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1

艦橋半島。傍晚。

西斜的殘陽漂浮在碧波之上,由橙黃漸漸變得火紅。一波一波涌動的海被塗上了一層血色。樹蔭中靜卧着一幢看起來華貴。艷麗,卻又顯然格調不高、霸氣十足的別墅。

楊秋仰卧在寬大的席夢思上,肥碩的肚皮隨着忽高忽低。忽長忽短毫無規律節奏的鼾聲如涼粉般顫動着。在幾節極短的鼾聲之後,他突然張開雙臂,大叫:“眉兒!眉兒……”

他睜開了雙眼,目光顯得茫然而又有些懊惱。抬起手背擦掉嘴角的涎水,吧喀了幾下嘴,懶懶地從床上爬下。

他抓起衣架上的真絲睡袍,套在身上,走出卧室,隨手摁了一下傳喚鈴。午睡后一杯咖啡是他數年不改的習慣。

楊秋在二樓會客室內的大落地窗前站定,望了望海天相接處的暮靄,伸手關上了最後一扇窗子。一道朦朧的金紫晚暉倏地竄進了他的眼帘,他不由得驚愕了,愣怔着琢磨起它的徵兆來。

突然,電話響了,他看了看來電顯示,頓時神情大變,興高采烈地咕噥:“媽的,這紫光果然是好兆頭,老子要交桃花運了!”待鈴聲又一遍響過之後,他一把抓起了聽筒。

聽筒里傳出嬌滴滴的聲音:“是楊總嗎?您好!”

楊秋耳貼聽筒,甚是激動,“啊,劉小姐!我這還是頭一次接到你的電話,有什麼指示?……什麼?給我一個驚喜?”他喜出望外,“晚上九點,花園別墅見?我的劉小姐,你不是開玩笑吧?”對方顯然是給了他肯定的答覆,他沉吟片刻,眼中浮現出警惕的神情,“你的大老闆呢?……去境外了?”他放下心來,不住地點頭,“好、好!九點,花園別墅,不見不散!”

暮色里的海州國際機場漸次亮起刺眼的熾白燈光。一架巨型波音寬體客機雷鳴般呼嘯着轟然落地,沿飛機跑道緩緩滑行。

夜幕四合,沉沉壓下。機場指揮塔上的燈光如萬把銀光可怖的利劍直插蒼穹。趙江、趙河兄弟邁下舷梯時,在耀眼燈火的直射下,不禁抖了抖身子。他們哥倆是威震東南沿海的職業殺手,出手見血,從未落過空,製造過數起血案,是國際刑警組織通緝的要犯。此次飛臨海州,他們要做一筆有生以來最大的買賣。哥倆商妥,這是他們的收山之作,完成之後,即改頭換面,遠走高飛,盡享用命換來的榮華富貴。

兄弟二人夾雜在旅客人流中走出機場大廳。老大趙江掏出手機,撥通后低聲說了句:“袁大哥,我們到了。”對方簡練地回答:“新亞大酒店,1025房間!”陰沉寡言的趙河看了哥哥一眼。趙江伸手攔住一輛出租車。出租車在燈火輝煌的新亞大酒店大堂門前停下。他們走到總台前,遞上假身份證。總台小姐熱情地道:“袁先生的客人。請到1025房間。歡迎二位來海州!”趙氏兄弟乘電梯上到十樓,走進豪華套間,剛關上門,床頭柜上的電話便準時響了起來。趙江拿起話筒,立刻傳來袁大哥低沉的聲音:“傢伙在保險櫃裏,密碼四個9.”

趙江按下密碼鍵,打開保險柜,取出一隻沉甸甸的黑色皮箱。他耳邊的聽筒傳出指令:“晚上七點,在粵海酒樓6號包房見面。”對方說罷掛了電話。趙河打開皮箱,一支精妙絕倫的微型衝鋒槍和一柄靈巧雪亮的利斧呈現在眼前。楊秋換了一套西服,又換一套西服,最終穿上了那套他頗為中意的純白色歐米加名牌。接着又一條條試領帶,最後決定繫上金利來紅色蝴蝶結,將十幾條領帶丟棄在床上。他仔細地把蝴蝶結調整到位,然後將槍斜挎在掖下,興沖衝下樓。兩名保鏢站在客廳門前,楊秋對他們揮揮手:“走,去花水灣溫泉,我要好好凈凈身,養精蓄銳!”

高個保鏢望着春風滿面的楊秋道:“老闆臉上好像開滿了桃花。”楊秋瞪了保鏢一眼:“交了桃花運,自然就有桃花色。別他媽廢話,快走!”二名保鏢擁着楊秋走出門,上寶馬車。楊秋按動遙控器,大鐵柵門緩緩移開。寶馬車如箭般射出。

寶馬車停靠在花水灣溫泉桑拿房前。兩保縹先下車肅立兩側,楊秋跳下車,挺了挺微凸的腹部,搖搖晃晃走進浴室門。

不大一會兒,楊秋便赤條條地躺在高級包房裏間的按摩床上了。一位濃妝艷抹的小姐正左一下右一下、上一把下一把地為他按摩着。這位小姐頗有些奇怪,以前每次來這兒的楊老闆對她們服務小姐總是又揉又摸,手從來沒消停過,今天怎麼乖了,閉着眼睛如入定了一般。電蒸氣不停地散發熱氣,香艷的屋子裏霧氣騰騰。一下子改變了行為習慣的楊秋,竟然讓小姐一時手足無措起來,不知究竟該在他身上的哪個部位下手。

楊秋漸漸對按摩小姐的手法不當有些不耐煩了,眉頭越皺越緊。他猛地睜開眼睛,正要發火,床頭的手機響了。他拿起手機放在耳邊,拖長聲音“喂”了一聲后,忽然換成溫柔的腔調:“啊,我是楊秋。”他揮揮手讓按摩女離開,“聽出來了。非常高興。我一直都處在亢奮之中,隨時隨地都在想你呀!什麼?提前一個小時,八點?嗨!你怎麼跟我想到一起去了,我也是恨不得馬上就見到你。行!行!改地點?在我的黃金海岸八號別墅?”他眼裏掠過一絲警覺,“為什麼?”手機里的聲音打消了他的疑慮,“好好,為了安全,我完全同意,那咱們就八號別墅見!”他合上手機,眼裏閃出幽燦燦的亮光。

粵海酒樓位於海灣深處,環境僻靜幽雅。

趙江趙河兄弟在迎賓小姐的引領下,走進6號包廂。已在此恭候的袁大哥袁隆平把他們介紹給一個瘦得毫無風采的穿西裝的中年男子:“這是趙江趙河兄弟,江湖人稱‘鬼斧神槍’,都是武林高手。這位是日老闆。價錢你們自己談。我失陪了。”說罷一笑,恭身隱退。

呂安打量着傲然吸煙的趙河:“開門見山,開個價吧兄弟!”

趙河沒抬眼皮。

趙江伸出一隻手:“這個數!”

呂安問:“五萬?”

趙江點點頭。

呂安笑道:“這是個合理的價格。”說著掏出脹鼓鼓的牛皮紙袋拍在趙江面前。

趙河陰沉沉地補了句:“是美金。”

呂安怔了怔,慢慢摘下眼鏡:“這有點離譜吧?”

趙江道:“一分錢一分貨。中國我就不說了,在俄羅斯,我們滅過自由黨的銀行家;在金三角,我們肢解過坤沙的眼線。”

呂安賠着笑臉:“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趙河眼皮依然低垂着,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說話從不說第二遍!”

呂安有些為難的樣子:“我沒帶夠充足的現金,你們看……”

趙江抓起牛皮紙袋:“這算定金吧,剩下的完事再給不遲。”

呂安想試着開開玩笑:“你們不怕我賴賬?”

趙河陰森森地一笑:“那你就是我們兄弟的下一個目標!”

呂安不由打了個寒顫。

趙江盯着呂安:“我們兄弟向來講話算數,明天驗貨交錢!”

呂安從襯兜里抽出一張照片遞給趙江:“這是樣片,不要活的。”

趙江接過照片,看也不看扔到餐桌上:“你把目標在指定的時間送到指定的地點就行。到時候,誰來就殺誰。現在是七點十分,等你的信兒。”說完,與趙河轉身走出,揚長而去。

夜色沉靜,華燈齊放。雄踞市中心鬧市區的四星級酒店海州大廈,挺拔巍峨,富麗堂皇。大廈前的停車場上,密密匝匝排滿了車輛。停車場兩側的步行街上人流如織,熙來攘往,甚是熱鬧,顯示着現代都市的繁華和夜生活的豐富。

海州大廈副總經理呂安,提着密碼箱,匆匆走出大堂玻璃旋轉門,拾階而下。他在停車平台上站定,看了看錶,鑽進一輛出租車,對司機吩咐道:“去機場。”

出租車繞過音樂噴泉,駛向海濱大道。

一輛黑色凌志轎車尾隨而去。

也就在此時此刻,已走出按摩房的楊秋正站在梳妝鏡前移動着領結,審視着油光可鑒的長發。鏡中的自己顯得英俊瀟洒,略有些遺憾的是太胖了些。他想了想,把使腋下鼓起頗不和諧的槍解下,圍在腰上,但槍管又把西服的前擺頂得翹了起來。他猶豫了片刻,拍了拍,決定維持原狀。

楊秋精神抖擻地走出桑拿房,大步走向白色寶馬車,兩名保鏢仍盡職盡責地守在車旁。那位高個兒保鏢恭維地笑道:“老闆今天蒸得高興。”楊秋“嗯”了一聲,對兩位手下道:“今天你們不必跟我了,放假!”

高個兒保縹連忙鞠躬:“謝謝老闆!”

另一保縹有些不放心地提示楊秋:“楊董事長交代,要我們寸步不離您。”

楊秋坐進駕駛室,笑笑:“今晚這事必須我一個人干!”他啟動車子,猛地提速,飛馳而去。

兩位保縹獃獃地注視着絕塵而去的寶馬,轉身歡跳着跑開。

此時,隱藏在黑影里的一輛三菱越野吉普車“嗖”地鑽出,向寶馬車追去。

2

黃金海岸別墅區,顧名思義,也就是建在海邊的高檔住宅樓。八號別墅和新建成的豪華別墅群並不在一起。它孤零零地蜷伏在海灣里,通向它的車道婉蜒漫長。遠處黑沉沉的海面上濤聲轟鳴着,只有海天相接的極限處,隱約可見天光一線。慘淡的月光穿越茂密的樹葉,斑斑點點撒落在細碎的沙石車道上。風高月黑,海嘯如雷,黑暗中隱隱傳來夜鳥的嘶叫聲,令人不寒而慄。白色寶馬車像暗夜中遊盪的幽靈飄忽而至,悄無聲息地停在八號別墅樓前。楊秋手握方向盤,側臉向車窗外望去,只見那輛熟悉的紅色法拉利跑車正靜靜地停靠在別墅門旁的陰影里。他抬眼上望,別墅樓的窗子亮着柔和的燈光。再仔細看樓門,虛掩着,艷麗的月季花在門裏隱約可見,無聲地在暗光下怒放。萬籟俱寂。這時,手機突然鳴叫起來,他嚇了一跳,忙打開接聽鍵,手機里傳出女人吸附力極強的聲音:“楊總,我看見你了,你能看見我嗎?”接着是一陣清脆悅耳的笑聲,“你看不見吧?我在樓上等着你呢!下車吧,快進來,人家等你好半天了!”楊秋拔出手槍頂上子彈,緩緩走下車來,輕輕推開虛掩的樓門。手機又響了起來。楊秋用下巴打開手機,舉在耳邊,另一隻手緊握着槍,進入空蕩蕩的客廳,輕手輕腳地沿着螺旋形樓梯拾級而上。

輕柔的音樂時隱時現,手機里女人的聲音彷彿富有磁性,伴隨着楊秋的腳步聲引導他前進:“別緊張,你應該輕鬆呀!親愛的,到樓上來。先在沙發上等我一會兒,我正在洗澡呢。”

楊秋輕輕推開主卧室門,嘩嘩的水聲立刻清晰地傳來。他站在門外,平舉了手機柔聲道:“寶貝兒,我可等不及了!”

女人的聲音依然是充滿着誘惑力:“我媽告訴我,有兩件事需要慢慢地干。第一件,是飯要慢慢地吃;第二件——”女人拖長了聲音,“是愛要慢慢地做……”此時別墅門外,那輛跟蹤而來的三菱越野吉普車,悄無聲息地停在樹蔭里。海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隊副支隊長,身材高大威猛的李新建,如野貓般迅捷地從駕駛室里跳出,沿着碎石徑幾個靈巧的躥跳,便接近了別墅大門。楊秋慢慢進入香氣瀰漫、燈光曖昧的主卧室。散落在床上的女性內衣等物什隱約可見。他舉槍逼近虛掩的浴室門:“你媽說不了這種話!”浴室內,水聲嘩嘩。

他猛地用肩撞開浴室門衝進去,霧氣騰騰的衝浪浴缸里突然站起赤身裸體手持微沖的趙江。槍口火光一閃射出密集的子彈。楊秋大叫一聲後仰倒地,順勢翻滾出浴室門,連滾帶爬躍過床面沖向落地玻璃陽台,破窗而出跳下樓去。趙江密集的彈雨將窗玻璃擊得粉碎。

楊秋渾身鮮血淋漓從天而降,后肩胳膊已中數彈。埋伏在客廳里的趙河又揮斧殺出,他揮斧一記猛劈,楊秋閃身躲過,雪亮的利斧深深砍進廊柱難以拔出。楊秋髮瘋般沖向寶馬車,拉開車門躥人車內。趙河拔出利斧追殺,李新建突然現身,舉槍對準趙河的腦門厲聲喝道:“警察!放下武器!”趙河一聽是警察,更加上勁,對李新建連劈帶砍。李新建閃過,手起槍響,趙河腦袋開花,軟軟地癱在地上不動了。

楊秋趁機猛地發動轎車,白色寶馬發出一聲尖嘯,“嗖”地彈出十幾米遠。

李新建對着車尾燈大喊:“停住!”

槍聲驟響,趙江手持微型衝鋒槍赤條條衝下樓來,瞄了一眼已斃命在地的弟弟,雙眼登時紅了,子彈如潑雨般裹向李新建。李新建就地一滾躲過彈雨,在翻滾騰躍中向趙江連開數槍,槍槍命中,趙江將槍中的余彈全部射向夜空。

李新建疾速跳上三菱車,發動后急甩方向盤,調頭追向寶馬車。

三菱越野車如脫緩野馬般駛向海灘,發動機功率輸出達到最高值。

死裏逃生的楊秋已進入瘋狂駕駛,他從倒車鏡中看見緊追不捨的三菱車雪亮的大燈和閃爍的警燈,罵道:“媽的!今天倒多虧了這個雷子!”說話間,他把油門一踩到底,寶馬車頓如噴氣式戰鬥機般發出震耳的轟鳴,猶似閃電劃過海灘公路。

白色寶馬和三菱越野的距離漸漸拉遠。李新建不停地拍打着方向盤,發出一聲無奈的咒罵。寶馬車上的楊秋輕輕吁了口氣,這才感到了傷痛,呲牙咧嘴地直吸涼氣。車載電話突然響起鈴聲,楊秋看了看來電顯示,頓時怒從心起,他猛地抓起聽筒,咬牙切齒地罵道:“臭婊子!老子跟你沒完!你這個……”

聽筒里傳出女人冷冰冰的報數聲:“五、四、三、二、一。起爆!”

白色寶馬車突然變成一團極其耀眼的火球,接着一聲巨響,海灘登時盛開出一朵艷麗無比的巨大的花朵。

李新建大吃一驚,緊急剎車,猛拍一下方向盤,用手機拔出一個經過壓縮的號碼。電話立刻接通,李新建大聲命令:“強民,快帶人到黃金海岸。出事了!”

3

110報警值班室永遠都是繁忙的。它是城市最敏感的神經,一天24小時每時每刻都在緊繃著。人們因為有了它的存在,才能無憂無慮,盡情享受着生活的安寧和美妙。

值班民警們凝視着面前的熒光屏,搜尋接納着每一條訊息。報警電話突然驚心動魄地響起來,一位年輕的女警官飛速地按下接聽鍵。報警者是一位女性,聲音悅耳柔曼:“喂,110嗎?我是海州大廈總經理劉眉。今晚20點10分左右,保安發現我的法拉利紅色跑車被盜,車牌號是海A6888,希望你們能提供幫助儘快查找。謝謝!”

海州市公安局小會議室里,橢圓形的會議桌旁圍坐着一圈警官。氣氛緊張。局長張嘯華在聽取刑警支隊副支隊長李新建及重案隊隊長強民等緊急彙報海濱別墅謀殺案案情。

李新建攤開筆記本:“被害人楊秋系海州春秋兄弟影業公司總經理。他的孿生哥哥楊春為公司董事長和法人,過去是個演員,現居住在海外。該公司表面上經營影視廣告文化方面的業務,而真正的‘業務’是走私販毒,並通過投資影視文化事業和房地產業洗黑錢,長期逍遙法外。楊氏兄弟涉嫌毒品犯罪已經引起國際刑警組織的注意。楊春很少回國,行蹤詭秘,楊秋則一直被我嚴密監控,並獲得一定的證據。今晚的突發事件,是我們始料未及的。楊秋去黃金海岸別墅是應人之約,而這個人有可能是位年輕女性……約會電話來自女性已被花水灣桑拿按摩小姐證實;別墅樓前停着一輛紅色法拉利跑車;卧室床上有好些女性用品;而且楊秋顯然是被女人用電話引進浴室的。殺手是來自澳門號稱‘鬼斧神槍’的趙江趙河兄弟,傍晚乘東航1445航班抵達海州,被黑道人物袁隆平安排住進新亞大酒店正025房間。袁顯然是受人之託。真正的老闆隱身幕後,運籌帷幄,除提供微型衝鋒槍等兇器外,還設下了在主卧室浴室內埋伏的圈套。別墅外圍也被封鎖,汽車裏安放了遙控炸彈。三重保險,計劃得相當周密。”

張嘯華沉吟了一下,問:“有沒有黃金海岸八號別墅的背景資料?”“這座別墅建於1947年,產權屬於國民黨一個軍長,建國后被沒收。改革開放后落實政策,還給了他的後代。後來又被轉賣了好幾次,最後被春秋兄弟影業公司買下,成為楊秋包養二奶的外宅。因這位‘二奶’耐不住寂寞,染上毒癮,被楊秋送去了國外。近半年多來,除楊秋偶爾帶女人去過夜外,這兒實際上已成為一座空宅。”

李新建合上筆記本。強民接上了話茬:“紅色法拉利跑車是海州大廈總經理劉眉的,她於今晚20點18分報失。另據電信部門查實,楊秋最後的三個電話,都顯示海州大廈副總經理呂安的手機號碼。”

張嘯華自語般:“兩線一點……”他濃眉一動,“海州大廈?”

李新建提示:“它歸屬本市最大的民營企業——海州葯業集團!”張嘯華沉吟着,用鉛筆輕輕敲擊桌面。

李新建接着道:“另外,從楊秋遺留物中找到一份冰毒配方單,筆跡為楊秋本人,內有不明含義的代號。據此分析,這場謀殺很可能與毒品有關。”

張嘯華將手中的鉛筆猛地握住:“立刻拘捕呂安,調查海州大廈,我馬上向省廳緝毒處彙報!”

4

警車急剎在城南小區住宅樓前。李新建和強民率眾刑警從車上紛紛跳下。強民附在李新建耳邊:“五樓,靠右手那家就是。”李新建一揮手:“上!”飛奔登上五樓后,李新建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沉聲命令強民:“動手!”強民一腳把門端開,刑警們荷槍實彈蜂擁而人。一個穿睡裙的年輕女子從卧室里走出,聲音顫抖着問:“你們……你們要幹什麼?”強民舉起搜查證:“公安局的,奉命搜查,呂安呢?”女人驚望着強民:“呂安不在家,我是他愛人,他犯了什麼法?”強民逼向呂妻:“你丈夫會告訴你,快說,他去哪兒了?”呂妻害怕了,身子一陣發抖:“說是去北京出差……”

強民:“什麼時候走的?”

呂妻:“天黑來的電話,人沒回家。”

李新建命令強民:“你馬上去機場查一下!”轉身對刑警們一揮手,“搜!”強民立刻率兩名刑警衝出房間,其餘刑警動作熟練地進入各房間搜查起來。李新建上下打量一眼呂妻,問:“你是呂安的太太?”

呂妻連忙點頭。

李新建盯着這位與呂安年齡相差很大的女人:“法律上的?”呂妻低下頭,不很情願地咕噥:“當然……”

刑警們一無所獲走出各個房間:“頭兒,沒人。”

李新建向呂妻點點頭:“打擾了。”說罷率領手下撤出呂家。

已是深夜時分,海州大廈的燈火顯得愈加摧璨了。位於三樓的辦公區一片靜寂。總經理劉眉快步穿過幽暗的走廊,走進總經理室,回身關上房門。明亮的燈光清晰地映照出這位年輕美麗的老總,她最多二十五、六歲的年齡,微卷的長發如波浪般簇擁着潔白得如同凝脂的瓜子臉。上帝似乎對她特別青睞,把精雕細琢的五官如此巧妙地鑲嵌在她的臉上,尤其是那雙彎彎細眉下盪着柔媚的明眸,更是攝人心魄,令人不敢直視。

她坐到寫字枱的大班椅上,輕輕拿起電話聽筒,青蜒點水般按動着號碼。幾聲長鳴后,聽筒里傳出低沉的男聲:“怎麼樣了?”

劉眉細眉微蹙:“呂安出事了。”

聽筒里的聲音沉着鎮定,略略透着沙啞:“具體一點。”

劉眉:“警察正在找他。”

男聲:“切除病變,確保安全。”

劉眉:“讓他躲一躲?”

男聲:“完全切除。”

劉眉拿聽筒的手抖了抖,聲音似有請求:“他不會惹什麼事吧?”

男聲用循循善誘的口吻,說出冷冰冰的話:“他已經惹事了。關鍵時刻,慢說壯士斷腕,就是折腿剜心,也在所不惜。只要頭腦還在,就能繼續思想。”劉眉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什麼時間?”

男聲:“今天。立刻。”說完,逕自掛斷電話。

劉眉發了會兒呆,拿出一支“摩爾”煙,正準備點,忽聽外面傳來腳步聲,匆忙把煙收起。

李新建和強民率刑警走進來。劉眉有些吃驚的樣子站起來。李新建不動聲色地間:“這麼晚了,劉總還沒下班?”

劉眉笑眯眯地將李新建等讓到沙發上坐下,利索地倒茶遞煙:“李支隊長可是稀客呀。”

李新建笑笑:“聽上去,劉總是歡迎我們常來啦?”

劉眉雙眉微吊,嘴角輕顫:“當然歡迎。”她這似嗔非嗔的一笑,略帶些風塵味道。

李新建冷冷地反問道:“不會是歡迎我們常來辦案吧?”劉眉眼帘垂下,漫不經心的樣子:“有案子儘管辦,我們全力配合。”李新建手指輕叩茶几:“今晚八點,有一楊姓男子在黃金海岸八號別墅被人殺害,你知道嗎?”

劉眉不驚不詫地迎向李新建直射而來的目光:“我一直在酒店值班,業務繁忙,也算是日理萬機的人,除去在影視上,從來沒見過打打殺殺的場面。再說,我也從來沒去過那地方。”

李新建緊盯着劉眉:“可你的紅色法拉利跑車出現在案發現場。”劉眉並不迴避李新建的目光,坦然回答:“我晚上八點準備回家吃飯時,發現車子被盜,馬上就報了案。如果你們對此有所疑問,可以向值班保安和110報警台查詢。”

強民拿出趙江和趙河的計算機畫像放到劉眉面前:“這兩個人你認識嗎?”劉眉仔細看了看畫像,搖頭道:“沒有印象。”

李新建突然問:“你的副總經理呂安先生現在何處?”

劉眉神情很自然地回答道:“早就下班回家了吧?他是個很戀家的男人。”李新建端起茶杯轉了轉:“可他太太說,他被派到北京出差去了。”劉眉很意外地睜大了十分好看的眼睛:“不可能吧?我怎麼不知道?”李新建目光與她對視了一會兒,冷不防問道:“你們老闆是誰?”劉眉又笑了,眼角微斜瞟了李新建一眼:“李支隊長真會開玩笑,你這不是明知故問么?我們老闆是郭小鵬,我這兒再向您彙報一遍,他是海州葯業集團董事長兼總裁。”

李新建放下茶杯:“能不能請你給他撥個電話,通報一聲?”劉眉把腮邊的頭髮往外撩了撩:“他在香港。我可以打到他住的酒店房間試試。”說罷拿起聽筒。

李新建突然改變了主意:“不用了,謝謝。”他站起身,強民和幾位刑警也緊跟着站起。

“打擾了!”李新建邊說邊率刑警們向外走。

劉眉起身送客:“如果李支隊長有什麼需要的話,請隨時吩咐。”

5

刑警支隊技術室里,巨大的工作枱上擺滿了爆炸現場取來的汽車碎片。李新建和強民等圍站在工作枱旁。

身穿白大褂的技術員講述道:“經反覆模擬實驗,已初步查明寶馬車爆炸起火的原因。罪犯將磁性炸彈吸附在車底駕駛室位置處,將遙控引爆裝置與車載電話開機按組相連,在設置規定時間內,只要駕駛車的人拿起電話接通電源,幾秒鐘內就會引起爆炸。”

強民聳聳肩:“既然這樣,何必又請殺手又用女人,半道上把楊秋炸死不就完了嗎?”

技術員侃侃而談:“這正是幕後兇手處心積慮的精心設計。遙控裝置必須定時,如果稍有閃失,很可能在被殺對象沒上車而其他人接電話時被引爆,就達不到楊秋必死無疑的預期目的。而又請殺手又用女人雖增加了作案風險和複雜性,卻能保證志在必得,達到多重保險,讓楊秋死無葬身之地。這是典型的高智商犯罪。”一直沉默的李新建思索得似乎又深了一步,他接口道:“也許兩個殺手接到的指令是辦了楊秋之後,駕寶馬車離開現場,這樣就可以達到滅口的目的或者是不必再付他們酬金。”

強民頻頻點頭:“這個分析倒很在理兒,可這動靜也忒大了點兒。”“是呵,鬧這麼大動靜,難道就為殺個楊秋!”李新建自問自答,“似乎不僅只這些,我們還不妨再往深里想想。”

強民看着李新建:“楊秋後邊,必定有毒品犯罪的重大背景!”李新建面容漸漸冷峻起來,陷入沉思之中。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打開舉在耳邊,“是我。什麼?”他勃然變色,大聲道:“保護好現場,我馬上就到!”強民探過頭來,問:“又出事了?”

“去九號海灘!”李新建話未落音,人已躥出門外。

天將破曉,海浪涌動着無邊無際的深藍,一抹黛青在東方沉浮,在片雲不見的蒼穹之涯有一弧柔美的銀色曲線。

數輛警車警燈閃閃,警笛長鳴,撕破了海灘的靜謐,風馳電掣般趕到案發現場。李新建。強民等跳下車,飛奔過來。

海灘淺水區里泡着一具男屍,衣着完好,身體蜷曲,擺着一副很痛苦的姿勢。李新建、強民站在男屍旁,技偵人員在勘查驗屍,鎂光燈頻頻閃爍。“是呂安,海州大廈副總經理。”強民肯定地說道。

李新建陰沉着臉,一聲不吭。

技偵人員向李新建報告:“初步鑒定,系溺水窒息死亡。”“死亡時間?”李新建凝視着海面,加重語調,“要盡量確切!”技偵人員答道:“五小時以內,三小時以上。”

李新建略略彎下腰,用手電照着呂安扭曲變形的臉,冷冷地說道:“不明不白地死在這種地方,真是死不瞑目啊!”他關閉手電,在半明半暗的晨光中,沉重地嘆了口氣。

成群的海鳥凄厲地鳴叫着在頭頂上飛舞盤旋。

6

香港。

極目遠望,高樓林立,維多利亞海灣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下,一片生機。這是一間巨大的豪華辦公室,室內佈滿了珍稀植物,陽光透過落地窗玻璃灑滿了每個角落。這幢摩天大樓的主人,香港華龍集團董事局主席戴天正在招呼客人。他年近古稀,滿頭銀髮,儒雅的舉止里透着一股滄桑。在他那刻滿紋溝的臉上,你看不出絲毫的喜怒哀樂。他恭讓客人落座:“王兄別來無恙?”來訪的客人是香港某中資機構總裁王放,約五十多歲,身材瘦削,戴着副秀琅眼鏡。他雙手抱拳:“托戴主席的福,還算過得去。”說著對站在旁邊的一位年輕女士擺擺頭,“你也坐吧,戴主席是我們的良師益友,不必拘束。”戴天注意地看了看那位女士,輕撫沙發扶手,由衷地讚歎:“王兄的這位小朋友讓我想到了蒙娜麗莎,真真讓我深感更加老邁了。請坐!請坐!”女士略顯羞澀地一笑:“戴主席過獎,聽我們王總介紹,您對我們支持可是不小呀,希望以後能得到您的栽培。”這位身着深色套裙、肩挎CD坤包、典型職業女性裝束的端秀女子,在矜持地回應之後,輕輕落座。

戴天雪白的長眉微動:“這是王兄客氣了。”他讓茶,“香港回歸,已經三年。人心穩定,百業鼎盛。像貴公司這樣背景堅深。實力雄厚的金融財團,必定會更加興旺發達,前程無量啊!”

王放站起,環屋踱步:“戴主席這一房珍稀植物,集東西南北之精華,不論時令,常年怒放。若無上帝的青睞,恐難得此無限之生機。天遂人願哪!”戴天目光追隨着王放,琢磨着來客話中的內涵。

王放坐下:“長話短說。今天拜望戴主席,有一事相求。”戴天怔了怔:“王兄請講。”

王放直視戴天:“海州葯業集團在向貴公司融資!”

“確有此事。郭小鵬董事長已經數次來港尋求資金合作。接觸幾次之後,我也考察了海州葯業的資信和郭的能力,日前達成合作意向,批准了可行性報告,並簽定了協議。”戴天據實回答。

王放繼續詢問:“如果不涉及商業機密的話,戴主席能否透露合資的大致規模?”“首期投人三千萬港幣,共四期。規模約在一億五千萬港幣。”說到這兒,戴天往沙發背上靠了靠,望着正放試探道,“如果海州葯業有什麼問題的話,我可以設法收回成命。”

王放擺手:“沒有問題。我只是想知道,貴公司這麼大一筆錢放出去,不派個人去監管?”

戴天似乎已經明白了對方的來意,迅速調整着思路:“當然要派。”他掃了一眼安然靜坐一旁的年輕女士,“王見有合適的人選推薦?”王放笑了:“知我者,戴老也。我正想向您推薦汪靜飛小姐。”戴天也笑:“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就是這位剛才捧我這個糟老頭子的女士吧?”汪靜飛不失時機地將自己的簡歷遞上,一言不發地旁坐靜觀。戴天大致瀏覽一番后說:“想不到汪小姐的學歷和資歷可與花容媲美。”汪靜飛得體地欠欠身:“戴主席過獎!”

王放起身告辭:“不耽誤您的寶貴時間。”他看手錶,“如果戴老方便的話,汪小姐就留在貴公司熟悉一下情況。也請戴主席進一步考察。我們希望她能儘快赴任。”

戴天起身送客:“請王兄放心,我們會對汪小組委以重任。”三人走出,王放在電梯旁回身致謝:“非常感謝戴主席鼎力相助。”戴天握住王放的手笑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1983年香港資金外逃和1998年亞洲金融風暴這兩次大危機中,若非王兄內外斡旋,雪中送炭,華龍集團早已不復存在了。”

7

幾片雪白的雲絮在澄明的高空緩緩遊走,將夏末秋初的天擦拭得瓦藍瓦藍。午後的陽光在略略轉涼的秋風挾裹下,燦燦地發出耀眼的溫柔,使人感受到了直透心肺的爽怡。

海州機場。

波音客機以標準的三點式平穩降落,發出巨大的轟鳴聲。海州葯業集團董事長兼總裁郭小鵬,面帶微笑走出機場出港口。他三十四、五歲,挺拔消瘦,着一套休閑裝,白襯衫筆挺,未系領帶,手裏提着一隻沒太多內容的羊皮包。他的身後是海州葯業集團總工程師兼研發部主任費經緯。此人與郭小鵬年紀相仿,卻要壯實許多,白凈的麵皮上架着副金絲眼鏡,一副典型的知識分子模樣。他右手提便攜式電腦,左手拖一隻藍色航空箱。

早已迎候在出口處的劉眉和郭小鵬同母異父的弟弟林小亮快步上前。劉眉激動得眼眶有些潮濕,凝視着郭小鵬:“回來了,你總算回來了!”郭小鵬默不作聲地點頭示意,將包遞給林小亮,然後與熱情迎候的集團其他核心人物—一握手,然後走向停車場。

郭小鵬的司機段海,待老闆上車后,駕着奔馳車緩緩啟動。劉眉坐在郭身邊,林小亮坐在副駕駛位置。

豪華車隊駛出機場大道。

奔馳車內,激光唱機放出一曲節奏極強的迪士科音樂。林小亮隨着音樂搖頭擺腦。

郭小鵬半躺在後座沙發椅上,雙眼微眯。劉眉軟軟地倚偎在他身旁。林小亮從前座回過頭來笑問:“二哥這次去香港,沒搗鼓回幾個錢來?”郭小鵬板著臉,但口氣並不嚴肅:“作為海州葯業集團的總裁助理兼銷售中心主任,說話別總像個農貿市場的二道販子,你現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林小亮笑嘻嘻地說:“我本來就有身份。那你教教我總裁助理該怎麼說。”郭小鵬顯然很喜歡這個同母異父的弟弟,教導道:“你的高幹子弟身份受益於世襲制。你現在應該這樣問——總裁,此次海外融資收益如何?資金何時到位?”林小亮鸚鵡學舌般地重複一偏,車上的人都笑了,氣氛變得輕鬆起來。劉眉注視着郭小鵬問:“完成預期計劃了嗎?”

郭小鵬舒展一下身體,輕描淡寫地回答:“超額完成。首期投入三千萬港幣。”劉眉高興地說道:“這回該給我們海州大廈一個保齡球館、一個微型高爾夫球場了吧?”

郭小鵬搖頭:“好鋼要用在刀刃上。”

劉眉嘟着嘴反問道:“那你的‘刀刃’是什麼?”

郭小鵬開始高屋建瓴地長篇大論:“美國和歐洲的一批科學家研製出PCR,也就是聚合酶鏈式反應,這是當代生物學上最偉大的發明,其科學意義遠遠超過了克隆技術。”

林小亮插嘴道:“比‘偉哥’還偉大嗎?”

郭小鵬沒有理睬,繼續宣講:“據此發明,一批藥物學家研製出了‘聰明基因’。”

劉眉和林小亮顯然是頭一回聽說,神情專註。

“簡單地說,此藥物能夠到達神經細胞膜的神經末梢的NRZB次單位。這是一種生物天線,所有的哺乳動物都具備。它接收到聰明基因發出的信號后,產生的神經蛋白質的量就會增長。而這種增長,有助於人類聯想能力的擴張。”郭小鵬停住,問,‘你們能聽懂嗎?“

林小亮搖頭,接着又趕緊顯露:“有一點好像聽懂了,這玩藝挺來錢吧?”郭小鵬道:“來錢是后話,現在講的是投入。不投入,焉有產出?”林小亮挺了挺腰:“肯定來大錢!俗話說,除了劫道,就是賣葯!”郭小鵬翻了林小亮一眼:“你哪來的這麼些俗話!”他突然轉換了話題,“老爺子最近怎麼樣?”

林小亮答道:“老樣子,他還能怎麼樣?有時候腿不好,可他偏不吃藥,而是專門鍛煉那條病腿。我怕練壞了,就勸他,可他說這叫以毒攻毒,抓住要害,哪裏有問題,就要針鋒相對地迎着困難上。我說您這麼大歲數了,老抓要害幹什麼呀!”車內的人又都笑了。郭小鵬笑得含蓄而意味深長。

林小亮被笑聲所鼓勵,接著說:“老爺子還誇二哥來着。”郭小鵬顯然很在乎繼父的讚揚,眉毛跳了跳,但矜持地不肯問。林小亮懂得郭小鵬的心理,繼續道:“他說二哥到底是在美國深造過的博士,比小強大哥強多了!”

郭小鵬勃然變色,低聲喝道:“不要提他!”

林小亮立刻噤了聲。

車內氣氛又沉悶起來。

劉眉的手機恰在這時響了。她舉起接聽:“喂……是我。哦,李支隊長,你好……嗯、嗯……我現在在車上,馬上就回大廈……好的,好的,再見!”她關上手機后側身對郭低聲道,“公安局刑警支隊副隊長李新建。”郭小鵬眯上雙眼:“什麼事?”

劉眉答:“呂安溺水身亡,他要了解一些情況。”

郭小鵬身體斜仰:“呂安?”

劉眉面不改色:“海州大廈副總。”

郭小鵬眉一揚,睜開眼:“事故?”

劉眉不置可否地:“可能吧。”

“你要全力配合公安部門的調查。”郭小鵬很原則地指示道。劉眉點點頭,嘴裏輕輕吐出一個字:“是。”

當郭小鵬等走出機場大門之時,一位西裝革履、戴着副深色眼鏡的男子便不遠不近、不快不慢地跟隨着。此刻,他乘坐的出租車正緊跟在豪華車隊的後面。坐在出租車裏的他,已經摘下了墨鏡,死死盯着前邊的奔馳車,突然對司機命令道:“超過去!”

司機猛加油門,出租車如離弦之箭飛速射出,超過豪華車隊,與奔馳車并行。出租車連鳴喇叭,向奔馳車發出超車信號,引起郭小鵬等人注意,只見一張橫眉冷對的面孔忽閃而過。緊接着一交警騎摩托車飛速疾馳,追上出租車把它逼到路邊故障區停住。郭小鵬的豪華車隊“刷刷”地超過出租車遠去。身材魁梧的交警走到出租車前,把頭盔風擋往上一推,原來是強民。他向出租車司機伸出手:“駕駛證。”司機乖乖地把本兒遞上,套近乎:“大爺,您忙!”

強民瞥了一眼車內,把駕駛證副件收人衣袋:“知道犯了什麼事兒嗎?”司機連忙點頭:“知道、知道,是超速行駛。”

強民板前臉:“明知故犯?”

司機指指車後座:“是他讓我超的,人家有急事兒。”

強民俯身看車內的人,那人把臉扭到一邊,紋絲不動。

強民對司機發火:“他讓你超你就超了,他讓你殺人去不去?交通規則是法律!法律,你懂嗎?”

司機蔫了,吭味着:“懂,懂……”

強民揮手放行:“到交警四大隊辦罰款手續!”說著摩托一甩頭向回開去。司機叫苦不迭:“哎喲,大爺!這說罰就罰呀?”嚷罷狠狠瞪了乘客一眼。那人寒着臉:“我付你罰款的五倍錢,行了吧?快走!”

出租車司機笑了。

8

刑警支隊審訊室里,海州黑道大哥袁隆平戴着手銬,低頭坐在鐵柵欄后的椅子上。李新建嘴角撒着,以嘲弄的口吻道:“姓袁的,一年多沒在這兒見面了,能耐見長啊!”

袁隆平謙恭地直點頭:“不敢。不敢。”

李新建叼在嘴角的煙從左邊移到右邊,顯得十分熟練:“原先不過是領導個把小偷、妓女啥的,現在修成正果,於開殺人的買賣了。這買賣特來錢吧?”袁隆平着急地辯白道:“憑我這膽量,哪敢殺人啊?李支隊別開玩笑。”李新建“噗”的一聲把煙頭吐在地上:“操!你看我是開玩笑嗎?抬起頭來!”袁隆平趕緊抬頭,一副很委屈的樣子。

李新建提高了音調:“別裝得像孫子!我告訴你,現在說,我也許還能幫上忙,呆會兒怕是想幫也幫不上啦!”

袁隆平額上的汗滲出來了:“是!是!”眼珠子賊溜溜亂轉。李新建一合筆記本,起身欲離開。袁隆平慌了:“我說!我說……”李新建重又坐下,袁又猶豫起來。李新建生氣地一拍桌子,站起來就往外走。袁撲到鐵柵前,可憐巴巴地哀求:“李支隊,你別走啊。我說,我全說,真的!”李新建不耐煩地坐下:“我見過遛馬、遛狗,還沒見過遛警察的!”袁隆平有氣無力地倒在椅子上:“呂安讓我給他找兩個殺手,說不怕貴,要最好的。”

“殺誰?”

“你知道我們這行的規矩,他沒說,我也沒問。”

“你們的行規確實夠大,比刑法還大?!得了多少錢?”“兩萬。”

“不少!”李新建突然加快語調,“呂安的老闆是誰?男的?女的?”袁隆平苦着臉:“這我可真不知道。呂安說他跟那人有仇……”強民這時風風火火地推門進來,向李新建使個眼色又退出去。李新建對袁隆平道:“把事情經過給我寫清楚。下去吧!”

李新建推開辦公室的門,見強民正坐在那兒抹汗。他調侃道:“看你那驚弓之鳥的樣兒,讓情人的老公給逮住啦?”

強民灌了一大口涼開水說:“見鬼!我看見楊秋了……”李新建驚詫地盯着強民:“我可是無神論者,你少耍我啊!”“真的!”強民急了。

李新建認真起來,問:“在哪兒看見的!”

強民拿起李新建的煙就抽:“在機場。我想盯劉眉,沒想到活見鬼了,楊秋人模狗樣從國際航班上下來了!”

李新建若有所思:“會不會是他的孿生哥哥楊春?”

“對呀!”強民一拍腦袋,“我怎麼就沒朝這兒想?”

“這就是你只能當大隊長,而不能幹副支隊長的原因!”李新建拍了拍強民的肩膀,“別那麼不服氣地看着我。後來呢?”

強民抽了口煙:“這麼看來,絕對不會錯,肯定是楊春。這小子不愧當過演員,化裝盯梢樣樣都會,見劉眉他們和剛下飛機的董事長上了車,坐着出租就跟了上去。我一看來不及,向機場路口的交警要了輛摩托也跟了去。”李新建心事重重地緩緩說道:“楊春——看樣子他是從國外回來給弟弟報仇來了。”

9

這是一個頗具規模的高新技術工業園區,開闊舒展。咖啡色的大理石門媚旁鑲着幾個金色大字:海州葯業集團。新搭的彩門上懸挂着巨幅標語:熱烈歡迎省市領導暨政協考查團蒞臨視察指導。

警車開道的豪華車隊魚貫駛人大門,停在總部大樓前的廣場上。郭小鵬率公司領導列隊迎接。他一改休閑風韻,西服考究,風度翩翩。海州市市長金濱率先下車后,將郭小鵬介紹給於副省長:“於副省長,這位就是海州葯業集團董事長兼總裁郭小鵬先生。東南亞金融危機以來,我市的出口大幅度萎縮,但海州葯業的出口、利稅非但未減,反而有相當幅度的增長。現在他們是我市民營企業中的龍頭老大。”

於副省長幽默地說:“咱們先看看老大的全貌如何?”

郭小鵬略一欠身:“請於省長指導。”隨即帶領導和政協委員們參觀。劉眉駕着失而復得的紅色法拉利跑車趕回海州大廈,見李新建已在大堂等候。她滿面春風地迎上去:“李支隊長,對不起,讓您久等了!”李新建輕輕握了握劉眉遞過來的手:“沒關係,你是日理萬機的老總嘛。”劉眉對李新建的譏消之語似乎無絲毫介意,熱情地將他請到酒吧#窗的位置落座,隨即吩咐服務員:“來兩杯哥倫比亞精咖啡,味道濃一點。”李新建繼續調侃道:“劉總雖然是日理萬機,卻不見一絲倦意,果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啊!”

劉眉開始聲色不露地回敬:“李大支隊長召見,我分秒也不敢耽擱呀!”李新建頓覺與女人鬥嘴饒舌的無聊,話鋒一轉,直奔主題:“劉總對呂安之死有什麼看法?”

劉眉鎮定如常:“這事很突然,我深感遺憾。”

“你對你的副手了解嗎?”李新建陡地收回咄咄逼人的利刃,採取迂迴戰術。劉眉莞爾一笑,沉着地應付:“了解是相對的。我並不清楚每位員工的私人生活。”

“那麼,他工作上的事呢?和你相處怎麼樣?”李新建虛晃一槍。劉眉聳聳肩:“工作上的事嘛,就是這樣,如你看到的,周而復始。我倒沒看出他有什麼反常,呂安這個人口碑還是不錯的。”

李新建再次單刀直入:“他介入了楊秋謀殺案,而且背景很深。”說罷,目光如電,直射劉眉。

劉眉泰然處之,驚訝地反間:“他介人了謀殺案?這怎麼可能?”“劉總是憑什麼得出這樣的推斷,能否請你談談不願意置信的理由?”“很簡單,我相信我的同事不會做出害人性命的事。當然,這只是我的直感,李支隊長既然言詞鑿鑿地認定他幹了這種事,我只能對自己的感覺和印象表示懷疑。如無不妥,我對此倒有很強烈的好奇心。”

李新建呷了一口咖啡:“兔死狗烹,殺完楊秋,也就輪到了他自己。”劉眉已明確地感到了利刃的寒意,敏感地問道:“兇手找到了?”李新建嘴角露出微笑:“我並沒有說呂安是他殺。”

劉眉從容反擊:“你用‘兔死狗烹’的典故否定了自殺。不是嗎?”李新建不得不對對面面容嫵媚的年輕女子刮目相看了:“劉總能為我們提供些線索嗎?”

劉眉一笑,在紙上迅速寫下若干人名:“這些人和呂安私交甚好,你不妨問問。”李新建收起紙條:“謝謝。打擾了。”起身告辭。

劉眉送李新建到大堂門口:“如果需要配合,請儘管吩咐。”李新建好像突然想起什麼,回頭問道:“楊秋有個孿生哥哥叫楊春的,你認識嗎?”

劉眉不動聲色地答道:“不認識。聽說過。”

李新建意味深長地說道:“萬一他來找你,麻煩通報一聲。據可靠消息,他已到了海州市!”說罷,笑着轉身離去。

劉眉站在原地,怔怔地發獃,后心不禁升起一股涼氣。

於副省長和金市長等在郭小鵬等人陪同下進入現代化廠房車間。一條條高速運轉的生產流水線,顯得氣派壯觀。身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員實施電腦操作,井然有序。

於副省長滿意地點頭對金市長道:“這位年輕的董事長蠻能幹的嘛!”金市長如數家珍:“小鵬是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化學博士,學成回國后盤下一家小型國營藥廠,不過六年工夫,就發展到今天的規模,被譽為海州的奇迹。現在他擁有凈資產十個多億,員工近兩千人,其中有博士、碩士二十多名,大專以上學歷者占員工總數的百分之七十以上。他本人是博士生導師、全國勞動模範、省政協委員、海州大學客座教授。”

於副省長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你剛才說他老爺子,他老爺子是誰?”金市長答道:“原省委副書記、省政協主席林子烈同志。”於副省長狐疑地扶了扶眼鏡架:“林老的兒子不是被判刑了嗎?”金市長連忙解釋:“您剛從北京調來,可能不太了解。被判刑的是林老親生的大兒子林小強,郭小鵬是他的第二任太太帶過來的。後來他們又生了個小兒子林小亮,也在這兒工作。”

於副省長笑起來:“嗯,還蠻複雜的。”他是位頭腦靈活、在官場上久經歷練的人,旋即把敏感的話題切換到其他領域,“聽說他們最近研製出一種與戒毒有關的新特葯是嗎?”

金市長對技術細節不甚了了,趕緊招呼正往這邊走來的郭小鵬:“來來,小鵬,於副省長很關心你們的戒毒靈研製,你彙報彙報!”

郭小鵬介紹說:“於省長,我們研製的戒毒靈,已經通過專家鑒定,一旦獲得衛生部批准,我們準備馬上就投入批量生產。”

於副省長問:“臨床效果如何?”

郭小鵬答:“不誇張地說,應該是目前國內同類藥物中效果最好的。”於副省長頷首稱讚:“你們做了件大好事啊,郭小鵬同志!”受到鼓勵的郭小鵬頗感激動,接着道:“另外,我們準備投資興建一座戒毒療養院,第一個療程全部免費。”

於副省長饒有興趣地看着郭小鵬:“民營企業家有你這樣胸懷的可不多呀!”郭小鵬略顯靦腆地:“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這才是財富的惟一歸宿。”於副省長欣慰地拍了拍郭小鵬的肩膀。

10

三菱越野車漸漸駛離燈火燦爛的市區,在市郊一條幽深的巷子裏停住。李新建和強民身着便衣,沿着崎嶇、潮濕、骯髒的狹窄路面行走。李新建道:“我真不知道海州還有這種鬼地方!”強民悶聲悶氣地椰榆李新建:“不知是你這位領導高高在上,還是少見多怪,藏污納垢,比這髒的地方多了。”李新建搗強民一下:“少放肆!”

到了小巷盡頭,拐個彎,忽然柳暗花明起來:霓虹燈閃爍,路兩旁櫥窗前,一些濃妝艷抹、袒胸露背的小姐搔首弄姿,正與面目陰暗的先生們進行着交易。李新建憤然道:“這種地方真該徹底清理!”

強民陽腔怪調地說:“萬惡淫為首,蒼蠅不叮沒縫的蛋。它對像我這樣結過婚、知道男女之事的人影響倒不大,關鍵是它引誘無知的青少年和像你這樣的光棍兒。”李新建對他這位部下兼搭檔顯然有些無奈,可又實在無法容忍他肆無忌憚,於是回擊道:“我看嫖娼的人多半都結過婚,至少知道男女之事!”說罷,狠狠瞪了強民一眼。

說話間,他們已來到娛樂城門口,霓虹燈閃着“夜巴黎”三個大字。二人往裏走,一個穿保安制服的彪形大漢把他們攔住,命令道:“買門票!”強民斜眼瞅瞅保安:“沒聽說過到夜總會還要買門票的。”保安盛氣凌人:“沒聽說過的事多了!”

李新建對保安道:“我們找一位姓焦的。”

保安脖子一梗:“你想找人性交,更得買票!”

強民忍無可忍:“我這兒有樣東西,不知道好使不好使!”他拉開夾克取警官證的同時,順便把腋下的手槍背套也露了出來。

保安趕緊說:“好使!好使!裏邊請……”

李新建和強民穿過歌舞大廳,類似艷舞的東西正以佈滿污斑的紅絨布為背景粗俗地表演,幾十個小青年和幾個鬍子拉碴的漢子在如痴如醉地看着。他們又穿過一溜燈光昏暗裏邊傳出浪聲蝶語的包廂,到了經理辦公室。所謂經理辦公室,不過是個用三合板隔離出來的小空間,燈光幽幽,陳設簡陋,有一股很濃的霉濕味瀰漫。街面的嘈雜聲,刺耳的音樂聲,醉漢的唱歌聲,小姐的嬌笑聲等等噪聲,聲聲人耳。焦經理是個身材不高、四十多歲的男子。他熱情地遞煙倒茶:“二位隊長,我們一慣遵紀守法,從來不搞三陪什麼的,更不用說賣淫嫖娼了,那種玩意兒污染社會空氣還犯法不是?”

強民先聲奪人:“你是睜着眼睛說瞎話!”他指指外面。被戳穿謊言的焦經理卻毫無尷尬之意:“強大隊,這世道就是這樣。你想想,有買的,就有賣的。現在不是市場經濟嗎?別出格弄出人命就行。您需要什麼儘管吩咐,人、財、物都有!”

李新建正色說:“你糟蹋自己可以,但最好別糟蹋我們的社會。我們啥都不需要,只需要和你談談!”

焦經理心想,老子是開破歌廳的,又沒犯什麼刑律,也沒啥把柄叫你們攥着,唬不倒咱,於是大大咧咧地道:“您隨便問,只要我知道的。”強民冷冷地:“你談談海州大廈的情況。”

焦經理一怔:“海州大廈?你們找錯人了吧?”

強民依然是冷冷的口吻:“聽說你當過海州大廈娛樂部經理是吧?”焦經理圓滑地答道:“陳芝麻,爛豆子,那是過時的老黃曆了。”李新建掃視一眼牆上的裸女招貼畫:“就翻翻這老黃曆!”焦經理仰頭作回憶狀:“也沒什麼好說的,又不是光輝的革命經歷。”強民勃然變色:“你是林小強的鐵杆,你沒說的,誰有說的?姓焦的,你別以為哥們是刑警,不管娛樂場所。老子把警車往你門口一停,警燈一亮,看他媽的誰還敢來唱歌!”

焦經理被鎮住了,嘟噥道:“你……你們要問什麼?”

李新建敲敲寫字枱:“從海州大廈的來歷說起,詳細些!”焦經理點頭哈腰,一臉誠實狀:“你們知道,海州大廈的首任老闆是林小強。林總趁他老爹當海州市委書記時,用沒法再便宜的價格買下了剛建成的大廈,他老爺子也升到省里當副書記去了。一開張,生意就火得不得了,當然包括色情服務。可沒折騰幾年,就曇花一現地給敗了。”

“什麼原因?”李新建問。

“大概是他老爺子退居二線了吧?”焦經理含糊其辭。

強民又想發火:“看樣子你是不想在這兒好好說?”

焦經理不由自主地直擺手,加快語速道:“後來來了個劉眉。她先當大堂經理,然後沒幾天就變成了副總經理,我們林總就一天天敗下去了。先是吸毒,把大廈的流動資金都吸光了,他只好借高利貸,利滾利,驢打滾,一兩年工夫,大廈就成別人的了。”

李新建有了興趣,追問:“別人是誰?”

焦經理被逼到死角,哭喪着臉哺哺地道:“知道您還問?他那‘拖油瓶’的弟弟……”

李新建眉一抖:“郭小鵬?”

焦經理點頭。

李新建陷入了沉思……

11

香港某中資機構大廈。夜。

汪靜飛乘電動扶梯緩緩出現在燈火輝煌的大廳里,換乘高速電梯直達頂層。電梯門開處,一秘書已欠身恭候:“汪小姐,總裁在辦公室等您。請!”秘書引汪靜飛穿過辦公室外間進入密室。王放站起身來。秘書隱退。汪靜飛坐定后說:“我還是頭一次進總裁的辦公室。”

王放親切地給汪靜飛倒茶:“你是在批評我高高在上?”汪靜飛指指窗外:“三十三層,確實夠高的。”王放感慨:“高處不勝寒呀!”汪靜飛的目光瀏覽着滿滿當當的書櫥,禁不住問:“這些書您都讀過?”王放笑笑,道:“我是學歷史的,《二十四史》還是讀過的,卡片就做了幾千張。英文書只是讀個大概,因為它們大都涉及到科技領域。總而言之,我是好讀書,而不求甚解。”

汪靜飛頗有敬佩之色,又問:“對工作很有幫助吧?”

王放摘下眼鏡,擦了擦,又戴上,慢悠悠地說道:“研究《二十四史》,就是研究人性。有史以來,人性的變化不是很大。人的進化是靠自然環境的影響和先進生產力的作用。舉個例子,《詩經》中描寫的愛情和現代愛情,沒有本質的區別。而科技卻是日新月異。”

汪靜飛一時跟不上王放的思路。

王放繼續道:“海州葯業是一個大系統中的局部。不要孤立地看待它。要搞清楚它輸人和輸出的途徑。你的任務十分艱巨,作為一位年輕女性,承受力是有限的。你要堅強些。”

汪靜飛面部的表情莊重起來,深感責任重大。她輕聲說:“我有思想準備。”王放站起,輕步踱到落地窗下的熱帶植物盆景前,在一株產於沙漠邊緣的非洲並蒂蓮旁站住,輕輕撥弄翠綠欲滴的葉片,隨口問:“聽說你有一位男朋友在海州?”汪靜飛渾身一震,兩頰飛紅,激動地反間:“他在海州嗎?”王放點頭,目光有些熱烈,注視着汪靜飛。

汪靜飛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我們失去聯繫已經多年了。”王放回到寫字枱前,問:“你還愛他嗎?”

汪靜飛眼睫微顫,沉默不語。王放顯出嚴肅的神情:“希望你能跟我講實話!”汪靜飛點頭,但又很快地搖了搖頭,咬着嘴唇低聲卻是決絕地迸出幾個字:“我可以放棄!”

王放嘆了口氣,臉上流露出同情:“我沒有讓你放棄,只是需要暫時的犧牲。”汪靜飛很快便恢復了沉靜,對王放點點頭說:“我知道應該怎麼做。”王放在寫字枱后坐下,雙臂支桌,十指交叉輕輕一握:“這我就放心了。”語調接着冷峻起來,“海州葯業是個擁有數億資產、幾千職工的高科技企業。如果這個企業垮了,將會給國家帶來不可彌補的損失。之所以派你去,目的就是把有關它的一切都——”他揮揮手,“數碼化了。明白嗎?”

汪靜飛揚臉答道:“明白!”

12

沉默寡言的段海,駕駛着奔馳車疾駛在黑夜中。路在車燈的照射下無盡地延伸。郭小鵬在後座閉目養神,劉眉倚偎在他身邊。

街燈在郭小鵬恬靜的臉上跳動,劉眉仰臉看着他,輕聲問:“回家吧?”郭小鵬閉着眼:“不,去西山。”

“我很想你。”劉眉的聲音柔柔的。

郭小鵬不無敷衍地低聲道:“我也想你。”他睜開眼,“可你知道我的規矩,先看母親。”

劉眉幽怨地道:“規矩就不能改改嗎?”

郭小鵬聲音變冷:“不能!”

段海將激光音響的音量調小,一個女歌星哀怨的歌聲在車內繚繞飄蕩。車子駛入別墅區大門,沿着樹影婆娑的坡路開了一段,停在一棟孤立的小樓前。郭小鵬對段海說了句“送劉總回公寓”,也沒跟劉眉告別,逕自下車走去。奔馳車原地打了個彎兒返回,郭小鵬頭也不回地走上樓前台階。轎車在黑夜中飛馳,劉眉眼裏溢出幾顆淚珠來。

郭小鵬躡手躡腳走上樓梯,進入燈光幽暗、房門虛掩的卧室。郭母問了聲:“是鵬兒!”聲音柔軟悅耳。郭小鵬走到沙發前慢慢蹲下:“媽。”正窩在沙發里看電視的郭母坐直身體,面向兒子:“今天剛回來?”郭小鵬“嗯”了聲,仔細看着母親的臉。這張臉雖紋路密佈,但仍可稱風韻猶存。郭母無言地撫摸兒子的臉,細細的指尖里傳送出濃濃的親情和母愛。郭小鵬眼角滲出晶亮的淚滴。郭母把兒子拉到身邊坐下,問:“去咱們從前住過的地方了嗎?”“去了,還給你拍了相片回來。”郭小鵬說著,取出相片給母親看。郭母看着照片,頓生傷感:“真是物在人亡啊!”

郭小鵬拿出一張激光唱片:“我把您以前演出的錄音帶和影像資料,都灌到這張光盤裏了,咱們看看?”

郭母恍然點頭。郭小鵬將光盤插入DVD中。房間裏立刻回蕩起柔曼悅耳的越劇《梁祝》,屏幕上出現了郭母年輕時的扮相。

郭小鵬趁母親沉浸其中,到浴室打來一盆熱水,輕輕為母親洗腳。郭母閉着眼睛說:“錄音帶我都聽膩了,效果哪有這麼好?你哄媽媽嗎?‘郭小鵬強忍心酸:”您自己唱的,聽不出來了?我只是做了些技術處理。“

郭母無力地靠在沙發上,雙目緊閉,淚水無聲地順着臉上的紋溝流淌。樂曲如泣如訴,閱盡人世悲歡。郭小鵬柔腸寸斷,淚如泉湧。劉眉回到獨居的豪華套房,心如止水,倍感孤獨。徐徐寬衣解帶,進入浴室。淋浴蓬頭無聲地噴射出溫熱的水霧,沖洗着她潔白細膩的肌膚。她雙目緊閉,淚水長流,瓷白的玉牙把下唇咬出幾點血紅的齒痕。一股刻骨銘心的落寞頓時從心底升起,漸漸瀰漫到全身。她猛地撲到落滿水霧的梳妝鏡前,擦出一片清晰,露出自己美艷動人的臉龐。她久久地看着,淚水再次從眼裏湧出,狠聲罵道:“郭小鵬,冷血動物!”

劉眉裹着浴巾,赤腳走出浴室,忽然瞪大了眼睛。楊春端坐在落地燈旁的沙發上,幽靈般陰森的目光隱含冷笑。

劉眉頓覺魂飛魄散,發出一聲尖叫。楊春指指床沿,陰沉地命令道:“劉小姐,請坐!”劉眉下意識地遵從他的指令,慢慢坐到床沿。

楊春冷笑道:“劉小姐果然漂亮,難怪我弟弟會鬼迷心竅。”劉眉神情稍有緩和:“你……你不是楊秋?”

楊春濃眉一豎:“廢話!楊秋在哪兒,你應該最清楚!”劉眉聲音發顫了:“那你是誰?”

楊春猛地起身:“再多一句,我就把你這條美女蛇的毒芯子拔出來!”他狠吸一口粗大的雪茄,慢慢逼近劉眉,把濃烈的煙霧噴到她臉上,“說說看,你是怎麼幹掉我弟弟的?”

“你……你是楊春!”劉眉畢竟是女流之輩,面對暴力,恐怖使她渾身顫慄:“不……不是。你弟弟不是我殺的!”

“啪——”楊春一個耳光將劉眉打倒在床上:“臭婊子!我廢了你!”他一把拽掉劉眉的浴巾,縱身騎到劉眉身上,雙臂一發力,將其掀仰朝上。劉眉凝脂般豐腴的雙乳發齣劇烈的顫動。楊春呆了呆。

劉眉趁着這短暫的空隙,放聲尖叫,拚命掙扎,試圖向鄰居求援。楊春一把揪住她的長發,咬牙切齒地狠聲道:“我已經查得清清楚楚,就是你這個臭娘們兒,把我弟弟勾引到八號別墅,又派殺手又炸車,你今天必須償命!說吧,想怎麼死?!”

面臨絕境,劉眉反倒鎮靜了:“你想怎麼殺,就怎麼殺吧……”突然轉成歇斯底里,“反正我早晚要死在你們這幫豬狗不如的臭男人手裏!殺呀!”楊春被她突然的瘋狂給震住了,一時不知所措。劉眉像只母獸般狂吼:“害怕了?沒用的東西!”猛然翻身壓住楊春。楊春不敢怠慢,奮力把她掀到旁邊,爬起來又壓上去,雙手掐住她細弱的脖頸。劉眉拚命擺頭,喉嚨里擠出低沉的哀鳴……“砰——”門突然被撞開,李新建和強民持槍沖入:“不許動!”劉眉大驚失色,揉着喉嚨,忙拉過毛毯裹住赤裸的身體。面對黑洞洞的槍口,楊春也不敢妄動。

李新建指着楊春,命令強民:“把他銬上!”

強民上前熟練地給楊春戴上手銬。不料,劉眉裹着毯子,平靜地說話了:“李支隊長,你們誤會了!”

李新建回頭詫異地望着劉眉。劉眉舔了舔乾燥的嘴唇,“你們進來得太突然,所以我沒來得及向你們介紹,這是我的男友楊春。”強民下意識地反問:“男友?”劉眉已完全恢復常態:“對,我們相愛多年,他剛從國外回來,久別重逢,親熱親熱不犯法吧?”

絕處逢生的楊春趕緊說:“對,是這樣。是這樣……”

李新建不睬楊春,盯着劉眉問道:“親熱到殺人的程度?”劉眉眼角一挑:“您難道不知道,這是很時髦的做愛方式?”強民推了楊春一把:“李支隊,先把這傢伙帶回局裏再說。”劉眉正色道:“李支隊長,你們沒有搜查證,隨便闖入我的私人住宅,這是其一。你們沒有逮捕證和拘留證,就要把人帶走,這是其二。我提醒你,現在可是法治社會!”

李新建冷冷地說道:“如果發現犯罪嫌疑人正在實施犯罪,我們有權制止並實施拘捕,然後補辦手續。”他把臉轉向楊春,“楊春先生,現在,我以強姦、殺人未遂嫌疑拘留你。帶走!”

強民抓住楊春后衣領將他推出門外。

劉眉猛地扯開毛毯喊道:“你這是濫用職權!”

李新建回過頭來,滿臉的厭惡,眼裏閃出電石火花般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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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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