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怕鬼偏偏鬼敲門

第十六章 怕鬼偏偏鬼敲門

李佩雖然不知道,也無法知道昨天夜裏義仁北部山區已經發生了一件使南郡市乃至全省都震驚的事,但他預感到趙義同現在極可能已經發生了使他意想不到的事……

李佩自然沒有聽到義仁縣太子廟附近果林里那一聲沉悶的槍聲,更沒有聞到一絲半點的硝藥味。但在安排那位副主任和小楊去尋找趙義同后,他的心緒就一直沒有平靜過,思維一直混亂;時而想到他和情婦們在一起的日子,時而又想到那一個個與他有肉體關係的艷女靚妹,以及那一選選美鈔、人民幣,那一棟棟藏嬌的“金屋”,還有南郡市委、市府的那些落“馬”的和沒有落“馬”的幕僚,彷彿中看到趙義同那雙伸向權力、金錢和女人的手,正在長出一根根又粗又硬的黑毛,一把高揚的大刀正在朝黑手砍去……

李佩用拳頭捶了捶自己思緒紊亂的腦袋,想將有關趙義同的思慮理順。趙義同既不打招呼又不請假,無故不參加今天的常委會,特別是今天常委會的內容他事事都清楚,沒有他參加如何能研究、解決那些問題?李佩在會議室里對於趙義同今天的反常情況就已經作了種種推測。他雖然不知道、也無法知道昨天夜裏在義仁北部山區已經發生了一件使南郡乃至全省都震驚的事,但他預感到趙義同現在極可能已經發生了使他意想不到的事。對於過去的趙義同他是清楚的,如果在他身上真的出現了“大災大難”,比如他的問題已經完全暴露,現在已經被檢察機關拘捕,那對作為市委書記的他說簡直是災難性的——也許從今天以後結束了他的政治生命,或者一起與他鋃鐺入獄,或者……他不敢往下想下去了。他明白,那種結局對於他來講既是災難性的,也是致命的……

人們常說,越怕鬼,鬼越來敲門。正在他胡思亂想、思維極度紊亂的時候,突然那暗紅色紫檀木辦公桌上的電話“嘟——嘟——嘟——”響了起來。李佩一把抓起聽筒:“喂,哪裏?”

聽筒里傳來了女秘書小楊的聲音:“李書記,我是小楊哪,趙義同副市長的去向我們已經打聽到了,聽他的司機甄保奎說昨天他開車送他到義仁縣北部的一個叫太子廟的地方停下,趙市長下車后,獨自一人留在那裏,卻讓甄保奎開車回義仁的老家了。甄保奎還說,趙市長在太子廟有親戚,昨晚就住那裏了,還說,今天上午義仁縣委會派車來接他回城裏。開始我們問甄保奎他不說。後來,我們都急了,他才說的。可是,其它細節,甄保奎再不往下講了,他說,趙市長有交待,回城后不要對任何人講……”

“那你們給義仁縣打電話問過趙市長到他們那兒去了嗎?”李佩焦急地問。

“報告李書記,我和小楊都分別給義仁縣委、縣政府打過電話,他們都說沒見過,也沒接到任何通知說趙市長要到他們縣裏去。”聽筒里傳來的是年輕的辦公室副主任的聲音。顯然是他接過小楊的話筒,想親自向市委書記彙報這一重要情況。

“請你們再向甄保奎詳細地詢問一下趙市長去義仁縣前前後後的情況,然後到我這兒來彙報。”

“報告李書記,我和小楊已經問他兩遍了,這小子死活不肯說。”

“那好,請你立即將甄保奎帶到我的辦公室來,就說,我要親自找他談話。注意,千萬不要讓他到別的地方去,也不允許他與任何人談趙市長去義仁的事,必要時你要採取點強制性的措施,防止發生意外。我的話,你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您放心,我立即帶他去見您。”

李佩放下聽筒,抬腕看了看手錶,時針已指向中午12點35分。

他癱軟地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不知為什麼,剎那間,他只覺得自己腦子裏一片空白,彷彿思維已經凝固了似的。他下意識地掏“出一盒白色的“熊貓”脾“特供”香煙,抽出一棵點燃,想用煙草來穩定一下自己的情緒,也好思考一下如何詢問那個叫甄保奎的汽車司機。因為,到現在為止,唯一能知道趙義同下落詳情的,恐怕就他一個人了。李佩不明白:趙義同為什麼一定要在義仁縣的荒山野嶺里下車?他到那裏到底幹啥去了呢?是探親訪友,還是到農村搞調查研究?抑或到那裏尋花問柳去了?都不可能。趙義同的情況他再清楚不過,據他所掌握的情況,趙義同在義仁雖然有些朋友和知己,但他絕不可能把司機甩掉單獨去什麼地方“訪親間友”,再說,太子廟那個荒山野嶺的地方他根本就沒有什麼親戚。到那裏去尋花問柳?根本不可能。就李佩掌握的情況,趙義同在省城的“麗人”就不下十幾個。放着身邊的花不摘,何必跑到一百多公裡外的山溝溝里去采野花呢?突然,有一串極不祥的問號在他腦子裏出現,而且越來越大,似乎那問號大得要把他的腦殼脹開!他急忙收住思維,想盡量使那個不祥的問號縮小、再縮小……但是,那個可惡的問號似乎在與他過不未,又似乎有意地在戲弄他,使他橫豎擺脫不掉……他哀嘆了一聲:“難道趙義同真的走了那條‘路’?……”

“叮吟吟——”一陣清脆門鈴聲打斷了他的思路。

“進來!”李佩啞着嗓子沖房門喊了一聲。

辦公室的軟包門輕輕被推開。首先進來的是女秘書小楊,只見她神色黯然,輕步走到李佩身邊,低聲在他耳邊說了一句:“我們已經把甄保奎帶到了。”

李佩:“好。我來問問他。你到裏屋去做個記錄,同時把監聽器和錄音機全部打開,沒有我的命令,你不許出來!”

小楊點了下頭,走進了李佩辦公室的套間,開始緊張地工作。

李佩按了一下紫檀木辦公桌上的一顆紅色按鈕,示意門外的那個年輕的副主任將甄保奎帶進來。

那個年輕的副主任和司機甄保奎先後走了進來。甄保奎站在地毯的中央,那個副主任靠在一進門的沙發角旁邊。李佩既沒讓坐,也未寒喧,只是坐在他辦公桌后的那把真皮轉椅上,儼然一位審判官,兩眼冷冷地盯着站在他眼前的甄保奎。

李佩故意沉默了有半分鐘,然後操着濃重的川音,陰沉沉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甄保奎。”

“是共產黨員嗎?”

“是。”

“一個共產黨員該不該向組織上說實話?”

“應該。”

“那好,我只問你兩件事,你必須要如實自答,否則我立即開除你的黨籍和公職!”

“我……明白了……”甄保奎顯然被李佩這句嚴厲的警告給嚇壞了,說話的聲音有些發顫。他望着李佩,不明白平時這位慈眉善目的市委書記,今日為何如此冷峻嚴厲!他深知自己作為一個共產黨員、一個為首長開車的司機,做了一件失職的事。他想,自己儘管有些原因,但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把首長單獨擱在荒山野嶺之中,自己開車回家住宿。他又想,自己今天到了市委車隊后,先是辦公室的副主任和市委秘書親自找他詢問趙義同的情況,現在又有堂堂的省委常委、市委書記親自找他了解昨晚送趙市長去義仁的情況,想必是趙市長在他走後出了什麼一差二錯!雖說自己沒有直接責任,但這個間接責任可也不小啊!想到這裏,他渾身直出虛汗。他後悔昨天不該自己獨自開車回家。要不是在市委書記的辦公室,要不是在書記面前,他非自己抽自己幾個嘴巴不可!不過,事已經做了,後悔也晚了。

“昨天趙義同副市長在去義仁的路上都跟你說了些什麼?他到底在什麼地方下的車、朝哪個方向走了?他到義仁去,除了你以外,還有誰知道?”

此時此刻的甄保奎深知自己每一句話的份量。他不能、也不敢再隱瞞任何事實了。於是,他從趙義同上車后的表情,路上的神態,說話的語氣以及下車后如何強逼他回家等等一五一十地向李佩敘說了一遍……

李佩聽后,只覺得眼前直冒金星,房頂上的吊燈似乎在旋轉。站在屋內的年輕副主任和司機甄保奎似乎在擠眉弄眼地嘲笑他……李佩意識到自己的血壓升高了,心臟在極快地跳動。於是,他拉開抽屜,拿出一瓶進口的“艾克迪平”丸倒幾粒放在嘴裏含着。

稍傾,他對甄保奎說:“從現在起,你到‘408’會議室待命,不許離開那裏一步,我隨時都可能叫你。”

甄保奎點頭應是,退了出去。

李佩立即對那個年輕的辦公室副主任說:‘林立即組織幾個可靠的人,讓甄保奎帶路,火速到義仁縣的太子廟附近尋找趙義同。要活見人,死見屍!你要隨時與我取得聯繫。我哪裏也不去,就在辦公室專等你的消息。注意,此行要絕對保密,不許向其他無關人員透露任何消息……”

一兩個小時后,李佩接到“尋查隊”用手機從義仁縣太子廟附近打來的電話:“報告李書記,我們在義仁縣北部的一個叫太子廟的果園裏發現了趙義同的屍體!初步判斷,他可能是持槍自殺,因為他手裏現在還握着一把‘五六’式軍用手槍。……”

李佩對着話筒只說了一句:“我聽清啦!請你馬上回市委作詳細彙報……”

當日下午5點鐘,李佩接到去現場勘查的政法機關送來的“現場勘查”和“屍檢報告”。結論:趙義同系持槍自殺身亡。

一個生命的結束,在李佩心中所造成的震動,比太平洋的海嘯還要厲害百倍。

趙義同自殺以後,李佩焦慮萬分,在那不眠之夜裏,他思緒萬千……

夜深了,沸騰、喧囂了一天的省城,顯得格外恬靜。

與府門口大街南口隔一條馬路,有一條林蔭遮蔽、花木茂盛。寧靜幽深的大街——建宏基大街。就在這條大街的中段,有一棟掩映在綠樹叢中的花園式小樓。樓前是一個小小的庭院。庭院中的白玉蘭散發著陣陣清香。庭院的四周是高高的圍牆,上面安裝了高壓電網。院門由南郡武警戰士守衛。

這座花園式的小樓,就是當時的省委常委、南郡市委書記——李佩的官邸。

子夜時分,小樓二層靠東側的一間房裏仍然亮着桔黃色的燈光。

從樓下往上望去,可以模糊地看見玻璃窗上投射着一位身着睡衣、體態微胖的男人正伏在案桌上冥思苦想地書寫着什麼東西,只見他一會兒離開案桌在地上來回走動,一會兒又坐在那裏奮筆疾書。他就是李佩。

此刻的李佩焦慮萬分。在得知趙義同自殺消息后的十幾個小時裏,他的工作確實夠“忙”的,到現在為止他仍然沒有躺下合過眼。實在困極了,他就沏上一杯濃濃的咖啡,提提神兒;咖啡不管用了,他索性趴在衛生間的洗臉池裏用冷水浸下頭,在頭腦稍微清醒后,再繼續思考那些與他今後生命攸關的“大事”。

昨天下午,他得到了趙義同飲彈身亡的確實可靠的消息(審閱了負責尋查趙義同的工作人員當時照的現場照片和現場勘查及屍檢報告),其後又親自驅車前往現場並查驗了趙義同的屍體,回城后他立即召開了緊急常委會,決定將趙義同自殺的情況進一步向省委作詳細報告(此前,尋查人員已通過市委、市政府總值班室向省委作了簡報),聽候省委對此事的處理意見。爾後,李佩又連續召開了五個會議,研究處理此事的一系列具體事宜。他的“工作”能不“忙”嗎?

但最需要他動腦筋思考的問題是:趙義同自殺的醜聞暴露后,自己將如何向省委表態?特別是自己的一些問題都將隨着趙義同的一聲槍響,暴露於世!那時,他將如何?他將來的前途、命運又將如何?這些對於他來講都是性命攸關的“大事”,不得不慎重考慮。為此,他作了種種思想準備,但中央對此事將如何表態,到現在為止,他還未得到確實、可靠的消息和指示。對此,他首先採取的是“投石問路”方略:向省委寫報告,請求辭去省委常委、南郡市委書記的職務,看省委對趙義同自、殺事件及自己本身問題的態度。此時此刻的李佩正在煞費苦心地思考如何寫好自己的“辭職報告”。

這個“辭職報告”從晚上10點起已經寫了三稿,他都覺得不滿意,都撕綽了。現在起草的是第四稿。寫完后,他字勘句酌地又修改了三遍,最後準備讓他的機要秘書凌晨起床后,立即送往省委辦公廳。

“辭職報告”是投石問路,省委將做出什麼反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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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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