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群魔之舞
連日來警方的抓捕工作進行得很順利,這讓蕭文他們倍受鼓舞,也讓周詩萬格外沮喪。為了增強人手,周詩萬緊急調回了遠在北海的肖麗萍。從機場回來的路上,周詩萬無意中打開了車裏的小電視機,只見畫面上蕭文在向市民保證着:“……最近一段時間,我市接連發生幾起嚴重暴力案件,令市民的安全感有所下降。我為警方未能及時制止這些案件的發生向全體市民道歉!在此,我代表全體參與偵破工作的警務人員向市民們保證,我們一定儘快查清這幾起案件的真相,摧毀擾亂江洲治安的犯罪團伙,還廣大市民一個清平安樂的江洲!”周詩萬氣惱地關掉電視機,又展開一份《江洲日報》,報紙上赫然登着馬衛東、羅陽和陳樹明的照片和通緝令。他生氣地合上報紙吩咐着:“潘譽,聽聽收音機。”開車的潘譽擰開收音機,裏面傳出的還是警方談江洲社會治安的專訪,張平的聲音從收音機里傳出:“……我希望廣大市民配合我們工作,提供線索;也希望那些參與了犯罪活動的人迷途知返,儘早回頭!你們要清楚,江洲是人民的江洲,你們可能橫行一時,但絕不可能橫行一世!……”
“關了!”周詩萬大叫道。潘譽趕緊關上收音機。
肖麗萍拍拍周詩萬的手說:“別擔心。”
潘譽也說:“是啊,聽我哥說,這好像就是要造一種聲勢,萬哥,別在意,這種大轟大嗡的搞法其實沒什麼用。”
“這是你哥說的?”周詩萬問。
潘譽答道:“不,我自己琢磨的。連着出了這麼多事,他們壓力很大,總得吆喝兩句,對上頭有個交代。”
回到辦公室,周詩萬把報紙摔在大班台上說:“麗萍,你知道我為什麼急着要你回來了吧?馬衛東他們被警方逼走了,我需要一個得力的助手。”
“萬哥,你有什麼打算?”肖麗萍問。
“蕭文他們已經焦頭爛額了,我們再給他加上一把火!”
肖麗萍略想想,而後眉頭微皺地說:“一些弟兄被抓,確實令咱們比較被動。可這樣全面與警方開戰,只怕我們非但不能取勝,反而招致警方更激烈的反應。”
周詩萬堅決地說:“這事你不必操心,我自有安排,你只管把事態給我鬧大。注意,在公司干過的弟兄不能用。”
“那可用的人不多。”
周詩萬想想答道:“以前在公司干過,現在脫離了的可以用。”
“好吧。”肖麗萍接受了老闆的指令。
周詩萬惡狠狠地說:“他們幾個一走,我真有點力不從心,這次行動就由你負責,我只有一個要求,把江洲給我鬧個底朝天!你可以向弟兄們宣佈,有功的,重賞!臨陣退縮的,殺!向公安通風報信或失手后招供的,滅全家!讓他們瞧瞧,誰才是江洲的主宰!”
肖麗萍覺得他像是突然之間變了一個人,往日的溫文氣度一掃而光,而代之以街痞流氓式的好勇鬥狠。她心中不禁掠過一絲詫異和隨之而來的不信任。
而周詩萬卻毫無察覺,仍舊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說道:“麗萍,重整河山的重任就交給你了!”
12月8日的晚上,幾名青年大模大樣地走進了一家百貨商場。他們其中的一人偷偷地摸到了配電房,他用槍指着工作人員喝令斷電。電工渾身顫抖着拉下了電閘。商場裏頓時漆黑一片。另幾名虧年趁機砸櫃枱,搶東西。持槍的青年在黑暗中命令電工說:“10分鐘后再送電,不然我明天來送你上西天!”
幾條街外的江洲影劇院裏,一部美國大片正在放映中,突然,一幫人手拎棍棒沖了進來,他們見人就打,電影院裏立時一片鬼哭狼嚎。
更倒霉的還是貝爾曼迪斯科廣場。正當舞迷們隨着震耳欲聾的樂聲扭腰擺臀歇斯底里的時候,幾個光頭青年悄悄溜進。其中一人突然掏出自製易拉罐炸彈擲進人群。爆炸聲接連響起。十幾個舞客倒在血泊中,直呼救命。舞池中硝煙瀰漫,哭聲四起。舞客們驚叫奔逃,亂作一團。
金泰王樂都也同樣遭受了惡性暴力事件。幾名青年在歌舞廳里調戲坐枱小姐和女客,保安上前阻止。一青年卻猛地掏出火藥槍對天鳴放,歌舞廳一片大亂。
人們逃走時發現,有人在路口的一家茶館縱火。夜色中的街頭,烈焰熊熊,濃煙衝天。
當天晚上,一個出租車司機載着兩名身穿西服的青年去江壩。當出租車駛上江堤的時候,一個客人突然從腰間抽出手槍,抵住司機腰肋處說:“不要亂動!小心我在你身上穿出十八個洞!停車!”司機踩下剎車,呆若木雞,那兩人掏出尼龍繩將司機緊緊捆住,他們搜走車上的錢,又順手扯掉司機脖子上的金項鏈,而後揚長而去。
北京某賓館的旋轉餐廳里,周詩萬正和當地的一位大哥在喝酒。他端着酒杯站在窗前看着京城夜色。當地大哥走過來問道:“怎麼樣,比你們江洲的夜色漂亮多了吧?”周詩萬高深莫測地一笑說:“未必。起碼今天晚上。”
這一夜,市局的報案電話幾乎被打爆了。局裏上上下下各個科室人員都沒有回家,直到早晨,出警徹夜未歸的蕭文和常闖才回來,兩人同是表情嚴肅,神態疲憊。蕭文向各科室負責人和局領導彙報,從昨天夜裏8時開始,市區接連發生5起惡性案件,有的商店被哄搶,有的娛樂場所被騷擾,有的出租車司機被搶劫。每起案件刑警隊都派了專人去調查處理,抓獲了一些犯罪嫌疑人。
潘榮說:“一晚上發生這麼多惡性案件,這在江洲歷史上可是第一次!許多市民打電話給我,有的罵我們是飯桶,有的說以後絕不再納稅養我們,有的說江洲乾脆改個名字,叫犯罪之都算了,說什麼的都有。”
馮局長也說:“我的電話也沒斷過,都是市委市府人大政協打來的,質問我是怎麼回事。蕭文,你能不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是流竄作案,還是本地犯罪團伙所為?”
“剛才我們分析了一下。這幾起事件的時間關係很清楚,差不多隔一個小時發生一起,如果不是事先計劃好的,幾乎不可能。從這一點看,不像流竄作案,而且已抓獲的犯罪嫌疑人都是江洲人。所以,這些案件很可能是本地帶有黑社會性質的犯罪團伙所為!”蕭文十分肯定地說。
“又是這一套!讓你這麼一說,江洲豈不成了黑社會的天下?”潘榮不滿地說。
張平問:“蕭文,你們推測的根據是什麼?”
蕭文分析說,“前一段時間,因為加大了對幾起槍擊案的偵破力度,掌握了一些線索,也抓獲了幾個知情的團伙成員,很可能觸動了犯罪團伙的神經。他們製造混亂的目的就是要對我們施加壓力,企圖逼我們退縮,同時轉移我們的視線、分散我們的精力。”
潘榮聽罷,聲色俱厲地反駁道:“我覺得根由在你們擅自大張旗鼓地搞宣傳,弄得謠傳四起,人心惶惶,說什麼江洲警匪要混戰一場了,江洲要變成暴力城市了,引發一些小流氓趁機作案。不少外商信以為真,聲稱要撤出江洲,市民也對我們表示了強烈不滿!這樣搞偵破,到底是保護市民,還是嚇唬市民?我認為局黨委應儘快採取措施,改變這種狀況!”
一番話使蕭文立時勃然變色,他衝動地要站起來。張平及時用目光制止了他。
這時,王菖蒲發表意見說:“我比較傾向於蕭文的分析。當然,現在說什麼都是推測。我建議,立即突審昨晚抓獲的那些人,只要證實昨晚的事件之間是有聯繫的,我可以負責任地說,它的幕後策劃者肯定是江洲帶有黑社會性質的犯罪勢力!”
馮局長馬上表示同意。於是針對眾多案犯的審訊,在各科室的全力配合下,齊頭並進同時開始了。
可這些罪犯們似乎是事先商量好的一樣,當蕭文他們問及犯罪原因的時候,都紛紛胡扯出一些理由來搪塞。
蕭文問罪犯為什麼搶商店時,對方答道:“為什麼?這還用問嗎?我下崗了!”
常闖問罪犯為什麼去電影院搗亂時,對方說:“我恨美國電影!我爸就是抗美援朝的時候殘廢的!”
而張平在審往貝爾曼扔炸彈的罪犯時,那人煞有介事地說:“你知不知道我家就住在隔壁?那個什麼貝爾曼吵得我天天睡不着覺!我報警你們也不管,我只好自己管了!”其實環保局早就測量過,貝爾曼的音量完全符合環保標準。
潘榮也不例外,當他審在歌舞廳開搶傷人的罪犯時,對方竟說他恨那家歌廳,因為他女朋友就是在那學壞的。
初審結束后,大家一起匯總結果。
潘榮首先談了看法,他說:“我看每件案子都事出有因。有的下崗,有的失戀,有的心理偏執。他們幹什麼的都有,但都不是江南公司的人。”
蕭文提醒說:“可其中有兩個曾在江南公司做過。”
潘榮立刻反駁道:“這樣說有些牽強吧?現在工作變動這麼快,這恐怕說明不了什麼問題。”
這時張平站出來替蕭文說了話:“我看還是查一下好,如果證實與江南公司無關,我們也好把力量集中到別的方向。”
儘管潘榮有些氣哼哼的,可蕭文和常闖還是帶着幾個刑警來到了江南公司。他們被告知現在公司事物由肖總管理。
蕭文來到肖麗萍的辦公室,後者正在和客人談着生意。蕭文一說自己是刑警隊的,那客人立時嚇了一跳,急忙起身告辭說:“肖小姐,咱們改日再談!改日再談!”等肖麗萍追到門口,那人早跑得沒影了。
肖麗萍回到屋裏問道:“蕭隊長,找我什麼事?”
“請你協助我們調查。”
“是調查我,還是調查別人?”
“調查別人。”
肖麗萍滿臉慍怒地說:“那你有什麼權力破壞我做生意?你知道這是筆多大的生意嗎?幾千萬哪!現在全讓你給攪了!出去等的應該是你,而不是我的客戶!”
蕭文也不示弱:“別對我嚷嚷。我可以把那個左老闆替你請回來,但那樣你得去我們那兒協助調查,你自己選吧。”
肖麗萍頓了一下,語氣緩和了許多說:“說吧,讓我協助查什麼?”
蕭文交給她一份名單,問道:“這幾個人是不是你們公司的?”
肖麗萍接過來瞟了一眼,又扔回給蕭文說:“不是。”
“他們以前是不是在這裏干過?”
“我剛從北海調回來,我怎麼知道。”
“請把你們的人事主管請來,我跟他談談。”
“我們沒有人事主管,人事情況只有周總知道。”
蕭文愣了一下又問:“周詩萬什麼時候回來?”
“老闆的事我怎麼知道。”
儘管蕭文知道肖麗萍不好對付,可也沒想到她的態度這麼強硬。蕭文想了想說:“那好,我派人天天在這兒等。”
“那、那我們還怎麼做生意呀?”肖麗萍急了。
“那是你的事。”蕭文以肖麗萍似的強硬態度答道。
肖麗萍看看蕭文搖搖頭,無可奈何地答應會把蕭文的意思跟老闆彙報一下,一有周詩萬回來的消息,她馬上告訴蕭文。
看來調查江南公司的事還得往後放一放。眼下,蕭文打算緊緊咬住槍殺案,追捕馬衛東等重點涉案人員,加大對歸案嫌疑人的審訊力度;與此同時,建議局裏抽調警力,加強內部防範工作,尤其是對銀行、商場、出租車和娛樂行業及公眾場所加強保衛。
12·8事件轟動了全市,社會輿論一片大嘩。市局的辦案能力也受到人大、政協方面的質詢。可就是因為這樣,潘榮反而覺得局面越來越不利了。他太了解蕭文了,以蕭文的個性,鬥爭越是兇狠激烈,他就越不會善罷甘休。看來,這場惡仗蕭文是打定了。潘榮這幾天是越來越不安,可周詩萬偏巧又不在江洲,真把潘榮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這天,他約了孫啟泰吃飯,想通過孫啟泰告誡一下周詩萬。
等服務員們退出去,孫啟泰迫不及待地問潘榮:“這幾天是怎麼回事?”
潘榮反問:“你不知道?”
“我怎麼會知道?”
“蕭文懷疑是周詩萬叫人乾的。”
“這怎麼可能!”孫啟泰語帶怒意。
潘榮卻冷冷地說:“這世上沒什麼事是不可能的。”
“你什麼意思?”
“我跟他說過,沒事不要找事,可他就是不聽。”
“你怎麼知道是他乾的?”
潘榮推心置腹地說:“啟泰,你別忘了,我幹了30年刑警。在江洲,除了他,誰也干不出這麼大的事。”
孫啟泰滿臉驚愕地沉默了。
“這幾天局裏很忙,我先回去了。”說完,潘榮逕自走到門口,臨出去時,他又說:“你勸勸他,別太過分。”
門關上了。“你是什麼東西,敢這樣跟我說話?”孫啟泰氣得把一個盤子摔得粉碎。
接着幾天,又發生了一連串的新情況。
一晚,住在江洲賓館的王菖蒲坐在沙發上看材料。突然有人敲門。王菖蒲起身開門,可門外空無一人,王菖蒲關上門,坐回沙發,剛翻開材料,又響起敲門聲。王菖蒲再次起身,悄悄接近房門,猛地拉開,仍是無人,王菖蒲探身朝走廊兩頭看看,根本沒有人影。王菖蒲不再關門,坐在沙發上盯着門。這時,電話鈴急促地響起,王菖蒲伸手抓起話筒,有人在話筒里惡狠狠地說:“姓王的,馬上滾回省城,不然叫你命喪江洲!”接着就是一片盲音。王菖蒲氣憤地重重摔下話筒。
而張平也收到了一份禮物。早晨上班時,他把一張紙條和一粒子彈遞給蕭文看。只見紙條上寫着:我們能送你一顆子彈,也能送你一把刀。不信試試!蕭文看罷,也從抽屜里取出一張紙條交給張平。兩張紙條一樣,都是電腦打印出來的。
“他們憋不住,終於出洞了!”蕭文非但不怕,反倒有些高興地說著。
當天局裏開會的時候,馮局把現下的形勢傳達了一下。他說:“孫副書記把我叫去罵了一頓,罵什麼我就不細說了。好在人大和政協都比較體諒我們,雖然有的代表提出了質詢,但我用蕭文的分析回答了以後,他們還比較滿意,而且表示他們會儘力做好各個階層的工作,配合我們儘快破案!”
大家聽了都鬆了一口氣。
馮局問及下一步的打算,蕭文答說他仍然認為,槍擊案是所有案子的關鍵,只要把槍擊案破了,其他案件都會迎刃而解。蕭文提交了一份具體的方案。
潘榮掃了一眼方案問:“怎麼物建新內情的事沒提?”
蕭文只是說正在尋找合適的人選,關於梅英的事,蕭文隻字未提。
私下裏,張平早就問過蕭文,有一陣子了,梅英那邊怎麼會一點消息也沒有呢?他不會出事吧?蕭文想省廳安排了對梅英的保護措施,應該不會出事。蕭文猜可能是羅陽輕易不露面,梅英一時找不到他。蕭文覺得還是派人過去,和省廳一起查找羅陽他們的下落,張平問及人選,蕭文答說因為張平得對付輿論的壓力,而自己要盯着周詩萬,不如讓常闖去。張平覺得這個方案可行。
於是,在會上,蕭文就提出了這個建議,他說:“潘局,我和張平剛才商量了一下,覺得還是派人去省城查查馬衛東他們的下落。”
“怎麼,有線索了?”
“沒有。我想鄭海和周詩萬的關係相當好……”
“什麼時候把周詩萬列為偵查對象了?”一提周詩萬,潘榮立刻急了。
蕭文耐心地解釋說:“沒把他列為偵查對象。我是說,如果周詩萬參與了這些事,那麼安排馬衛東他們出逃時,鄭海那裏就很可能是首選方向。”
潘榮怒道:“能根據‘如果’查案嗎?”
蕭文也怒了:“哪個案子不是從‘如果’查起?要是什麼都確定了,還查什麼?”
張平忙阻止着兩人說:“蕭文,你別急!潘局,你從大局考慮,認為暫時不動周詩萬更有利,我們都同意。但槍擊案的幾個主要成員都是周詩萬公司的人,他很難一點嫌疑都沒有。我們現在先查鄭海,一方面完成了必要的偵查步驟,另一方面也不會給周詩萬造成不良影響,我認為是可行的。”
王菖蒲及時地表示同意蕭文和張平他們兩個的意見。
這下潘榮無可奈何了,他對被指派去省城的常闖說:“常闖,你去了以後一定要注意分寸。萬一讓人家抓住把柄,說我們不支持改革開放什麼的,那咱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在潘榮的私心裏,派常闖去無疑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常闖畢竟比蕭文和張平好對付,更何況還有周蓮這一層的關係。連潘榮也想不起來了,究竟是何時,他已經把自己放到了蕭文他們的對立面上了。
就在常闖準備趕赴省城之前,周詩萬終於回來了。肖麗萍接周詩萬回公司的路上,向他彙報了近日來所取得的成果——市人大和政協已經向公安局提出質詢,街面上小商小販都不敢擺攤了,出租車一到晚上就不敢載客,聽說他們還要到市委市政府去請願呢!周詩萬聽了非常得意,他大笑着說:“跟我斗!”
這時,電話鈴驟然響起。周詩萬拿起手機接聽,有人約周詩萬見面吃飯,那是常闖。
自從跟周蓮和好以後,常闖幾乎每天都會跟她見面,實在見不了的時候,也總會通個電話。
一天,常闖在辦公室里接到了周蓮的電話,因為劉瀧說是個女的打來的,蕭文就問常闖那是不是周蓮。常闖面有難色地承認了,卻跟蕭文支支吾吾地胡謅了一通理由。見常闖這樣子,蕭文不禁又有些擔心。
12·8事件后,常闖也去過周家想找周詩萬問問,可當時周詩萬確實不在江洲。這會兒,聽周蓮說周詩萬今天回來,常闖心急火燎地趕忙約他見面。
夜晚的臨江茶樓里,茶客十分稀少,只有幾對情侶在說悄悄話。周詩萬走進茶樓,看到了坐在角落處的常闖,他風度翩翩地走到常闖面前坐下。
常闖單刀直入地問:“大哥,最近市面上很亂,出了不少案子,你知道不知道?”
周詩萬點了點頭說:“一下飛機,麗萍就跟我說了。”
常闖凝視周詩萬加重了語氣說:“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周詩萬故作驚訝地說:“你以為是我讓人乾的?你怎麼到現在還不相信我?”
“我正是為證實這個才急着找你。”
“你相信我。我騙你不和騙我妹妹一樣嗎?”周詩萬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
“蕭文說了,這幾天的事表明,帶有黑社會性質的犯罪團伙傾巢出動了,幕後的頭面人物也從後台走到前台了,他要求我們在抓現行犯罪的同時,密切注意你的動向。”常闖低聲說道。
周詩萬腦門緊皺着,一副苦思不得其解的模樣說:“我沒得罪過他呀,他為什麼要對我這樣?你看,我請他出來談談怎麼樣?”
“如果你真沒事,談不談都一樣。”
周詩萬有些氣憤地說:“我是沒事,可我也頂不住他這麼纏着我呀!麗萍跟我說了,你們那天攪了我一筆大買賣對不對?”
“如果證實你真沒事,蕭文不會難為你的,這一點你可以放心。”常闖替蕭文解釋着,他還告訴周詩萬,自己馬上要去省城了。
周詩萬一聽,立即放下茶杯,兩眼緊緊盯着常闖:“羅陽在省城?”
常闖警覺地問:“你怎麼知道?”
周詩萬連忙掩飾過去。兩人又說了些關於周蓮的事,周詩萬問常闖準備何時結婚,常闖說恐怕現在不能,他一去省城連陪周蓮的時間都沒有了,周詩萬答應幫常闖向周蓮做解釋。
刑警隊值班室里,張平特意來給值班的蕭文送飯。蕭文可是早就餓壞了,一見劉瀧為他做的香嘖嘖的飯菜,馬上高興得跟小孩似的,哼着小曲出去打熱水了。張平笑着坐到蕭文的桌后翻看着值班日記。
這時,五子走進來,一見張平他愣了一下說:“哎,張局?蕭隊呢?”
“打水去了。交班了?”
五子拿出值班記錄,欲言又止地說:“張局……”
張平問:“怎麼了?”
“算了,等蕭隊回來再說吧。”
張平關切地問:“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我看看。”
“是常隊……”
“常闖怎麼了?”說著,張平拿過五子手裏的記錄,看了幾眼,他眉頭皺了起來。然後他考慮了片刻對五子說:“你先回去休息吧。這事我和蕭文會處理。哎,別對別人說。”
五子答應着出去了。
五子剛走,蕭文提着暖壺回來了。
張平馬上遞過值班記錄說:“蕭文,你看。”
蕭文接過值班記錄看着,上面明明白白地寫有常闖和周詩萬在臨江茶樓見面一條。
“這情況你知不知道?”張平問。
蕭文沉吟着說:“我知道他和周蓮好,還提醒他要注意。可現在他還和周詩萬見面,這……這他沒跟我說過。”
張平正色道:“蕭文,咱哥三人情同手足,可有些事情我不能不提醒你,常闖這幾年變化很大……”
蕭文臉上勃然變色,他打斷張平的話說:“張平,你別疑神疑鬼!常闖雖然人粗一些,好講個哥們義氣,但拿法律做交易還不至於。我知道他嘴快,所以有些行動我事先都盡量瞞着他,泄密的事怎麼會是他乾的?你這樣猜測,我感情上受不了!”
“我感情上就受了啊?可你敢給他打包票嗎?老兄,社會在變化,人也在變化,尤其現在到處都是誘惑。常闖萬一……那是咱倆失職呀!”張平充滿了感情地說道。
為了這事,兩人決定私下找常闖談談。
這天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張平見左右沒人,就對蕭文和常闖說:“咱們哥三人好長時間沒在一塊聚了,來,干一杯!”於是三人舉杯一飲而盡。
吃飯時,常闖連連抱怨食堂的飯菜太差沒法吃,蕭文掃了常闖一眼,沒有說話。常闖又從口袋裏掏出中華煙,扔給張平一支。張平把煙捏在手裏擺弄着挪揄說:“乖乖,你派頭不小,工資還不夠買煙的吧?”常闖聽了有些尷尬。
蕭文意味深長地說:“我今天看到一篇報道,雲南出了個緝毒英雄,毒販子就是他的同窗好友。看了心裏很不是滋味。”他端起酒杯,一揚脖子灌進去。常闖略略有些不安。
蕭文又說:“菜差也好,煙好也罷,常闖,你說咱們還是不是兄弟?”
“這還用問。”常闖答道。
“那好,是兄弟就打開窗戶說亮話,不繞圈子!我問你,你跟周蓮還有來往嗎?”
“有。”
“那和她哥呢?”
“見過一次。”
“在哪兒?”
“臨江茶樓。值班記錄上記了吧?”常闖若無其事地問。
蕭文生氣地說:“你還知道有人盯着他呀?”
沒想到常闖說他沒想偷着去,就是沒跟蕭文說。
張平問常闖:“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怎麼敢私自去見他?”
“最近忙,周蓮總見不到我,不太高興,讓她哥來問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我說忙過這一段再說。”常闖撒了謊。
“就這些?”蕭文有些不信。
常闖點點頭。
蕭文嚴厲地說:“我做事你也知道,一是一,二是二,今天張平作證,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也不打算怪你,只是希望這是最後一次;要是你說了假話,到時候你可別怪我不客氣!”
常闖給蕭文斟酒,故意滿不在乎地說:“蕭文,你不用嚇唬我,我知道該怎麼做。”
“怎麼做?你說我聽聽。”
“我……我想請個長假……”
張平吃了一驚。
蕭文“啪”地把筷子摔在桌上罵道:“請假,還是長假?你是不是心裏有鬼?”
“沒有。”常闖絲毫也不含糊。
“沒有你請什麼假?”
“自從到刑警隊,我從沒休過假,這段時間我感覺太累。”
“是心累吧?”蕭文一語擊中了常闖的要害。
常闖情緒低落地說:“隨你怎麼說,反正我不會做對不起人的事。”他獨自幹了一杯酒。
張平勸道:“現在這麼忙,身為副隊長,你請長假,蕭文還怎麼帶刑警隊?”
“我……蕭文、張平,你們要是真為我好,就同意我休假。”
“常闖,你給我說實話,你和周詩萬究竟是什麼關係?”蕭文鄭重地問。
常闖說現在雖然沒關係,可將來就是妹夫和大舅哥的關係了。他表示自己非周蓮莫娶。儘管他也知道蕭文和張平都認為周詩萬很可能有大問題,所以他怕蕭文和張平難辦,才提出請長假的。面對蕭文、張平二人大惑不解的表情,常闖只解釋說從第一次見到周蓮,他就想,這才是他將來要娶的女人。
聽了這話,蕭文用犀利的目光逼視着常闖問:“於是連周詩萬砍你一刀你都可以不說?”
常闖低下頭去。張平感到非常震驚。
見常闖心意已決,蕭文說道:“常闖,人各有志,勉強不來,我不想再說什麼了。我只是沒想到,你我兄弟多年,在現在這個關鍵時刻你會離我而去。你到底怕什麼?”
“我怕控制不住自己,迴避一下。”說著常闖自己幹了一杯,然後站起來蹣跚而去。
張平、蕭文如凝固般坐着。稍傾,蕭文端起酒杯,默默地與張平碰了一下,慢慢喝乾。酒杯停在嘴邊,嘴唇顫抖。
“你早就知道砍他的是周詩萬?”張平問。
蕭文沒有回答。兩滴清淚從蕭文的眼眶裏緩緩流出。
和常闖見面之後,周詩萬得知蕭文不僅沒被唬住,反而加快了對馬衛東他們的追捕,方才明白蕭文這個人不好對付,看來他是不會輕易低頭認輸的。周詩萬思索着對策,而後他跟肖麗萍商量說想到省城去一趟,跟鄭海商量一下怎麼把羅陽藏好。他覺得只要蕭文抓不住羅陽,就不能把自己怎麼樣。
肖麗萍卻提醒說:“只怕蕭文已經盯上你了。得避開他。”
周詩萬一愣問:“你有什麼辦法?”
肖麗萍想想,狡黠地說:“最好的辦法是把他調離江洲!”
“怎麼調?”
“蕭文現在最想找的是誰?”
“對呀!”周詩萬大叫一聲終於明白了。
肖麗萍的主意令周詩萬茅塞頓開,他想來想去,覺得該是動用潘譽這個關係人的時候了。自從進了公司,潘譽除了給周詩萬開開車外,基本上就是一個大閑人。可周詩萬每月卻不惜用數萬元供養着他。近來,潘譽的錢總是不夠花,在公司賬上借的數目越來越多。看他的臉色,周詩萬懷疑他是染上毒癮了。周詩萬叫來潘譽一問,果不出所料,潘譽吸毒已經有一陣子了。周詩萬先是訓斥了潘譽一頓,而後嘆了口氣,從皮包里抽出一疊錢扔給潘譽說:“明天我送你去戒毒所,生命比什麼都重要呀!”
潘譽感激涕零說:“謝謝萬哥!”
到了此刻,周詩萬才說:“有件事你今天去辦一下。你告訴你哥,羅陽在北海。”
潘譽怔了怔,有些迷惘地問:“萬哥,羅陽不是咱們兄弟嗎?”
“可他惹下這麼大麻煩,我也罩不住他了。再這樣拖下去,我們都要跟他倒霉!我不能為了他一個人,對不起其他的弟兄!”
“那告訴我哥幹啥?”
“你腦子抽壞了?這可是件天大的功勞啊!不送給你哥我還送給蕭文?”
潘譽這才明白了周詩萬此舉的用意,他笑笑說:“我哥他現在正想立功表現表現呢!”
周詩萬見如此輕易就把潘譽給矇騙了,心中甚是得意,他還囑咐潘譽,讓他別告訴潘榮這事是他周詩萬說的。
從周詩萬辦公室出來,潘譽立即跑到一個街頭電話亭,把消息告訴了潘榮,他說:“哥,我聽一個從北海回來的朋友說,他在北海見到了羅陽。”
“什麼?你這朋友在哪兒?”潘榮在電話里詫異地喊着。
“他出國談生意去了。”潘譽按周詩萬囑咐的答道。
“他真看見羅陽了?”
“真的。他說在中山街大排檔和雙獅夜總會都見過羅陽。”
“羅陽住什麼地方?”
潘譽突然說:“有人來了,我不能再跟你說了。你別把我說出來啊!”
“喂,你在哪兒?”潘榮對着話筒喊着。
可潘譽已經把電話掛了。潘榮拿着話筒發愣。而後,他猛地起身,衝出了家門。
潘榮連夜趕到賓館王菖蒲的房間,向王菖蒲彙報了這個重要的情況。
王菖蒲聽了沉吟着問:“他不是一直躲在省城嗎?怎麼去了北海?”
潘榮解釋說:“他在北海呆過一段時間!”
王菖蒲思忖片刻,又問:“消息可靠嗎?”
“絕對可靠!”潘榮保證着。可他卻拒絕告訴王菖蒲提供消息的人,只說答應過不泄露那人的身份。
王菖蒲猶豫了一下后,把消息告訴了馮局長和蕭文。潘榮對他說為了防止泄密,這件事最好不要再讓其他人知道了。王菖蒲笑笑,點頭同意了。
馮局和蕭文得到消息后,立即趕了過來。大家認為下一步的行動主要取決於這消息的可靠程度,如果羅陽真在北海,當然越快去抓他越好。
當馮局問潘榮消息來源時,潘榮仍為難地表示,提供線索的人要求暫時不能暴露他。馮局聽了說,潘局長是局裏的領導人之一,既然不願講出提供線索的人是誰,肯定有他的考慮,前一段偵破工作中確實有泄密現象,小心一點也不過分,無須勉強。
另外,潘榮還提出了兩點要求:1,線人只能跟他單線聯繫;2,他本人必須去北海。
對此,大家都沒有異議。
思索良久的蕭文這時問道:“能否再詳細問一下提供線索的人,羅陽住在哪裏?經常在什麼地方出現?和他在一塊的有哪些人?這樣才能有的放矢。”
潘榮答說羅陽住的地方還不知道,像他這樣的重案犯,肯定像驚弓之鳥,會經常更換自己的住處和落腳點,但據提供線索的人講,他經常在北海的中山街大排檔和雙獅夜總會等處出沒,可以把這些地方列為重點查找的場所。
馮局最後表態說:“寧信其有,不信其無,以免錯過捕捉罪犯的機會。立即組織人到北海去,但此事必須絕對保密,包括家人都不能透露,要把這作為一條紀律遵守。我的意見就你們三人去,王處長是省公安廳的,到廣西后對協調工作有幫助。你們連夜準備行裝,明天一早就動身。”
王菖蒲也表示說:“我們到省公安廳彙報后,就住在機場,避免和外界人接觸,江洲的偵破工作也要抓緊進行,蕭文同張平副局長研究一下,走後的工作,讓張平心裏有個數。”
蕭文立即去找張平,向他說明了情況。在張平面前,蕭文坦言自己的顧慮。他認為,現在連羅陽住的具體地方都不知道,這麼貿然到北海去是不是有些倉促了?起碼應該先制定一套追捕方案。張平跟蕭文有同感。他覺得有一種不安的感覺,現在正是蕭文坐鎮江洲加大進攻力度的關鍵時候,連情報的真偽都沒核實就讓蕭文離開是不妥的。
蕭文無奈地說:“但看潘局的樣子,羅陽在那裏已是毫無疑問。我擔心的和你一樣,這趟北海不是三五天就能回來,羅陽抓不住,這邊的工作再耽誤了,損失就大了,弄不好前功盡棄。”
張平也嘆口氣說:“這邊再加把勁,說不定周詩萬就赤裸裸地跳出來了。”
“台上已是緊鑼密鼓,我卻要換場子,唉!可北海我不去又不行,萬一羅陽真在那裏,跑掉了,到時候又都是我的責任了,真讓人進退兩難!”蕭文有些情緒低落。
張平思考了良久,而後說道:“你還是去吧,這邊的工作我來安排。但願真能在北海抓住羅陽!羅陽在北海呆過,逃到那裏也不是完全沒可能,如果知道提供線索的人是誰,就可以判斷他在不在那裏。到了省廳,讓王處再做做潘局的工作,希望他能講出來。到了北海之後,隨時跟我聯繫,如果希望不大,就儘快趕回來。我推測,你走後,周詩萬肯定會有所動作,無論如何不能讓他佔了上風,否則,咱們的偵破工作就會陷入被動。另外,要是有時間,你再找找梅英,說不定他能提供一些有價值的東西。”
蕭文神情肅然地點點頭。
第二天,蕭文和潘榮、王菖蒲上路了。蕭文開着桑塔納趕赴省城的時候,在高速公路上,一輛寶馬超過了他們。
潘榮意外地喊道:“哎,那不是周蓮的車嗎?開車的怎麼像常闖?”
“那就是常闖。”蕭文肯定地回答。
潘榮問:“他怎麼不上班?”
蕭文告訴潘榮常闖在休假。
潘榮生氣地說:“胡鬧!誰批准的?那工作怎麼辦?現在正是需要人的時候,他這個副隊長怎麼能帶頭休假?你這個隊長怎麼當的,他要休你就批?”
蕭文答道:“他一直沒休過假。這次提出來,我和張平就同意了。而且,他休假,可能對大家都好。”
“你這是什麼意思?”潘榮追問着。
王菖蒲從旁勸道:“算了,老潘,既然已經休了,就讓他好好休吧。”
“不行!叫他馬上上班!快,追上他!”潘榮急得大喊起來。
蕭文冷冷地說:“對不起,咱們這車可追不上。”
蕭文又想起了跟常闖的那次談話,他在心底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默默地想着,常闖,你究竟要到哪裏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