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色預言

第一章 白色預言

1.

濃煙散去,瑰紅色的朝霞出現在漆黑燃盡的大廈之後,色澤凝重肅靜。

零抬起頭,天空中有精靈般潔白的雪花旋轉飛落。

為什麽會下雪?零不知道。

神寂碎裂後的乳白色煙霧,在焦黑的廢墟上捲雲般散去。屏幕上冰室純的面容被逐漸升起的朝陽光芒抹去,紅着眼的人群陡然間成了失去方向的蒼蠅,不再執意攻擊中心的零和透。他們睜大了佈滿血絲的眼睛直勾勾望着身邊的同類,短暫的迷濛丶遲疑後,不同膚色的人體再一次糾纏在一起。沒有目的沒有被人驅使,在顏色骯髒的朝霞下,灰濛濛破碎的混亂不堪的城市裏,仿若地獄。

「不要留下我一個人,不要就這樣離開我!不要!」地獄的中心,一個男子的身影悄然浮現,他屈着雙臂姿態僵硬地對着天空,吶喊,聲嘶力竭絕望無比。

零推開面前糾纏的肉體,踏着被黑紅粘稠物覆蓋的路面,走向薄暮中尖叫的男子。他走過去,瘋狂的人群從他肩膀兩邊擠壓着排過,彷佛破浪。

越來越濃烈的光照亮了海琴的雙眸,但照亮了又怎樣,在那裏只剩下一片灰色的混沌。什麽也看不清,他什麽也看不清了,最後的景象只剩下一片大雪,遮天蔽日。

零走到海琴的身邊,伸出手才碰觸到他滾燙乾燥的皮膚,他就隕石一樣跌進了他的懷裏。這個從未屈服過的男子,雖然還活着,卻給人折斷了身體裏最重要的骨頭。

海砂在哭泣,淚水的聲音被這都市裏四起的人類野獸般的嚎叫淹沒。零抱着海琴,他的身體被擠壓過了一樣虛脫。

一瞬間零望着眼前這片大地,茫然了。到處都是狂亂失去人性的人,破損焚壞的街道上濃煙滾滾連逐漸升起的太陽也被染得血紅。

他木然地將懷裏的海琴放到透的身上,朝着警報四起狼煙滾滾的城市中心走了過去。

前面有什麽牽引着他,讓他不能抗拒。

透從零手裏接過昏死的海琴,還沒來得及詢問其他,零便擦過他的肩,將自己沒入了人的海洋。

零在混亂的人群中前進。冰室純的蠱惑已經被初升的太陽擊退,大地上的人們,他們的眼睛是澄清明亮的,沒有人蠱惑他們,沒有人指示他們,但就是這樣一群人卻正用他們的手擊碎櫥窗的玻璃,用他們的手敲碎同類的頭顱,用他們的手燃燒掉人類文明的建築。

瘋狂,在沸騰的都市裏迅速蔓延的致命病毒,人類慾望失控後的瘋狂。黑煙遮蔽了即將明亮起來的天空,汽油和垃圾焚化的味道讓清晨的空氣腐敗如沼澤。

零踩着一具柔軟的屍體,向街道的更遠處前進,在他身邊是女人的尖叫聲和向他伸出來尋求幫助的手。他似乎看不見他們,毫不停歇地一步步向前。櫥窗的玻璃在他面頰旁被擊碎,暴徒失去理智的笑聲就擦着他的耳廓而行。

一個紅眼睛的男孩衝到他面前,企圖用汽油燒掉他整齊的衣服。零沒有言語,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就伸手用力量讓男孩永遠地沉睡在他的腳底。為什麽要這樣做,他沒去想,也不關心。

他只看見一條路,直直地通向地獄的中心。

火焰的味道逐漸散去,瘋狂的嚎叫和笑被隱隱的啜泣逐漸取代,越靠近這座城市的中央,曾經繁華和霓虹的心臟,越多的是燃燒殆盡後的蒼白和無力的寂靜。

零的腳下不再有柔軟的肉體,有的是白色的粉末狀的塵埃。他在塵埃中穿行,塵埃飛舞在這一片被遺棄的廢墟上,讓顏色和光線都消失無蹤,有的只有一片沒有邊際的迷茫。

瓦格納的交響傳來,有水的聲音隨着交響的起伏,跌落騰空。

是拉斯維加斯市中心巨大的音樂噴泉。

迷霧散開,噴泉粼粼的池水之中,一面水做的鏡子內,卡斯蒙優雅轉身,露出完美的微笑。

零走進被鮮血和污垢染成褐色的池水,卡斯蒙看着他一步步靠近,微笑的嘴角揚得更高。

「為什麽要這樣做?」零疑惑他的聲音為什麽要顫抖,這種時刻,他應該憤怒,為什麽要顫抖,還是無力地顫抖。他確實也已經憤怒到出離,這一路尋着卡斯蒙的蹤跡走來,他面不改色地推開了所有阻擋他道路的暴徒,再凄厲的呼救也未讓他的眉頭觸動過一下,如果不是巨大的憤怒,巨大到讓他失去理智的憤怒,不會如此,絕對不會。可是他的聲音卻在顫抖,無力地顫抖,虛弱的顫抖。

「為什麽要這樣做?回答我,卡斯蒙。」

「我做了什麽?」卡斯蒙笑了,得意的笑容里卻突顯出極端的寂寞,「把你愛的人帶走嗎?還是讓你發誓守護的世界露出它本來的面目?我做了什麽?零?」

「如果你的問題問的就是這個,我為什麽要做這些,那麽我告訴你,零。」笑容從卡斯蒙嘴角凝固,他瞳孔的雙眼直勾勾望着水中的零,一個字接一個字緩慢而用力地說:「因為一個一個慢慢帶走你所愛的人,一寸又一寸慢慢腐蝕掉你守護的所有,一分一毫地徹底摧毀你的靈魂,就是我要做的。我要傷害你,用最遲鈍的速度和最鋒利的刀,我要讓你明白,離開我是你這輩子最錯誤的決定,背離我的那天起,你的選擇就是地獄!」

「看看你身後的世界吧!看看你選擇的世界!」水鏡中的卡斯蒙揚起手,迷濛的灰塵頓時歸入塵土,遮蔽在天空中的黑色煙霧被利風捲走。晴朗的藍天下,炙熱明艷的太陽下,黃金之城拉斯維加斯,到處是破碎如獠牙的玻璃窗,到處是燃燒成鉛黑的枯木,到處是赤紅着眼球的人。

「番尼的魔法早在黎明前就失去了作用,但是你看,你看看這些被你選擇的人,他們需要魔法去引導嗎?他們需要我的蠱惑嗎?他們不需要!他們不需要!這一城墮落的生命,這片毀滅的土地,就是你選擇的人,就是你愛的世界!你就是為了這樣的世界,而……」卡斯蒙的眼中浮現出淚水充盈的光澤。

「而放棄了我!」

「為什麽?你問我為什麽?為什麽?」卡斯蒙讓眼眶中的淚水被冷漠吞併,他激動的嗓音再次回歸冰冷的完美,「為什麽?這就是我的命運,這就是我作為新世紀的神的使命。讓該腐朽的都腐朽,讓該毀滅的都毀滅,這個世界丶這些人還有你,我的兄弟,我唯一的愛和崇拜——蒼御零。」

久久,卡斯蒙沒有再說什麽,但零望着他,嘴唇在無數次張開和合攏後卻依舊沒發一言。突然,卡斯蒙笑起來,黑色的瞳仁似乎尖刀刺進零的心臟。

「零,你知道你和我最大區別在哪裏嗎?」

「我和你最大的區別?」

「對,你和我最大的區別。」卡斯蒙伸出手,就跟過去一樣,貼在鏡面上彷佛要再一次通過鏡面與他融合。但零這一次沒有伸出他的手,他的身體在卡斯蒙玫瑰般的語言裏越發無力就要虛脫了。

「你和我。同樣為了最後太陽紀的使命,而生。但我從知道我的命運知道我的名字承擔的使命起,就不曾懷疑不曾彷徨,哪怕我的存在歸根結底還是神的一個遊戲,我也要去執行,不顧一切地去執行,因為這就是我的生命,我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價值!這就是我!而你,你從未明了過,明了過你為了什麽而生存,為了什麽而戰鬥,甚至你從來就沒有去看清楚你宣誓愛的東西,你不願也不敢去看清楚他們的真面目是多麽的骯髒墮落,你不敢!你的心從未堅定過!你從未明白過你活着真正的意義!從未!我贏過你!我贏過你!我才是世界之王!」

「好啦,回去吧,你的孩子們還需要你去安撫他們的哀傷。」卡斯蒙淺淺地笑,轉過身讓零最後的視線定格在他勝利的微笑上,「這只是第一幕,我會準備很多很多幕,慢慢地把你的所有一個一個拿走,慢慢的,慢慢的……哈哈……哈哈……讓你變成世界上最可憐的王,那時,我,卡斯蒙,再也不需要你!」

陽光反射在水鏡表面,激起一片金色的漣漪,漣漪過後,卡斯蒙帶着他勝利的微笑,消失在零的眼前,只有他的聲音在空曠的街道上不停回蕩:「我!卡斯蒙,再也不需要你!你……你。你!」

2.

消防車的呼嘯在城市上空時斷時續,街道的角落有黑色的烏鴉安靜地停在那裏,直着眼睛,伺機守候着什麽。

零站在齊腰的池水裏,忽然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零!」

零轉過身,看到透跪在水池的一邊向他伸出手。潔白得沒有瑕疵的皮膚上點綴着吸收了陽光精華的水珠,耀眼得放射出讓人暈眩的聖潔光芒,瞬間就吸引了零全部的視線。

「零,你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我們需要你的領導,我需要你!我也不知道我為了什麽在戰鬥,也許到死也不會明白,但我知道,我們要走下去,一直走下去!即便是不知結果,不知道為何的道路,也要走下去,也要你帶着我們繼續走下去!看着我,我需要你,即便前路就是死,也致死不渝。請你無論如何不要讓光芒從你眼中消失,不要讓我看到光芒從你眼中消失!不要!」

零朝他走過去,把手給他,卻沒有依託他的力量爬出水池,而是一用力把透也拉了下來。

「你干什麽?」透驚得大叫。

「不要和那個傢伙一樣把我看扁了!」零從水池裏爬起來,高大的背影在朝陽下動人心弦,「我不會迷茫,也不會再次失落。我一定會走下去,不管這個世界是否真如他所說無可救藥,我也要走下去。我要的結果不是驅除魔鬼,不是讓所有人都選擇光明,更不是讓這個世界變得一塵不染,我要的結果,只是一個機會,讓人類可以自由選擇罪惡,選擇毀滅的機會,這就是我,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

「所以……」他轉過身,向池中的透伸出了他的手:「不要像他一樣看我,這樣你對我而言就不是特別的了,不要再向我伸出手,記住永遠都只有我能向你伸出手!拉住我,我們一起走下去!」

「零!」透望着他,這一刻陽光在他動人的紫瞳上凝結。

「拉住我!」

透伸出手,零用力將他拉出水池,一剎那,兩個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零的身體是那樣有力,透不得不用儘力氣才能回報他的擁抱,抱着他,抱着這個人似乎現在死去都已經沒有遺憾了。

突然,透聽到零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跟隨我,發誓永遠跟隨我,就不要離開我!永遠,永遠不要在我之前離開我!不要像雪莉一樣……不要讓卡斯蒙成功……不要在那之前離開我!」

「零……」透想說什麽,零臂間的力量卻突然間加大到讓他窒息。他無法選擇,無法抗拒。

「答應我!」

「答應我!」

「答……」

「好!我答應!」透不想這麽沒用,他也不是這麽沒用的男人,但他承受不了,雪莉突然的死亡,海琴的崩潰,海砂的眼淚,還有……

零,他可以為之去死的零。

「我答應你!我絕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絕對不會!」

「這是你對我的諾言!」零捧住他的頭,用力地盯着他。透這才看到零的眼中早已是淚水滂沱。

「這是我對你的諾言,我絕不食言!哪怕最後只留下我一個人,在絕望和痛苦中殘喘餘生,我也不會讓你承受這種痛苦,不會!因為……我愛你!零,我愛你!」

透望着零,同樣伸出手捧住了他的臉,似乎只有這樣親密的接觸才能讓他的聲音,讓他的生命滲透進透的身體。

零愣住了,他撫摸着透的面頰,他潔白的皮膚被朝陽染出聖潔的顏色,就像一個天使,真正的天使。

「你是我的兄弟,我最好的朋友。」零看着他,淚染的面孔露出衝破烏雲的微笑,「我也愛你,透。」

3.

拉斐爾家族的私人飛機從拉斯維加斯混亂的機場起飛,起飛的時候,從空軍基地增援過來的黑鷹直升機正好在降落在它的旁邊。

黑色的飛鷹里,兩排裝備整齊的戰士跳了出來,與其他的戰士匯合,變成一隻黑色的代表死亡的隊伍,向混亂的城市而去。

飛機越升越高,城市開始縮小,慢慢地像一盤假的拼圖,軍隊也變得螞蟻一樣,海砂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懷裏抱着海琴。

他已經從絕望的昏迷中蘇醒了過來,睜着眼睛麻木地望着某個方向。清醒的痛楚一寸一寸地撕咬着他,要將他的生命消耗殆盡。

飛機升入高空,周圍是一片燦爛得折磨人的金光,海砂漠然地拉上舷窗。機艙里一片黑暗,

「我們去哪?」恍惚中,海琴在海砂的懷裏自語一般呢喃。海砂抱着他,望着越來越遠的地平線,回答:「我不知道,我……抱歉,哥哥……」

「沒關心,我已經不再關心。」海琴重新合上雙眼,黑暗中他的手往前抓了一下,抓進手裏的只有點綴着白雪的空氣。

白雪?

這是歌羅娜的雪,也是雪莉和尼祿的生命之雪。它們在海琴的掌心融化,什麽都沒有,這一次再也抓不住她了。

「哥哥……抱歉……哥哥……」看到海琴再一次在自己的懷裏昏睡過去,徹骨的酸痛腐蝕着海砂,她恨自己不夠堅強,連一個答案都無法給予海琴。她偏過頭望向機艙另一邊的零和透,望着身上沾滿血污的他們。陡然間,海砂覺得害怕,她想回到太平洋中心的那個小島。

就算世界明天就要毀滅,那與我有什麽關係,我只想和我愛的人在一起度過最後的生命,我只想這樣,我只是一個女孩,我只是……海砂痛苦地在海琴身邊吞下她的眼淚。

黑暗在直升飛機逐漸遠去的轟鳴聲中來臨,等到它變得無比濃重和凝滯後,海琴終於在黑夜中張開了他的雙眼。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整個世界死氣沉沉得似乎已經毀滅很久。

愛情,來了,然後消失。才獲得繼續下去的勇氣,就再也不會繼續下去了。他愛雪莉,並且此生絕不會再愛上第二個女人。可是,再也不會有了,任何的人!就像這個世界終有一天是要毀滅的一樣。

這個世界終會毀滅的吧!如果那樣,我也不再在乎了,海琴默默地讓他的眼淚順着眼角流下來,一直流一直流,浸濕了枕頭,浸濕了他緊挨着枕頭的腦袋,浸濕了他的靈魂。

突然,黑暗中傳來沉重的呼吸聲。

「你要哭到什麽時候?貝海琴!」突然有人對他說,聲音沙啞愴痛但又是那樣地鏗鏘。

「零。」海琴在黑暗中坐起來,被淚水腐蝕的雙眼看不到零,但他卻能感受到,他就像一簇熊熊燃燒的火焰,在黑暗中倔強地熠熠生輝。

「海琴,你知道嗎?」零在黑暗中收緊了他的喉嚨,他用力壓抑着自己,壓抑着他的火焰,讓他的火焰不會變成剎那間漫過天際的烈焰,而是永遠地在黑暗中照亮希望的燈盞。

「我不知道下一步,我們將去哪裏?我們走到了最後的預言,卻沒有人能猜出那個預言究竟是什麽。卡斯蒙是那樣地強大,他是我的兄弟,我所讀過的每一寸時間每一分每一秒都能夠感受到他的強大,越來越強大。我不知道,再走下去還有什麽,我還會失去什麽,我還有什麽可以失去的……哼……以前我也不在乎。」

沒有聽眾,零在一片死寂的荒蕪中對自己說:「我從來就沒有過什麽,所以也不害怕任何的失去,世界對我而言就是一片永遠的虛無。我沒有父親,沒有母親,甚至從來就不應該存在。但是現在,我有海砂丶透丶還有你!我擁有你們,也只有你們,如果這一切要我拿世界來換我也願意。我不想再走了,不想再為無聊的人們犧牲,我想找個地方把你們都藏起來,你知道我可以,我足夠強大。但是……」

零深深地呼吸讓他的聲音不會被淚水腐蝕。黑暗中,海琴聽到有幾縷呼吸跟隨着零一起跳動。是透嗎?還是他自己!

「我的理想究竟是什麽,我為什麽還要堅持,無數次我問自己!無數次我懷疑自己,你知道嗎?海琴,你說得對,我就是這個世界上最自私最無恥的人,雖然強大,我卻和所有人一樣自私無情。很多次很多次的詢問後,我找不到更美好的答案,但是海琴,我明白……」零的聲音逐漸加大,他美麗的嗓音開始在激動中破掉,變得尖銳刺耳,但是海琴卻覺得那才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聲音,充滿力量和光明。

「我想要的就是這個世界上所有像我一樣曾經絕望或者還在絕望的人也會有希望,他們也可以選擇,讓所有人都可以選擇,至少每個人應該有一個選擇的機會。至少他們應該有一次機會!至少!沒有人可以剝奪這個!這就是我的理想,這就是我可以為之犧牲的理想,也是雪莉為之犧牲的理想。」

零似乎站了起來,強大的氣流然海琴渾身都為之戰慄,他聽到零黑暗中震動着這個世界的吶喊:「我需要你,海琴。為了我,勇敢起來!為了我!我只有你們了!為了我!」

4.

「糟糕,我還在哭……」海琴捂着他的臉,淚水是那樣地難纏,怎麽也甩不掉,決堤一樣地流淌。

「我還在哭,真糟糕,零……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人。」海琴聽到空氣里有一個百孔千瘡的聲音在嘶啞地對零說話,那個聲音是他的嗎?

這就是他嗎?

這就是他,一個脆弱無助的半血人。

「這就是我,我控制不了我的眼淚,我真糟糕……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想在你面前表現得勇敢一點,我想對你說我沒事,我想跟你說我會好起來,但是我不能,我……做不到。這就是我,我真糟糕。比起卡斯蒙,我命若螻蟻。」海琴放下他沾滿淚水的雙手,既然眼淚怎麽也止不住,那就算了吧。

「但是,零,就算我什麽也做不到,我會站在你的身邊,就算絕望,我也不會允許自己死去,我會站在你的身邊,直到你不再需要我,我還是站在那裏。為了你!」

「因為,我是你的兄弟!」海琴聽到自己叫了起來,他用儘力氣,好像只有用這種方式才能讓他的話變成永恆的印刻,鐵烙的誓言,「我不是卡斯蒙,但是我是你的兄弟,比血還濃,比同胞還要親的兄弟。我是你的兄弟,給世界一次選擇,如果這就是你要追尋的目的。我不會思考它的正確性,我甚至不會去問去想它是對是錯,我會站在你的身邊,毫不猶豫!我愛你,愛着你,愛着透!我愛你們,你們是我活下去的動力。哪怕我心死了,變成空洞的靈魂,我也會為了你們戰鬥下去!」

「我也會站在這裏,跟隨你,零還有海琴。我們是兄弟。」黑暗中透的聲音聽上去那麽地平靜,彷佛壓在爆發的海底火山上那上億萬噸的海水。

「我會堅持下去,只有你們能讓我堅持下去!你們就是我的生命。」零說完最後一個字,明白他再也無法開口了。

不透風的暗中,瀰漫著淚水和汗水的味道,那是一種屬於男人和男人之間,血液和生命的味道。

沒有一個人再有力氣開口說任何一句話。因為剛才的每一個字都是他們用生命的力量獻給這片大地的諾言。世界這麽大,傾覆的力量是毀滅性的億萬噸重,那可怕的力量卻只落在那麽幾個年輕人的肩膀上。

他們甚至還沒有戀愛,甚至還沒來得及把愛說出口,就要用他們的肩膀承擔起那幾千億噸的重量,承擔起60億人的生命。他們沒有選擇,卻也不需要選擇。

我只是想要讓其他人跟我一樣有一次可以選擇的機會,我只是想這樣。零的誓言印進海砂的身體,她站在門後,想要走進去,擁抱零,擁抱透,擁抱海琴。最後她卻沒有。

為什麽上天要這麽不公平,為什麽要讓她和他們承擔起這一切,為什麽?

「我愛着這個世界,但是我無法去承受它給我的一切……」海砂讓她的脊樑從冰冷的大門上滑下,她坐在地上,淚水已經耗盡了她身體裏最後的力量。

黑暗中,她又來到了那片蒼白的,什麽都沒有,除了蒼白只剩下蒼白的花園,那座橋上依舊有一個小女孩在哭泣着。

遙遠地,她聽到小女孩的哭聲:「他們為什麽都要離開我……為什麽……哥哥離開我了,然後是他……我什麽都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

「哥哥……」彷佛命定地,海砂在她夢境中的花園問那個哭泣的女孩:「哥哥是誰……」。然後,女孩站起來,轉過身來。

海砂平靜地望着那個小女孩,栗色的長發,娃娃一樣的面容,她知道她是誰。她知道她是誰。

「哥哥,是誰,海砂你不知道嗎?」

她就是她自己,那個小女孩就是她自己,一直就是她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不願去知道!」蒼白的花園裏,海砂開始抱頭痛哭,她不願意去知道,未來,她已經不願意再去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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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太陽紀4·神之寂,人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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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白色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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