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縣鄉兩級換屆基本結束,省委為了改進機關作風,提高黨委政府辦事效率,決定在兩級班子中開展為期一年的機關作風整頓。調任縣委辦副主任、縣委監察室主任的孫浩因為熟悉南江,被委派為縣委駐南江督查組組長。
前有鎮長龍林,後有孫浩,兩人穿一條褲子,韓江林夾在三夾板中間,變成肉包子裏的餡,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他把目前這種局面歸咎為撞上屠晉平的好事,屠晉平報復,有意給韓江林穿小鞋。畢竟在官場歷練了幾年,不管是對政治對手,還是對盟友,韓江林都能夠把握自己的情緒,表面上基本能夠做到一視同仁。與不喜歡的人天天一起開會、就餐,這對韓江林是一種折磨。好在他把這種折磨當成升職的一個必要鍛煉,基本上還有心理能力承受。他感到壓力時,便把怨憤的情緒轉移到楊卉身上,心裏埋怨楊卉不該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犧牲兩人的感情。更不該與他有約在先,卻讓縣委書記上了床。
韓江林與龍林的關係基本還算正常,由於兩人分別屬於白雲兩大政治集團,政治集團間只有合作,不會有融合。兩人年紀相當,資歷相近,暗暗較勁勢所必然,因此,最為親密的關係充其量只能走到政治盟友這一步,不可能成為一個戰壕的戰友。百姓常說,寧為雞頭,不為鳳尾,升職是官場中人的絕對理想,發財是陞官的終極目標,擁有深厚背景,掌握強大升職資源的龍林,將會調動一切積極因素向上爬。就像當初韓江林把孫浩視為對手一樣,他也會把韓江林視為競爭對手,如果韓江林能夠升職,他極有可能是推着韓江林前進,給自己騰出發展空間。如果韓江林原地不動,他會把韓江林視為擋路石,自然想盡辦法搬開。換一句話說,現在南江的幹部都有可能成為韓江林的人,唯有龍林永遠不可能成為韓江林的人。
南江處於河谷地帶,傍晚太陽下山後,岩石還保留着太陽的餘溫,南江人三三兩下到河邊,在清涼的河裏美美地泡上一陣。
南江半年的計生任務完成,韓江林鬆了口氣。這天早餐時分,韓江林招呼小周,今天給計生站放假,我們也放放假,拿鋪網下河打魚去?小周熱烈的應承,說,美國總統日理萬機,每年雷打不動的休假,我們計生突擊了幾個月,是該讓大夥休息休息。
韓江林到辦公室交待幾句,下得樓來,小周穿着短裝背着網在大院裏等候了。小劉問,韓書記,要不要開車去?
韓江林說,我們就在坎下的河邊,有事朝河邊招呼一聲。
小劉說,坎下離鎮子近,天天有人打,你們技術又好,你們打得魚呢,我願出十倍的價錢買。
小周說,劉師傅,一言為定,可別反悔哦。
韓江林當然知道小鎮下面的河段魚少,但他對那次給孫浩設置的陷阱記憶猶新,擔心別有用心的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每次離開辦公室,韓江林都清楚地向部屬交待去向,不給他人任何可趁之機。
在河裏撒網,韓江林恍然來到一個新天地,精神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釋放。
魚網以美麗飄渺的弧形落入水中,他提着繩子把魚網從水裏拉起來時,幾條銀色的魚兒掛在網裏活蹦亂跳,韓江林享受着難得的收穫喜悅。
小周提着私笆簍跟在韓江林身後,沿河打了一個多小時,透過竹簍,白花花的魚裝了半簍,提在手裏有些沉了,小周說,夠今天的下酒菜了。
韓江林打得性起,邊撒網邊說,多打一點,小酒下小酒,是很有滋味的。
小周說,看不出韓書記打魚是行家裏手。
韓江林說,小時家裏窮,父親常帶我下河打魚改善生活,有一年七月半,養父路邊一片水塘,見塘水渾濁,父親猜測有魚,帶着我一起去釣,釣到天黑,釣得三十多斤鯉魚,父親連說老人暗中保佑,才有這樣的收穫,拿些送人,父親把剩下的魚烘乾,有客來就炒乾魚,省了不少菜錢。
小周說,靠山吃山,我們家住高坡,家家都是稻田養魚,有客來就下田抓魚煮酸湯魚待客。
手機鈴響,小周從衣袋中掏出手機接聽了電話,捂住話筒對韓江林說,組織部辦公室張主任找你。韓江林正忙手扯網,說,問問什麼事?小周對着話筒說,韓書記這會兒不在,有什麼事需要轉告嗎?
張主任說,請韓書記下午三點前到縣委組織部來。
只通知他到組織部,卻不說是什麼事,韓江林有些糊塗了。他把網丟給小周,重撥電話過去,電話是張主任接的,她說按領導提供的名單逐一通知,他也不知道領導找韓江林有什麼事。
小周說,縣委是不是要調動韓書記工作?
韓江林心驚,心想,還是年輕人敏感。如今縣裏正在進行二級班子調整,組織部門找他,是不是與他的工作調動有關呢?當初韓江林是作為縣委常委、縣委組織部長候選人安排的,他沒能當選縣委委員,自然失去了競選縣委常委的資格,組織部長也就成了泡影。上級也沒有任命新的常委,原定分管農業的楊副書記也落選,縣委安排原定分管組織工作的王副書記暫主持組織部全盤工作。組織部長職位空缺,極大地激發了人們的想像,社會上關於組織部長的傳言很多,但這一切與韓江林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韓江林心驚,心想,還是年輕人敏感。如今縣裏正在進行二級班子調整,組織部門找他,是不是與他的工作調動有關呢?當初韓江林是作為縣委常委、縣委組織部長候選人安排的,他沒能當選縣委委員,自然失去了競選縣委常委的資格,組織部長也就成了泡影。上級也沒有任命新的常委,原定分管農業的楊副書記也落選,縣委安排原定分管組織工作的王副書記暫主持組織部全盤工作。組織部長職位空缺,極大地激發了人們的想像,社會上關於組織部長的傳言很多,但這一切與韓江林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如今韓江林唯一寄希望的是上級組織直接任命他為縣委常委。按照以往慣例,落選的常委候選人經過省委黨校培訓以後,市委將直接把他們安排進入縣級班子。當然也有例外。岳父蘭槐當初曾經是副縣長候選人,競爭兩次都沒有當選后,再也沒有機會進入縣級班子。
當然,韓江林才二十多歲,有足夠的年齡資本,一次落選不至於傷筋動骨。當前最為關鍵的是在南江書記位置上穩住陣腳,一旦他在二級班子調整中,出任某個科局的局長,意味着基本失去了進入縣級班子的機會。鎮黨委書記和科局長相比,如同朝中官員與封疆大吏,孰輕孰重自然不言而喻。出於此種擔心,韓江林自然不希望接到組織部的任何通知。
韓江林心事重重,無心打魚了,對小周說,回去休息一下,吃了早飯好進城。
小周說,跟着宣傳部,一不小心犯錯誤,跟着組織部,天天有進步,組織部叫你,肯定有好事情。
韓江林說,正科級在縣委這一級算是到點了,不會再有好消息了,只有市委組織部這一級通知,才有可能是好事情。
回到鎮上,韓江林叫小周把魚拿到廚房炒了,回宿舍了一身乾爽的衣服。開飯時,孫浩、龍林以及幾位副鎮長早已在座,孫浩對韓江林恭敬地笑臉相迎,熱情地站起來讓座,江林,坐,聽說兩大頭非常器重你,今天叫你上縣,一定有好消息等着你。
孫浩的態度讓韓江林一頭霧水,以為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在官場中,微笑亦如氣候,可以觀照人事動態。對於運用者來說,它既是策略,也是投資。上級對下級微笑是如同恩賜,同事之間微笑則是禮節,下級對上級的笑則意義多重,如果是迎合,則是一種投資,如果是支持的笑,則出於敬重和崇拜,如果是和膽怯的笑,則是驚恐和無奈。自從疑心孫浩在他背後搗鬼,韓江林一見到孫浩的笑,心頭就發毛。他無法從孫浩的笑容中獲得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器重有什麼用?韓江林笑着念了一道流行的順口溜,不跑不送,原地不動,又跑又送,提拔重用。
龍林年輕,受官場習氣污染少,還不工於心計,向韓江林爆料了縣委常委會討論幹部的一些細節,說,屠書記確實非常欣賞你。他摩仿屠書記的語氣說,江林同志在南江辦了很多實事,月亮茶場,天華山紅天麻基地引起市委領導的重視,特別是對同志有一顆愛護之心,他在天然林事件領導小組工作期間,盡最大可能的保護幹部,市委調查組最後沒有處理任何人,這與江林同志耐心細緻的工作分不開。
龍林把屠晉平的語氣,神態、手勢摩仿得惟妙惟肖。孫浩大笑,對對,屠書記就樣子,龍林,你當鎮長真是屈才,要是當演員,肯定會成為明星。
韓江林說,龍鎮長真會編笑話,屠書記在哪說過這樣的話?
龍林笑而不答。
韓江林上班時間準時趕到縣委組織部,張主任一見韓江林,臉上綻放花團錦簇般的燦爛笑容,熱情周到地請韓江林坐,把一杯茶水遞到韓江林手上,說,韓部長請喝水。刊江林客氣地說了聲謝謝,回頭聽明白了她的稱呼,心下生疑,玩笑道,韓部長?是不是調我來組織部當衛生部部長?張主任笑笑出門去,一會兒回來,對韓江林說,屠書記叫你過去。
韓江林心裏一驚,不知道屠書記親自找他談話是好事還是壞事,如果事前知道情況這麼複雜,他一定后打電話問問潘副書記。他遇事一向鎮定,這會兒跟着張主任穿過長長的走廊走向屠書記辦公室里,心裏緊張得怦怦亂跳,腳像抖得像篩糠一般。他不得不承認,在決定人生命運的關鍵時刻,沒有誰能夠鎮定自若。
張主任推開微閉的門,朝里招呼一聲,說,屠書記,韓書記來了。韓江林望着張主任的背影,怎麼也弄不明白,才一會兒時間,她怎麼改了兩個稱呼?
張主任側身讓韓江林進門,隨手關上了屠書記辦公室的門。
屠晉平書記依然坐在他的老闆桌背後,左邊的單座沙發上坐着姜正達縣長,右邊的長沙發上坐着王朝武副書記。韓江林被屋裏嚴肅的氣氛嚇傻了。
屠晉平彷彿什麼也不曾發生,朝韓江林點點頭,算作招呼,順便提示韓江林就近坐他背後擺着的凳子。韓江林退到木椅前站定,一看陣熱有三堂會審的味道,心裏更加緊張,額頭髮涼,全身冒着虛汗。
王朝武副書記理解韓江林的緊張,拍了拍沙發,江林,坐這邊來吧。
韓江林瞟了屠晉平一眼,他從煙盒裏掏出煙,甩了一隻丟給姜正達縣長,拿過桌上的打火機從容不迫地點燃了煙。韓江林從他淡定的臉上沒有獲得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屠晉平悠悠地抽了一口煙,左右看了一眼,咱們開始?兩位副書記點點頭。屠晉平的語氣忽然凝重起來,慢條斯理地說,今天白雲縣委三個書記都在,找你談話,就是想宣佈一個重大的決定。
屠晉平語氣一頓,韓江林心兒提到嗓眼上。但屠晉平並沒有立即宣佈決定,換了一個語調說,當然啦,在縣級班子調整之前,你的工作得到了全縣幹部職工的一致好評,加上縣委極力推薦,南原市委把你列為白雲縣委常委,並作為縣委組織部預備人選報送上級組織部門,得到他們的同意,這次縣級換屆沒有完全實現組織意圖,我這個當書記的有責任。
王朝武副書記說,我分管這塊工作,我有責任。
姜正達也說,這不是哪一個人的責任,這是白雲縣委班子的責任。咋一聽這話,似乎白雲縣委班子是鐵板一塊,其實分歧大着呢。韓江林自然明白這就是政治技術問題,在換屆之前,姜正達自然極力想撼動屠晉平,進而取而代之。換屆后,屠晉平巋然不動,姜正達見風命名舵,調整自己的政治策略,由公然競爭改為暗地競爭,表面上極力配合屠晉平的工作,給外界以團結協作的假象,因為誰都明白,按照團結出幹部、團結出生產組織要求,唯有團結才有政治前途。
屠晉平說,縣委從愛護幹部出發,徵求上級組織部門意見,決定任命你為縣委組織部部門。
這是一個意外,韓江林吃了一驚,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屠晉平揮揮手說,我們知道你只是縣委候補委員,縣委組織部門原則上由縣委常委擔任,由縣委候補委員出任組織部長,這在白雲、南原、甚至黨的歷史上,均屬特例,但不是沒有。
屠晉平說,做出這個決定,我和姜縣長、王書記反覆研究,並徵求上級組織部門同意見,頂住各方面質疑,承擔了很大的壓力,你是個人才,人才難得,為了人才我們願意承擔一切風險,希望你能夠體會我們的苦心,要發揮你的聰明才智,同時要用寬廣的心胸為縣委推薦、培養和使用才人,提高白雲組織工作的質量、效率和層次,為白雲的經濟發展提供人才保障,這就是為什麼我們三大書記一起找你談話的原因。
韓江林從最初的驚喜中鎮定下來,暗暗地觀察屠晉平,在發生那樣的事情以後,他竟然能夠如此平靜。他雖然說這是縣委的決定,但他的話仍然在強調他的主要作用。一般的領導習慣於把人才的培養歸於個人的意志和功勞,其實,人才的成長是一個綜合因素,特別是能夠進入縣級的幹部,個人意志的因素相對較少,主要體現了綜合性的背景要求,即當官靠背景之景。如果沒有上級組織部門的同意,即使屠晉平有心提名韓江林出任組織部長,在縣委常委會上也不會獲得通過。
這一次,為什麼屠晉平不遺餘力地幫助自己呢?韓江林滿心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