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王妹從醫院生產回到家,蘭東進撇下一家人,抱着襁褓中的寶寶飛快地跑上樓。劉文芝急得在後面緊追,叫道,小進,小心。王妹臉上掛着幸福母親特有的溫和,笑着安慰道,媽,沒事。劉文芝說,萬一摔倒怎麼辦?韓江林心悚了一下,心想,兒子小時摔成了殘疾,一向讓她榮光的女兒在床上躺了半年,要靠攙扶才能勉強走幾步,她的重負該有多沉重啊。
韓江林敏捷地擠上前,緊張跟在蘭東進身後,萬一蘭東進失足,他在後面保駕護航。
曉詩,你看看,這是兒子,我的兒子,我們的兒子。蘭東進激動得口齒不清,他一向把自己的東西看成兄妹共有的。蘭曉詩丟了書卷,掙扎着起身。韓江林上前扶蘭曉詩靠在床檔上,從哥哥手裏接過襁褓,纖細的手指輕輕在寶寶紅潤的臉上一劃,說,多可愛的兒子,多漂亮的兒子,望着蘭東進說,哥哥,祝賀你當了父親。蘭東進興奮地搓着手不知所措。蘭曉詩把臉貼在寶寶*的臉上,幸福地呢喃,嘔,我可愛的乖寶寶。
此情此景讓韓江林黯然心酸,側轉身把盈目的淚一揮。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蘭曉詩期望做母親的急迫心情了。
哎喲,蘭曉詩驚叫一聲,韓江林吃了一驚,一個箭步跳上前,發現寶寶仍然在蘭曉詩懷抱里,蘭曉詩滿臉痛苦的表情。韓江林接過嬰兒遞給岳母,扶着蘭曉詩問,你怎麼了?蘭曉詩簡潔的回答,痛。
她手扶住自己的臀部,試圖抬起腿,一向失去使喚的腿居然慢慢地抬了起來,蘭曉詩放下左腿,右腿也慢慢抬了起來。她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腿。韓江林疑惑地看着蘭曉詩做這一系列的動作。蘭曉詩突然撲在他懷裏哇啦啦大哭起來。劉文芝抱着嬰兒轉過身來,看着韓江林問,怎麼啦怎麼啦,意思好像在責問韓江林欺負蘭曉詩。
蘭曉詩破涕為笑,對韓江林說,我想下床。韓江林使要伸手抱她下來。她微笑着搖頭拒絕,讓韓江林攙扶她下床。蘭曉詩雙腿着地,顫顫地站立起來,然後,掙脫韓江林的手,搖搖晃晃地向前走了幾步。
劉文芝看着女兒,臉上的疑惑漸漸變成了驚喜,歡欣地叫道,曉詩,你能夠走了?仰望着天花板說道,老天有眼啊。
一道電光劃破了韓江林心靈的陰霾,韓江林亦喜極而泣,眼看蘭曉詩要倒,韓江林伸手扶着她,蘭曉詩身子軟軟,氣息柔柔,說,我的腿有點感覺,但沒有一點力,好像還不屬於我。劉文芝想把寶寶遞給韓江林,蘭東進奪過去,緊緊摟在懷裏。
劉文芝輕輕敲了敲女兒的腿,問,痛嗎?蘭曉詩說,不痛。劉文芝又用力敲了敲,蘭曉詩皺了皺眉頭,說,痛。劉文芝又掐了一把女兒的腿,痛嗎?蘭曉詩唉喲地尖叫,不解地看着母親。劉文芝站直了身子想了想,用醫生特有的冷竣語氣說,腿部有了感覺,說明腿部的神經開始恢復,不過,恢復起來需要一個過程。
她交待蘭東進,你每天給曉詩按摩三次。又轉向韓江林說,病情的恢復與心情有很大的關係,你要多和曉詩說話,經常扶曉詩下樓走走,晒晒太陽,曉詩的恢復因為我的寶寶的到來,寶寶是我家的吉祥天使。
劉文芝對着樓下喊,曉詩爸,曉詩爸。
蘭槐正在廚房燉雞,聽到喊聲朝樓上大聲喊,什麼事。
劉文芝命令道,你上來。蘭槐咚咚上樓。劉文芝說,你給寶寶取個名字,字典翻爛了還沒想好,寶寶是吉祥天使,叫蘭吉祥好了,好聽又吉利。
蘭吉祥?蘭槐複述一遍,詫異地問,什麼吉祥天使啊。
劉文芝說,曉詩見到寶寶高興,腿部神經開始恢復了感覺。
說者冷竣,聽者無異於驚天喜訊。蘭槐依着韓江林站着的蘭曉詩,又看看蘭東進懷抱的小寶寶,似乎不相信這個天大的驚喜,他蹲在曉詩面前,捏了捏曉詩的小腿,小心地問,小詩,痛嗎?
曉詩點點頭。蘭槐站起身拍了拍韓江林,不再說什麼,站起身默默地下樓,韓江林看到他下樓的時候,回望了曉詩一眼,蒼老的眼睛盈滿了淚水。
大愛無言,韓江林再一次感覺到父愛的偉大。
樓上只剩下夫妻倆,韓江林輕柔地給蘭曉詩按摩着腿,曉詩的修長而勻稱,光滑如玉,韓江林宛如在一架精緻的鋼琴上演湊着一首悠長的抒情曲。蘭曉詩享受着丈夫的似水柔情,明亮的眼珠兒流泛着無邊的幸福。她的臉慢慢紅潤,眉色飛揚,身子微微地扭動,給了韓江林一個暗示,韓江林心領神會.蘭曉詩雙手如勾,緊緊纏住韓江林,附在他耳邊說,老公,想我了吧。韓江林氣喘喘吁吁,熱烈地親吻曉詩溫潤的臉頰。曉詩說,老公,等我好了,我好好地給你。
纏綿了一會兒,蘭曉詩意亂情迷,似乎把握不住自己的慾望,讓韓江林一遍一遍地撫慰自己,仍然覺得欠缺什麼,她欲伸手解韓江林的衣扣,說,來吧,我想要你。韓江林堅決地搖着頭說,不不不,親愛的,醫生禁止你*,我不能害你。
蘭曉詩仰着漂亮的頭,滿臉媚笑,老公,這是我所希望的,怎麼是害我呢?聽說*能夠增加血液循環,增加神經感覺的靈敏度,自然有利於我的神經恢復。
韓江林拍了后她略顯清瘦的臉蛋,這是哪來的歪歪道理?怎麼連醫生的話不相信了?
醫生的話要信,不能全信,生命科學是人類至今無法完全破解的謎,醫生的話又怎麼可信?
夫妻倆正在戲鬧,樓下傳來歡騰的喧嘩聲,接着響起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韓江林推開窗,楊卉父母親、楊卉、楊蕾一幫親友挑籮擔擔,上蘭家祝賀三朝了。韓江林對蘭曉詩說聲,你好好休息,我下去看看。蘭曉詩嗔怪道,一聽楊卉家人上門,看把你急的。韓江林寬容地笑笑,回道,你老公知恩圖報,說明是值得一生依靠的大好人。
白雲鄉俗,病人病癒,親友要挑雞抬鴨上門,喝酒唱歌,乃至於通元宵達旦,慶賀病人戰勝病魔。加上蘭家喜添貴子,雙喜臨門,楊家作為親戚,自然少不了要上門恭賀。
韓江林和楊家人見過面,卻沒有見到楊母,韓江林眼睛在人群是搜尋,問楊卉,楊媽媽呢?楊卉心領神會,也不看韓江林,說,在樓下呢。韓江林咚咚下樓。楊母正把一張張黃黃的張天師鎮宅圖往門額上貼。空氣中飄溢着濃重的硝煙,再看看門額上飄揚的神秘的草紙圖案,韓江林忽然產生一種莫名的敬畏情緒,當他看見岳父蘭槐以淡定的目光看着楊母的行動,擔心一向並不迷信的蘭槐對楊母產生不好的印象,以一種異樣的聲音叫道,媽。楊母回頭瞥了韓江林一眼,把手中的紙符遞給韓江林,命令的語氣說道,你幫我拿好,矮小的身子顛顛地從花園裏拿來小凳,要把紙符貼在門額的更高處。
韓江林用徵詢的目光看着岳父,以便在得到岳父的支持后,阻止楊母的行為。蘭槐對韓江林笑笑,默許了楊母的行為。
楊母貼好圖,認真地仰視一遍,認為滿意了,對韓江林說,我請鬼師看了,曉詩出事就是因為撞了*,貼上一道符就好了。
車禍在交警隊那兒已經成了一件無頭案,韓江林還能再說什麼?人們因為過多的無法解釋的人生際遇,才變得迷信的吧。
劉文芝端着甜酒蛋送到楊母手上,楊母邊接碗邊說著吉祥的話,蘭家喜添貴子,長命富貴,易養成人。
劉文芝說,親家吉言。
楊母說,日子像甜酒一樣甜,像蛋一樣圓滿。
楊母吃完甜酒,牽着韓江林的手到樓上曉詩房間,神神秘秘地說,我問過師傅了,你們倆屬金剛命,命太硬,好多事都不順,東街有個瞎子師傅看得准,解命的手段高,縣裏好多領導都請他算命,她一天只看六個,好多人都排隊等她看,我跟她說好了,明天早上帶你們過去看一看,請她解一解,你能官升三級,曉詩身體會復原,早生貴子。
孩子是曉詩無法釋懷的結,一聽說到孩子,她扭頭一邊,臉沉了下來。韓江林心驚,對楊母說,明天我們去看,你先下樓去抱抱吉祥,孩子生得挺可愛的。
韓江林送楊母下樓,回頭,蘭曉詩端坐床上,臉上張揚着金剛怒目式的憤怒。楊母剛剛說到金剛之身的話,蘭曉詩說金剛現形,韓江林心說不好,涎着臉在蘭曉詩身邊坐下,伸手扶蘭曉詩,她惱恨地甩開,質問,你明天真要去看什麼巫婆?
韓江林笑着糾正,不是看巫婆,是算命先生。
蘭曉詩鼻子哼哼,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那麼想要孩子,為什麼不和楊卉結婚?
韓江林見曉詩橫性子來了,陪着小心說,楊媽媽不是關心我們嗎?老人愚昧,說錯了話,你就不能寬宏大量一點?
曉詩白了韓江林一眼,橫眉堅眼,我看那老東西故意拿她女兒來羞辱我,不就是生個孩子嗎?
韓江林有些生氣,責備道,你是媳婦呢,哪能這麼說老人?
媳婦?誰是她媳婦?你想到女婿就去呀,跟她女兒去,老婆孩子熱炕頭,多美的人生啊。蘭曉詩傷感之極,伏倒在床,用被矇著頭失聲痛哭。
韓江林伸手去抱她,蘭曉詩憤怒地掙脫。韓江林站在床邊縮手無策。
蘭曉詩渲泄一通,用枕帕抹掉臉上的淚,順手把枕帕往地上一丟。韓江林被她的粗莽嚇了一跳,驚恐地看着蘭曉詩。蘭曉詩整裝肅容,端坐在床邊,望着窗外幽幽地嘆了口氣,冷冷地叫道,江林。韓江林驚問,什麼?
曉詩凝視窗外,並沒有看韓江林,我們不是一路人,門不當,戶不對,性情趣味自然不同,當初我決定跟你的時候,向博士以門第差異來勸我,我不相信,認為愛高於一切,能夠涵蓋一切,現實打破了我的夢想,相對強大的物質世界,柏拉圖式的精神愛情,不過是美麗的肥皂泡而已。
淡漠的話猶如穿胸利箭,韓江林心中苦水橫溢,凄楚無比,伸手捧曉詩的臉,想面對她的眼睛,曉詩輕輕撥開他的手,漠然地看了他一眼。韓江林說,曉詩,我們相親相愛,關於孩子,我並沒有說什麼啊。
我在你的眼睛裏看到了期盼,無言的期望猶如無形的責備,更加令人傷心。
韓江林搖着曉詩的肩,不,不是這樣子,我當初說過,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我要守候你一生一世。
愛情誓言就像春天的花瓣,少女捧在手裏會聞到迷人的芳香,婦人捧在手裏,除了回憶一個舊夢,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韓江林凄然在叫道,曉詩,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無情?
蘭曉詩看了韓江林一眼,眼裏閃過一絲柔和的光,但她很快掩飾掉這點溫柔,伸手拍了拍韓江林,冷冷地說,江林,謝謝你對我的寬容和照顧,你是一個好人,我離開后,相信你會找到溫柔體貼的女人。
曉詩!韓江林撕肝裂肺般叫喊。
房門外傳來楊卉的聲音,江林哥,曉詩,樓下鬧翻了天,你們倒有情致,躲在樓上纏綿。
韓江林抹去臉上的淚,對楊卉笑臉相迎,說,請坐。蘭曉詩的淚痕卻無法掩飾,楊卉看看曉詩,又看看韓江林,彷彿明白了什麼,她挨着曉詩坐下,說,伯母說你能夠走了,我扶你下樓。蘭曉詩假裝愉快地答應。楊卉扶曉詩下床,曉詩離開楊卉,居然能夠小走幾步。楊卉興奮地擁抱曉詩,說,你能走了,雙喜臨門,多好啊。
曉詩說,你扶我下樓吧,我想呼吸新鮮空氣,晒晒太陽。回頭對韓江林說,你把事情好好想一想,有個思想準備。
楊卉對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不着要領,回頭莫名地看了韓江林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