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你不同於別人

番外二 你不同於別人

[一]

那天,顏景在姑媽的花店裏幫忙搬東西,因為是新開張,需要做的事情很多,打掃,搬運,一直忙到傍晚,姑媽捶了捶背說剩下的她自己能搞定,他把最後的一點兒活兒幹完,放心地走出了店門。

呵氣成霜的冬日,計程車也顯得孤零零地,來來往往就那麼幾輛,竟攔不到車。顏景在原地踱了半天,終於還是朝公交車站走去。

手機在這時響起來,他看了一眼,然後撇撇嘴蹙起了眉頭:“喂?”

“阿景,你在哪兒?”

來電的是他如今的女朋友,許夢依。當初答應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他覺得她什麼都好,長得漂亮,家境好,也很可愛,可是到後來他發現她真的不是一般的黏人。

一天至少要打十幾通電話,大部分的內容都是一樣:“阿景,你在哪兒?”

儘管有些不耐煩,他還是捺着性子解釋道:“剛從我姑媽的店出來,怎麼了?”

“我買了禮物送給你,我在你家樓下,你快來。”

“這麼冷你等在我家樓下?你快回去吧,明天到學校了給我也是一樣。”他勸道。

“我已經來了,你快過來就是。”她說完就掛了電話。

他放鬆了眉頭,把手機放進兜里,上了停在他面前的一輛公交車。車上人不多,所以空位很多,但是他看到了一個人,那是個女孩,剛剛過肩的栗色頭髮,穿着西瓜紅的棉襖,白色圍巾堆到鼻子以下、嘴巴以上的位置,正閉着眼睛靠在一旁的玻璃窗上睡著了。

——畫面寧靜而美好。

顏景鬼使神差地走過去,坐到她的身邊。坐下之後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

擴音喇叭在這時響起來,提醒着乘客到站的信息。她睜開眼,猶自帶着朦朧的睡意,他注意到她的眼角有一顆細小的淚痣。

她突然注意到身邊的男生,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那麼幾秒,很快就收回去。

不一會兒,擴音喇叭又響了。

——花園路到了,到站的乘客請下車。

她站起身,拉了拉圍巾,顏景自覺地側過身,讓她出去,這個邂逅一點兒懸念都沒有,女生很快就消失在不遠處的路口,拐個彎就不見了。

顏景坐在位子上愣了半晌,忍不住自嘲地笑笑——他在想什麼?

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再一次見面。

和隔壁中學打球賽的那次,一向自信滿滿的顏景,整場比賽都繃緊了神經。對面組的後衛,在整場比賽中擔任了控球後衛和得分後衛的雙重使命,球只要落在他手中,再搶回來的幾率小得可憐,不過,最後他們以一分的差距小勝。

結束的時候,同伴們都鬆了口氣。同時也開始討論起對面組的新後衛,那男生顏景從前沒見過,好像是近來才出來活動。

“這場球打得好險啊!”

“對啊,他們的後衛是個新面孔,誰認識?”

“我不認識,顏景,你知道嗎?”

顏景搖了搖頭,故作輕鬆地說道:“要知道的話,咱們也不可能只贏了一分了。”

“那是。”說話的男生情不自禁地露出得意的神色。

因為兩隊共用一個更衣室的緣故,顏景在更衣室里看到了對面組的後衛,他從身邊走了過去,顏景叫住了他,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嘿,你好,我叫顏景。”說完伸出手。

男生也禮貌地和他握了握手:“你好,我叫季栩成。”

季栩成。顏景在心裏將這個名字默念一遍。

“你球打得不錯啊,以前沒看到過你。”

“我很少參加比賽。”

“難怪了,不過實戰經驗也這麼豐富也很難得啊。”

男生笑笑,說了句:“我過去了。”接着朝另一邊走去。

離開更衣室的時候,顏景撿到了一張照片,一對夫婦帶着兩個小孩兒,像是全家福的樣子。

照片中的男孩和女孩年紀還很小,不過模樣和現在沒多大出入,其中一個是季栩成,緊緊蹙着眉頭,另外一個女孩,記起她樣子的時候顏景忍不住心跳加快,腦海中閃過公交車上的女孩,她醒來之後看到身旁坐着陌生人,因而有些驚愕的眼神。

——如果說這就是緣分。

顏景趕忙追出去,他知道季栩成還沒有走遠,果然,出了體育館的門,便看到他的身影,他喊他:“季栩成。”

不遠處的身影停了下來。

“你的東西掉了。”顏景追上去,把照片遞給他。

男生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謝謝。”

“不用。”顏景笑了笑,接着問道,“這些都是你的家人嗎?”

季栩成搖了搖頭:“不是,我寄住在叔叔阿姨家。”

“哦。”顏景指着照片中的女孩說道,“那這個是誰呢?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事後他覺得自己的理由簡直爛到極點了,這樣狗血又惡俗的勾搭方式虧他想得出來,不過季栩成這個人不愛多想,他繼續回答顏景的問題:“這是我叔叔的女兒。”

[二]

不得不承認,後來接近季栩成也是因為想要打聽到關於洛子初的消息,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偶然間從妹妹的口中得知季栩成是她的同班同學,於是再稍一打聽,便知道季栩成還有個青梅竹馬,名叫洛子初。

對於顏景來說,青梅竹馬這樣的故事只存在於小說里。

和許夢依分手的時候,她站在他們從前經常去的公園裏哭得像個孩子,她不斷地捶顏景的肩膀,說:“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怎麼可以。”

沒有什麼理由,他只是不喜歡她了。或者說,從一開始他就不曾喜歡過他,是朋友們在一起起鬨,正好許夢依那個時候在追他,他只是不介意,有女朋友或者沒有,對他來說也沒什麼差別,她看起來也挺可愛,所以他就答應她了。

“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她忽然抬起頭來,睫毛還掛着淚水。

顏景愣了一下,被許夢依這樣一問,他忽然也有點兒不明白自己的想法,那種感覺應該是喜歡吧,他從沒追過女孩,可是這次他想爭取一下,於是點了點頭。

“她是誰?她有什麼好?”許夢依不依不饒。

他忽然想到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只是安靜地睡在那裏,他鬼使神差地走過去,是一種不能解釋的情緒。或者說,你喜歡的人,從看到她的第一眼你就覺得她與眾不同。

第一次正式見面是在暑假的時候。

顏景正待在家裏班無聊賴,打算等到傍晚陽光不那麼強烈的時候去打球,卻被妹妹從沙發上拉起來,說是要去公園裏玩過山車。

“你中暑了吧!”他白了妹妹一眼,繼續閉上眼睛睡覺。

“什麼呀,哥,你一定要陪我去。”妹妹堅持着,不停地撓他的痒痒。

“喂喂,你夠了,我不去。大熱天的湊什麼熱鬧!”

“你不是說你認識季栩成嗎,我朋友告訴我他在那裏,你可以約他一起去打球啊!”

妹妹的話讓他從沙發上站起來,他故作鎮定地狐疑地看着她:“既然他是一個人,那你為什麼還要我去?你不想和他單獨在一起嗎?”

他知道妹妹喜歡季栩成,他也不反對,那個男生很優秀,撇開成績好不說,模樣也長得不錯,而且還打得一手好球,這是最重要的。

“哎呀,我讓你去,肯定是有需要你的地方,他跟洛子初在一起,你得幫我找理由分開他們。”

“好,那這個下午我想吃什麼你包了。”

“你個大胃王,肯定要把我是荷包吃空了,你自己看着辦,我錢不夠就把你抵押哪兒。”

看着妹妹陰雲密佈的臉,顏景得意地笑了笑。

他和妹妹在公園裏閑逛了好幾圈,故意裝作是巧遇一樣走近了季栩成他們。

遠遠地,顏景就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她果然叫洛子初,今天她穿着簡單的牛仔短褲和T恤,栗色的頭髮被束起來,然後別了一朵花,檸檬黃的花瓣襯得她的皮膚很白,然而,令他感覺到不舒服的是,她的手正挽在季栩成的胳膊上。

打招呼之後,他忍不住問道:“這是你的女朋友?”

他看到她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他因為她這個改變而感到慶幸。

季栩成笑着搭上他的肩膀:“我們很般配吧?”

“是啊,連我這麼精明的人都會看錯,你說呢?”他努力讓自己笑得自然。從沒有嘗過這樣的滋味,就像喝了一口老酒,被嗆到狼狽不堪。

她不喜歡他。從奶茶店的那次,顏景就知道了。

當他在她面前坐下來,自以為瀟洒萬分地想要和她聊天的時候,她卻露出了十分不滿的表情,可是明明她的好姐妹易昕不是這麼說的,她說她善解人意,開朗大方,絕對是個好女孩,可是她為什麼要這樣對他呢?顏景不明白。

他鬱悶了好久,甚至在心裏抱怨她,可是她就像在他心裏生了根,無論她身上的倒刺如果扎到他,他還是忍不住想她。

傍晚的時候,他拿起手機給她發短訊,他說冷笑話給她聽,他第一次嘗試着討好自己喜歡的女孩,雖然有些累,可是當看到她說“我不討厭你”的時候,頓時鬆了一口氣。

那天,顏景在幫姑媽看花店,他打算挑一束花送給洛子初,沒想到她的電話會打來。

她似乎亂了陣腳,不斷求他去看看季栩成,因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只能安慰她不要着急,他馬上就聯繫季栩成。

很快他便找到了住在酒店裏的季栩成。

“阿景?”看清是顏景后,季栩成很驚訝。

門外的男孩氣喘吁吁:“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

[三]

賓館的房間裏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沒吸入一點兒都會讓人情不自禁地繃緊神經,顏景坐在床鋪上,手指扣緊床褥里不能動彈。如果非要說性格的話,他是天塌下來也會安慰別人說“不要擔心,要死我們一起,你並不孤單”的那種人,也就是說也許他看起來沒心沒肺大大咧咧,內心認定的事卻不會被輕易撼動,可是當季栩成將他自己和洛子初之間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他的時候,顏景忽然有那麼一絲絕望,他在心裏自嘲地笑笑,卻無法掩飾如同山頂泄洪一般的失戀情緒。

他想,他是在自討苦吃嗎?明明有那麼多選擇,他卻偏偏把心思全放在洛子初身上,明明知道她對自己沒有感覺,他卻可以一再忘記這些,一心一意對她好,她求他的,他會不遺餘力地去做,他努力搜尋着所有可以讓她開心的笑話,只有看到她的短訊里有“呵呵”這樣的詞時,他就會更開心,這就是喜歡一個人,掏心掏肺地付出,卻未必能得到等同的回報。

他終於明白,感情這回事,根本就不是可以用來等價交換的。

入夜後的城市就像一個巨大的彩燈,五色斑斕的光線交織了頭頂的天空,顏景拿出手機給洛子初打了一個電話,聽到她的聲音時,他恨不得馬上就跑到她的身邊,質問她:“如果我說我喜歡你,你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他很好,你不用擔心。”他說道。終究是無法問出來,因為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真的嗎,太謝謝你了,顏景。”

“別那麼客氣,阿成是我兄弟,應該的。”他故作洒脫地說道,“好了,很晚了,你早點兒休息吧。”

掛掉電話,顏景忽然感到一陣惆悵,他記起那次撿到季栩成的照片時,他自以為是地想這或許是緣分,但是他忘了,第一次遇到洛子初時,她留給他的是不曾駐足的背影。

那個晚上,顏景告訴自己,洛子初和季栩成都是他的朋友,一定是!必須是!他知道,她會幸福的,他唯一該做的只是祝福她。

很快易昕生病了,那段時間是事情顏景這輩子都忘不了。

易昕患上了白血病,醫生說,她還可以活兩年。洛子初和季栩成分手了,那天他在醫院門口碰到失魂落魄的她,她倒在他的懷裏歇斯底里地哭,他沒忍住把她緊緊抱在自己的懷裏,感受到她在劇烈地發抖時,他竟也跟着難過起來。他想:如果你喜歡我,我一定不會讓你這樣難過。

可是她畢竟沒有選擇他。

她在他懷裏一遍遍地說:“我還喜歡他啊,怎麼辦,小景。”他居然也跟着她歇斯底里起來,他貼着她的耳畔說:“讓我來照顧你,讓我照顧你一輩子。”

可是不久后洛子初就決定要走了。

機場送行的時候,顏景忍不住抱住洛子初,他想喜歡一個人真是無可奈何的事。

——你知道嗎,我曾無數次希望,能早一些遇到你。

——那樣,也許一切都不一樣。

——真的,我相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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