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何舍之住院的時候,陸野鶴不知躲到哪兒去了,等他出了院,陸野鶴卻又立刻聳着身子找他來了。

何舍之態度很冷淡,問他有何貴幹,陸野鶴期期艾艾地說:“還……還是那事。我需要你幫助。”何舍之說:“你打聽過了,什麼價錢?”陸野鶴說:“我知道什麼價錢?我沒地方打聽。這種事除了你們圈子裏,誰肯對我這樣一個外人說。”何舍之說:“我沒誆你,你愛信不信。以前一千塊的東西,現在翻到二萬,翻了二十倍,你覺得貴了;你沒看到,你在日本的這幾年,國內通貨膨脹有多厲害,而且現在人的眼光胃口,豈是你去日本前可比的?”

見陸野鶴不語,何舍之說:“看來你還是不相信我。”陸野鶴煩躁地說:“我沒說不相信你。我只想請你瞧在老朋友的面兒上,幫幫忙,盡量把價格壓低一點兒。我不是百萬富翁。”陸野鶴一邊用腳尖碾着地,嘴裏嘟嘟噥噥地說:“我這個人也不是沒有一點兒寫頭,你要是真心肯幫忙的話,完全可以把我當做個新聞人物來寫,也許一分錢都不用花呢。”

何舍之故意裝聽不見。他見陸野鶴的樣子是實在為難,就迅速在肚子裏算了一下賬,要是將陸野鶴逼得太狠,弄得陸野鶴知難而退,那麼不但大猴子抓不到,恐怕連小螞蚱也要飛掉。

他裝模作樣嘆了口氣,裝出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答應給陸野鶴幫忙。他問陸野鶴想上哪些報,陸野鶴說就上三年前曾經上過的那些報。他好像已經認準那些報紙仍舊管用。

何舍之說:“我看看我那些朋友是不是還在那些報社,如果在,還好辦,如果不在了,還得重新找人。真是件麻煩事。”他答應替陸野鶴跑跑看,對陸野鶴說:“跑成了,你不必謝我;跑不成,你也別怨我。我可醜話說在前頭。”陸野鶴搓着手說道:“我哪能怨你呢?我是那種人么?多少年的老朋友了,你還不了解我嗎?”

何舍之笑了一笑,沒答話。他讓陸野鶴過兩天來聽信。

“到時候你給我打個電話。”

“不不,我還是親自來。”

“沒必要。打個電話就行了,何必跑來跑去?”

但是陸野鶴堅持要親自來聽信兒。何舍之只好笑笑說:“隨你。你不怕累,就跑吧!”

過了兩天,陸野鶴果然跑到報社來找何舍之聽信兒。何舍之看陸野鶴那猴急的樣子,有意拿他一把,欲擒故縱地說還沒找到人。他讓陸野鶴再等幾天。陸野鶴只好再等。

又等了一個星期,陸野鶴急得不行,求何舍之說:“我的假期眼看就快到期了,一兩天我就要回日本去,請你一定抓緊,求你了!”何舍之覺出了陸野鶴內心的憤怒。他尋思不能再拿糖了,要是再拿糖,說不定把陸野鶴拿跑了,那可得不償失。

他顯出一副很仗義的樣子,又搖頭又嘆氣地對陸野鶴說:“你老兄的事,唉……行,我這再給你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人。今天晚上你聽我的信兒。”

到了晚上七點多鐘,何舍之來到陸野鶴的住處。這套房子是陸野鶴臨時找朋友借來住的,是一個居室,屋裏除了一桌一椅,一張床,另外還有一把水壺,餘外什麼都沒有。何舍之一邊打量着陸野鶴的屋子,一邊說:“你幹嗎不上我那兒住去?我那兒條件再不好,也比這兒強。”陸野鶴知道他是得便宜賣乖,心裏罵娘,嘴上卻連聲表示感謝。

何舍之說:“人我是給我找着了,價也跟人談下來了一點兒,不過可能離你的期望值還差得遠。”陸野鶴緊張地問:“他們開價多少?”何舍之笑一笑說:“人家一千字要四千八,三千字以內,配一張五寸照片,算你一萬六。這是最優惠的價格,無法再優惠了。我就這麼大面子,你要是還覺得不行,那我可就沒轍了。”

何舍之盯着陸野鶴,靜候着他的回答。他感到有些出氣不均。他看見陸野鶴歪着腦袋愣了半天,才很不情願地嘆了口氣說:“行吧,就這樣吧,不行也沒辦法。”又說:“文章還得你幫忙。”何舍之說:“沒問題,交給我了。要是你方便,明天上午咱們就聊聊,湊湊材料。”陸野鶴說:“明天上午我要到一家日資公司去辦點兒事,是早跟人家約好的。咱們能不能今天晚上聊,完了我請你吃宵夜。”

何舍之看看錶,已經晚上八點多,知道等聊完,最快也要到十一點。何舍之不由想起官麗麗。想起官麗麗,他心裏就有點兒含糊地對陸野鶴說:“我去給我女朋友打個電話,看她那邊有事沒事,如果沒事,那咱們就今天晚上聊聊。”

何舍之想下樓去打電話,陸野鶴從枕頭低下摸出一部手機遞給他,讓他用手機打。何舍之從陸野鶴手裏接過手機,發現是部諾基亞868,不禁笑道:“你在這裏總共呆不了兩天,買部手機幹嗎?有錢燒的?”陸野鶴說:“不是買的,是租的,方便一點兒。”

何舍之接過手機,撥了號,可是話筒里只有嘟嘟地忙音,連續撥了幾次,都是這樣。何舍之將手機還給陸野鶴,說:“打不通。我還是下樓去打公用電話吧。”陸野鶴很疑惑,拍拍手機說:“這手機沒毛病呀,我剛才還使過。”問了何舍之號碼,自己撥,果然也是一串一串的忙音。

陸野鶴不知道何舍之自己撥的和給他的電話號碼,其實都是他們報社照排車間的電話號碼。他們報社照排車間是由個人承包了的,承包者為了不讓車間的小姑娘們在上班的時間打電話,影響幹活,耽誤自己的收成,總是將車間電話的座線拔掉,所以裏面的電話撥不出來,外面的電話也打不進去,接收兩空。何舍之有些話不便當著陸野鶴的面說,所以使了這麼一個詭計。這是他玩熟的花樣。

陸野鶴還在檢查手機的時候,何舍之已經下了樓。他到公用電話亭給官麗麗打了個電話,他把陸野鶴的事告訴了官麗麗。官麗麗聽說他晚上不能陪自己是因為有“生意”,雖然不情願也沒話說,只好叮囑他事情一完,就趕快回來,不要跟陸野鶴出去吃什麼宵夜了,她會做好宵夜等他的。

何舍之微微一笑,對着話筒叭地曝了一口,說道:“知道了。”

這天晚上,何舍之採訪陸野鶴一直採訪到凌晨兩點,比預計的時間長出了一倍不止。何舍之沒想到陸野鶴會有那麼多的話要說,會有那麼多的足以表現他的智力,才力和能力的感人事迹可寫。他分辨不出這些事迹中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他記了滿滿一大本。採訪完畢,他出了一頭汗。

他拍着筆記本,望着陸野鶴笑道:“這麼多,都夠寫一本書了,一千字怎麼寫得完?”陸野鶴笑道:“你可以多寫一點兒嘛。”何舍之搖頭道:“不行的,一字一價,我多寫沒問題,誰出錢呀?”陸野鶴聽了,笑笑,將目光掉轉窗外,沒有說話。

何舍之說:“我只好刪繁就簡。這活肯定弄死人。”陸野鶴不笑強笑地說:“有勞你。”何舍之笑道:“如果不是你老哥,我是絕對不會幹這活的。”陸野鶴再次表示感謝。他遲遲疑疑,欲言又止,不過最後還是小心翼翼地問了何舍之。他問何舍之稿子可否免費在他們報紙上發一下。

陸野鶴本來只是試一試,根本不抱希望。出乎意料,這一次何舍之卻異乎尋常地爽快,立刻說:“沒問題。我們報社的事,你交給我好了,這點兒面子我還是有的。別的報社我是實在沒辦法,要是我有辦法,我一定不讓你破費一個子兒。”陸野鶴說:“謝謝!”陸野鶴說謝謝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非常領何舍之的情,可是何舍之仍不禁想,陸野鶴一定在心裏把他祖宗八代都罵遍了。

採訪結束以後,陸野鶴請何舍之一起去吃宵夜。何舍之非常想跟陸野鶴一起去吃宵夜,因為他知道官麗麗給他準備的宵夜,一定又是清水挂面。從上個星期開始,他們兩人商量好,開始厲行節約,以便攢錢買傢具買電器。何舍之知道,跟陸野鶴去吃宵夜,肯定比官麗麗的清水挂面好得多,再者一說,陸野鶴請客,不吃白不吃。不過,何舍之想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回宿捨去吃清水挂面,以免官麗麗再找麻煩。他很不情願地謝絕了陸野鶴的邀請,騎上車回宿捨去了。

馬昊來到二龍路,按照兔兔的指示,找到那個中央有棵歪脖楊的街心公園,從下來等兔兔。他四處打量,發現這是一個十分偏僻的街心公園,傍臨的馬路上,過往的行人和車輛都寥寥無幾,在到處像集貿市場的瓜州市,這裏真是一個難得的清幽之地。

但是馬昊心中卻也因此而不安,他不知道兔兔在搞什麼名堂,為什麼要把他約到這樣一個地方相見。他幾次三番想走,可是站起又坐下,猶豫不決,因為他想起兔兔的話:“如果今天你不按我的話做,你就永遠也別想再見到我了。”

馬昊不明白兔兔這話是什麼意思,他不知道如果他不按照她的話做,她是打算離開瓜州市,返回她的西北老家,使他永遠無法再見到她,還是如果他不按照她的話做,她就準備自殺。他怕的是后一種結果,他知道像兔兔這種女人,是什麼事情都能做出來的,他可不想鬧出人命。如果兔兔自殺了,萬一有關部門追查起來,說不定就會將他的那些“爛事”也一併兜出來,那他也就甭打算再在瓜州立足了。

馬昊坐立不安地等了約二十分鐘,兔兔才姍姍來遲。只見她上身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灰色棉布夾克,下身是一件同樣普通的黑色棉布直筒褲,黑色的坡跟皮鞋,刷得乾乾淨淨,但遠沒有往日的小羊皮靴光彩照人。她這一身打扮,和瓜州市大街上走來走去的那些普通婦女毫無二致,站在人叢中絲毫也不顯眼。就像一莖芨芨草,你想將它們從草坪中一堆草中分辨出來決不是一件容易事。

唯一奢華的,是她戴的那副太陽鏡,一看就是副精工細做價值不菲的進進口鏡子。事實上,兔兔戴的這副太陽鏡名叫藍色沸點,是德國出產的名牌貨,價值三千七百多元,這是兔兔最珍愛的寶貝之一。

馬昊對兔兔今天打扮得樸素深感驚訝。他剛想站起來迎接兔兔,兔兔就擺了擺手,示意他毋須起立。她臉上掛着親切的笑容,對他道:“坐坐。不要客氣。”她的語氣好像領導,使馬昊感到又好氣又好笑。

在馬昊的旁邊,有另一張石凳,馬昊早已將它撣乾淨,並在上面放了一張報紙,那意思是提醒想在此落座的路人,此凳有人!這張石凳是馬昊特為兔兔準備的。然而,兔兔卻沒在他特為自己準備的石凳上坐下來。她推了推他的肩膀,擠着他在同一張石凳上落了座。馬昊感到很不習慣,尷尬和難堪使他感到渾身燥熱,連鼻子尖都憋紅了。他往旁邊挪了挪,以便不致和兔兔挨得太緊。

“你找我什麼事?”馬昊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

“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你不要這樣板著臉,一副賣棺材的相,你知道我膽小,不經嚇的。”兔兔嘻嘻哈哈地說。馬昊簡直拿她沒辦法,只好乾瞪眼。

“有事你快說,沒事我就走了。你沒事,我還有事呢。”

“你是不是以為我要強姦你?你幹嗎這麼緊張?這可是大街上,我要強姦你,也要選個好點兒的偏靜點兒的地方。”馬昊對兔兔的伶牙俐齒是有領教的,他知道對付兔兔這張嘴巴的最好辦法就是沉默,不答理她。

“噯,”兔兔說,“我說,你不要一副賣棺材的相好不好?你怎麼越說越來勁兒呢?”

“我天生就是這樣一副賣材的相。”馬昊面無表情地道,“我這副賣棺材的相是我爸媽給我的,改不了。你有意見找我爸媽提去。”

“那你為什麼在林艷面前卻總是有說有笑?”

這話戳到了馬昊的痛處。他嘴唇動了兩下,卻沒有說出話來。兔兔道:“難道我就那麼不順你的眼?”馬昊道:“你今天約我到這裏,是專為找我吵架來的嗎?”兔兔道:“不是。”馬昊道:“不是的話,你就談正經事。”兔兔噯噯叫道:“你這語氣!今天你是想找我吵架嗎?”馬昊道:“是你找我吵架,不是我找你吵架,你搞明白了。”

他氣得那個樣兒,讓兔兔咯咯大笑。馬昊讓她弄得束手無策,只好喃喃地罵了一句:“神經病!”他拂袖而起,“你沒事?你沒事我先走了。我身上還有一堆事呢。我可沒有工夫跟你閑磕牙。”兔兔道:“你坐下!”她用的是命令式語氣,表情嚴厲,毋庸置疑。馬昊聽了,不由愣了一下,接着就望着兔兔冷笑起來。

“我叫你坐下。”兔兔又笑了起來。馬昊今天算是碰到了命中剋星。他看着兔兔,不知該聽她的命令坐下來,還是徑直走人。他猶豫了片刻,才慢慢地坐下來,但是坐的卻是兔兔對面他原來為兔兔準備的那張石凳上。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兔兔,他希望能看出兔兔究竟在搞什麼名堂。

兔兔隨身帶着一個挎包,蔽色帆布的,最普通的那種,一般女同志上班都喜歡用這種挎包,帶個飯呀買個菜呀什麼的方便。馬昊記得她是有一個英國產昂貴的皮挎包的。他不知道她今天為什麼不用那個包。

兔兔將挎包打開,從裏面取出一個半尺見方的盒子來遞給馬昊。馬昊疑疑惑惑地將盒子接在手裏一看,原來是一個巧克力架盒,也就是餅乾盒。

搞什麼名堂!馬昊惱火地想,你是戲弄我嗎?他推開盒子:“我不吃。”兔兔說:“誰讓你吃了?你打開來看看。”

馬昊見她說得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疑疑惑地將餅乾盒打開,才發現裏面裝着的原來不是餅乾,而是一個四四方方的鐵傢伙,他將這小“鐵傢伙”掏出來一看,發現裏面竟是一台嶄新的微型卡西歐電子記事簿。

馬昊仍舊感到一絲惱火,心想,你即使想送給我一台電子記事簿,即使這卡西歐記事簿價值上千元,你也用不着搞得這麼詭秘呀,害我瞎擔了半天心。

“嗯,很好。很精緻。”他擺弄着電子記事簿,“卡西歐,世界上最好的電子記事簿,這是送給我的嗎?”他自己已有一個電子記事簿,是韓國三星牌的,所以對這種東西並不陌生,他打開了電源,電子記事簿裏面裝有自備電池,他看到卡西歐電子記事簿上方的一個淺紫色小方框中出現了一行字:請輸入密碼。

見鬼!輸入密碼?難道這個電子記事簿不是送給我的嗎?

他惱怒地望着兔兔。

兔兔笑笑,沒有言語。她接過電子記事簿,噼噼啪啪地摁了幾個鍵,馬昊發現她摁的鍵有數字有字母,很複雜。摁完她把電子記事簿交還給馬昊,馬昊定睛一看,發現電子記事簿的綠色液晶屏幕。上出現了一行一行似表格又不像表格、亂七八糟的東西。他感到很困惑,不知這是什麼東西。

他指着其中一行:

王有田97.2.1721:30欣源75000存大堡他問兔兔:“這是什麼?”

兔兔指着王有田三個字道:“這是名字。”

“這是名字我知道。”馬昊覺得兔兔好像在戲弄自己,感到惱火。

“這是時間。97年2月17日21點30分。這個是地址,欣源鄉。這是數額,75000元。存,是指存摺。大堡,是指大堡路。工,是指工商銀行。”兔兔活脫脫一個正在破解密碼的聯邦特工。她歪着脖子,不時掠一下垂落下來的頭髮:“這句話的意思是說,這個叫王有田的人在97年2月17日晚上九點半鐘,在欣源鄉送了一張75000元通存通兌的活期存摺給這個電子記事簿的主人。存款地址是大堡工商銀行儲蓄所。”

“喂,你知不知道這個王有田是什麼人?”兔兔說完,望着馬昊問道。

馬昊搖頭,他目瞪口呆地瞧着兔兔,過了半天,才結結巴巴地問道:“這個電子記事簿是、是……誰的?”兔兔微笑道:“你猜呢。”馬昊結結巴巴地道:“我、我……猜不出。”兔兔道:“你知道齊廣維嗎?”她面帶微笑。

開玩笑。誰不知道齊廣維,瓜州市長,一個跺一腳瓜州地面就要搖三搖的大人物。

馬昊這麼想着,突然吃了一驚。他舌頭髮硬,頂在牙床上,使他不但難以說出話來,而且看樣子幾乎要窒息。他大張着嘴巴瞧着兔兔。過了半晌,方結結巴巴地道:“你、你……你不是說這個電子記事簿是是……齊市長的吧?”

“我就是這個意思。”兔兔微笑着說。

“你、你、你……是怎麼把它搞到手的?”馬昊的氣終於出得順了一點兒,臉色開始好轉,可是話仍舊說不利索:“你怎麼知道齊……”他叫慣了齊市長,瓜州市的人都叫慣了齊市長,要他們將齊廣維就叫做齊廣維,他們輕易改不過口來:“你是怎麼知道齊市長有這樣一個電子記事簿的?”

“你們的齊市長是我的老客戶了。”兔兔說著,嘴角噙着一絲挪揄的笑。她咬着牙齒,強調了“市長”兩個字,“也可以說,我是你們齊市長的老客戶。有一回,他帶我到綠松石別墅去玩,就是那個表面上掛着你們市政府幹部培訓中心招牌的別墅,在百草山的,你知道嗎?”

馬昊知道位於瓜州市西背五十公里百草山叢林綠莽中的那個綠松石別墅,有一回他和幾個朋友去郊遊,站在山頭上遠遠眺望過這座別墅,從外表上看,這座有着一個美麗名字的別墅顯得普普通通,不過是一個磚木結構的二層樓而已。他從來沒有想到過,這座別墅普通的外貌下會別有洞天。

“這個別墅雖然表面掛着你們瓜州市政府幹部培訓中心的招牌,其實不過是你們瓜州市一些頭面人物,像你們市長、你們經委主任、還有你們市公安局局長們的尋歡作樂的場所……你們的齊市長每隔十天半個月就要把我帶到綠松石別墅去玩一次。”

“胡說,我在大鴨梨酒樓從來沒有見到過齊市長,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哎呀,虧了你還是法律顧問呢?不知道尿桶還長着兩個耳朵嗎,像我這樣一個在你們瓜州市鼎鼎大名數一數二的艷姐兒,你們齊市長能沒聽說過?就算他自己不到大鴨梨來,他的秘書、他的司機是經常到大鴨梨吃飯的嘛。他一定是從他的秘書、他的司機那兒聽說了我的芳名,才派他們找我去的。你們齊市長是個色鬼,不要說我只是他管治下的一個坐枱小姐,就算我遠在天邊,只要他看中了我,他也會鑽山打洞地把我找了去。”

聽了兔兔的話,馬昊想起來,他確實不止一次在大鴨梨酒樓碰到齊廣維的秘書,至於齊廣維的司機,他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也許是司機沒有秘書那樣的官位,那們的名氣,別人不太注意、他也不太注意的緣故吧。

兔兔瞧着他那副傻呵呵的樣子,嘴角噙着一縷挪揄的微笑繼續說:“有一回,你們齊市長不知從哪兒得到一個消息,說上面有意向,馬上要將他調到省里工作,可能任主管經濟的副省長,你們齊市長非常高興,就在綠松石別墅設宴請客,把我也請了去。那天你們齊市長喝多了,他一口氣喝了一瓶酒,兩瓶德國大貝克啤酒,還有半瓶蘇格蘭威士忌,結果喝得酩酊大醉,吐得一塌糊塗,我不得不將他拖到澡盆里,才替他洗涮乾淨。

“洗完以後,他清醒了一些,就從皮包里拿出了這個卡西歐電子記事簿。他把電子記事簿打開,指着上面一行行的數字,跟我說那一個個的數字都是錢,他讓我隨便挑一個,作為我的服務費,同時也作為對我的感謝。我當時一看那些數字就暈了,上面少的也有一萬二萬,多的二十萬三十萬的都有。他讓我隨便挑一個,不要客氣。我不敢挑太大的,怕他醒過來後悔,只挑了一個二萬元的,是一個叫胡南岡的人送給他的,聽說這個胡南岡是一家建築公司的經理,你們瓜州大橋有一部分工程就是他承包的,聽說還是你們齊市長親自批的條子。

“那天以後,過了幾天他派人給我送了二萬塊錢來,叮囑我不要亂說。我當然不會亂說,我知道我的命在他手心裏掐着呢,我亂說,我不是跟我自己過不去嗎?我是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的。後來他又幾次把我喊到綠松石別墅去玩,幾次拿出這個電子記事簿讓我挑。他好像對我很放心,做什麼事從不避着我,以致我僅憑從旁觀察,就記住了他的電子記事簿的密碼。

“那天在藍色水世界游完泳后,我說過要送你一件大禮的,我沒有忘記自己的諾言。喏,”兔兔拍了拍卡西歐電子記事簿,笑道:“現在大禮我是給你送來了,就不知你敢收不敢收了。我可是說話算話的,不像某些人……”

她望着馬昊笑着。她發現馬昊滿頭滿臉都是汗,汗水仍在順着他的發梢往下流。兔兔笑道:“你熱嗎?熱就脫件衣服,不要傻捂着,捂出痱子來,又該讓你李姐心疼了。”

馬昊此時哪顧得上她的冷嘲熱諷。他心裏惶恐之極,亦矛盾之極,冷汗涔涔而下。他不知道是否該接受兔兔這份禮物。這確是一份重禮,然而也是一件危險之至的禮物,鬧得不好,就會將他們兩人陷入萬劫不復之地,搞不好他們也許會有殺身之禍;因為他們面對的畢竟不是普通人,他們面對的是瓜州市的一市之長。

齊廣維的厲害,馬昊是十分清楚的。

“這玩意兒你是怎麼搞到手的?”他囁嚅地問兔兔。

“昨兒晚上你們齊市長又請我到綠松石別墅玩,我趁他睡著了,就順手牽羊把這玩意兒偷出來了。這玩意兒是你們齊市長的寶貝,和你們齊市長就像哥兒倆,形影不離的。你們齊市長不是將它放在口袋裏,就是把它放在公文包里。”

“你昨兒晚上偷的?”馬昊驚慌地道,“那姓齊的現在可能已經發現了。”

“不會的,你放心吧。我不是傻瓜。”兔兔得意地笑道,“我給他搞了個偷梁換柱、移花接木。我買了一個和這個一模一樣的電子記事簿,我把他這個電子記事簿偷出來,后把我買的那個電子記事簿塞到他的公文包里去了。”

“那麼你把這個電子記事簿裏面的東西也照樣輸到你買的那個電子記事簿里了嗎?”馬昊帶着一絲希望問,但是兔兔立刻粉碎了他的希望。

“沒有。”兔兔說,“來不及,而且我也沒那個膽量,敢當著他的面往裏輸入,這裏面的東西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輸完的。不過,”說到這裏,兔兔狡黠地一笑,“我把我買的那台卡西歐電子記事簿的晶片搞壞了,這樣他也許會以為是自己的電子記事簿壞了,而不會疑心到有人做了手腳。”

馬昊想想,覺得這種可能性是非常大的,換了他,也可能會這樣認為。他不由有些佩服兔兔的足智多謀。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對兔兔笑道:“你一定讀過不少兵書。你為我立了這樣一個大功,讓我怎麼感謝你才好?”兔兔笑道:“你親我一下好了。”說完,就閉起眼睛,噘起了她那兩片豐潤肥厚的嘴唇,等着馬昊來親。

馬昊沒想到她會提出這樣一個要求,這簡直是匪夷所思嘛。馬昊為難得不知怎麼好。兔兔等了半晌,不見他來親,睜開眼來一看,見他正局促地坐在那兒搓手,額頭上剛落下去的汗水又冒了出來。

兔兔笑道:“怎麼,我這功勞還換不來你一吻嗎?”馬昊訕訕地道:“你提個別的要求吧。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我不想吃飯,我只想你吻我一下。快點兒,不要磨蹭。”

“這兒人來人往的……”

“這兒哪有人呀?”

馬昊讓她逼得走投無路,叫道:“兔兔……”兔兔一瞪眼道:“兔兔也是你叫的。”

“淑英……”

“自來只有我爸我媽才叫我淑英,你是我什麼人,也叫我淑英?”兔兔格格笑着,重新閉上眼睛,噘起嘴唇,“來,親姐姐一下!”

馬昊扎煞着手,見左右沒人,飛快地在她嘴唇上吻了一下。

剎那間,兔兔只覺身上一陣酥麻,像過電一樣,快樂不可言狀。她緊閉着雙眼,靜靜地享受着其中的美妙滋味。等她睜開眼睛時,馬昊踉踉蹌蹌,已經逃出了街心公園。他跑得如此之快,好像有個人拿着槍在後面攆着他似的。

“你慢點兒!小心讓車撞着!”

兔兔大聲喊,格格笑着,隨即便緊咬雙唇,臉上露出一副悵然若失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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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底清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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