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黃老闆跌霸乘虛而入

第五章 黃老闆跌霸乘虛而入

原配夫人叫板

三鑫公司飛黃騰達,法國人吃足了煙土稅,又個個有紅包拿,黃老闆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乾脆由幕後站到了前台。法捕房的安南巡捕也成了三鑫公司押運、保護煙土的一支力量。但除非有大事,杜月笙等人找上門來商量,一般情況下,黃老闆仍做他的甩手掌柜。

金廷蓀總攬三鑫公司內部業務,開支預算,精打細算。杜月笙和張嘯林負責外務,交際聯絡,上下相融。但整個公司運營拍板的,是杜月笙。

“小八股黨”也個箇舊貌換新顏,早已換下短打,穿起長衫,各自在大公司里擔任職務。杜月笙從小要好的朋友袁珊寶也被拉了來,做了大公司的職員,吃了一份俸祿。

口袋裏有錢了,排場自然就大了,同孚里的房子也就顯出了窄吧。這時候,黃金榮一家已經搬到了鈞培里。同時又在鈞福里置業,買下鈞福里整條弄堂,分給他的手下住,每家只象徵性地拿四五塊錢房租,意思意思而已。

杜月笙遷入了鈞福里,是兩上兩下的弄堂房子,要比同孚里的房子大了一倍,勉強敷衍杜月笙當時的場面。

杜月笙的生活也逐漸形成規律。他通常上午九點至十點起床,盥洗之後,用過早餐,便到三鑫公司去轉一轉,然後便是見客、拜客、飯局和賭局,有時深夜兩三點鐘才回府,有時也會到長三堂子留宿,捧捧哪個中意的花國女魁。

只要杜月笙晚上在家,鈞福里的杜公館必定車水馬龍。由於杜月笙和他的一幫手下稱兄道弟,平起平坐,所以杜公館的熱鬧場面和黃公館賓客盈門的氛圍完全不同。弟兄們一到,或者大擺筵席,或者拉開桌子豪賭。這一賭,往往要到下半夜或者通宵,而且晚餐和宵夜都要準備酒席。

應付這樣豪奢的場面,杜公館的女主人沈月英顯得力不從心。沈月英性格恬靜,不喜歡熱鬧。雖然具體事情都是下人去做,但她作為女主人總要應酬一下,背後就免不了發發牢騷。這讓杜月笙心裏很是不愉快。

就在這個時候,杜月笙的表姑母萬老太太來了。

萬老太太在高橋聽說杜月笙成了上海有名的大闊佬,就想讓他提攜一下自己的兒子萬墨林。因此不辭千辛萬苦,再次邁着小腳來到上海,找到法租界鈞福里。

當時杜月笙不在家,沈月英聽說萬老太太登門,哪敢怠慢,趕緊下樓迎接。萬老太太說明來意,沈月英一口應承下來。

原來沈月英有自己的盤算,她原先帶入杜公館的華巧生是貼身服侍她的下人,現在經常跑外,她正需要一個聽使喚的小囝留在身邊,服侍她吸食鴉片。她不但無心料理偌大的杜公館,同時還染上了阿芙蓉癖,一經躺在樓上噴雲吐霧,任憑杜公館天塌下來都與她不生關係。杜月笙見到她這個樣子,心裏難免窩火。

沈老太太見沈月英一口答應,就把萬墨林帶到了杜公館。

當時萬墨林19歲,身體健碩,衣着樸素,在上海住了十來年,還是鄉下孩子的憨厚相。杜月笙一見到他,就打心眼裏喜歡。一來是自家親戚,二來萬墨林面相上誠實可靠,自然要提攜一下。杜月笙看人,如同桂生姐,一生中看走眼的時候很少。

“好,讓他留下來,先在家裏打打雜,熟悉一下,看看以後適合做什麼。三鑫公司那邊,先給他掛個名,吃份俸祿。”

“好!好!”萬老太太一聽,自是滿心歡喜。

沈月英見杜月笙留下萬墨林打雜,正合她的心意,也就沒說什麼,直接帶萬墨林到樓上,給她燒煙泡去了。

萬墨林跟在沈月英身後,誠惶誠恐地上了二樓,來到一間卧室。只見屋裏佈置得美輪美奐,靠牆一張貴妃軟榻,更是精緻得不得了。

萬墨林一時躊躇,不知該怎麼稱呼沈月英。按說他和杜月笙是姑表兄弟,屬於同輩,可他已經和杜月笙堂兄的女兒訂了親。這樣,杜月笙又成了他的叔岳父,比他高出了一輩。

“嬸娘。”萬墨林想了半天,還是給自己降了一輩。以後對杜月笙,也只好稱呼“爺叔”。好在以前見面不多,也沒正經叫過他表哥,如今喊“爺叔”也還順口。

見沈月英躺在貴妃軟榻上,端起了煙槍,萬墨林站在屋子中央,頓時手足無措。他在十六鋪學的是銅匠,很少走出那家鋪子的大門。雖然也見過人家吸食鴉片,但讓他燒煙泡,確實有點拙手笨腳。

正好華巧生有事進來回復,沈月英就叫住了他。

“墨林,你過來好生看着。以後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就問巧生。”

萬墨林雖然身體高大,但心靈手巧,很快就燒得一手好煙泡,很討沈月英喜歡。沈月英讓萬墨林做了貼身傭人,杜月笙心裏很不高興。好在萬墨林有眼神,往往服侍完嬸娘,又下樓去料理其他事務。接待客人,迎來送往,漸漸地擔起了大半個家的雜務。

杜月笙考慮到沈月英懶得管家,就提升萬墨林做了杜公館的總管。萬墨林果然不負杜月笙厚望,不僅把杜公館一切事務安排得井井有條,就連三鑫公司分派俸祿的事,也都按照杜月笙的意思料理得頭頭是道。

但杜月笙還是覺得有些欠缺,那就是欠缺一位賢內助。他不指望沈月英像桂生姐那麼能幹,但起碼,管管錢櫃的事體應該做得來。

為了便於保管財物,杜月笙買了一隻保險箱,還有幾個大鐵櫃。一大串鑰匙掛在褲腰帶上沉甸甸的,很不方便。他想把這串鑰匙交給沈月英保管。

“你曉得我們家有多少洋鈿嗎?”有一天,杜月笙突然問沈月英。

沈月英搖搖頭。她只曉得自己的男人很有錢,至於有多少,她想不出。嫁給杜月笙的時候,沈老太太一直擔心女婿家底薄,將來會跟着餓肚子。後來見杜月笙生意越做越大,也就把心放到肚子裏了。她教給沈月英的,就是看好杜月笙,別讓其他女人搶了去。

杜月笙把沈月英帶到保險柜和鐵櫃前面,打開保險柜,裏面有金銀元寶、金條、金葉子、珍珠寶石、一疊疊的鈔票和銀行存摺……

“你怎麼有這麼多錢?”沈月英看呆了。

“這裏有公司的錢,也有我們自家的錢。公司的錢是大家信得過我,交給我開銷用的。”杜月笙解釋說,“光棍財香,四海有份。有的朋友要長期接濟,有的朋友要不時送禮。墨林那裏有張單子,你看看就曉得了,有許多人按月指着這隻保險櫃裏的銅鈿吃飯呢!”

沈月英怔怔地看着杜月笙,不明白他為什麼說這些。

“賬目有賬房管,分派俸祿有墨林管,這些銅鈿我們要自家管。”杜月笙說著,把一大串鑰匙交給沈月英。

沈月英接過鑰匙,心裏一陣高興。她記得姆媽說過:如果他肯把錢櫃的鑰匙交給你掌管,就證明他沒有外心。男人去堂子裏找女人沒啥,要緊的是別娶到家來爭名分。

沈月英高高興興收起鑰匙,當時還在想把杜家的洋鈿管好。可是過了沒多久,她就被這一大串鑰匙拖累得心煩意亂了。

本來,在這間寬敞舒適的卧室里,除了杜月笙,沒有其他人可以隨意進來打擾她。就連侍奉她吸煙的小囝、貼身老媽子和小丫頭,沒有她的允許也不能隨意進來。可自從接了這一串鑰匙,自從那個保險柜和鐵柜子抬進這間屋子,她就再也不得安寧。一會兒華巧生進來了,要銅鈿去買什麼物品;一會兒杜月笙的親隨馬阿五來了,奉命來給杜月笙取銅鈿;一會兒萬墨林又跑來,扯着大嗓門哇啦哇啦地喊:“嬸娘,要開保險箱,拿銅鈿。”

起床,下地,開保險箱,開鐵櫃,取銅鈿,鎖保險箱……鑰匙又重,保險箱又難開。等再回到床上,端起煙槍,還沒吸兩口,外面又喊上了……

一天下來,光那張床就不知爬上爬下多少次,她簡直快被逼瘋了。

“給,鑰匙還你。”沈月英下了決心,不再當這個管家婆。

“哦,為啥?”

“一日十來趟,上上下下,我應付不來。”

“我沒指望你像桂生姐那麼能幹,可也沒想到,你連管管鑰匙的營生都干不來!”杜月笙顯然動氣了。

“又是桂生姐!就連做夢都想着你的桂生姐!”沈月英也來了氣,又把杜月笙醉酒後說的“知我者桂生姐也”的舊事重提,“既然你桂生姐那麼好,你何不娶了她做老婆!”

俗話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如今杜月笙身價大增,桂生姐也是白相人地界有頭有臉的人物,兩家又是乾親,這種話豈能亂講?何況在杜月笙心裏,對桂生姐的敬重與熱愛遠遠超過了兒女情長。

杜月笙被激怒,幾乎想都沒想便掄起胳膊,“啪”的一聲脆響,給了沈月英一個大耳光。

這是杜月笙第一次打老婆,沈月英被這一個耳光打愣了,彷彿天塌地陷,“哇——”地一聲號啕大哭。

杜月笙是極要面子的人,即使是在自己家裏,他也不願讓下人看到自己塌台。

“你敢再號一聲,我立馬休了你!”杜月笙定定地看着沈月英,狠狠地說。

也許是沈月英真的怕被休掉,也許是見杜月笙動了肝火,沈月英的哭聲戛然而止。

“我要去討兩房小,給我做起管家婆!”

杜月笙這個話又給了沈月英莫大刺激,但她不敢再嚷,只好嘟噥着:

“當初是哪個追着趕着上門,瞞着騙着把我娶過來,這會兒發達了,要討小……”

杜月笙不再理她,轉身下樓。

“你回來!你要把話說清楚!”沈月英最怕的就是別的女人進門,與她爭名分。

“好,既然這樣,我再告訴你,你聽好!”杜月笙站住,回過身,一板一眼地說,“我要討的不是姨太太,在我杜月笙的家裏,沒有尊卑貴賤之分。就算我討三房五房,同樣都是正房夫人!”

杜月笙說完,轉身下樓去了。沈月英呆愣半晌,撲到床上便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娶了兩房姨太

杜月笙說到做到,第二日就在三鑫公司約張嘯林去舞廳跳舞。張嘯林當時頗感意外,他曉得杜月笙喜歡平劇,喜歡捧角;喜歡去長三堂子吃花酒,捧花魁,唯獨不喜歡跳舞,不喜歡那些個洋玩意,以往每次去舞廳都是他和王曉籟生拉硬拽把他拖去的。

“今天日頭打西邊出來了?”張嘯林看着杜月笙,大為困惑。

“差不多。”杜月笙神秘地一笑說,“你說去不去吧?”

“去,難得你有如此雅興,為兄的能不陪你去!”

“好!”杜月笙滿心歡喜。

杜月笙想去舞廳,並不是對跳舞來了興趣,而是對舞廳里的舞小姐來了興趣。他曉得舞廳里除了一些職業舞女外,還有一些家庭困難的女學生晚上到舞廳伴舞。他自家不識字,就想討個識字的女子做二房,舞廳里的女學生正好是最佳人選。

當晚,兩人便去了位於麥特赫司特路306號的麗都花園舞廳。麗都花園舞廳是杜月笙的“小八股黨”之一高鑫寶開辦的,裏面除了舞廳,還有游泳池,以及精舍包廂若干間;酒飯鴉片,鶯鶯燕燕,無美不備,無麗不臻。

杜月笙和張嘯林進舞廳,可謂派頭十足,跟班保鏢一大隊,前呼後擁。老闆又是自家弟兄,場子裏儘是熟面孔,不等高鑫寶這大老闆出來,茶房大班便都圍攏過來,挪地方拼檯子,先請兩位坐下,舞小姐們更是蝶飛燕舞,翩翩而來,都一心盼望着能與杜先生搭兩句腔,跳一支舞。

西洋樂隊一見杜月笙來了,立即停止正在演奏的舞曲,馬上改奏中國調子。因為大家曉得,杜先生除開中國調子以外,其他一概跳不來。

舞曲一換調,寫字間裏的高鑫寶曉得杜月笙到了,立刻奔了出來。杜月笙到舞場是十分難得的,比不得張嘯林常來常往,高鑫寶生怕有所怠慢。

“大帥,月笙哥,你們來了!”高鑫寶見兩位同時來到,興緻勃勃,“先下舞池還是……”

高鑫寶的意思是先跳舞還是先吃酒,或者是吸食鴉片。張嘯林早已等不及了,早與一位熟悉的舞女眉來眼去了。

“月笙,你自便,我要單獨活動了。”張嘯林不等杜月笙答應,拉起那位舞女便下了舞池。

“月笙哥,你呢?”高鑫寶湊過來問。

“我是要跳一支曲子,你給我找個好舞伴。”杜月笙壓低聲音對高鑫寶說。

高鑫寶看看圍在身邊那一大群舞女,不曉得杜月笙說的“好舞伴”是個什麼標準。

“月笙哥,你是不是想找個當紅的,掛頭牌的?”

“不是。”杜月笙搖搖頭。

當時的人們不興交女朋友,卻可以吃花酒,逛堂子,下舞廳,跟妓女、舞女結為相好,或者娶為姨太太。舞女與妓女又所有不同,堂子裏的花魁是純粹的職業妓女,舞女則是以伴舞為生,多數賣身,也有的不賣身,其間不乏有文化的女子。杜月笙下堂子嫖妓是行家裏手,但要娶回家,他卻不同於當時許多豪門富賈社會名流,那些人納妾都喜歡獨佔花魁,以花國總統、當紅舞女裝點門面,他要的卻是雛,他不喜歡吃被人嚼剩的東西。

見高鑫寶疑惑不解,杜月笙微微一笑說:

“找一個念過點書的,識幾個字的,沒開苞過的,女學生最佳。”

高鑫寶驚異地瞪大眼睛看了杜月笙半晌,心想:月笙哥玩女人換口味了,要玩處女了!想到此情不自禁地“嘿嘿嘿”一陣壞笑。

“你笑啥?”

“沒啥,我馬上去給你找。”

高鑫寶起身離去,只消一眨眼的工夫,便帶着一排五六個女孩走過來,排成一隊站在杜月笙面前。原先圍在身邊的那一群舞女,只好讓開地方,氣嘟嘟地離去。

杜月笙抬眼看去,這幾個女孩倒是水靈清秀,羞答答地確實都是雛,和方才那些風騷張揚的舞女完全不同。其中一位姿容艷麗,令他眼前一亮。他幾乎沒有比對,便毫不猶豫地站起身,走過去拉起那個女孩的手。

女孩受寵若驚,顯得十分緊張和慌亂,這一點足以證明不曾接觸許多男人,杜月笙十分滿意。

杜月笙拉着女孩下了舞池,舞場的曲子立刻慢了下來,因為樂隊都曉得他跳舞的習慣,肩膀聳聳,下巴伸伸,兩手和舞小姐輕輕一搭,他睥睨群雄,獨步全場。

其他的舞客,不約而同退到舞池邊上。倒不是擔心撞到了杜月笙或者唯恐躲之不急被撞到,而是為了欣賞杜月笙那獨一無二、難得一見的舞姿。

樂隊的曲子,為了配合杜月笙的舞步,漸漸變成“聲聲慢”,慢之再慢。而杜月笙的步法,則兼采平劇老生和旗人八字之所長,加上他一襲羅衫,仙袂飄飄,老布底鞋,穩如泰山,故所以徜徉舞場,倒像極了漫步花叢。

一樂終了,杜月笙挽着舞小姐,回桌落座,於是掌聲四起,歡聲雷動。等下一曲響起的時候,杜月笙挽着舞小姐去了後邊的精舍包廂。

高鑫寶早已吩咐茶房將吃的喝的用的全部準備好,待兩人進到裏面,便從外面輕輕將房門帶上了。舞小姐一看房裏只有他們兩人,房門緊閉,一下子緊張起來。

“先生,對不起,我只是陪舞,不賣身。”

“哪個叫你賣身了?”

“那……”舞小姐愣住了,疑惑地望着杜月笙,“那,到這裏……”

“到這裏說話方便。”杜月笙直截了當地說,“曉得我是哪個嗎?”

“杜老闆。”舞小姐點點頭說,

“叫我杜先生。”杜月笙嚴肅地說。

舞小姐又愣了一下,在她看來,“老闆”和“先生”似乎沒有太多差別,便囁嚅地說:

“是,杜先生。”

“你叫什麼名字?”

“陳幗英。”

“今年幾歲?”

“15歲,上初二。”

陳幗英來自蘇州。因為家裏窮,晚上到舞廳伴舞,掙些錢養活自己。杜月笙選中陳幗英,倒不是因為她站在那幾個女孩中多麼出色,而是和沈月英相比,陳幗英不僅容貌出色,而且看上去溫良賢淑,更重要的是沈月英那副大風可以颳倒的纖弱身軀,使杜月笙一見陳幗英那既亭亭玉立而又相對結實的身段,便立刻心有所動。

摸清了陳幗英的出身背景,杜月笙很滿意,當下問:

“我要把你娶回家,做我的二房太太,你可以願意?”

當時許多舞女都想找個有錢人家做太太或者做姨太,陳幗英雖說不是職業舞女,卻也是想選個好人家嫁了,給杜大亨做姨太也是許多舞女求之不得的。但杜月笙如此直來直去地問,陳幗英一個女孩子怎好直接表態。杜月笙自然能看出她的心思,更有辦法得到明確答案。

杜月笙拿起茶几上的香檳,給自己倒了一杯,又倒了一杯遞給陳幗英。

一杯酒喝下去,陳幗英嬌羞的臉上越發紅潤。杜月笙伸手將她攬入懷中,陳幗英沒有拒絕。當杜月笙一邊與她耳鬢廝磨,一邊為她寬衣解帶的時候,陳幗英已經嬌喘吁吁,完全沒有了拒絕的力量。

佔有了陳幗英,杜月笙高興極了,吩咐高鑫寶派車將陳幗英送回原住所。

回到鈞培里杜公館后,杜月笙喊來萬墨林準備彩禮,第二天便派人上門提親。陳幗英的父母羨慕杜月笙的財勢,當即應允了這門婚事。鈞培里的房子住不開了,便另設一座杜公館,地點在民國路民國里,因為民國里裏面也有幾家老朋友,顧掌生、松江阿大王阿慶都住在民國里。

一切準備停當,民國里張燈結綵,賀客盈門,杜月笙大擺宴席,大張旗鼓地把陳幗英娶進了門。

婚後,杜月笙與陳幗英如魚得水,十分恩愛。陳幗英默默地接管了杜月笙身邊的瑣事,但是決不過問外間事務。杜月笙見陳幗英識大體,漸漸對她倚重起來。凡有重要事體都去鈞培里的杜公館處理,晚上便留宿民國里。

秋天來到的時候,陳幗英懷孕了。杜月笙高興得不得了,因為到此時他膝下只有一子,沈月英第二胎生下一個女兒,不幸夭折,以後便再也沒有生育。

朋友見杜月笙已經開了納妾之門,又見二太太懷孕,而大太太沈月英的卧房杜月笙已極少光顧,為了幫他排解空虛,又悄悄給他物色了一個孫小姐孫佩豪。

孫佩豪也是15歲,也是來自蘇州,也是初中文化。與陳幗英不同的是,孫佩豪在書寓里做“先生”,賣藝不賣身。這一幫朋友覺得孫佩豪配得上杜月笙,可以娶回杜公館做三房太太,於是大力介紹,極力撮合。

杜月笙一想,反正已經娶了兩房了,何妨再接再厲。於是,跟隨朋友們來到書寓。一見孫佩豪,小家碧玉,楚楚可人,立馬打心底喜歡上這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

在陳幗英進門的同一年秋天,杜月笙在民國里再設一座杜公館,大擺宴席,將孫佩豪娶進了門。二太太陳氏和三太太孫氏同在一條弄堂,中間隔了兩家,杜月笙來往非常方便。在二太太懷孕的那段日子,杜月笙便天天留宿在三太太的公館。

這一年,即1918年,杜月笙30歲。

杜月笙連娶兩房太太,將正房夫人沈月英完全晾到了一邊。此時的沈月英,可謂叫天天不靈,呼地地不應,整天除了一榻橫陳吸食鴉片,便是喋喋不休地念叨當初杜月笙是如何如何上趕着娶她,如今發達了便忘恩負義把她甩到了一邊。其實她恰恰不了解,杜月笙有了身家之後,各式各樣的女人見得多了,論相貌、論性格、論文化、論理家,在沈月英之上的大有人在。而他對沈月英的敬重,也正是因為沈月英嫁給他的時候,他還不曾如此發達。但沈月英每每以此說事,在他看來未免太託大,是他最最不能容忍的。故她越是如此,杜月笙對她越是厭惡。

從此以後,沈月英沉溺於鴉片煙中再也無法自拔了。

女戲子引爆惡戰

杜月笙連娶兩房姨太,公館設了三處。相比之下,倒是黃金榮守着一個結髮妻子,看上去“本分”了許多。想不到這個時候,黃金榮卻因為一個女人捅了大婁子。

有天晚上,杜月笙留宿孫夫人的公館,半夜裏被一陣電話鈴聲驚醒。趕緊披衣下床,拿起話筒一聽,是黃老闆打來的。

“月笙,你快過來,出了大事體!”

一聽黃老闆急切的聲音,杜月笙心裏“咯噔”一下。如今上海灘是黃、張、杜的天下,有啥事擺不平把老闆急成這樣?

杜月笙趕到鈞培里黃公館的時候,張嘯林已經提前到了。為了不驚動桂生姐,三個人躲進會客室旁邊的密室里。

“今晚在共舞台,盧筱嘉給露蘭春喝倒彩,我們的人把他打了。”黃金榮垂頭喪氣地說。

杜月笙和張嘯林一聽,都倒抽一口涼氣。

盧筱嘉是皖系實力派、權傾東南的浙江督軍盧永祥的公子,民國十年間有名的四公子之一。第一次直奉戰爭之後,直系軍閥控制了北京政府。皖系段祺瑞、奉系張作霖,與在廣州的孫中山暗中聯繫,結成孫、段、張三角聯盟,共同對付直系軍閥曹錕、吳佩孚。居間聯絡的是:孫中山之子孫科、張作霖之子張學良、段祺瑞之子段宏業、盧永祥之子盧筱嘉。時人稱此四人為“四公子”。

四公子個個風流倜儻,靠山硬扎,風月場上,有哪個敢與他們叫板?何況上海灘是浙江軍閥的天下,三鑫公司的業務也是和浙江督軍盧永祥的心腹部下何豐林合作的。得罪了“四公子”之一的盧筱嘉,就是得罪了盧永祥、何豐林,勢必會影響到三鑫公司的業務,倘若如此,三鑫公司好不容易打開的局面豈不前功盡棄!

“何至於鬧到這個地步?”杜月笙大為不解。

“哎,說來話長,還不是為了露蘭春……”

露蘭春是最早在上海登台的坤伶,自幼被法租界巡捕房的翻譯張師領為養女。張師拜黃金榮為老頭子,兩人又同在法捕房任職,露蘭春小時候便常到黃公館玩。小時候的露蘭春皮膚雪白,小臉圓圓,非常討人喜歡,黃公館上下都稱她為“粢毛團”。

杜月笙進黃公館當差的時候見到過露蘭春,她當時只有六七歲,稱黃老闆為“公公”,稱桂生姐為“奶奶”。

“粢毛團”稍稍大一點的時候,常到黃家公公開設的幾爿戲院裏去看戲,回家便常常學着哼幾句,居然有板有眼。養父見她有唱戲的天分,又相貌脫俗,就專門請了師傅來教她。誰知露蘭春一點就透,一學就會。當時正時興女唱男角,露蘭春就學唱生角,練刀馬功夫。幾年下來,竟然學會十幾齣老生戲,同時兼工青衣。

張師夫婦想讓露蘭春登台亮相,就帶着她來到鈞培里,登門拜訪黃老闆。

幾年不見,那個可愛的“粢毛團”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絕代佳人。當露蘭春站在黃金榮面前的時候,黃金榮的眼睛都看直了。

楊柳細腰,櫻桃小口,蛾眉彎彎,美目嬌羞,幼年時雪白的皮膚如今透出了粉紅,細嫩得彷彿一掐出水。特別那一襲藕荷色滾着紅邊的旗袍,更把一個剛剛長成的嬌嫩軀體包裹出迷人的曲線……

“黃家公公好!”

露蘭春一聲嬌滴滴的問候,把黃老闆從夢幻中驚醒。從那一刻起,露蘭春在黃老闆心裏紮下了根,再也揮之不去。

黃老闆與張師夫婦商議,讓露蘭春到到開設於鄭家木橋南堍的老共舞台粉墨登場,掛頭牌,與另外兩位坤伶粉菊花、小金鈴搭檔。張師夫婦求之不得,欣然應允。

於是,黃老闆不惜斥重資,聘名師,為露蘭春排演連台好戲《宏碧緣》。由於露蘭春藝貌俱佳,首場即火,唱得老共舞台場場爆滿,上海的有閑階層簡直為露蘭春着魔,人人爭說露蘭春。黃老闆又在報紙上為露蘭春刊登戲目廣告,“露蘭春”三個字足有鴨蛋那麼大。露蘭春最紅的時候,聲勢不在後來的伶王梅蘭芳之下。而由露蘭春唱紅的那部《宏碧緣》,十多年來風行大江南北,經久不衰。

露蘭春不但為黃老闆賺足了鈔票,更讓這位54歲的大亨返老還童,春心萌動。黃老闆對露蘭春的體貼愛護,可謂無微不至。不但給露蘭春派了專車、保鏢,每日包接包送。他本人無論多忙,更是每晚必去老共舞台,親自為露蘭春捧場、壓陣。黃老闆為露蘭春撐腰,上海白相人地界無人不知,沒有人敢動露蘭春的念頭。

但有一個人不買黃老闆的賬,這個人就是盧筱嘉。

盧筱嘉年方22歲,風流俊雅,卓犖不羈,尤其喜歡看戲,對上海灘的京劇名伶了如指掌。露蘭春一唱紅,他便慕名前往觀看。

不曾想,這一看便看上了癮。露蘭春不僅戲唱得好,人長得更是出眾。雖然唱的是生角,但唱念做打、一板一眼中,無不透着一種誘人的嬌媚。從此,盧筱嘉展開了攻勢,頻頻送花、約會。

然而,露蘭春曉得自己擁有的一切都是黃老闆給的,更曉得黃老闆是萬萬得罪不起的。老共舞台是黃老闆自家的戲院,到處都有黃老闆的耳目,黃老闆本人又每晚必到,她的一舉一動都在黃老闆的掌控之中。所以,對所有人的追求、獻殷勤,她都不予理睬。

而盧筱嘉自恃財勢絕倫,他倒要看看,是堂堂的民國“四公子”之一夠派,還是那個法租界彈丸之地的黃麻皮厲害!

於是,盧筱嘉一襲青衫,輕車簡從,帶了兩個隨從,再次前往老共舞台看戲。

此時,戲院裏人已經坐滿了人。紳士、名媛、太太、小姐,以及票友白相人,都在一邊吃着茶點,一邊竊竊聊天,等着好戲開場。

盧筱嘉在預定的包廂里坐下來,將一張名帖交給隨從。

“給露小姐送去,讓她見識見識本公子的身份,看她還敢不敢拒絕!”

露蘭春正在後台化裝,看到盧筱嘉的名帖嚇了一跳。堂堂浙江督軍盧永祥之子,有權有勢,更是得罪不起。偏偏這兩天黃金榮開始逼婚,已經找露蘭春的養父談過,要討露蘭春做小。露蘭春從小叫着“黃家公公”長大,現在讓他嫁給這位比養父年長的老頭子,她心裏根本轉不過這個彎。何況黃金榮那一臉的淺麻子和五短的身材,讓她想想心裏都不舒服。

本來正心緒煩亂,又收到盧筱嘉的名帖。既不敢得罪,又不敢赴約,讓她左右為難。眼看演出時間已到,露蘭春來不及多想,只要收起名帖,想冷靜想想再作打算。

露蘭春此舉,在盧筱嘉看來,無疑是碰了個軟釘子,當即便憋了一肚子火。

這晚,露蘭春反串小生,演岳飛《鎮潭州》。這是她的拿手好戲,本不該出差錯。怎奈心煩意亂,根本無法集中精力,不意中將一段戲文唱走了板。

當時台下也有觀眾聽出來了,但懾於黃老闆的聲勢,沒人敢吱聲。盧筱嘉精通音律,自然聽得清清楚楚,這下子報仇的機會來了!

“吱——”一聲呼哨在戲院中猛然響起,緊接着是一聲怪叫,“好腔喲!好腔!調都找不到,下去啵!下去啵!哇——哈哈!”

“下去啵!哇——哈哈!”盧筱嘉的兩個隨從也跟着喊起來。

露蘭春何曾受過此等侮辱,心裏一酸,眼淚簌簌而下。總算哭哭啼啼把戲唱完,趕緊跑回後台,號啕大哭。

黃老闆正在台下坐鎮,一聽有人喝倒彩,肺都氣炸了。

“給我打!”

黃老闆一聲令下,幾個打手蜂擁而上,直朝盧筱嘉撲去。

盧筱嘉根本沒把這幾個打手放在眼裏,他曉得只要報上名號,這一干人都得嚇得趴下!不曾想,幾個狗仗人勢的打手“不容分辯”,揪起他的衣領,“噼啪”就是兩個耳光。

這兩個耳光用力夠猛,打得盧筱嘉兩眼直冒金星,耳朵嗡嗡作響,一陣天旋地轉。等他回過神來,已經被拖到了黃老闆面前。

黃老闆滿臉怒氣,正要呵斥,突然發現站在面前的是大軍閥李永祥的兒子盧筱嘉!一時間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這時,戲院裏幾百雙眼睛都集中在他們身上,兩人的一言一行都有千鈞分量。

黃老闆有心道歉,可想到平日裏盧公子氣焰之高,如今當眾受辱,豈能三言兩語善罷干休?如此眾目睽睽之下,盧筱嘉要是不給面子,豈不讓自己塌台?想到此只好裝作不認識,臉上依舊陰雲密佈,對左右隨從冷冷地說:

“放他走路!”

黃老闆的意思是說:你喝了我的角兒倒彩,我手底下請你吃了耳光,雙方扯平,兩不相欠。現在放你走路,我黃老闆做得夠寬容。

“好極!”盧筱嘉按捺住怒火,咬牙切齒地說,“咱們走着瞧!”

說完,昂首挺胸,大踏步走出老共舞台。

黃老闆講完大體經過,一臉沮喪地說:

“哪曉得今晚會觸霉頭,早知這樣,那個老共舞台就不會去。”

“事已至此,唯有儘快想辦法補救,以免晚一步發生意外。”杜月笙說。

“對,對。問題是,怎麼個補救法?”黃金榮緊接着問。

“唯有找個夠身份的人出面調解,這樁公案才好了結。”杜月笙思忖着說,“這個人必須牌頭更大,字號更響亮。他一站出來,雙方都會服服帖帖,整個上海灘的人都會說:喏,某某出來說話了,黃老闆和盧少帥不能不買賬,化干戈為玉帛了。”

“到哪裏去找這一個人呢?”

“莫急,一準會找到。”杜月笙說,“我們都靜下心來想想。”

張嘯林一直沒有開口。他的火暴性子是在江湖上出了名的,他歷來天不怕,地不怕,開口便是“媽×個×”。滋事打架、殺人放火這類事最對他胃口。偏偏黃老闆出了事,他三緘其口,什麼都不說了。黃老闆覺得他沒有肩胛,不夠朋友,心裏很是不滿。

其實張嘯林早已憋了一肚子火,這一肚子火都是衝著黃老闆來的,對黃老闆以一個50多歲的老翁,如此不顧後果,不識大體,充滿了鄙夷與唾棄。他不開口還好,倘若開口,黃、張必定會爆發一場大戰,後果將不堪設想。

救老闆別出心裁

回到民國路孫夫人處,杜月笙一夜未曾合眼,終於想到一個可以擺平這樁公案的大人物——海格路上范園裏的張老太爺張鏡湖。張鏡湖既是青幫“大”字輩人物,又做過通海鎮守使,威望頗高。

第二天一早,杜月笙就把這個想法告訴了黃老闆,黃老闆表示同意。杜月笙是“悟”字輩,比張鏡湖小了兩輩,自然說不上話,只好請張鏡湖的開山門弟子——“通”字輩的吳營長吳崑山出面斡旋。

黃老闆對杜月笙的辦事能力歷來信賴有加,見杜月笙已經着手辦理這件事,便又悠哉游哉地去了老共舞台,看露蘭春演出。不曾想這一去,竟然出了大事。

盧筱嘉在老共舞台受辱后,氣急敗壞地回到龍華護軍使署,直接找到何豐林,要求調軍隊開進法租界,活捉黃金榮,非要挖掉黃金榮的兩隻眼睛,懲罰他有眼不識泰山之罪。何豐林以為不妥,華界軍隊進入法租界抓人,弄不好會引起國際紛爭。但盧筱嘉受辱,這口氣還會要給他出的。最後商量決定,改用便衣,進入法租界老共舞台,活捉黃金榮。

原本還擔心黃老闆會躲在公館裏避風頭,結果老共舞台的戲還沒開場,黃老闆便驅車而至。黃老闆一下汽車,便被埋伏在路邊的便衣抓個正着,塞進汽車。等黃老闆的保鏢反應過來,汽車早一溜煙地開走了。

這下黃公館炸窩了。桂生姐曉得了事情的經過,也顧不上再吃醋,趕緊找來杜月笙和張嘯林商量對策。杜月笙一聽黃老闆被抓,頭一下就大了。這邊張鏡湖還沒聯繫上,又出了這麼大事,萬一黃老闆有個好歹,那才真叫麻煩大了!

張嘯林則氣得破口大罵:

“媽×個×!媽×個×!”不曉得他在罵盧筱嘉還是在罵黃金榮。

“要趕緊想個辦法,盧公子年輕氣盛,真要挖了老闆眼睛,那就不得了啦!”桂生姐一時急得六神無主。

“應該不會。”杜月笙肯定地說,“無論是他老子盧永祥,還是何豐林,他們都從三鑫公司分潤。為了這個利益,也不會讓盧筱嘉胡來。”

“對的,對的。”張嘯林附和說。

“不過,事不宜遲,救人要緊。”杜月笙說,“嘯林哥,我們分頭行動吧。你去找你的親家俞葉封,他是何將軍的部下,好歹能說上話。我去找張鏡湖老先生出來說話。”

從黃公館出來,張嘯林直接去了龍華護軍使衙門,杜月笙卻繞了一圈回了杜公館。他沒有去找吳營長,現在看來這個不重要了,他有了另外的想法——

杜月笙忽然意識到,對他來說,黃老闆被抓並非壞事。黃老闆“跌霸”,是上天送給他杜月笙取而代之的良機。只有黃老闆自己跌倒,他杜月笙才有機會站起來。雖說杜月笙已經是法租界亨字輩人物,但終究還是站在黃老闆身後。他豈能甘心!

如今報紙上已經炒得沸沸揚揚,什麼黃老闆跌霸,什麼黃老闆、盧公子火併……全上海人都在看着這場紛爭的發展。

杜月笙決定隻身闖虎穴,單刀赴會。他要讓上海灘所有人都看到,是他杜月笙一個人救出了黃老闆!他要全上海人都曉得,他杜月笙夠仗義、有實力、擔得起肩胛,只有他杜月笙才配做上海灘第一大亨!

不過,隻身入虎穴,要掂掂自己的身價和分量,在何豐林、盧筱嘉眼裏夠不夠重。

他思考着踱步到那隻保險箱前,打開保險箱,取出十根金條,封成一封;又取十根,再封一封。看着這兩封金條,他笑了——這就是他的身價、分量,對何豐林、盧筱嘉來說應該足夠重!

翌日傍晚,一輛黑色轎車從杜公館悄然開出,直駛龍華護軍使衙門。

這邊,黃老闆已經抓來,何豐林也算為上司的愛子出了口氣。可盧筱嘉非要挖掉黃金榮的雙眼,這讓何豐林頗費躊躇。茲事體大,來不得半點疏忽。就算拋開共同的煙土利益不說,黃門弟子一千之眾,黃老闆在上海灘根深蒂固,俗話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為了一時負氣非要拼一下,怕是得不償失。

可是風已經放出去了,上海各界聞人紛紛出面為黃老闆說話。眼睛是挖不得,人更放不得,局面就僵在了那裏。

就在這個時候,杜月笙來了。

與林桂生托的那些說客不同的是,杜月笙不是來說,而是來“做”。他帶來的不是一張嘴,而是實實在在的談判“條件”。

與張嘯林更是不同。張嘯林在親家俞葉封的陪同下,根本不把自己當外人,只會哇啦哇啦大叫。杜月笙卻是低調出場,深藏不露,一句話砸出一個坑。

轎車抵達何公館時,杜月笙沒有馬上下車。而是由司機將兩隻紅絲緞錦盒和一張名帖交給衛兵,送進了何公館。

錦盒裏是分別封好的一式十根的金條。何豐林打開錦盒,見到黃燦燦的金條,就曉得打破僵局的人到了。

在何豐林的書房裏,杜月笙和何豐林、盧筱嘉三人坐下來,一邊喝茶,一邊聊天。既不像“吃講茶”,也不像談判,更像是老朋友談聚會。

“請二位見諒,杜某此番專為黃老闆的事而來。”寒暄過後,杜月笙開門見山,“只要能為盧公子消氣,盧公子有什麼條件儘管提,只要杜某能做到,一定儘力。只請盧公子對黃老闆手下留情,當然,如能儘快讓老闆回家是最好的。”

“既然杜先生這樣說,想必已經有了解決方案。”何豐林見杜月笙如此暢快,就想儘快促成雙方和解。

“不行!”盧筱嘉仍然余怒未消,“不讓黃麻皮吃點苦頭,這事不能算完!”

杜月笙點點頭,表示理解,這讓盧筱嘉的火氣多少消了一些。因為在杜月笙心裏,只要不挖眼睛,多關幾天無妨,時間越長,黃老闆的霸氣也就越消減,出來以後也就雄風難振了。這對他自家當上青幫第一霸主大有好處。

“杜某確實想了幾個方案,現在提出來請二位斟酌。只要盧公子能消氣,一切都好說。”見何豐林點頭,盧筱嘉默許,杜月笙接著說,“露蘭春一個戲子,又是殘花敗柳,盧公子何必為她勞心費神?我可以把稻香樓里的頭牌小木蘭送給公子,做夫人做小妾還是做丫頭,公子自己隨意。稻香樓雖然是長三堂子,可小木蘭賣藝不賣身,還是黃花閨女。”

“你敢保證?”盧筱嘉來了精神。

杜月笙點點頭。

“不怕二位見笑,上海灘的‘長三’,沒有我杜某人不熟悉的。黃老闆喜歡捧角,我杜某人更喜歡捧花魁。”

杜月笙說完,三個人不約而同,哈哈大笑。

“第二條,老共舞台的那些保鏢,其中有幾個還是我的徒弟。這些人都是在上海灘吃得開、兜得轉的人物。他們也都不認得盧公子,既然是誤會,不如讓他們在稻香樓為公子擺酒壓驚,當面道歉。求公子放他們一馬,以後有用得着的地方,自然是言語一句。”

這一條,盧公子也點頭答應了。

“第三條,是我杜某誠邀盧督軍和何將軍賞光的。我和黃老闆、張嘯林籌集了1000萬資金,準備開一爿”聚豐貿易公司“,專門從事煙土生意。如果盧督軍和何將軍同意加入,我們可以按五支股份,平均分紅。”

何豐林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個意外的收穫,立刻湊上來問:

“一股要多少洋鈿?”

“有督軍與將軍的名望與財運,這就足夠了。”杜月笙說,“只需兩位在運銷上向部下打個招呼,在浙江各地,‘聚豐’的貨暢行無阻就行。”

民國時期,各軍閥對煙土均有染指,但一般不會直接甚至常年走私販賣煙土。位於租界邊上的淞滬護軍,儘管近水樓台,除了盤剝榨取土商的賦稅外,最多也就是參與分肥。像和三鑫公司的聯手,從盧永祥、何豐林到俞葉封以及手下諸人,均以不同的形式收取報酬,或抽成,或暗裏吃一份俸祿,或拿紅包。直接參股分成,特別是不需出股金,對盧永祥和何豐林來說,無疑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何豐林當即拍板。對這樣無本萬利的生意,盧筱嘉也替他的父親盧永祥表示同意。

公司說著就成立了。既然大家都是股東,那麼,黃老闆也就該放回去了。和“聚豐”的股東相比,盧筱嘉和黃老闆的齟齬似乎顯得微不足道了。但黃老闆也是雄霸法租界,威名赫赫的一大亨,就這樣不聲不響的放回去,杜月笙無法對黃老闆交代。

“不如這樣,由我出面,在法租界擺酒,請青幫大字輩張鏡湖老先生做調停人,大家握手言和,盧公子和黃老闆都不塌台。”

何豐林和盧筱嘉都表示同意。

大功告成,杜月笙先去了黃公館,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桂生姐。

聽說黃金榮安然無恙,桂生姐總算長出了一口氣。

“可是,具體什麼時候能回來?”

“很快,我先把小木蘭的事辦妥,再去聯繫張鏡湖老先生。”

一聽說用小木蘭代替露蘭春送給盧公子,桂生姐心裏的結又打上了。

“都是因為這個露蘭春!留下這個掃把星,還不曉得會出啥事體。”

“露蘭春是老闆捧紅的角,桂生姐不必多心。”

杜月笙當時無論如何不會想到,這個露蘭春竟改變了桂生姐後半生的命運,也成為了黃金榮命中的剋星。

由於桂生姐催得急,杜月笙把小木蘭送進盧公館,交到盧筱嘉手上之後,便悄悄接回了黃金榮。這時,黃金榮已在護軍使衙門的地牢裏,度過了六天之久。

“請金榮哥暫時不要露面,現在還沒法收場,還差一個漂亮結局。”杜月笙對黃老闆依舊是恭恭敬敬。

黃老闆看着杜月笙,感慨萬千:黃門弟子千人之多,怎麼一遇到事體,一個個都成了酒囊飯袋!只有這個杜月笙,自己沒看走眼。

就在杜月笙準備聯繫張鏡湖老先生的時候,何豐林來電話告知,有了一個更漂亮的結局:盧永祥要“轅門斬子”。

由於近日盧、黃這一公案在各大報紙上愈演愈烈,盧筱嘉動用軍隊抓捕黃老闆,也就越來越引人注目地成為了貽人口實之舉;加上為黃老闆說話與打抱不平的文章也頻頻見諸報端,盧永祥有些坐不住了。

早在四年前的1917年,盧永祥在淞滬護軍使任上時,曾聘任黃老闆為護軍使衙門上校督察,考慮到這一層關係,又考慮到三鑫公司的共同利益,和聚豐公司的開業在即,盧永祥覺得,應該有點行動,給黃老闆一個面子。

於是,盧永祥趕到上海龍華,不問盧筱嘉挨打之事,只借口盧筱嘉無權調兵,違反軍紀,命人將盧筱嘉捆綁到官署門外,他要嚴肅軍紀,大義滅親。

何豐林立刻率領文武官員,請求盧永祥網開一面,寬恕盧筱嘉。

而杜月笙得到何豐林通知后,立刻電話聯繫上海灘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前往龍華護軍使衙門。這些原來為黃老闆說情的社會聞人,統統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開始為盧筱嘉說情。

但盧永祥故作姿態,仍然要轅門斬子。

現在該黃老闆出場了。這個天大的面子就是留給黃老闆的。

黃老闆按照杜月笙的安排,帶着當時發生衝突時的一干保鏢,趕往護軍使衙門負荊請罪。

在護軍使衙門的會議廳里,黃金榮雙手抱拳,恭恭敬敬地給盧永祥施了一禮,然後說:

“都是黃某對手下管教不嚴,冒犯了盧公子,盧公子實屬無辜。請督軍賞給黃某一個面子,收回成命。”

幾個保鏢早已跪在門口,這時也一起請罪,為盧筱嘉求情。

盧永祥見火候已到,沉吟一下說:

“既然護軍使衙門上校督察黃金榮先生出面為盧筱嘉開罪,那就暫且饒過盧筱嘉……”

後面的話還沒說完,早已有何豐林的部下跑出會議廳,去官署門外為盧筱嘉鬆綁。

盧永祥這場新“轅門斬子”的表演,不僅使報紙紛紛表彰他的大義滅親,改變了他教子不嚴的形象,也給黃老闆做足了面子。

黃、盧之爭圓滿解決,得到實惠最多的應該是杜月笙。隻身救老闆,已經有了和黃老闆相提並論的資本,超越黃老闆指日可待。同時,拉近了他與何、盧之間的關係,加深了他們之間的交情。在隨後共同經營煙土生意的過程中,杜月笙通過何豐林,結交了一部分軍閥,打開了一條走私販賣煙土的新渠道。當時僅與北方一個軍閥成交的土生意,一年便達幾百萬元之巨。何豐林原先設在江南造船廠附近的倉庫,以及直接充作倉庫的淞滬護軍使署的部分房屋,也都成為了聚豐公司以及三鑫公司的倉庫,分別囤積了大量煙土。

桂生姐髮妻下堂

從龍華護軍使衙門回到黃公館,黃老闆的心情有了些好轉。桂生姐為了寬慰黃老闆,使他儘快走出這次事件造成的陰影,特設家宴,為黃老闆壓驚,並請來黃老闆的幾員心腹大將杜月笙、金廷蓀、張嘯林作陪。

家宴上,大家說說笑笑,氣氛輕鬆而融洽。黃老闆雖然比第一次回來不便露面時精神狀態好了許多,但卻顯得心不在焉。桂生姐則是滿面春風,給黃老闆又是夾菜,又是斟酒,極盡體貼。杜月笙暗暗觀察,心中感慨萬千。黃金榮哪輩子修來的福,找了桂生姐這樣一個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里裡外外一把手的女人。杜月笙的三房太太加在一起,都沒有一個桂生姐的分量重。

但黃老闆並不以為是福,他甚至對桂生姐設這個家宴使他不得分身,恨得直咬牙。此前剛向張師夫婦求親,還沒得到答覆便生出這一場大變故,輿論上炒得沸沸揚揚,不曉得張師兩口子和露蘭春作何感想。既然為這個事塌了台,那就更要把露蘭春弄到手,面子上才算好看些。何況多日未見到露蘭春,黃老闆心裏像貓抓一樣難受。

因此,第二天一早他便悄悄出門,直接把張師夫婦請到了聚寶茶樓。

堂倌泡好茶,就無聲地退出去了。黃金榮吩咐保鏢:

“把門關好,沒有我的話誰都不準進來。”

保鏢諾諾答應着,退出去關上了門。

張師夫婦看着,心裏不由得發毛。這和上次求親的情況大不相同,上次還是有說有笑有吃有喝,這次看樣子是沒有迴旋餘地了。

果然,黃金榮一開口,便拿出了咄咄逼人的氣勢。

“在上海灘我黃某人好歹也是個人物,也是呼風喚雨一呼百諾的場面,沒想到為一個小囡塌這麼大台。也多虧老盧給面子,不然我姓黃的這輩子休想再爬起來!”黃金榮越說越來氣,大手掌往桌子上“啪”的一拍,“人是我捧紅的,面子也跌在那了,今兒個你們就給個透亮話吧!”

一看黃金榮火氣這麼大,張師兩口子哪還敢說個“不”字。黃金榮為這事跌霸,露蘭春是非嫁給他不可了。

“就按老闆的意思辦。”張師唯唯諾諾地表態,“不過,春蘭自家有個想法。”

“講。”黃金榮端起蓋碗茶,呷了一口,神情有些緩和。

“春蘭想,嫁過去要掌管鑰匙,當家。”張師聲音顫顫地說。

張師這個要求,是想逼黃金榮知難而退。他曉得那個家是桂生姐一手操持起來的,更曉得桂生姐的厲害。掌管鑰匙當家,明擺着就是向桂生姐奪權,奪取桂生姐大半身的心血,這一點桂生姐是絕對不會答應。黃金榮怕老婆是出了名的,如此一來,有可能這樁親事就會擱淺。

不曾想,他的如意算盤打錯了,黃老闆現在似乎豁出去了!

黃老闆十分清楚桂生姐在黃公館是有功之臣,沒有桂生姐,就沒有現在的黃金榮。可是,他現在看桂生姐處處不順眼。她永遠是那一身竹布短衫褲,平底鞋,女學生似的一頭直發,毫無修飾,沒有重要場合絕不穿旗袍。這讓黃金榮非常倒胃口。加上現在桂生姐徐娘半老,一張黃臉皮又不塗脂粉,本身相貌就不出眾,和年輕貌美,懂得梳妝打扮的露蘭春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就憑這一點,黃老闆也要把露蘭春討到手。

“好,當家就當家。”黃老闆硬着頭皮說。

張師夫婦暗暗吃驚,只好亮出最後一道殺手鐧。

“怎麼說春蘭也是黃花閨女,自家心氣蠻高,懇請老闆明媒正娶,用一乘龍鳳花轎抬過去。”

用龍鳳花轎抬過去?黃金榮咂摸着這句話。當初他娶桂生姐都沒用什麼花轎,桂生姐拎一個小包袱就搬過去了,請幾個弟兄吃了桌酒就算成親了。如今要用龍鳳花轎……

“好,就這麼定了!”黃金榮咬咬牙,把手裏茶碗往桌上一蹾,“我回去就差人下聘,定日子過門。”

張師夫婦瞠目結舌,無奈之下,唯有同意嫁女。

但是,對桂生姐攤牌,黃老闆卻沒有這個膽量。他曉得杜月笙是桂生姐一手提攜起來的,杜月笙的話在桂生姐心中佔有很大分量,就把這個燙手的熱山芋拋給了杜月笙。

一個電話打到三鑫公司,杜月笙趕緊開車直奔法大馬路的聚寶茶樓,在張師剛剛離開的位子上坐下來。黃老闆不緊不慢,把自己的一番心思全盤托出。直到這時杜月笙才明白,黃老闆不討到露蘭春是絕不罷休了。

“怕是桂生姐這一關不好過。”杜月笙不無擔憂。

“你看看身邊弟兄,哪個不是三妻四妾,憑什麼我黃金榮就該守着一個老太婆走到底?”

“別人家的女人怎能和桂生姐比。”

“怎麼不能?”黃金榮瞪着眼珠子狡辯,“就算林桂生曾經幫助我打天下,那也不能限制我找女人吧?”

黃老闆的話讓杜月笙一時語塞。黃老闆身邊的人都曉得桂生姐限制黃老闆找女人,同時也都曉得,黃老闆睡過的女人,上海灘無第二人可比!黃老闆有多爿戲院,凡他看上的角,沒有不上手的。早年黃老闆和小東門外著名的史錦繡十姐妹中的老三阿桂姐私通,幾十年藕斷絲連。倘若不是迫於桂生姐的厲害,黃老闆的姨太太怕是早已擠爆了黃公館。

不得已,當天下午,杜月笙只好去了鈞培里的黃公館。他曉得桂生姐沒有這個思想準備,擔心嚇到桂生姐,費盡心機繞了好大一個圈子。可是,越繞越說不清自己要說什麼,加上那個話又難以出口,一時間急得頭上直冒虛汗。

“好了,你還是直接說吧。”桂生姐到底是明白人,也是最了解杜月笙的人,杜月笙不會當她的面撒謊。看他說著這麼為難就已猜出幾分,“是不是老闆叫你來的?”

杜月笙點點頭。

“是為了露蘭春?”

杜月笙吃驚地看了一眼桂生姐,又點一下頭。

“我不反對老闆討姨太,討哪個都行,就是不能討露蘭春。”桂生姐說的句句在理,“張師是老闆的學生子,露蘭春是張師的女兒,差了兩輩。這個小囡是一口叫着‘黃家公公’‘黃家婆婆’長大的,現在改口叫‘金榮’、‘姐姐’,未免太不成體統。”

“這個理老闆是知道的。”杜月笙自然知道桂生姐的話有道理,怎奈黃老闆主意已定,怕是沒有商量的餘地。

“你去和老闆說,除了露蘭春,他討十個八個我都成全。”

杜月笙只好如實去回黃老闆。但黃老闆非露蘭春不娶,杜月笙只好再去同桂生姐商量。

“算了,由他去吧。”桂生姐終究是女中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但接下來的兩個條件卻讓她無法委曲求全。

第一個條件,交出黃公館大權,保險箱的鑰匙交露蘭春掌管。桂生姐本不是愛財之人,忍口氣:交就交。唯有這第二個條件,露蘭春是黃花閨女,要一乘龍鳳花轎抬進黃公館,和黃金榮正式結婚。無論有意無意,這都是對桂生姐的一個諷刺,諷刺桂生姐嫁給黃金榮的時候不是處女身;諷刺桂生姐:你到黃家來都不曾坐過花轎,都不是正式結婚!明擺着就是要做正房夫人!

實在是欺人太甚,桂生姐忍無可忍!

“既然老闆連這樣的條件都答應了,多年的夫妻算是走到頭了。”桂生姐當機立斷,對杜月笙說,“你去和老闆說,叫他出五萬塊錢安置費,我走路。”

杜月笙一時愣住,想勸,又深知桂生姐的個性。但若如此,豈不太便宜了黃金榮與露蘭春!

“桂生姐,不妨緩一緩……”

“不必。”桂生姐搖搖頭,一聲長嘆,“斯人已歸沙陀利,不必再費心思了。”

以當時黃金榮的萬貫家財,光戲院就開了好幾爿,還有茶樓、地產,桂生姐僅拿區區五萬,實在是太便宜了黃金榮。

黃老闆一聽說桂生姐提出離婚,彷彿死囚得了大赦令,立刻派人拿着地契去銀行押了一筆錢。讓杜月笙轉交桂生姐。

桂生姐雖是女中丈夫,但想到將與兒孫分離,不免柔腸寸斷。

桂生姐和黃金榮只有一個兒子黃鈞培,小名福寶。黃家的兩處物業鈞培里、鈞福里的里弄名稱,便是由黃公子的名字得來。黃鈞培自幼和李志清定親,李志清的父親李祥慶也是法捕房的探目,蘇州人,和黃金榮是要好的弟兄。李志清17歲過門,育有一雙璧兒,長子名黃啟予,次子名黃啟明。但黃鈞培不幸英年早逝,黃家這一媳二孫就成為黃金榮和桂生姐爭奪的對象。

桂生姐在收拾東西準備搬出黃公館的時候,特地喊來李志清,想徵求李志清的意見。

在公婆這場離婚風波中,李志清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憑心而論,她想跟着婆婆走,她從心裏不能接受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女人掌管這個家,給自己當長輩。可是黃金榮明確告訴她,要離開這個家,必須留下孩子,她怎麼捨得讓兩個失去父親的孩子再失去姆媽呢!

看着桂生姐一屋子的凌亂衣物,李志清哭泣不止。

“妹妹,你要跟爺住,還是跟姆媽住?”

“妹妹”是黃家長輩對李志清的稱呼。

李志清只是一個勁地哭,一句話也說不出。

“好吧,你就跟爺吧。”桂生姐長嘆一聲,傷心地落下淚來。

杜月笙在西摩路給桂生姐租下一幢新宅,裏面裝修、佈局、傢具擺設全部仿照鈞培里黃公館的樣式。杜月笙不再管黃老闆是不是生氣,親自登門把桂生姐接到了新宅。

桂生姐一走,黃金榮一頂龍鳳花轎把露蘭春娶進家門。

拜堂成親的時候,兩人站在一起,相映成趣——新娘子膚如凝脂,嬌嫩白皙,黃金榮臉色黝黑,麻痕點點;新娘子年方25,青春年少,黃金榮年屆54歲,老態龍鍾;新娘子亭亭玉立,黃金榮又矮又胖。

這對看上去極不協調的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一黑一白,一胖一瘦,一粗一細,在眾賓客的喝彩聲、鬨笑聲中入了洞房。

露蘭春攜財私奔

從黃老闆的婚宴上出來,杜月笙忽然生出一種不祥之感:黃老闆會毀在這個女人手裏。

說不清這個預感從何而來,反正,黃老闆已經為她塌了一次台。如今黃老闆的元氣尚未恢復,就把這個女人娶進了家門。看樣子,好戲還在後頭。

果然不出所料,黃老闆自露蘭春進門,便再也沒有過安生日子。露蘭春接過保險柜上的鑰匙,掌管了黃公館的財政大權后,越發恃寵而驕,整天纏着黃金榮,要去老共舞台唱戲。

“人家是老共舞台公認的娘娘,老在家裏待着,‘老正娘娘’這個牌號就要被別人搶去了!”

“搶去就搶去,做黃金榮的娘娘不比做老正娘娘更好?”

“那是不一樣的,人家喜歡唱戲嘛!”

黃老闆被纏不過,只好答應。也怪黃老闆一時大意,以為煮熟的鴨子不會飛了,連盧筱嘉都不是對手,旁的人哪個還有膽量敢和黃老闆叫板?何況這個女人已經做了黃老闆的正宮娘娘。因此,親自接送幾天之後,就把接送、保護、侍奉等諸事交給了司機、保鏢和娘姨,他自家又回到了往昔的生活軌道之中。

但是,出乎黃老闆的意料,敢捅馬蜂窩的,比盧筱嘉更厲害的大有人在,這個人就是富家公子薛二。薛二的父親薛寶潤在歐戰期間靠囤積顏料發了大財,薛二和他的弟弟薛四是上海灘有名的荷花大少,兄弟倆都是風度翩翩,手面闊綽,也都精通音律,能票幾齣戲。

自打露蘭春在上海灘走紅,兄弟倆便在老共舞台長期包定座位,露蘭春每唱必到,竭力捧場。兩人避開黃老闆的耳目,買通露蘭春身邊的娘姨,頻頻對露蘭春送花,請求見面。怎奈露蘭春被黃金榮的手下看牢,即使有心也不敢貿然赴約。

後來露蘭春嫁了黃老闆,薛四放棄追求,薛二仍不死心,繼續對露蘭春展開攻勢。恰巧黃老闆不再坐鎮,薛二有了可乘之機。露蘭春被薛二的執著所打動,便通過娘姨把薛二約到化裝間裏私會。

一見面,薛二的風度翩翩令露蘭春眼前一亮。加上薛二讀過書,言談舉止儒雅風流,與黃金榮那種張口便是“觸那娘”的粗俗做派可謂天壤之別,露蘭春不由得春心蕩漾。

薛二也不愧是情場老手,一看露蘭春的神情,便曉得自己終於等得荷花見日開。隨即將準備多時的法國名貴香水遞到露蘭春手中。見露蘭春面帶微笑地接過去,又挽住露蘭春的纖纖玉手,輕輕一吻,直吻得露蘭春雙頰緋紅。

露蘭春自從跟了黃金榮,床笫之歡便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黃金榮雖然竭力討好露蘭春,卻不懂得怎樣細緻地疼愛女人,加上五短身材,肥胖的肚腩,一身的贅肉,令露蘭春厭惡不已。如今遇到如此善解風情的翩翩公子,露蘭春早已心旌搖曳。

薛二乘機將露蘭春攬入懷抱,兩人在化裝間裏便開始了耳鬢廝磨,綿綿愛撫,雙雙纏繞着褪去衣褲,倒在了地板上……

露蘭春貴為“老正娘娘”,單獨享用一個化裝間,門外有貼身娘姨放風,兩人便無所顧忌,直折騰得筋疲力盡,才從地板上爬起來。穿戴整齊之後,又是一陣呢喃愛語,海誓山盟。

從此,露蘭春除了去老共舞台排戲、唱戲,還常常外出“應酬”、白相。黃老闆曉得她喜歡做“老正娘娘”,也喜歡和一班當紅伶人往來,也就由她去了。

時間一長,自然有風聲傳出,但手下人都不敢對黃老闆講。一來沒抓住證據,二來倘若事體鬧大,從老共舞台的一干人到露蘭春身邊的娘姨、保鏢、司機等,都難脫干係。

杜月笙是最早知道這個秘密的,但他不動聲色,靜觀其變。倒是張嘯林,氣得雙腳直跳。

“媽×個×!盧公子連面都沒見着,就挨了兩巴掌。如今讓薛二撿個大便宜,這世道太不公平!”張嘯林越罵越上火,“薛二算個什麼東西,不行,老子非教訓教訓他不可!”

“嘯林哥,不能莽撞,這事需要好好計議一下。”

張嘯林生就的火暴脾氣,根本不聽杜月笙勸告,更不等杜月笙計議便擅自動手了。當晚,張嘯林帶了幾個打手,埋伏在老共舞台附近,準備等夜場散戲后把薛二擄走。

可是,戲院的人都走光了,也沒見到薛二的身影。

“媽×個×,老子不信他能鑽進地洞!”

張嘯林正準備帶人進戲院搜,薛二從戲院後門出來了。

張嘯林的人立即出動。薛二連人影都沒見到,就被蒙住頭捂住嘴,塞進了汽車。

隨後,張嘯林的電話打進了杜公館。

“月笙,薛二被我捉到了!”張嘯林在電話里洋洋得意。

“哦?把他弄哪兒去了?”杜月笙正和一幫朋友搓麻將,聽張嘯林這麼一說,趕緊讓萬墨林接替自己,在電話里和張嘯林計議起來,“嘯林哥,你打算把他怎麼樣?”

“哼!照我的意思,種荷花!”

“種荷花”是上海白相人的切口,即將人裝進麻袋,扔進黃浦江溺死。杜月笙一聽,趕緊阻攔:

“嘯林哥,使不得。鬧大了對老闆沒好處。”

“怕啥?不過是一個小開!”

“露蘭春不會罷休的。”

“那又怎樣?老闆能放過她就不錯了!”

“嘯林哥,你不是不曉得,老闆對露蘭春是動了真格的!”

“好好好,留他一條狗命。”

張嘯林說完,便掛了電話。杜月笙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心裏不曉得是輕鬆還是沉重。黃老闆上次跌霸跌得還是不夠徹底,雖然弟兄們見識了黃老闆也有“吃癟”的時候,但盧永祥最後的“轅門斬子”,又給他臉上打了光,特別是風風光光大張旗鼓地娶了露蘭春,明擺着就是盧筱嘉敗給了黃老闆,這使黃老闆漸漸地又恢復了元氣。黃老闆不倒,杜月笙名聲再大,也還是站在黃老闆身後,這是如日中天的杜月笙不能接受的。所以他正想利用露蘭春紅杏出牆,讓黃老闆再“吃癟”一次。只是還沒想好怎麼利用……

當晚,張嘯林把薛二關進了三馬路的潮州會館。如今煙土生意轉暗為明,潮州會館裏的空棺材也就用不着了。張嘯林命令手下把薛二痛打一頓之後,扔進空棺材裏,然後,一幫人揚長而去。

薛二被打得血肉模糊,躺在陰暗的棺材裏,自然是凶多吉少。第二天,杜月笙知曉了這個情況,派人把薛二弄出來,拋到離薛家不遠的地方,讓薛二撿回了一條命。這之後,薛二嚇得很長時間沒敢公開露面。

不久,黃老闆隱隱約約聽說了這件事,特別是自從薛二在露蘭春的生活中消失,露蘭春臉上便沒有了笑容,這讓黃老闆從側面印證了這件事。堂堂的黃霸主被戴了綠帽子,這個塌台非同一般!倘若不是為這個女人經歷了這麼多風波,黃老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可事到如今,他只能捂着、蓋着、裝聾作啞。既然張嘯林已經給薛二吃生活,只要他們不再來往,他也就不去計較了。但還是特地叮囑露蘭春:

“以後你出去應酬、白相,去老共舞台,要事先讓我知道。”

“為什麼?”露蘭春冷冷地問。

“你沒聽說綁票的事鬧得很兇么?”黃老闆只好找借口。當時上海確實綁票風熾,擄人撕票,慘案不斷。黃老闆說,“我是捕房的人,你若一時大意被綁了去,我豈不塌台?”

黃老闆這個借口倒不是沒有一點道理。黃老闆歷來謹慎,總是告誡家人不要出法租界,唯恐一出法租界便失去了安全保障。兒孫讀書的學校,也是以法租界為限。

露蘭春嫁給黃老闆兩年多不曾有孕,為了讓她收心,黃老闆替她領養了一個男孩,取名黃源燾。露蘭春身邊有了牽絆,黃老闆多少有些放心了。

1923年5月,山東、江蘇兩省交界的津浦線上,發生了舉世震驚的臨城劫車案。盤踞在山東嶧縣抱犢崮深山峻岭里的土匪,將赴北平參加關稅會議的各國代表300人劫持上山。由於有法國公使館的參贊茹安、法國人貝路比以及上海素孚眾望的首席律師穆安素被困在山上,生死未卜,法國駐滬總領事便敦請巡捕房總探長黃金榮北上抱犢崮,參與調解“臨城劫車案”。

黃老闆臨行前,杜月笙通過吳營長,拜見青幫“大”字輩張鏡湖老太爺,得到張老太爺允許,黃老闆借張老太爺的招牌與威望,很快與劫人土匪接上頭,使土匪與官方達成對話,圓滿解救人質,並使土匪順利被官方收編。於是,“黃天霸拜山”功德圓滿。

歷時一月,六月中旬,黃金榮躊躇滿志地回上海。豈料一進黃公館,氣氛完全不同於往日,家裏的雜役、傭人、娘姨,以及兒媳李志清,一個個臉上像結了霜。

“妹妹,發生了什麼事?”黃金榮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上樓看看就曉得了。”李志清用手指指樓上。

黃老闆一肚子狐疑地往樓上走,心裏打着小鼓,一時不敢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自從捧紅了露蘭春,接二連三發生的事都是他做夢也不曾想到的,一次次意外的打擊使他從心底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懼感。

進到他和露蘭春的卧房,看到的是一片凄涼蕭殺的場面,那些與露蘭春相關的花團錦簇的色彩全都不見了,她的衣物、脂粉,還有存放在卧房裏的戲裝等等,也都不翼而飛。

黃老闆傻了,傻獃獃地站在卧室門口。倏然間想起他的家當,操勞了大半輩子的全部家當都在保險櫃裏,保險柜的鑰匙是交給露蘭春掌管的。他急奔到卧房的床后,一拉保險柜的門,竟然沒鎖,裏面的金條、美鈔、銀元、庄票、珠寶首飾、文件道契,全部不翼而飛。

黃老闆頓覺天旋地轉,眼冒金花,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

跌霸、塌台、戴綠帽子,一切觸霉頭的事都經歷了。如今,連他的家底都給抄了……

露蘭春進門不到三年,黃老闆的心情由亢奮到憂悒,由憂悒到萎靡,和桂生姐在一起時的那股子“龍馬精神”(黃金榮屬龍,桂生姐屬馬,手下稱之為“龍馬精神”),都被這“龍鳳呈祥”(露蘭春屬雞,黃手下人稱兩人婚配為“龍鳳呈祥”)消弭殆盡了。天長日久的身心折磨,都在這一刻集中凸顯出來,那便是綜合了一個人的相貌、心態、精神狀態的全部體現——心灰意冷,疲憊不堪,垂垂老矣!

當杜月笙被喚來,站到黃金榮面前的時候,他心裏暗暗吃了一驚:一月不見,這還是那個叱吒法租界的黃老闆嗎?還是那個自命為“天”字輩青幫的大亨嗎?

完了,黃老闆這次跌霸怕是跌到家了。杜月笙在心裏暗暗說。

從黃老闆離開上海那一天起,杜月笙便料到露蘭春和薛二的機會來了,他們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因為從薛二被打之後,杜月笙便一直派人跟蹤露蘭春,知道露、薛二人並未中斷往來,不過做得更隱蔽罷了。杜月笙秘而不宣,靜觀事態的進展。乘老闆外出,露蘭春席捲了黃老闆的全部家當,與薛二雙雙外逃——這件事,杜月笙摸得一清二楚,只等着黃老闆北上歸來……

“金榮哥,我已經摸清了他們的去向,要不要把他們抓回來?”杜月笙想試探一下,看看黃老闆還有沒有爭風吃醋的心氣。

“哎——”半晌,黃老闆才發出一聲哀嘆,“算了。她既然變了心,尋回來又有何用?隨她去吧,只要把她帶走的東西尋回就行了。”

黃金榮一生小氣吝嗇,在他心裏,錢財是第一位的。

杜月笙請來上海會審公所的法官聶榕卿、上海清文局局長許沅,為黃金榮、露蘭春調停,最後,露蘭春交回捲走的全部財物和文件道契,兩人解除婚姻關係。

經此一番風波,黃老闆心灰意冷,時年56歲,至死不曾再娶。

露蘭春與薛二卻是愛情彌堅,婚後兩人先後生了六個孩子,後來無所事事,一起吸食鴉片,躺在鴉片煙榻上過了大半輩子。抗戰勝利后露蘭春患病,臨死前託人帶信給李志清,說死前有要事相告。李志清擔心黃老闆怪罪,同時也對露蘭春耿耿於懷,因此未予理睬。露蘭春便帶着她的秘密魂歸天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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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大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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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黃老闆跌霸乘虛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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