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柳暗花明
歲月如梭,轉眼間早又過去了一個月。
李偉如往常一樣,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生活沒有任何的變化。倒是他用心記住了老黃說的那些話,暗地裏觀察過,果然那些司機每每趁着領導開會,把車開到定點修理廠,去進行“維修”。
他也跟着去了一次,見有幾個司機把車停在修理廠,人卻關進修理廠老闆的辦公室里打牌。看看時間差不多,這才跟老闆打聲招呼,簽上字,開着車揚長而去。他也試着跟老闆接觸了一下,老闆熱情地問他是不是新來的,他如實回答了,並問車輛要怎樣修理。
老闆看了看他的車,然後含笑說道:“這樣吧,你每個月都把車開來保養一下,我總不會虧待你的。”說罷,拿出一條香煙,塞進他的車裏。李偉覺得自己已經開始“入門”,十分興奮,同時又有點心裏發虛,生怕被人看到他收了別人的香煙。
這天,坐了一天的李偉看看沒事,正考慮下班後去接兒子,劉主任把他叫去,嚴肅地說:“小李,現在有一項重要的任務交給你去完成。”李偉見劉主任神情莊重,不知是什麼任務,心裏一下子興奮起來,忙問:“什麼事?”劉主任說:“下午臨時接到省里的通知,叫李書記去省里開個緊急會議。她的司機老金今天身體不大舒服,其他車子也不好協調,所以想讓你去送一下李書記。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沒有!我去。”李偉忙滿口答應。
劉主任這才松下表情,笑吟吟地說:“那你就要辛苦一趟了。你馬上去老金那裏把車拿來,我已經跟他說過了。另外,駐省辦那裏我已經打過招呼,他們會安排好食宿的。你只要直接開到省委1號賓館,找到他們,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
“那我是今天回來還是等李書記開完會再回來?”李偉問,他從來沒有跟着領導一起出去過,因此不知如何安排。劉主任答道:“這還用問?你也在那裏住下,明天李書記上午開完會後,再把她送回來。”
李偉又問:“那錢主任去不去?”錢主任是市委辦副主任,李書記的秘書,李書記有什麼活動,錢主任都要跟在身邊。
“就明天半天的會,李書記說不用他去了。你儘管放心去就是,駐省辦那邊會全程安排的。”
“噢。”李偉連連點頭。從劉主任辦公室出來,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到老金,把車接過來。老金正坐在一樓的接待室,看大家打牌,見李偉找他,笑呵呵地說:“小李,今天辛苦你了。”李偉見他表情輕鬆,絲毫沒有身體不適的癥狀,心裏產生了一些疑慮。
一位司機笑着說:“偉哥,要去省城啊?”經過這一個多月的努力,李偉現在已經能跟別的司機一起說笑,但大家還是有些話不會當著他的面說,李偉覺得這些人看他的表情都怪怪的。李偉心想:“也許是我還沒有完全跟他們融到一塊吧。”
見有人問,他開心地說:“是啊是啊,送李書記去省里開個緊急會議。”幾個司機聽了,一齊哈哈大笑起來。李偉不解,看着老金,老金只是諱莫如深地看着他,緘口不言。“強哥”把牌一丟,“你們笑什麼笑!欺負人家小李厚道是不是?你們早幾年是怎麼走過來的?現在倒學會騎在人家小李的頭上屙屎撒尿了。都給我閉嘴!”
李偉不知大家笑什麼,見“強哥”幫着自己說話,十分感動,忙說:“沒什麼沒什麼,我也是臨時接到通知的。”
“強哥”站起來,四下里打量了一下,罵咧咧地說:“小李,我告訴你,你別怕這幫臭小子。這老金也是個老滑頭,他哪裏有什麼病?無非是看着今晚市領導有個活動,想跟着出去撈點禮品。——不過話說回來,今晚即使你不去,晚上的活動也輪不上你。所以,你就理解一下老金,替他辛苦一趟。”李偉這才記起,今天有一家房產公司搞了奠基禮,晚上大宴市裡相關領導,據說還準備了相當豐厚的禮物。
李偉雖然覺得彆扭,卻也知道這樣的好事輪不上自己,馬上滿臉堆笑,“這個,沒關係。我去就是。”李偉接過老金遞來的鑰匙,匆匆離去,剛出門,便聽一陣哄堂大笑,“強哥”笑得更厲害,聲音也最大,一邊笑還一邊說:“這小子像猴子揀了塊姜似的,樂得屁顛屁顛,哈哈哈……”李偉覺得被人戲弄,一時也顧不上想許多,去院子裏找到老金的車,打開門坐上去,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稍稍平靜了一會,李偉認真地看着自己的臨時座駕。這是一台奧迪A5,去年底李書記到任后才買的,到現在不過半年左右的時間,看上去還跟新的一樣。他試着發動了一下,在院子裏打了個轉,覺得開起來十分上手,心裏便有了底。想着李書記會坐着自己開的車,他又開始激動起來。
李書記叫李寬寬,是全省為數不多的女性廳級幹部之一,今年才四十五歲,仕途可謂平步青雲。李書記平時臉上總掛着矜持的笑意,讓人一眼看上去便覺得平易近人。但李偉也聽說,李書記作風十分潑辣,言出必行,從不打折扣,被人背地裏稱作“鐵娘子”,到T市就任雖然不過半年時間,卻已換掉了十幾個庸庸無為的縣處級幹部。為此,許多領導都很懼怕她。
李偉心裏十分崇拜李書記,覺得她才是真正的好領導。可由於身份及工作性質的關係,李偉卻從來沒有單獨跟李書記正面接觸過,只偶爾上班時,在樓道里會打上照面,但都是垂手肅立,不敢攀談。
李書記的司機老金今年有五十多歲,已經開了近三十年的車,此前一直跟着副書記開車。前任書記走後,老金才被臨時安排給李書記開車,等待李書記開口換人。好在老金開車十分謹慎穩重,李書記也就沒有再叫換人。老金也知道,自己年紀大了,也開不了幾年車,又不可能再安排到別的什麼部門去混個一官半職,於是也就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也不敢出什麼大的差錯,只盼望着能夠安全到站。
正胡思亂想間,劉主任打來電話,說李書記下樓來了。李偉忙把車開到大樓門口,站在車門前等着李書記。
李寬寬書記在顧市長、副書記等一行人簇擁下,來到門口,李偉早已把車門打開。李書記見是李偉,略略一愣,臉色一變但馬上又平靜了下來,向他頜首一笑,坐上車。李偉迅速回到駕駛室,徐徐啟動。李書記頻頻向窗外招手,見車已拐了彎,這才關上車窗,往後一靠,閉目養神。過了一會兒,她似乎想起了什麼,身子略向前傾,問道:“你叫什麼?”
“李書記,我姓李,叫李偉。”李偉簡潔地答道,同時兩眼緊盯着前方,小心翼翼地開着車。
“哦,對對對,你也姓李,剛才劉主任還跟我說起過,你看我這記性。”李書記輕輕地笑笑,又和藹地說,“辛苦你了,小李。”
“李書記您客氣了。”李偉恭敬地說,同時又感到一陣溫暖,果然如她的名字一樣,寬厚仁和,平易近人,於是又補了一句,“能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
李寬寬又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眼看着車子駛出了城區,沿着一條寬廣的公路,駛上高速公路。李寬寬睜開眼睛,朝窗外不住地打量着。上了高速路,她輕聲地對李偉說:“小李,不用急,慢慢開,晚上能趕到就行了。——你開點輕柔點的音樂吧,對,法國鄉村音樂,你找找,就那首《狼犬之道》。”
李偉打開音樂,找到這首音樂。這是一首由法國著名的老牌搖滾歌手Johnnyhallyday(約翰尼·哈雷狄)演唱的電影插曲,無論伴奏還是演唱,自始至終透着一種滄桑感,旋律極其動聽。李偉心裏一震,這首歌也是他所喜歡的,沒想到李書記竟然也這麼喜歡聽,而且點名要聽,真是太出乎意料了!
他的心裏忽然對李寬寬有了種親近感,心裏的緊張感也立即消失,覺得她雖然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市委書記,可是一點架子也沒有。他情不自禁地從反光鏡里看了看,見李書記正閉着眼靠在座位上,平靜的表情下掩不住她的倦容。他把音量調小了一些,專心致志地開着車,盡量不使車子有一丁點兒的顛簸。
李寬寬感覺到音量小了,微啟雙眼,從背後看了李偉一眼,見他正襟危坐,專註地開着車,復又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李寬寬似乎恢復了精神,心情也輕鬆了一些,於是調整了一下坐姿,問道:“小李,我們幾點能到?”
“大約八點鐘。”
“嗯。”李寬寬點了點頭,“既然這樣,那我們還是到了賓館再吃飯吧。”
“是,聽李書記安排。”李偉接口道。
李寬寬不露聲色地笑了笑,看着反光鏡里的李偉五官端正,鼻樑筆挺,眼大眉濃,皮膚白皙,不像老金,鼻樑扁平,面色油亮,頭髮稀疏。李寬寬覺得看上去十分舒服,心裏也有了些好感,於是莞爾一笑,輕鬆地說:“你不要太拘謹。我這也是替他們考慮,他們在那裏安排好了,就等着咱們呢。到路上的服務區吃飯也可以,如果你覺得八點多吃飯有點晚的話,我們就在路上吃,沒關係的。”
“不用不用!”李偉連聲說:“我不要緊。”
“那好吧。”李寬寬微笑道,“對了,你是在辦公室開車吧?”
李偉見李書記問話,答道:“李書記,我是在辦公室開車。”
“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五。”
“嗯……孩子多大?”
“孩子八歲了,在讀一年級。”
“愛人呢?在哪兒上班?”
“李書記,我愛人她……她現在沒上班。”
“……是這樣。”寬寬沉吟道,“你來這裏之前是在哪裏上班?”
“李書記,我原先在機械廠上班,後來買斷了之後,就一直掛着,今年一月份才調來辦公室開車。”李偉如實答道。
“嗯,好。”寬寬問了幾句,便不再問。李偉見李寬寬不再閉目養神,又把音量調高了一些。低緩深沉的音樂在車廂里回蕩着,給人一種凝重卻又清新的感覺。李偉忍不住看看反光鏡,發現李書記也正看着他,不由得一陣緊張,忙收回視線。二人不再說話。
不知不覺間,車子開進了省委賓館。賓館裏面奔出幾個人,熱情地招呼着李寬寬,引導着她進入賓館。
次日,李書記去參加會議,李偉只在賓館附近閑逛,不敢走遠。正要回房間休息,遇到一個油頭粉面的中年人,約莫四十歲光景,向他打着招呼。李偉不認識這人,但出於客套,也打了聲招呼:“你好。”
那人看了看李偉:“你是T城來的吧?是李書記的司機?”見李偉點頭,那人便自我介紹說,“我是Y市趙書記的司機,姓劉,也是昨天晚上送書記來開會的。”李偉這才想起,早上吃飯時,好像在餐廳見過他。
劉司機笑道:“咱們沒事兒,閑聊聊吧!”李偉點了點頭,二人到了李偉的房間。
“上次見到,好像你們書記的司機是個老頭子吧?姓金?”劉司機問。
李偉知道他說的是老金,便含笑道:“哦,你說的是金師傅,他也只有五十多歲,哪裏是老頭子啊!”
劉司機隨口問:“你跟書記多久了?”
李偉不好說是臨時抽來給李書記開車,便敷衍道:“唔,沒多久。”劉司機詭秘地說道:“你了解你們李書記嗎?”李偉隨口說道:“當然了解。我們李書記人好,能力強,有魄力,在T市威望很高。”
劉司機不屑地說:“誰說她沒能力沒魄力呀!沒能力沒魄力還能當上書記?我是說,你對她的生活作風了解嗎?”
李偉不知他所言何事,茫然地看着他:“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劉司機一看,知道李偉是只“菜鳥”,便附在他的耳邊說:“我聽說啊,你們李書記可是個風流人物,不騙你!”
李偉對劉司機用這樣的詞語說李書記,十分反感,便收起笑容,不悅地說:“你說什麼呀,怎麼能這樣說我們李書記!”
劉司機說:“你不信算了。像這樣的事我怎麼會知道?還不是從領導嘴裏聽來的?他們說得有鼻子有眼的,讓人不能不信!你想啊,李書記又年輕,又漂亮,她能耐再大,也不可能升得這麼快呀,肯定是跟一些領導有關係,大家背地裏都是這樣說的……”
“你別說了。我們李書記可真是個能人,在T市威望很高的,老百姓都誇讚她呢。現在都什麼時代了?女人憑能耐同樣可以當大領導!”
“唷唷唷,一口一個‘我們李書記’,好像你是她的那個似的。哈哈哈!”劉司機笑了起來。
“你胡扯!”李偉沉下臉來,生氣地說。
劉司機似乎並沒有看到李偉的表情變化,仍嬉皮笑臉地說:“怎麼是胡扯?我說的不對嗎?哎,兄弟,我看你長得這麼帥氣,是不是你跟她有一腿呀?”
李偉頓時氣血噴張,惡狠狠地說:“你他媽的放狗屁!”
劉司機聽得一愣。司機之間互相拿領導的“秘聞”或官場上的笑話當作談資,是件習以為常的事,如今見李偉說出了粗話,有些始料不及,當下也動了氣,也罵道:“你他媽怎麼罵人啊?”
李偉余怒未消,挑釁似地說:“罵你怎麼了?你如果再胡說八道,老子還要揍你!”說話間,雙手已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關節格格作響。
劉司機比李偉矮過一頭,見李偉人高馬大,不敢動粗,嘴上已經軟了下來:“也就是跟你說說笑話,沒想到你還當真了。你這人真沒意思!不跟你說了。”擺擺手悻悻地走了。
李偉見他走遠,喘了幾口粗氣,這才慢慢平靜下來。和衣躺在床上,腦子裏想着李書記過往的事情。
“這麼一個女書記,能把T市建設成什麼樣?”這是李書記剛來的時候,包括李偉在內的眾多人的疑問。經過不到半年的時間,T市的整體社會經濟環境發生了很大變化,尤其是大刀闊斧地進行人事調整,把一些在社會上名聲較差的幹部趕了下去,讓全市幹部群眾看到了一個果敢幹練的鐵腕女強人形象,贏得了極高的聲望。
現在,只要說起李書記,人們沒有不豎大拇指誇讚的。這麼一個深得幹部群眾敬重和愛戴的領導,怎麼會是一個什麼“風流人物”呢?李偉又想到來省城的路上,李書記和藹親近的話語,尤其是她喜歡聽的那首約翰尼·哈雷狄演唱的《狼犬之道》的插曲。他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像李書記這樣一個既有領導魄力,又有一種歷盡滄桑后恬靜平和的女人,怎麼會跟劉司機所說的那些話聯繫在一起!他有些煩躁,想出去轉轉,又不願意再次碰到劉司機,於是繼續在床上輾轉着。
他又開始在腦海里回想着李書記的形象。李書記約有一米六五左右,勻稱的身材略顯高挑,豐腴而絕不累贅,舉手投足端莊典雅。無論是衣着還是髮型,都像是經過專業設計師的設計,把她身體的特點襯托得更加突出。即使是鵝蛋形的臉,平時也刻意地上了些淡妝,看上去既不妖冶,卻也不隨便。
她有一雙典型的雙眼皮眼睛,隱藏在一幅淺藍色的眼鏡後面,看上去深邃而溫柔。因此,她的整個身形,用“風韻猶存”四字來形容,是恰如其分的。“她年輕的時候一定很漂亮。”李偉心裏想。這樣一想,他又突然覺得,也許劉司機所說的那些話,也許並非空穴來風,這種感覺更讓李偉覺得渾身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