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搶險隊員,被困群眾,17人圍在一起,與無情的風雨抗衡了近二十分鐘,接應的軍用卡車終於扯開黑暗、雨幕和洪水,來了他們面前……得救了,全部得救了!短短3公里路,卡車摸索了四十分鐘。颱風中心過後,風更狂了,雨更疾了,彷彿世界末日的到來,大地沉入了永無天日的海底,除了水還是水。卡車司機小心萬分,多少次進了又退,退了再改道摸索。第二日凌晨1點,總算化險為夷,卡車從四面泛黃的洪水中脫身而出,順利地爬進了開發區醫院大門。項自鏈沒歇一口氣,簡短地向院長交代了幾句,要求盡確保每一個進醫院就醫的被解救者的生命安全,還特彆強調了要全力以赴搶救剛剛獲救的嬰兒。三兩分鐘后,項自鏈再次登上軍用卡車,向防汛指揮部摸索過去……當晚11時整,寧臨江出現了實測歷史最高潮位7.78米。高潮位先後持續了近3個小時,颱風中心移出寧臨上空后,大潮已失去了它興風作浪的原動力,一步一步不甘心又無可奈何地退回老家。百年不遇的惡潮惡浪,讓寧臨市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創,就是在這短短的3個小時裏,沿海沿江所有堤壩被夷為平地,岸邊建築幾乎無一倖存。11時30分,防汛指揮部打電話彙報了最新汛情,項自鏈當時正同搶險隊員一起四處尋找救助目標,聽完后什麼都沒說,只長長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當項自鏈從醫院回到防汛指揮部,已近凌晨2點。這時候潮退了,雨小了,只有風依然不屈不撓地猖獗着咆哮着。街面上的積水普遍在60公分左右,無論是人員還是車輛都無法通行。防汛指揮部里靜得可怕,甚至連一個電話都沒有!大雨大潮一過,高度緊張的神經隨即萎頓下來,許多人打起了瞌睡。累,四肢百骸都散了架,一種燒灼感自五臟六腑升起,直燒到每一個毛髮,項自鏈眼冒金星,呼吸跟着急促起來。管工部走過來,勸他到休息室里躺躺,他毅然拒絕了。這個時候,作為主管一方的領導,作為防汛指揮部的最高長官,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臨陣脫逃。他輕輕地示意管工部別出聲,充分利用寶貴的幾十分鐘,讓眾人打個盹養養精神,等洪水退下30公分的時候,全體出動尋找可能救護的對象。然而,洪水才退下10公分,項自鏈就昏倒在椅子上。太累了!在指導緊張的搜尋工作的同時,他要不斷地思索對策,作出判斷,指揮着全區防汛調度工作。或許這些都並不是根本原因,對於一個領導幹部而言,赤着上身與狂風暴雨抗爭才是真正要命的。入有亭堂樓閣,出有車馬轎冠,平日裏何嘗受過這份勞苦煎熬,一旦遇事難免病出如麻。

為了嬰兒的生命安危,為了領導幹部的形象,為了做人的尊嚴,項自鏈義無反顧地脫下身上的雨衣和襯衣,赤着上身任憑風雨洗刷……為此他付出了很多很多……就在大家發現項自鏈昏迷過去的時候,防汛值班電話響了,滴鈴鈴地特別的煩心。項自鏈與此同時蘇醒過來,驚奇地睜開眼看着眾人。電話是市防汛辦打來的,說是省里要求在3小時內填報受災情況。項自鏈一聽火了,都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了,水鄉澤國,整個開發區都成龍王廟了,還報什麼災?全災了!對方被項自鏈的氣勢所懾,先是嗯嗯啞啞地搭不上話來,接着又找回了市防汛指揮部的特權,硬着口氣問項自鏈是誰,說要是報不了災,請他直接打電話徵求柳副市長同意。項自鏈氣壞了,氣急攻心,又暈了過去。這一暈就是10多個小時,後來才知道自己發高燒,燒到了42.4度。第二個晚上,項自鏈帶病佈置了開發區救災和災后重建工作部署。在後來的十多日裏,白天馬不停蹄地忙着陪國家防總、民政部、省領導和有關部門了解災情,彙報防颱搶險工作經過,彙報災民安置、災區消毒、水利工程修復、企業生產恢復、救災款項和物資分配等落實情況,夜裏忙着聽取各方面的彙報,佈置生產自救工作。

就在項自鏈忙着組織各方面力量,收拾殘局重建家園的時候,一場政治風暴已悄然迎面襲來。

寧臨市委早在一個月前開除了黎贏權黨籍,人大緊跟着撤消了他的市長職務。現在寧臨發電廠貪污案就要開庭了。公曆10月9日,市中級人民法院裏人山人海,寧臨各階層對此案表示了極大的興趣和關注。19號台災剛過去半個來月,救災工作還在深入開展之中,剛走出災難陰影的人們對發電廠貪污案內幕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好奇,一大早,許多人從老遠的縣裏趕過來,擠在法院門口,要求參加旁聽。開始時法院堅決拒絕,可最終迫於社會輿論壓力,同意放行。老幹部、記者、法學院教授、普通市民濟濟一堂,還沒開庭就紛紛議論探討開來。庭審隊伍十分龐大,法院院長、副院長全部列席出庭,常務副院長親自負責主審,公訴律師由寧臨市最著名的法學專家羅宇新教授擔承,應訴方聘請了省內名聲赫赫的方日東律師擔承辯護,不下50人的親友團齊簇簇地亮相法庭之上。

8點半開庭,黎贏權和趙新良在法警戒備下來到法庭。兩人的精神狀態出乎意料地好,高昂着頭,目光不緊不慢地掃過眾人,信步上堂。法庭里爆出陣陣唏吁聲,顯然大家為這開場一幕感到驚訝和惶惑。然而結果更讓人震驚,黎贏權和趙新良當庭推翻了所有供詞,一口咬定沒有任何貪污行為。方日東律師更是氣焰逼人,要求法院出示兩人貪污的物證。根據先前的供詞,三千萬贓款全在澳門賭博輸光了,也就是說物證虛擬化,無據可查了。法院十分尷尬,本以為鐵定的案子,轉眼間形勢逆轉。羅教授不失為法學專家,始終鎮定自若,在對方反咬一口的情況下,抓住三千萬公款流失的事實,要求對方作出合理的解釋。這時候,黎贏權表態了,依然是市長的派頭,兩手羅在胸前,慢條斯理地說:“作為主管發電廠的總指揮,對於公款流失,我負有不可推卸的領導的責任。請大家注意,只是領導責任,而並非貪污罪。發電機渦輪是通過國際招標購買的,合同由總指揮部與香港宏業投資有限責任公司簽訂的。”“那麼價格出入……”還沒等羅教授說完,黎贏權一揮手打斷了他的提問,繼續說:“至於購買價格與生產廠家標價的出入,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我只能抱歉地說,我們上當了,上了宏業投資有限公司的當。客觀地講,我本人和趙新良成了這場買賣的最大犧牲者……”法院被迫中途休庭,宣佈擇日重審。消息傳開,社會輿論一片嘩然。新的偵查取證和預審工作並沒有取得突破性的進展。三千萬公款下落不明,始終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線索可供佐證。省高院又催得緊,明確要求一個月內結案呈報。省長葉人龍親自打電話給蔣多聞要求寧臨市委督促法院儘快結案,說是給民眾有個明確的交代。另一邊民眾呼聲越來越大,猜測、流言越來越多,其中有一種說法在民間最受歡迎和崇信:黎贏權平日裏就與葉人龍走得近,這回黎贏權出了事,他能不護着?不護着,黎贏權能一口推翻供詞!不護着,就難保火燒連營,殃及自身,誰知道他暗地裏進了多少好處呢!在省里的的高壓下,市中院只能匆匆結案:根據所謂的事實,黎贏權在擔任寧臨發電廠總指揮期間玩忽職守,導致了三千萬公款流失,給電廠造成了極大的損失,犯有嚴重的瀆職罪。法院積極取證,充分聽取各方意見,考慮到該犯在擔任寧臨市長期間,對寧臨經濟發展作出了較大貢獻,現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某某條第某某款,判取黎贏權有期徒刑一年,緩刑兩年……趙新良跟着得福,接受了黎贏權同樣的判決待遇。

審判過程秘密進行,事後沒有在新聞媒體上作任何報道。為這事,許鴻運還特地上門,豎著大拇指誇項自鏈有真知灼見,政治上完全成熟了。誇完之後,又連連搖頭,這案子也太黑了!

寧臨開發區在19號颱風中損失慘重,停工企業400來家,死亡120多人,直接經濟損失不下20億。救災工作十分繁複,單死亡人員姓名籍貫核實就弄得暈頭轉向。死亡人員大多是外來務工者,在這場天災中,許多人沒有留下任何識別身份的物件,帶着破滅的夢想和永遠的遺憾離開了這個為之付出心血的世界。項自鏈要求民政局無論如何都要逐一搞清死者的身份,爭取早日同其家屬取得聯繫。並專門召開企業負責人大會,會上提出三點要求:一要通過政府、企業主、職工三級互動,儘快恢復生產;二要確保傷亡職工撫恤工作全部到位;三要保險公司儘快完成理賠工作。針對第二點,項自鏈聲情並茂的演講打動了每位聽眾:“’我是一位遊子,扛着青春,扛着父母的心愿,離別故土,來到這塊生氣勃勃的熱土,獻上摯誠,獻上汗水,鑄就了你的輝煌,也遂了我的夢想……’大家記得嗎?這是一位務工者發表在《飄流者》上的一首詩,它記着每個外來務工者的夢想和誓言,記着他們的辛酸和幸福,然而,現在許多人離開了這塊灑滿了他們青春和汗水的熱土,離開了我們。夢想中的熱土啊,變成了葬身之地,有什麼比這更凄涼呢!而遠在家鄉的父母正在焦灼地等待兒女報上一聲平安!現在我們拿什麼告慰亡靈,告慰苦苦盼望著兒女歸來的父母呢?什麼也沒有,難道我們還要剋扣那本就可憐的撫恤金!在座的都是企業家,都有着創業的雄心和災后重振希望的決心,那麼就拿出我們豪邁的氣慨來,就大方一次吧,實實在在做好撫恤工作,就當是大災多捲走了那麼一點點!”所有在場的人都聳然動容,紛紛表示認真按照管委會的要求,按照項主任的要求,切實做好本企業意外傷亡人員家屬的撫恤工作,同時儘可能全額擔負受傷職工的醫療費用。

剛講完話,汗就大顆大顆地往下落,項自鏈感到手腳冰涼,五臟六腑卻有一把火燜燒着,煞是難受。自從台災之後,項自鏈時常感到胸口發悶,四肢無力,在長達十幾年的時間裏,不知求過多少醫,用了多少中藥,才算斷了病根。項自鏈掏出手絹偷偷地抹了抹汗水,儘管腦袋嗡嗡地響,他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盡量不要因為自己而影響會場氣氛。可病情並不因為個人意志而改變,在臨近會議結束的時候,終因體力不支而昏迷過去……最保守估計黎贏權和趙新良非判無期徒刑不可,但結果遠非自己所料。寧臨發電廠一案判決后,項自鏈自感失望透頂,再加上隔三差五風寒病折磨,對事對人都謙虛本份了許多。

也正因為此案,項自鏈忽然完全明白賈守道來瓊潮執政的緣由,原來葉人龍就是他那位省里的遠房親戚!

趙國亮麻煩了。19號颱風中,寧台線唯一的隧道再次發生險情,大面積塌方,交通中斷一個多月,當地百姓怨聲載道,省里下文明確要求市裡追究責任,市縣兩級領導焦頭爛額。

19號颱風中,寧臨市死亡人數高達1800多人,直接經濟損失121億,省里對寧臨市委市府防颱工作深感不滿,省委辦公會議上,葉人龍厲聲疾色地指責蔣多聞領導無方。蔣多聞有苦難言,心裏明白是怎麼回事,一朝天子一朝臣,弄不好自己得掉烏紗帽。回寧后,蔣多聞迅速召開常委會部署工作,要求在全市範圍內秘密開展整風運動,嚴查紕漏,追究責任。潮瓊隧道塌方事件成了切入口,趙國亮首當其衝,一個星期內三次被市紀委傳喚問話。

項自鏈有病在身,在完成救災工作以後,秘密住進了省城醫院療養。療養期間,魏宏益特地跑過來看望,還告訴他一個驚人的消息:瓊潮市最近開展了一次嚴打活動,逮出了一批光頭幫殘餘分子,附帶交代了受趙新良指使,去年年底三十日砸了魏得鳴、項自鏈的玻璃窗,投了恐嚇信。此事雖在項自鏈臆測之內,但一旦證實,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趙新良也太不擇手段不講政治信譽了。要是兩三個月以前,項自鏈一定會勃然大怒反戈倒算的,可現在情形不同了,只淡淡一笑帶過。

寧臨市政治風雲突變,他全蒙在鼓裏。兩個星期後,當他從省城回來才知道趙國亮已被隔離審查。通過各種途徑了解,但探不到有關趙國亮半點真實的消息。

無奈之下,他跑到蔣多聞辦公室詢問情況。蔣多聞一臉無奈,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誰叫趙國亮犯在這刀口上。

“潮瓊隧道上次就查得一清二楚了,趙國亮擔任寧台線改造指揮部指揮期間,潮瓊隧道尚未開工,施工質量出了問題責任並不在他。”項自鏈來了情緒。

“現在已經查明,隧道塌方並不是施工質量問題,而是設計方案出了漏子。趙國亮作為指揮部的指揮,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市紀委對其立案調查十分正常。”蔣多聞表情木然。

“正常?書記大人,趙國亮不是專業設計人員,不是工程師,不是工程土木類專家,他只是工程建設的負責人,他的職責是協調各方面關係,確保工程順利實施。任何設計方案都是經過專家組嚴格審查的,出了差錯追究責任也只能追究專家組的責任啊!他趙國亮最多只是負附帶責任,誰都知道所有工程指揮部的指揮所承擔的只是行政職能,而非專業技術職能!”項自鏈激動了。

“是啊!所以找趙國亮了解情況,分析原因,找出根源啊!”明顯的敷衍塞責,項自鏈知道再糾纏下去不會有任何結果。臨走的時候,蔣多聞輕輕地拍拍他的肩膀,無奈地搖搖頭,“小項啊,你要自己保重!”項自鏈突然意識到什麼,感激地看了蔣多聞一眼。

回到辦公室,盯着天花板兩眼發黑。這是怎麼了,寧臨的天怎麼了?不是風雨剛過去嗎?

難道19號颱風所帶來的災難還不夠深重嗎?還要製造第二場風雨潮“三碰頭”嗎?他無法理解也不好理解。

許鴻運打來電話喜氣洋洋地說是辭別。原來明天出發去西歐各國進行為期兩個月的考察。本想同他說說鬱悶、擔心、想法和打算,沖了他那份喜氣勁,項自鏈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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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的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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