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尋找突破口
程家卿被收審,是不是意味着“雙十案件”的偵破由膠着狀態走向勢如破竹一般的順利呢?
“雙十案件”如果被偵破,與之相關的其它破件會不會迎刃而解呢?與案件有關人員會不會大起唇亡齒寒之心、望風披靡呢?捉拿犯罪嫌疑人會不會像逮蚱蜢一樣一撲,一合就得手呢?
十一月九日省委書記杜若聽取了省檢察長錢向鋒和副檢察長、雙十案件專案組組長雷環山的案件進展彙報后,決定召開省委常委會。翌日,距離雙十謀殺案發生之日整整一個月,省委召開了常委會。省委書記杜若表示:此案帶有黑社會性質,性質惡劣,影響極壞,決不能姑息縱容遷就,必須一查到底,依法懲處。不管涉及到哪裏,不管涉及到誰,都要一查到底,決不手軟。同時,上報中央,在案件查處過程中,必要時,請求中紀委、中央政法委、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派人前來支援督戰。會議決定:以省紀檢、監察、檢查、法院、公安、安全部門為主查處此案,省委加強領導,由錢向鋒同志總負責,具體工作由雷環山同志牽頭,成立工作班子,班子成員必須純潔。
工作組名稱改為“安寧特大帶黑社會性質的政治謀殺案調查組。”
十一月十二日,正義之師,浩浩蕩蕩,麾兵安寧,駐紮在安寧的“文鳳賓館”。
雷環山又到安寧來了,這次來,他和他的同志們是要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是要讓達摩克利斯之劍在安寧上空霍霍作響的。
這次恭候歡迎他們的已不是程家卿,而是代理縣委書記孔從丘了,而且這次調查人員已由18人擴展到85人。每一成員都為自己能處在一個肩負重大使命的群體中而顯得生氣勃勃,精力旺盛,走起路來昂首挺胸,像是健美運動員在展覽渾身的肌腱,每個人都是如此,既喜悅又不安,既新奇又振奮。因為他們踏上的乃是一條崎嶇之路。這條路的崎嶇在於不知前方是深淵還是溝壑?是迷障還是泥沼?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懸崖還是系千鈞於一發的雷區?
調查組的85人當中,有的老當益壯,閱歷深廣;有的年富力強,經驗豐富;有的初生牛犢不畏虎,見困難就上;有的是從浩繁的文牘中走出來的;有的是從繾綣的蜜月里走出來的,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石慧敏。這位身為省法院刑事訴訟庭的庭長石慧敏,丈夫是國內有名的熱處理專家,經常到國外訪問、講課。家裏有老母,有女兒。老母患有老年性痴呆症;女兒尚念小學。石慧敏櫛風沐雨,忙裏忙外,這次加入調查組是她主動請纓。她將痴老母送往鄉下,托叔嬸照看;女兒則全權委託給自己的妹妹,四十多歲的人便已早生華髮了。
“我們的織女也來了,想不到牛郎織女也現代化了,牛郎搞的是熱處理,織女搞的是凈化工程——凈化社會環境。”
雷環山在石慧敏面前總是打哈哈,這次也不例外。他握着石慧敏乾瘦的手,看着石慧敏瘦削的雙肩,心中又成又酸,頓時湧起一股父輩才有的慈愛。誰會想到這個瘦弱的女人曾是一位機敏幹練的女武師,曾經榮獲過業餘武術比賽散打亞軍。雷環山過去還親切地稱石慧敏為武小姐,後來他說不那麼稱呼了,不忍心,一個脫卻了英武之氣遠離嫵媚的女人,除了韶光侵蝕后殘留的枯槁,她還有什麼呢?如果還去喊她武小姐,怎樣才能叫人不懷疑這是一種諷刺呢?那句讓女人回到廚房的革命口號,似乎並沒有誇大其辭,但是女人一旦回到廚房,她的才智會不會枯死呢?現實對於女人是殘酷的,社會在為她們提供施展才華的同時,又命令她們將有限精力的一部分內耗在家庭上,這樣的代價太大了,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她們透支得太多了。
“說我織衣,真是抬舉我了,我還沒給女兒和丈夫織過一件毛衣呢。”
石慧敏落落大方的回答里,充滿了苦澀與歉疚。每一個家如果能敲開它的外殼,從內核里飄出的準是經久不散的風雨滄桑的滋味。
“真難為你了,好好乾。”
雷環山的話里有鼓勵,有關懷,也有期許,這個臉上永遠洋溢着春風般的笑容的老頑童,總是把他的兒女視若明珠一樣呵護,而將那些在他認為需要他幫助的晚輩當作他的兒女。
“我會的。”
石慧敏咬咬牙,臉上現出男性才有的堅毅神色。
雷環山目送着她的背影離去,她瘦瘦的身子從背後看去,像個柔弱的孩子,全沒有了颯爽英姿的蹤影。
安寧,如同一駕裝滿陳舊輜重物品的馬車,註定要被一群心腸火熱的人帶到聖潔的陽光里去消毒、去清洗、去凈化,使它重新潔凈起來,輕盈起來,而我便是趕着這駕馬車向前奔的趕車人的頭領。我不能讓安寧陷入腐臭不堪的泥濘里,在那裏進退兩難。我也不能讓與我一同把安寧這駕馬車趕往正確軌道的人被重物砸傷,被顛簸下來,或者在卸下陳貨的時候扭傷了腰,我不能,我不僅要讓這駕馬車煥然一新,美輪美奐,而且還要讓與我一道同行的人、還沒有理解到的人理解什麼是朝聖的莊嚴,什麼是大家庭的溫馨,什麼是正義與邪惡的交鋒。
雷環山想。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程家卿這隻神通廣大螃蟹,你要一鬆手,他就會張開凌厲的螯鉗狠狠咬住你的手指,叫你變為它的俘虜,不能不考慮他的反撲。還有,程家卿上面的人,程家卿下面的人,他們難道會見死不救嗎?在拘捕程家卿的問題上,有人為程家卿說話,有人說是老幹部鄔老在起作用,也有人說鄔老不會為了一個小卒而犧牲自己的晚節,還有人說鄔老根本沒有出面,雷環山聽到的只是傳說,至今,他不知道究竟是誰干預了此事,但有一點他明白:不管有無人干預此事,杜若書記下決心處理乃至由公安部門逮捕程家卿,是要有非凡的勇氣和驚人的決心的,要知道,官大一級便如泰山壓卵,其身上的壓力,前後左右的壓力便如同四座大山包圍着他,他每走一步,四座山就跟着他走一步,不單是杜若書記,他周圍的執法領導和人士都分明感受到這種壓力的存在。基於這種壓力,程家卿被放回安寧的可能性也不能說一點都沒有。然而對於程家卿來說,這種針對公檢法部門的壓力無疑是一種保護,也是程家卿餘威猶在的依據。程家卿這棵樹倒了,但因為他往日一手遮天,權力太大,而樹倒時散開的猢猻們會不會又重新聚合到一處。雖不再會有對程家卿趨炎附勢的人,可敢於在程家卿的罪有應得的傷口上插上一把劍的人恐怕也為數不多。不要說錚錚鐵骨寥若晨星,甚至從上到下骨頭見一點彎的骨頭也日見稀少。勇敢似乎只是公安、武警們的義務和執法人員的職業性的舉動。生活在安寧的最有權勢程家卿身邊那些不大不小而得勢的官員,生存的智慧就在於能避開直來直去的大刀闊斧,而採用迂迴曲折的春蚓秋蛇的運行方式。在當年一縣之首的程家卿尚未徹底打倒之前,你要找他們調查什麼,他們是怕說實話的。他們深知什麼是一動不如一靜,積極地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奉為圭臭。說了半天依然是一堆廢話,是他們常玩的花招,他們不想成為公開的靶子。他們能感覺到背後的來風,很多時候這背後的來風根本不存在。他們怕線索到他們這裏來時會成為一段繩子,從而感到束縛,遭到拴系。鑒於前一段的調查,開闢第二渠道,勢在必行。
如何開闢第H渠道呢?
必須尋找突破口。
大夫開刀,講究選擇最佳“切口”;石油鑽井,講究選擇最佳“井位”;攻城奪關,講究選擇最佳“突破口”。
經過一番醞釀,好不容易將這個突破口找到。雷環山可謂成竹在胸。這個突破口,便是發動群眾,再具體一點說,便是在縣委縣政府門口設立舉報信箱,讓知道內情的人檢舉揭發。
找到突破口后,行動開始了。這是1995年11月15日。
首先兵分三路。第一路為“攻尖組”,由左處長具體負責。人員由紀檢、監察、公安人員組成,率先向謀殺案有關的犯罪分子發動攻勢,力求取得突破,將雙十謀殺案的內幕分條析縷地儘快解開。該組人員眾多。第二路為“審計組”,由石慧敏帶隊,對程家卿及其同案的犯罪嫌疑人的經濟活動進行摸底,為第一路的戰鬥提供最新線索和證據。
第三路為“聯絡組”,由李光明和邊疆負責。主要任務是及時向上級彙報最新查案動態,及時傳達省委指示精神,及時分析由舉報信箱中傳來的舉報情況。
三路人馬互相配合,同時出擊,有時人員也相互滲透。
兵分三路,等於是將雷環山的心掰為了三瓣。苦累相煎,雷環山依然不改老頑童的本色。老天爺也奈何不了他。他的頭髮本來就是白的,不可能使它變得更白。除了臉上的紅暈淡了一些,雷環山還是原來的雷環山。
十一月中旬,中紀委、中紀檢、最高檢察院、最高法院都派人來安寧督查。走馬燈似地紛至沓來,雖然使雷環山的精力有所分散,但是增強了他和全體調查組成員的必勝信心;也給安寧的一些腐敗分子造成了強大的心理壓力,使他們心驚肉跳,然若寒蟬,寢不安席,食不甘味。上面來的這些人,雖然不上場,但在幕後敲響鑼,打勁鼓,給場上的人打氣添威。這招還真靈。果真,凡是與程家卿有過不正當往來的人,一聽風吹草動,就成驚弓之鳥。不敢有絲毫輕舉妄動,害怕自投羅網。他們反躬自省,心裏清清楚楚——別看程家卿在安寧時橫看如同太上皇,側看如同王母娘,虎虎生威,一言九鼎,到時怕也不過成了被困在鐵籠子裏的老虎。與程家卿親密無問,被程家卿視為左肽右股的劉氏兄弟已經銀擋入獄;與程家卿的打手余彤負案在逃,其他的人自是如同秋後的螞炸,蹦跳不了幾天。
疾風驟雨一般,雷環山保衛們的赫赫聲威和有力攻勢,既給以程家卿為首的這一夥錯魁隨賜予沉重的打擊,也給安寧的廣大老百姓帶來了揚眉吐氣的機會,安寧的老百姓他們的喜悅,如同二月春風,到處奔跑,裁出的柳條也是一絲一絲的拂動,彷彿安寧的春天就在他們心尖上萌芽。正如紫黑色的痴裏面包裹着新鮮的肌肉,喜悅有時也以包括譴責、聲討、詛咒在內的各種面目出現。畢竟,安寧的老百姓也敢議論他們原來的地方官了。
“程家卿這惡棍,也有今天。”
“我早就知道兔子尾巴長不了。”
“多行不義必自斃。”
“程家卿給安寧帶來的歪風邪氣,怕不是一天兩天能去除的。”
“瞧瞧,多可惡!安寧大街上的大樹,哪一點得罪他了?全給砍了。”
“就是。94年每個幹部聚資八百塊,就是他出鬼點子,據說都到了他腰包里了。”
“副科級以上的幹部還得一人一千塊呢。哪來的錢?一年不過四五千塊的工資,他一個獅子大開口,就去掉了四分之一。錢從哪裏來?這不是鼓勵人家去貪污嗎?”
“他要揮霍,我就得交辛辛苦苦的血汗錢。不僅是我們,下崗的工人還得借錢交呢?”
“那個三八年的老幹部,對,就那個老孫,不是活活被他氣死了。”
“看看他交的那些狐朋狗友,叫人噁心。可他就喜歡那種痴蛤模模樣的人,那些人不就是有幾個臭錢嗎?”
“這就叫臭味相投。”
“不是有句順口溜嗎——‘表揚了指鹿為馬的,提拔了潘須拍馬的,苦了當牛做馬的,整了單槍匹馬的。’程家卿就是這樣乾的。”
“據說不論是誰,要到程家卿那裏去買官,都要通過‘羚羊’,‘羚羊’一高興,收了錢,官不論大小,總是有的。在他手上,能保證錢貨兩訖。”
“乖乖,官位難道也是商品,可以買賣。”
“官不就是一頂帽子。誰說帽子不能買的。”
“哼,安寧的如今便是管山吃山,管水吃水,管官吃官。”
“現在有一個時髦的詞,叫中間商。”
“對對對,就是中間商。”
“這還像個官嗎?賣官、青爵、搞謀殺、還配中間商。我看起碼要判他個二十年。”
“按我說,得死罪論處。”
“判不判還是個問題呢,總有人會為他開脫對他手下留情的。”
“別這麼悲觀。”
“共產黨的天下,不信邪。”
民間的議論有點像光打雷不下雨,雷聲遠比雨點多。
大抵民間人士都有一副好的說唱本領,但凡要求他們將說明的內容如實記錄下來,那可是不比上蜀道更輕鬆的事。記錄下來后寄出去,那更是難上加難。奇怪的是,不製版,不印刷的故事也能流傳很廣。
開始幾天,落進舉報箱裏的舉報信直如春天的落葉,寥寥無幾。
聯絡組的李光明、邊疆有些沉不住氣了。雷環山卻心着古井,他很平靜,前一時段的調查不見成效有一定的客觀因素。火不到,豬頭不爛,豬頭不爛,筷子當然下不去。
況且,一把火燒起來,得有一定的時間。
儘管安寧電視台的女節目主持人天天在用黃毒般的音樂嗓子念《關於對雙十特大殺人案舉報者的獎勵措施》。儘管她那一天五次——早上中午各一次,晚上三次,像服用藥片一樣富有規律的露面叫人賞心悅目,然後被打動的人仍然少得可憐。如今發動群眾不再是大張旗鼓地發動。而是需要帶着一種默契去發動的。雷環山耐心地等待着,他臉上掛着笑,不急不火,不慌不忙。不僅是雷環山,整個安寧都在試圖以待,看局勢如何發展。安寧是安寧人的安寧,安寧人的都被安寧人自己棄如敝履了嗎?安寧人的正義感就像一把潮濕的稻草,總也點燃不起來嗎?安寧人難道個個都是扶不起來的阿斗嗎?雷環山是不信邪的。
直到十二月末梢。舉報箱裏的舉報信才開始多了起來。雖然同樣都是十二個小時,舉報箱裏白天幾乎沒有一封舉報信,但是從晚上到第二天早上卻截然不同,一封又一封的。有幾個夜晚,差不多將不大的舉報箱填滿了。感謝!感謝造物主在創造白天的同時又創造了黑夜。黑色是多麼好的一種保護色啊!正如一樣的水,毒蛇喝了變成了毒液,奶牛喝了變成了牛奶,一樣的黑色,有人藉著它佈置陰謀,有人藉著它正義奔走。
然而,這些舉報信大多是匿名信,有的雖然署了名,可署的是假名。信封各異,有的上面有單位名稱,有的沒有,信封上的單位名稱可能主要是起誤導作用;信封有的封了口,有的沒有封口,沒有封口的不能說明那人仔細,封了口的也不能說明那人嚴謹;信箋也是五花八門的,信箋上端的單位名稱有的與信封的單位名稱風牛馬不相及,叫你不知是相信信封上的好,還是相信信箋好;字體更是多樣,有的幼稚,似是請家中小孩捉刀,可是筆調非成人不能為之;有的字體活潑異常,如跳現代舞然;有的一本正經,枯味如禪;有的明顯是左手書寫;有的左斜,有的右傾;有的如刀刻;有的故意用壞筆書寫。林林總總,不一而足,目的卻只有一個:絕不讓人發現一個真實的舉報人自己。
本着有的放矢的原則,舉報信的內容百分之九十是反映程家卿的經濟問題的:如張三為了當副局長,送給程家卿多少多少;李四為了從鄉鎮進入縣城,送給程家卿多少多少;王二因為子女安排問題,送給程家卿多少多少,齊萬春、齊萬秋某次送給程家卿多少多少;佘彤某次送給程家卿多少多少;還有某某某人送給程家卿多少多少,另外百分之十中的百分之五是反映程家柳的人事上的問題的。諸如程家柳是如何如何一手遮天,壓迫,打擊排除異己的,如何將某個連說話都結巴的人提攜至青雲之上的,如何如何對某位德才兼備、不卑不亢的幹部施以白眼的,如何如何在政府換屆選舉中徇私舞弊的;剩下的百分之一是反映安寧監督體制的問題和其他人的各類問題的。
有人在信中寫道:“程家卿之所以會犯如此嚴重的錯誤,走得這麼遠,除了他自身的原因以外,監督不利也是一個重要原因。表面上看起來,現在的監督種類空前繁多,黨內有黨內監督,人大有民主監督,上級有行政監督,新聞有輿論監督,法律、檢察院還有法律監督,但是這些監督,要麼是事後的,要麼有空白、有禁區。譬如人大行使民主權力應當是獨立的,但實際上還存在許多地方領導干預,地方領導看中了誰,就以組織名義做工作,提拔誰。群眾戲稱‘人大舉舉手,政協喝喝酒’。縣人大這行使民主權利的神聖的地方機構,竟成虛與委蛇,形同虛設的演木偶戲的木偶群!悲夫!再譬如,紀委本來就是黨委的一個部門,監督同級或下級尚可,你要它監督書記、副書記,豈不是笑話!上級紀委固然可以監督下面的書記、副書記,但遠距離的監督,是否真正在實施?未暴露出問題時不監督,出了問題后再監督,能真正見成效嗎?恐怕還要打個問號……”“俗云:‘從善如登,從惡如崩’,一旦失去了約束與警策,一個人的道德觀念和人生行為,便會如走刃下坡,一發不可收拾,尤其是從程家卿身上,我們應該看到監督的重要性。”
“……程家卿這樣銹跡斑斑的一塊爛鐵,我們難道還能指望他變成好鋼來。提拔程家卿之類犯過錯誤的幹部,不謹慎是不行的。提拔犯過錯誤的幹部,不管是明知故犯,還是糊塗行事,應該承認,組織部門是有責任的……”讀了這樣真誠凱詞、觀點明確、入木三分的信,人便如喝了燒酒一樣,汗涔涔的。
看完了信,雷環山思忖道:“假如人人都不是只在匿名信中說真話,而是在分開場合都說真話,不是在出了問題后說真話,而是在未出問題時也說真話,又有人聽取這些真話,那該多好啊!”
十二月的最後一天,也就是一九九五年的除夕這一天。
這天,從舉報箱裏分撿出來的一封群眾來信,如一塊激起千層浪的小石頭,使雙十謀殺案變得更加複雜,更加撲朔迷離起來。
不看則已,一看大吃一驚。原來,雙十謀殺案只是一座露出了七分之一的冰山,起碼還有七分之門尚未露出呢!
這封來信這樣寫道:
不殺程家卿無以謝天下
不逮傅梅安能服民心
關於程家卿與傅梅在安寧狼狽為奸的事實程家卿來安寧之前,傅梅已是安寧縣的副科級幹部。傅梅原是西康縣某農場的科級幹部,后不知拜了哪路神仙,一九八九年調入安寧任城建局副局長,不到一年又調入城關鎮任副書記,在不到四年的時間裏她這樣飛躍式地扶搖直上,為此,安寧的幹部群眾意見都很大。在任上,她索卡拿要,樣樣精通,群眾深為不滿。她為什麼能成為安寧縣的政壇明星呢?民間有四句順口溜分析概括得非常精當——“XX陞官靠喝酒,XX陞官靠打賭,XX陞官靠握手,傅梅陞官靠脫褲。”據說,她與程家卿之前的前三任書記中的兩任都有非同尋常的往來。程家卿來安寧任縣長不久,她便與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憑着程家卿的勢力,她更加如虎添翼,有恃無恐,為所欲為。她政績平平,但是貪鄙之心瘋長,穢聞不斷,城關鎮副書記當了不到三年,又在程家卿的一手安排下,升任城關鎮黨委書記。雖然在安寧她只是鄉鎮之首的城關鎮鎮長,權力卻比一般副縣長還要大。有人說她是安寧的“半個當家人”,此話不假。而程家卿自從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便完全失去了理智,整天失魂落魄,無心工作。她與程家卿沆瀣一氣,狼狽為奸,把安寧搞得烏煙瘴氣。她在分管工作問題上挑肥棟瘦,把工商、財務、外貿、糧食、商業等大單位的控制權據為己有,一次就從財政局打白條領出五萬餘元,收受單位及個人的賄賂不計其數。
安寧的老百姓暗地裏都說:“安寧的天,是黑的,大白天不打燈籠走路也會跌跤。”
除了程家卿的老婆章如月和傅梅的老公王魁蒙在鼓中外,程家卿與傅梅的曖昧關係幾乎路人皆知,現舉一首題為《無聊之夜》的打油詩為證:模範丈夫屬王魁,灶冷鍋清但自炊。
若非妻子歸家晚,
哪能戴着綠帽歸?
詩中后兩句是指:傅梅靠賣身起家,常常在外與程家卿廝混得很晚回家,王魁問起,便以“工作太忙了”作答,最終在為丈夫贏得綠帽的同時,也給丈夫戴上了一頂官帽——安寧縣種子培育站副站長。
如果程家卿是雙十謀殺案的主謀,那麼傅梅也一定是雙十謀殺案的主謀。我這麼說決不是危言聳聽,證據有以下幾點:1.罪犯齊萬春、齊萬秋與初到安寧時的程家卿首次見面是傅梅介紹的;2.在逃犯佘彤是傅梅結拜的乾弟弟;3.兇手是南章縣人,而傅梅現在是南章鄰縣紅城縣組織部長,很有可能是她請來,或者指使人請來謀殺田剛亮的;4.傅梅心狠手辣,非常專橫,眼裏容不得人的,而程家卿則是個為女人去冒險、冒什麼都認為值得的“風流人物”。程傅二人既然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合謀殺人也不過是一拍即合的事。
綜上所述,程家卿和傅梅都是雙十謀殺案的主謀,只是謀殺的動機尚不清楚。
寫這封檢舉之前,我也很猶疑,很苦悶,很擔心。現在有些事真不好說,有時候舉報信竟然會到被舉報人的手上。這一回,我想通了,豁出去了。我相信省里來的同志,如果是市裡來的人,我是不會寫這封檢舉信的。既然我相信你們,那麼,我也相信你們相信我。我寫的不是人云亦云,不是故事傳奇,不是流言蜚語,而是字字真句句實在的心裏話。有些分析得也許不很準確的地方,我寫上“可能”兩個字,以作參考。
我覺得,如果不套住程家卿和傅梅這些黨內的害群之馬,黨群關係便會判若冰爐,社會風氣會每況愈下,安寧也無寧日。
為了安寧的百姓能生活在一個良好和平的環境裏,為了黨的聲譽,為了世上少一些勾心鬥角的事情,我鄭重地寫下這些檢舉信,交給你們。
魏黨魏民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