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寒冷的冬夜。
當官麗麗來找何舍之拿結婚申請表的時候,卻發現何舍之沒在他的單身宿舍。官麗麗以為他在辦公室,便到辦公室找他,也沒見他的影子。官麗麗等了許久,等他不來,只得悒悒地折回自己的單位。
官麗麗尋何舍之不遇時,何舍之正和藏西貴在藏西貴平邑的綠風莊園別墅里說事呢。晚飯的時候,藏西貴做東,在明珠海鮮吃了一頓粵萊,現在兩人在藏西貴的私宅里一邊啜着哥倫比亞咖啡,一邊說著話。
藏西貴臉色很灰,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何舍之說:“西貴,我想求你幫我兒忙。”藏西貴說:“你說。”何舍之說:“我遇到點兒麻煩事,急需錢用,你能不能給我點兒?”
藏西貴從扔在床上的西服口袋裏摸出一個錢夾,何舍之看見錢口裏有一疊百元大鈔。藏西貴說:“你要多少?這些夠嗎!”他從錢夾里抽出那疊百元大鈔,飛快地點了一下,說:“這裏是一萬二,夠不夠你使的?”何舍之說:“不夠,差得遠。”藏西貴走到牆角一個保險柜前,打開,取出一個存摺來交給他說:“要多少明天你自己取多少吧。”
何舍之打開存摺一看,發現這份活期存摺上有八萬多塊錢。他把存摺交還藏西貴說:“還不夠。”藏西貴說:“多少才夠?”何舍之笑笑說:“至少五十萬。”藏西貴眼睛倏地閃了一下,隨即又眯縫起來,說:“你一下子要這麼些錢幹什麼?”何舍之說:“我自然有我的用處。”
藏西貴把存摺放回保險箱,鎖好,坐回沙發上說:“你一下子要這麼多我可沒有,不過我知道哪兒有。你去搶銀行吧,銀行里錢多,說五十萬,五百萬都有。”何舍之說:“那明天咱倆一塊兒搶去吧。”藏西貴說:“還是你自己去,我不缺錢用。我現有這點兒錢,省着點兒花還夠我開銷一陣子的。”
兩人心情不同,但不約而同地笑。
笑了一陣兒,何舍之收起笑容,鄭重其事地說:“我不是來跟你借錢的,也不是想白要你的錢,我這次來,是想跟你做一筆公平交易。”藏西貴嘲弄地說:“好啊,歡迎,什麼交易?”何舍之說:“我想賣點兒東西給你。喏,就是這東西,你看值多少錢,你給開個價。”
說著,放下咖啡,從口袋裏掏出一件東西來攤在茶几上,又旋了個圈兒,推到藏西貴面前。
藏西貴帶着笑,好奇地望着那東西。
他的笑容慢慢凝固在臉上。
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面前的那張紙。那是一張上面有着官麗麗簽字的結婚申請表。
藏西貴盯着何舍之看了好一會兒。何舍之含着笑,慢悠悠地喝咖啡。藏西貴開始摘下眼鏡來擦。何舍之搶先說:“別豬鼻子插蔥裝象了,這平光眼鏡有啥好戴的,喏,要戴戴我這個。”他從鼻子上摘下自己的眼鏡,扔給藏西貴,把藏西貴鬧了個大紅臉。藏西貴把平光眼鏡揀回來戴上,說:“看來你什麼都知道。”
何舍之笑,一言不發。
藏西貴望着他說:“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何舍之又笑笑。
藏西貴說:“我猜猜看。是不是上次在瓜州飯店舉行的全市經濟理論工作研討會上,你在飯店門口看見了她上我的車了?”
何舍之笑而不語。
藏西貴做了個深呼吸,指指何舍之攤在茶几上的結婚申請表說:“這東西你打算賣多少?”何舍之說:“這就好像一場賽跑,對手只有咱們兩人,獎品呢,就是這。”他拿起那張結婚申請表在藏西貴眼前搖了兩下:“眼下的局勢是我遙遙領先於你,這獎品你唾手可得,為了讓我放棄比賽,以便自己榮獲這獎品,你認為你付出多大代價才合適?”藏西貴說:“這獎品乃無價之寶,只要能得到它,付出多大價都是划算的。”何舍之說:“看來你真的很識貨。”藏西貴說:“閑話少說吧,你想要多少?”何舍之說:“我從沒打算過奇貨可居。我就想要先前我說的那個數。”藏西貴說:“你想要五十萬?”何舍之說:“我這是漫天要價,你要是嫌貴,可以就地還價。”藏西貴說:“我說過,這是無價之寶。”何舍之說:“那你給我五十萬,這東西就是你的了,咱們銀貨兩訖。”藏西貴說:“你要五十萬有什麼根據嗎?”何舍之說:“當然有。我無緣無故挨一悶棍,住院一個月,雖是公費醫療,精神創傷卻不包含在內,我要精神賠償費十萬元,不算貴吧?我在茂林楊東門鱉場投資二十萬,預期回報三十萬,其中含純利十萬。這筆錢本是板上釘釘沒處跑,讓人一把毒藥敗壞了,我只要我的本金和預期利潤,放棄一切賠償,這筆錢是三十萬,加上前面一共是四十萬,這個東西……”他用手指戳戳那張結婚申請表:“我只賣你十萬,你覺得貴嗎?”藏西貴說:“不貴。”何舍之說:“豈止不貴,我覺得我只要了你一棵大白菜的價。”藏西貴說:“我同意你的開價。”
何舍之發現藏西貴沒跟他糾纏他挨打住院和楊東門鱉場的事,他本來以為藏西貴一定會問,為何他挨打卻要他賠償精神損失費,為何他在楊東門鱉場的損失也要他來賠。何舍之發現藏西貴比他認為的要聰明得多。
他胡思亂想的時候,聽見喀啷一聲,定睛一看,發現藏西貴把眼鏡扔在茶几上。藏西貴裸着一雙眼對他說:“不過,我得跟你說清楚,我要的可不僅僅是這頁紙,你千萬不要含糊。”何舍之說:“我一點兒不含糊。你要一頁破紙幹什麼?你要的當然是它後面的東西。”藏西貴說:“你的確是個明白人。你打算怎麼辦?”何舍之說:“我打算怎麼辦無須你操心。你只要給我錢,咱們就銀貨兩訖。”藏西貴說:“你怎麼保證我給完你錢,東西就是我的?”何舍之說:“我無法保證。我什麼都不保證。我只保證我自己,我唯在你給完錢之後,我不會再成為你實現追求的障礙。”藏西貴說:“我不明白你如何不再成為我實現追求的障礙?”何舍之說:“這很簡單,我將從這個城市消失。”藏西貴大吃一驚。何舍之笑道:“你不用這麼瞧着我,我知道你的眼睛很大。”藏西貴的臉紅了一下。
何舍之說:“你放心,我沒打算自殺,我還沒活夠,我只是想尋找另外一個地方,一個更適合於我的地方發展。”他拿起那張結婚申請表在指頭間玩着:“你快給錢吧,給完錢,這東西就是你的了,什麼時候能簽字生效,你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藏西貴說:“我手頭沒這麼多現金,給你一部分現金、一部分首飾和有價證券行不行?”他摘下腕上的鑲金勞力士手錶遞給何舍之,“這塊表是我十二萬買的,只戴了三年,我有發票和終身保修卡。這塊表折十萬塊錢你看合算不合算?”何舍之說:“表倒真是好表,折八萬我接受。”藏西貴說:“八萬就八萬吧。”何舍之說:“剩下的都必須是現金,首飾我不要,我不想開首飾鋪,你快想辦法,說不定什麼時候我就後悔了。”藏西貴用商量的口氣說:“現在我沒錢,要不然,明天我用這套別墅到銀行抵押一部分錢,然後再給你,行不行?”何舍之環顧着別墅,微笑道:“就這套別墅?不知道你老婆同不同意抵押?”藏西貴道:“這你甭管。”何舍之道:“大概你老婆根本不知道你在這裏還有一套別墅吧?”藏西貴道:“我說了,這你甭管。”何舍之慢悠悠地道:“明天給錢?”又一笑:“夜長夢多,你最好別讓我有時間反悔。”藏西貴接過勞力士,看看時間起身說:“行,我這就給你籌錢去。你就在這兒等着,哪也別去,就在這兒聽我的信。”何舍之點頭說:“我在這兒等,你千萬快着點兒。”
藏西貴連夜籌錢去了。屋裏很空寂,何舍之懶洋洋地斜倚在意大利真皮沙發上,從藏西貴酒櫥里拿了一瓶叫不上名字的洋酒,倒一半杯喝着,手裏捏着那張結婚申請表的一角搖來晃去。後來他停止了搖晃,眼睛落在官麗麗的簽名上,痴痴地發起呆來。
一直等到凌晨四點多,藏西貴才拎着一個印有熊貓圖案的旅行包,一身汗水地回來了。他一進門就癱在沙發上說:“他媽的,半道上讓聯防攔住了,差點兒說不清讓人拘進去。”何舍之眼裏佈滿血絲。藏西貴起身脫掉皮鞋換了雙拖鞋,又在沙發上坐下來說:“你一直沒睡?”何舍之說:“沒睡。不困。”藏西貴說:“不困一雙眼紅得跟兔兒爺似的。”何舍之說:“想錢想的。”藏西貴把旅行包踢到他腳跟前,點了一顆煙舒服地吸着,一邊說:“喏,甭想了,錢在這兒,點點看五十萬少不少。”
何舍之連點了兩遍。藏西貴一直看着他點錢。何舍之點完時,天已拂曉,窗帘上透進亮光來。
何舍之說:“整五十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藏西貴說:“那你就拿好。”稍停,又說:“你可想好,世上可沒有後悔葯吃。”何舍之說:“我從來不吃後悔葯。”藏西貴說:“不怕你見怪,我信不過你。你還得給我寫份聲明,在聲明裡,你要寫明你是自願自覺地跟我做這筆交易的。”何舍之笑道:“假使我想反悔,你拿着我的聲明又有什麼用?”藏西貴冷笑道:“我拿了你的聲明,我就不怕你反悔了,我得不着的東西,你也休想再得着。”何舍之說:“你真是深謀遠慮。”藏西貴笑,笑着笑着突然將臉一綳說:“不過要真出現這種情況的話,我會勸你睡覺都睜着一隻眼,以防不測的。”何舍之說:“發生在我身上的不測已非一件兩件,我早已習慣了,再多幾件,你認為我就會在乎嗎?”說完,他微笑着望着藏西貴,藏西貴避開了他的目光。
何舍之將有官麗麗簽名的那張結婚申請表交給藏西貴。藏西貴看看,一條一條將它撕了,見何舍之睜眼瞅着自己,藏西貴說:“這張表已經沒用了,我們會有一張新表的。”何舍之說:“你很自信,我羨慕你,我缺的就是自信。”藏西貴說:“你一定餓了,我也有點兒餓。冰箱裏還有幾個雞蛋和一點兒麵條,你會煮麵條嗎?”何舍之說:“你要是讓我做別的我還真不會,煮麵條我是專家。”
兩人在很和諧的氣氛中吃完雞蛋麵條后,何舍之拎着裝滿錢的旅行包準備走人。他站在房門口對藏西貴說:“我還有句話想問你,最後一句,問完我就走了。”藏西貴聽他語調悲壯,有點兒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意思,不禁正色說:“你問。”何舍之說:“你到底有多愛官麗麗?”藏西貴說:“這我說不清楚。我只知道為了她,我什麼都肯做,什麼代價都肯付出。”何舍之點點頭,果然不再說話,伸手拉開門。藏西貴笑着說:“你不勸我對她好點兒?”何舍之說:“好不好是你的事,與我無關了。”
藏西貴默然,打開門將他送出門外。他站在樓梯口有些猶豫地說:“我也有一個問題想問你。”何舍之笑道:“你問吧。我知無不言。”藏西貴說:“我非常想知道你現在心裏的感受。”何舍之說:“是出於好奇么?”藏西貴說:“我說不清。就是非常想知道。”何舍之頓了頓,說:“很高興。”藏西貴說:“真的嗎?”何舍之說:“真的。”他拍拍鼓囊囊的旅行包,笑道:“誰有這麼多錢,都會高興得從夢裏笑醒過來的。”藏西貴聽了點頭道:“那我就祝你永遠這麼高興。”何舍之說:“謝謝。”藏西貴說:“我也想告訴你我現在的感覺。我想吐。”何舍之笑着說:“想吐就吐吧,只是千萬別當著我的面吐。說實話,我也想吐。”
他看見藏西貴的眼中有電光一閃。他笑了笑,伸手想與藏西貴握別,藏西貴剛伸出手來,馬上就又閃電般縮了回去,他對何舍之說了聲再見,就“砰”地一聲把門撞上了。何舍之站在樓道里愣了一會兒,他低頭瞧瞧手掌,在上面輕輕打了一下,回頭望着藏西貴緊閉的門戶,拎起旅行包笑笑走了。藏西貴通過門上的貓眼,看見那隻裝滿錢的旅行包壓得他肩都有些歪了。
一晚上何舍之都沒有想到官麗麗,直到背着錢下了藏西貴家的樓,讓樓下的冷風一吹,他才想起了官麗麗。他不知道官麗麗今晚上是怎麼過的?她這會兒會在幹什麼?他想這麼早官麗麗一定還在睡覺吧?他想,等官麗麗去他宿舍找他的時候,就會看到他留給她的那兩堆錢了。
何舍之不知道,那天晚上其實官麗麗一直在他的宿舍里。官麗麗抱着膝蓋,在他的單人床上,一個人獨坐到天亮。在她的面前,是他留給她的兩摞花花綠綠的鈔票。兩摞鈔票,大的那摞是陸野鶴送來的,小一些的,則是席君山今天下午剛給他送來的。席君山下午送錢過來的時候,說白可心氣得不行。席君山笑着說白可心對他說了一句十分難聽但卻是掏窩子的話。
白可心當時對席君山說的是:“要是你們沒有那一張記者證,我把你們當個……鳥!”
當何舍之正在藏西貴家裏數錢的時候,官麗麗正慢慢地從他留給自己的兩堆錢中夾出一張,沾上唾沫,貼在牆上。她盤腿坐在床上,面對着這張百元大鈔,好像老僧入定一樣,靜靜地端詳着它。這張百元大鈔上,有一個用鋼筆寫的漆黑的“?”。官麗麗不知道這個問號是否為何舍之所留。
何舍之同樣不知道,在他與藏西貴做交易的那天晚上,在遠離瓜州的那個屬於他的故鄉的小縣城也發生了一件事。那天晚上,張經理的侄女在家裏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酒席,邀請她的叔叔張經理和梅嶺琳到家裏,一邊喝酒,一邊看電視。張經理是一位很有頭腦的經理,他搞的是狼群戰術。他將廣告片分別送到數家電視台播出,他覺得這樣效果好,費用又省。
半個月前,張經理就接到了何舍之的通知,他們公司的脆漬酸白菜廣告將從近期在一些電視台開始播出。其中第一家播出的就定在今天。這家北方某省的電視台將把張經理他們公司的廣告每天播七次,連播一個半月。
新聞剛播完,電視台即開始播廣告。張經理髮現他們公司的脆漬酸白菜廣告排在第五條,整個廣告片,長度是十五秒鐘。廣告開始后,張經理、梅嶺琳、張經理的侄女及他侄女一家,都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視屏幕。
張經理早就審查過樣片。說實在話,這個廣告片拍得不能令張經理滿意,創意粗俗,畫面東倒西歪,而且顯得模糊不清,好像連焦點都沒聚准;唯一令人滿意的,就是片子裏出現了三次他侄女的特寫鏡頭,還有那鏗鏘有力的畫外音:“國際金獎”之類的詞念來擲地有聲。
張經理的侄女雖也看過樣片,不過看見自己出現在電視上仍舊顯得很興奮。這是她第一次上電視。她一想到此時此刻,全國有幾億雙眼睛都在盯着自己,就興奮得無法自抑。她再次計算了自己的出鏡率,覺得是差不多能佔到百分之七十。所以廣告剛播完,她就扭頭對她叔叔張經理說,那個什麼何舍之還算說話算數。
這裏面只有梅嶺琳沒有看過樣片。張經理審查樣片的時候,沒有叫她。梅嶺琳在廣告播出前,本來一直有說有笑的,但是看完廣告后,她卻忽然感覺有點兒頭暈。
梅嶺琳勉強在張經理侄女家裏又坐了會兒,遂起身告辭。張經理的侄女想送她回家,她不肯讓她送。張經理的侄女想到她們住的都是縣土特產品公司的房子,梅嶺琳就住在離她們家隔兩個門洞,也就沒有堅持要送她回家。
所以,梅嶺琳出了事,張經理、張經理的侄女和張經理侄女全家人都不知道。直到與他們同住一樓的另一家人有事下樓,才發現梅嶺琳渾身是血,昏倒在樓梯上。原來梅嶺琳下樓的時候,不知怎麼摔了一跤。
鄰居來報信的時候,張經理和他的侄女還有他侄女一家還在一邊看電視,一邊聊天。他們正看着的是本地電視台晚間新聞里的全國新聞部分。晚間新聞里有一條新聞引起了張經理和他侄女的激烈爭論,這條新聞的內容是,有一個叫陸野鶴的留日博士,因為學有所成,歸國后引起了全國數十家公司的激烈爭奪,最後該人被江蘇一家公司以年薪五十萬元,請去當了本公司總裁。
張經理和他侄女爭論的焦點就是,一年花五十萬元請個人來給自己當老總,值得不值得。如果商業局也花五十萬塊錢請一個人來土特產品公司當經理,你幹什麼去?你說不值得,是因為你只考慮自己,不考慮你們公司。
就在他們爭論不休的時候,鄰居報信來了。張經理和他侄女以及他侄女一家聽說梅嶺琳摔得那麼嚴重,心裏都有些發慌。張經理忙讓他侄女到梅嶺琳家裏喊人,自己一面先和他侄女的家人將梅嶺琳送到了醫院。
經過仔細檢查,梅嶺琳除了胳膊骨折和輕微的腦震蕩外,沒有別的傷。醫生說梅嶺琳運氣好,她是側着身子從樓梯上摔下來的,如果她頭朝下栽下樓梯,說不定就早把脖了戳斷了。
醫生說這話的時候,梅嶺琳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對醫生說她運氣好的話,她完全聽不見。沒人知道,如果她能聽見,她是否也會認為自己運氣好。
何舍之背着裝滿鈔票的旅行包沿着黎明前顯得愈加黑暗的大街向火車站走去。當梅嶺琳從樓梯上一頭栽下時,他正好打了個哆嗦,他根本沒有往梅嶺琳那方面想,他以為是冷風的原故。他伸手緊了緊皮夾克的領口,縮着脖子,喃喃地罵了一句:“真他媽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