,又有人到村裡告狀,村長見到李寶琴時說:“要管好你那兒子,連你們成家的兄弟們都有反映。”
李寶琴一聽便猜疑是成家人在告狀,她心裏帶着氣,不但不認真想想兒子的過錯,反而覺得是成家人在欺負他們娘兒們,回家后衝著大兒子喊:“建安,你把建其帶來,給我收拾他,真給我丟人。”
趙建安拉着趙建其走進家門:“幹了什麼壞事了?跟咱媽說。”
趙建其不吭聲。
“你也是成年人了,過去家裏窮,沒吃沒喝,全家人都讓着你,現在這家裏條件好了,你不缺吃不缺穿的,你就是不爭氣!”趙建安越說越生氣。
半晌不吭氣的趙建其冷不丁冒出一句話:
“你他媽看我現在過得好了,不順眼了?你回你的機床廠去!少管這家裏的事!”
兩兄弟吵起來了,趙建安揮出巴掌朝趙建其身上打去,他本來只是想嚇唬嚇唬,沒想到趙建其回手啪的一聲打在趙建安的掌上,兩人都動起手來,動靜不小。一會兒,趙建其竄進廚房,拿了一把菜刀出來,舉刀朝建安砍去,建安用手臂護住頭,頓時胳膊上流出了鮮血。
李寶琴不顧一切用雙臂抱住趙建其對大兒子喊道:“建安,你快出去!”
“告訴你,以後少來管我的事!”建其兇狠地把刀放下,轉身離去。
趙建安用手摸着左臂,過去的事情讓他不堪回首。此時他想,還是先探一探趙建其的想法,於是問:“你準備怎麼辦?”
趙建其跪着,囁嚅道:
“我……我打死了人,反正……反正也活不了了,要麼自殺,要麼就跑,能活幾天算幾天。”
趙建安怔怔地看着弟弟暗自思索。他想,建其說自殺純粹是在嚇唬人,他太了解這個弟弟了,他只有跑的可能。如果讓趙建其跑了,很可能還是被抓住,最後只能被重判。更重要的是,趙建其是從他家裏跑掉的,將來勢必要牽連到他,落個包庇的罪名。趙建安在距離西都市幾十裡外的鍛壓機床廠當科長,領導着幾十號人,他是個明白事理的人。如今自己的親兄弟遇上了這麼大的事情,可是人命關天呀!直覺告訴他,人被打死了,跑是跑不掉的,既然事情發生了,只有想辦法解決了。他問:
“你說麗萍和孫旭有不正當關係,有證據嗎?”
“她親口給我說的,她承認和孫旭在一起玩了。”趙建其看着大哥依然在沉思,似乎感覺到當哥的能給他想出個什麼辦法來。焦急地問:“哥,你有什麼辦法?”
“這會兒你來問我?把事情搞成這樣,我還能怎麼樣?”此時趙建安的情緒已經漸漸平靜下來,他無奈地說:“你起來吧,事情已經發生了,只有投案自首。”
趙建其立刻從地上跳起來,反駁道:“不行!我不能跳這個火坑,自己送進去。”
“我給你挖的火坑?你自己說吧,不投案又能怎麼辦?你還有兩個孩子。”趙建安決定給弟弟做工作,說服他投案自首,是經過認真思考的。他繼續說:“你不要一聽就跳,幾十歲的人了,就不用腦子想想,你跑了,公安機關能放過你嗎?你到處躲藏,不但管不了你的兩個孩子,萬一被抓住,還是死。你去自首,再加上你打麗萍是因為孫旭破壞你的家庭,有這些原因,也許你還能保住一條命。”
趙建其頑固地說:
“一輩子在牢裏關着,跟死有什麼兩樣?”
“你這人就沒腦子!你先把命保住,再想辦法減刑。”
弟兄兩人一會兒聲高一會兒聲低地說著。趙建安執意給弟弟做思想工作,他不願意讓弟弟從自己的家裏逃跑:
“你就不想想,兩個孩子沒媽了,又沒爸了,怎麼辦?”
說到孩子,趙建其心軟了。
天剛透亮,姚東海就帶着人趕到成家村趙建其打死妻子的現場。
閃光燈啪啪地拍照。室內一片狼藉,外屋擺着沙發、茶几、桌子,上面胡亂放着些東西,屋內有一根繩子掛在房樑上,地上亂扔着三個小板凳,地上還有頭髮和水跡。裏屋擺着一張雙人床和一張單人床,還有一個大立櫃。雙人床上躺着一個女人,穿着衣褲,未蓋被子,雙手被捆綁在床頭上,雙腳也用繩子捆綁着,繩子綁在另一邊的床頭上。
拍照后,公安人員解開了捆綁屍體手腳的繩子。
看完現場,姚東海對案件產生了懷疑。
他說,當時對案件進行了認真的調查,凡能找到的證人都問到了,最後一個見到黃麗萍的人是她的同村表姐黃秋梅,她說那天麗萍像往常一樣,看不出會發生什麼事情。
那是一個陰霾的下午。成家村狹窄的街巷裏。
黃麗萍推着自行車走出家門,與往日一樣,她化的是淡妝,素麵朝天的裝束與她纖柔的性格十分和諧。她輕盈地扭動腰部,蹺腿跨上車座,在街巷裏緩緩穿行。她看上去三十齣頭,一頭捲髮襯着白皙的瓜子臉,大大的眼睛,隱含着憂慮。
她是村裡數一數二的漂亮媳婦,儘管臉上掛着一絲憂慮,仍掩不住天生麗質。自從嫁到這個村子,總看到她臉上有種淡淡的愁思,久而久之,大家都習慣了她這種表情,認為是她獨有的一種憂鬱美。她的丈夫趙建其常在人面前說當初就是看上她的窈窕身材,特別是生過兩個孩子,還保持着優美的身段,前胸和腰部的線條該突出的突出,該收緊的收緊,村裏的大姑娘和小媳婦見面總問:在哪兒做的美容?有什麼保健方法?
秋梅正在路邊刷洗化纖地毯,她有三十多歲,抬頭看見黃麗萍,親切地打個招呼:“麗萍,幹啥去?”
“秋梅姐,收拾地毯呢。”黃麗萍笑盈盈地下了車。
黃秋梅扶住麗萍的車把,笑着說:“有什麼辦法,比不上你,男人寵愛就少幹活,活得多滋潤。你這是到哪兒去?”
“我去買方便麵。你要嗎?給你帶一箱。”麗萍順手把黃秋梅身上的地毯毛摘去。
秋梅笑了:“哪兒不能買方便麵?街面上小賣部,等吃的時候買一包。”
麗萍說:“還不是為了省點錢,買批發的。我那兩個孩子就是愛吃方便麵。”
“你可真會過日子!他趙建其有你這樣的媳婦,真是八世修來的福呀。快去吧,看這天陰的,別耽擱了。今天預報有雨。”
麗萍想說什麼,張了張嘴卻嘆出一口氣:“唉!”她推車向前走,回頭說:“有時間到家裏坐。”黃麗萍騎車遠去,她絕對不會想到,此時此地她發出的這一聲哀嘆,竟會成為自己年輕生命中的最後一聲嘆息。後來發生的事情實在太突然,根本容不得她有嘆息的機會。
黃秋梅也絕對沒有想到,就在她與麗萍分手之後的第二天,她竟然成為最後見到黃麗萍的一個證人。
姚東海對王睿說,“為了查清問題,我找到了被害人黃麗萍的娘家,在那裏,我發現了似乎能印證懷疑的根據。”
黃麗萍的娘家在永安縣,永安縣是農業縣,縣城邊大片的蔬菜地,正是菜花盛開時,滿目黃花。相傳縣名是皇上的御筆賜寫,意思是永久平安。黃麗萍的娘家就在縣城邊。
他們先到了村委會,村委主任對黃麗萍贊口不絕:“她沒出嫁時,是村裏的團支部委員,經常參加村裡組織的活動。她有文化,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後來經常幫着村裡抄寫個材料什麼的。”村裏的老人和孩子紛紛圍上吉普車來看熱鬧。姚東海隨便問了幾個人,他們都說“麗萍是個好娃。”“女婿是個二球。”
黃父、黃母見到姚東海時不住地唉聲嘆氣,說:“我生了三個女兒,沒個兒子,受氣呀!”說話間,她家的二女兒黃淑萍開着一輛紅色的夏利出租車回來了,她風風火火走出汽車,一進院子就喊:“媽,公安的人走了沒?”顯然她是個急性子。
黃淑萍與姐姐性格截然不同。姐姐文弱、善良,能忍耐,恪守相夫教子之道,具有中國傳統女性的美德;妹妹心直口快,辦事利索,性格開朗外向,在城裏打過工,見多識廣。一對姐妹都長得漂亮。
黃淑萍對姚東海說,我姐姐自從到了趙家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滿臉的憂鬱,每每提起趙建其,她總是有苦難言的表情。當初秋梅到她家提親時,說得天花亂墜,什麼趙家有錢有房有地,最主要的是趙家所在的成家村就在西都市的城牆邊上,是城中村,有發展前途,現在村裡人都是吃的商品糧,國家還給孩子們安置就業。在農村生活了幾輩子的黃家父母被說活了心思,黃家三個女兒,就像三朵金花,一個比一個長得漂亮,可是畢竟是女兒家,在農村沒有地位,能讓自己的女兒進城去享福,也能壯個家威,這可是他們求之不得的。
聽了父母之命,黃麗萍進了趙家門。婚後不久,她就哭着回娘家來了。“媽,成家村人說,建其以前被勞教過,還勞改過呢。因為偷東西、打架鬧事,你們知道嗎?”黃麗萍抱怨着。
那時,黃母一臉的疑惑和驚訝:“是嗎?介紹人沒說,我們怎麼知道?”後來又問:“那他對你好嗎?”“好是好,就是脾氣暴,動不動就打人!”麗萍很無奈。
要說趙建其這個人,脾氣來得快,也消得快,愛起麗萍時,圍在她的身邊說長道短,逗着她笑:“我就愛看你笑,你一笑我心裏直痒痒。”家裏洗衣、提水的活計全不讓麗萍干。可脾氣上來就動手打人,過後直賠不是。黃麗萍的父親只好勸她說:“兩口子過日子,還沒個磕磕碰碰?忍着過吧!”
後來,不知是趙建其性格上的多面性,還是麗萍的懦弱,反正,在外人眼裏,他們的小日子過得還不錯,只是麗萍臉上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憂鬱。
黃淑萍一口咬定趙建其有個第三者,“他是故意打死我姐的。我見過那個女人,她叫胡惠芝。”
姚東海駕車離開黃家走上公路,車后捲起一條土沙龍。
他直接把車開到看守所提審趙建其:
“你認識胡惠芝嗎?”
趙建其抬頭看着姚東海並有所警惕:
“我們在一起做過生意。”
“你們,在一起做什麼生意?”姚東海發現了趙建其的警覺,特意加重了“你們”二字。
“倒了一些服裝。怎麼,這跟案子有關係嗎?”趙建其迴避了再次使用“我們”,反問了一句。
姚東海已經意識到趙建其對這個問題十分敏感,又故意追問:
“你和胡惠芝的關係怎麼樣?”
“只是在一起做過生意,我已經告訴你了!你老是問這個問題,跟我的案子有什麼關係?”趙建其突然暴躁起來。
姚東海啪地一掌拍在桌子上:
“你和胡惠芝的關係怎麼樣?你還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他突如其來的下馬威,是因為對趙建其的突然暴躁感到懷疑。
“我,我跟胡惠芝,沒什麼……”趙建其聲音突然低了下來,頭轉向門口,不再往下說。
就在姚東海調查趙建其與胡惠芝的關係時,上級突然要求停止姚東海的辦案,因為被告人的律師提出姚東海的老家是永安縣的,與黃麗萍家是一個縣,所以要求迴避。
的的確確,姚東海的籍貫是永安縣的,他的履歷表中有着清楚的記載。不過,他的老家離黃麗萍的娘家還相差很遠,他已經多年沒有回去過,因為他爺爺奶奶雙亡后,家裏在永安縣幾乎就沒有什麼親戚了。他從小就隨着父母在西都市居住。
王睿聽罷姚東海講的這些事,拍案而起:
“如此荒唐的要求怎麼能同意?”
姚東海輕輕地把他按住:
“你太年輕了。司法人員的違法,是內行的違法,就是有一個貌似合法的理由。我還能說什麼?這是上級領導的決定。”
姚東海認為不讓他辦案他就不辦了,反正憑他個人的力量也無法與權力抗衡。可是,後來發生的事情又把姚東海攪進去了,他不能不再一次面對趙建其的案件。
聽了姚東海的講述,王睿感到趙建其殺妻案件雖然已經判決,可是至今還有許多問題並沒有搞清楚,似乎還有一個未揭開的謎團。
綠島酒吧在都城夜總會的對面,門面雖然不大,客人卻不少。昏暗的燈光,悠然的樂曲。姚東海帶着一名便衣女警,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穿過紛亂的街道,望着對面都城夜總會的大門,那裏人員的進出盡收眼底。
姚東海要了一瓶啤酒,他們像情人一樣喝着酒。王睿受傷之後,姚東海知道再不能貿然進入都城夜總會,再不能做那種壯志未酬身先死的事情了。儘管此前他們已經數次接到特情報告,說都城夜總會裏出售搖頭丸,但是始終沒有抓住證據,所以不能貿然進去打草驚蛇。
都城夜總會在西都市很有名氣,幾乎沒有人不知道。夜總會的老闆申智星可是個人物,在西都市大有名氣,個人名下不但有幾千萬的資產,還有幾輛高檔豪華轎車。要說資產總量,申智星在這個城市裏還算不上是大老闆,他之所以有名氣,是因為他有着一段暴富的神話傳說。從前他不過是一個公司站大門的小保安,他們公司的老闆在南山裡收購了一個金礦,後來他們的金礦與近鄰的另一家礦洞發生糾紛,老闆去處理糾紛時,被對方找來的一幫子人打了。當時對方人多勢眾,手裏都拿着棍棒、瓦刀等傢伙,一陣昏天黑地地亂打,申智星始終賣命地護着老闆,看見有人用刀子捅老闆,他猛地伸手死死抓住那把刀,任憑對方怎麼搶奪也不肯鬆手,結果,他的一截食指被割斷了。老闆在他的保護下逃了出來,過了不久就糾集起更多的人馬,點名讓申智星作老大,帶領着他們血洗對方的金礦,順便把那家金礦收歸己有。再後來,老闆的企業越做越大,成立了響噹噹的跨世集團。跨世集團在西都市很有影響,下屬十多個經濟實體,餐飲、娛樂、房地產、金礦、服裝……經營門類不少,不過有些實體也是有名無實,聽着名聲很大而已。申智星一再被提拔重用,最後被任命為夜總會的總經理,還兼管跨世集團的餐飲、安全、保安等事務。姚東海知道,西都市發生的幾起刑事大案都與這個跨世集團夜總會有關,每次公安立案后,就有頭面人物出來活動說情,即使案件送到了檢察院或法院,嫌疑人也會很快就被放出。
姚東海得知趙建其已經被放出來,就是在這個小酒吧里。那天他一個人在這家酒吧里喝酒,一個打扮妖艷的小姐過來糾纏他,看樣子是個新入道的,非要陪姚東海喝酒不可。姚東海正裝着沒事看着對面的夜總會呢,不耐煩地對她揮揮手:“我有人陪。”
這小姐不知好歹,一屁股坐到他身邊:“你一個人多寂寞呀?我陪陪你,給你解解悶還不行嗎?”
“去去去。”姚東海伸手去推她,不料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整個身體都靠上來了,任憑姚東海怎麼擺脫她照樣貼在他身上。兩人正推搡着,姚東海見黃淑萍進來了,急忙叫她一聲:“淑萍!我在這兒!”
小姐一看黃淑萍滿臉怒氣,風風火火地快步走過來,嚇得馬上溜掉了。
黃淑萍開出租車偶然經過此地,她拉的客人在酒吧門前下車,拿出一張100元大鈔,黃淑萍找不開,只好隨着客人一起進酒吧,客人說到酒吧里給她換零錢。不想卻看見姚東海在這裏喝酒,指着他的鼻子質問道:
“我真是瞎眼看錯人了!你也算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