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換烏紗城下之盟 顯幽靈分道標施
陶鐵良走出宿舍樓門,掏出鑰匙打開車門,鑽進沙漠王,向市公安局招待所駛去。
沙漠王開進一條衚衕。陶鐵良覺得背後有動靜,剛要回頭,一支槍管頂住了他後腦勺。
“不許回頭。不聽話,就打死你。把車靠邊停下。”
陶鐵良並沒慌張,他邊停車邊說:
“你玩得過了,朋友。你知道我是誰?”
“不許回頭。我當然知道你是誰,新上任的公安局代局長陶鐵良。”
車停在衚衕右側。
“你怎麼上來的?”
“你的車,我什麼時候想進來就進來,換鎖也沒用。沒兩下子,能和你公安局長過招兒?你應當知道你這個局長是怎麼上來的。感謝你把勿忘我商城的美元轉到了我們手裏。要沒有這條,你就當不上這個局長。我還知道,你們馬上要提審焦東方。我就是為這個找你來的。”
“你是什麼人?”
“自己人。聽說過王中王嗎?”
“沒聽說過。”
“撒謊。陳虎還向你打聽過王中王呢。不許回頭,我就是王中王。”
陶鐵良想從駕駛室的後視鏡看看是誰用槍指着他,才發現後視鏡已被翻過去,根本看不見。
“說吧,我不管你是不是王中王。我看你充其量不過是王中王的馬仔,如果真有王中王的話。你找我什麼事?”
“你聽好了。你提審焦東方的時候,要按我說的去做。你先掏出白色過濾嘴的香煙,用右手中指和食指的第一節夾煙,叼住煙後用火柴劃了兩次才把煙點燃,抽了兩口就把煙滅掉,過幾分鐘再掏出一支黃色過濾嘴煙,用打火機一次點燃。”
“這是接頭暗號?”
“對,是接頭暗號。”
“我和誰接頭?”
“焦東方。”
“他?”
“老對頭,對吧?從現在起,你們不是老對頭,是朋友。”
“接上頭之後,還有什麼事?”
“我給你一支香煙,裏面藏着密寫顯影藥水。你找個機會交給焦東方。這支煙能抽幾口,別人看不出破綻。你要暗示給焦東方。明白嗎?”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照着你們的安排去做?”
“因為你早就按照王中王的指示去做了。你轉移了美元,你密捕了沈東陽。因為沒有王中王使勁,你根本當不上局長。還有,你記住了,要是你背叛了王中王,不照着辦,或者把這件事捅出去,我保證你第二天就下大獄,一輩子爛死在牢房裏。相反,你辦得漂亮,用不了多久,就把你代局長的代字去掉。明白嗎?”
“我懷疑你有沒有那麼大的權力。”
“你最好相信,免得後悔。官場上拉幫結夥,你死我活,這個你應該懂。別耍花招,你泡妞打洞、吃黑錢,我全掌握。你早不是人民警察了,你是警察的敗類。再見面的時候,你少在我面前裝正人君子。開車,到路口減速。你會在後座上找到一個煙盒,把它交給焦東方。”
沙漠王駛到路口減速。
“不許回頭。”
後座上的人敏捷地下了車,消失在人群里。
陶鐵良這時才發現前胸後背出了一層冷汗。他並不懼怕陌生人的槍口。他懂得中國黑道向來是打黑槍,開槍不說話,說話不開槍。用槍口指着你,那是要跟你做交易。讓他出了一身冷汗的是陌生人完全掌握高層機密,自己的前途和命運已完全被人所牢牢地控制,這才是最危險的。
手心裏出了汗,在方向盤上打滑。他不知道該把沙漠王開往哪裏。熙熙攘攘的街道在他的眼裏變成了沒有任何分別和方向感的沙漠。市公安局的局長辦公室,本田雅格專案組的組長辦公室,是他該去的地方嗎?他迷惑了。不,這樣不行。我要冷靜地想一想,事關重大,走錯一步,全盤皆輸!
陶鐵良把車停在酒吧一條街的西部大酒吧門前。酒吧上午不營業,沒有任何客人。他敲開了掛着“現在休息”木牌的玻璃門。出來一個穿紫花睡衣的長發青年,他是西部大酒吧的老闆,綽號叫阿里巴巴。
“喲,陶局,大清早……”
“少廢話,我在你這兒休息休息。”
阿里巴巴把陶鐵良讓進裝飾成美國西部風格的酒吧內,打個呵欠說:
“您的家到了,大人。您是坐吧枱高凳,還是沙發,您由着性。就是沒小姐陪着您。洋酒您挑着喝,也由着您的性。我就不陪了。昨晚上四點多才睡。得,走時候你把門給我撞上就行了。”
阿里巴巴消失在酒廊後面,能容納近百人喝酒的酒吧只剩下了陶鐵良一個人。
陶鐵良走到酒廊前,找到一箱調酒用的蘇打水,把它重重地放在巴台上。他坐在高腿吧凳上,從紙箱掏出好幾個易拉罐蘇打水,起開罐蓋小口,對着嘴喝了好幾口。
冰涼的蘇打水帶着汽泡進入他的腸胃,使他不安的思緒逐漸冷靜下來。他反覆在兩點上設問:這件事的真實性?這件事能不能做?
多年的刑警生涯,使他結識了眾多的黑道人物,有的發展成了眼線,阿里巴巴就是其中的一個。他深知,刑警的資源就看他手裏有多少條混跡江湖的眼線。線人活躍在各個領域,信息量大,各有各的勢力範圍。一旦案件發生,他們在第一時間就能摸清真相,刑警幾乎離不開他們。他們給刑警創造破案。立功的機會;刑警對他們格外關照,使其減免法律的懲罰;他們反過來再對刑警給予回報,小則塞些黑錢,大則送輛轎車。一棟房子。所以,陶鐵良對他手下的刑警擁有私車,甚至幾個月換輛新車之類的事情從不追究,只是提醒他們別出大格。改革開放,大家都忙不迭地原始積累,警察不能做生意,又不能兼職,遇到惡性案件九死一生不用說,平日值勤沒白天沒晚上的拋委舍子,撈點黑錢權當獎金吧。哪國的警察沒有這樣一段歷史,何況中國這麼窮、這麼累呢。一次,當蔣大賓要處分一個吃黑錢出了事的刑警時,陶鐵良挺身而出,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因而他手下的人個個對他罵他們心說誠服。只有一次他動了怒:一個警察在聊天時開了句玩笑,說“政府給咱們發工資,黑社會給咱們發獎金”。陶鐵良左右開弓抽了這個警察兩個大嘴巴,他罵道:“你小於別得了便宜賣乖*
他想來想去,用槍口頂着他的人不是黑道上的人。借六個膽子給他們,也不敢用槍項公安局長的腦袋,那以後還玩不玩了!
但也不像是白道上的。官場上的人,玩黑的也有一套遊戲規則,動刀動槍是黑人所為,唇槍舌劍就能把你置於死地。或者動用國家機器,冠冕堂皇地把你解決掉,用不着玩蒙面大盜的把戲。
陶鐵良真的被搞糊塗了。搞不清來者是黑道的還是白道的。但有一點他很清楚,這個人,或者是說派這個人來的人,掌握着高層機密,連就要提審焦東方這類的最新的計劃他都知道。而知道這個計劃的只有專案組的九個人。焦小玉嗎?有可能,牽涉到她的哥哥,有切身利益。周森林嗎?也有可能,他是焦鵬遠的親信,一手提拔上來的人。方浩嗎?也有可能,他善於權術,永遠立於不敗之地。紀濤嗎?也有可能,他身居高位,控制全局。並未列入專案組的蔣大賓嗎?也有可能,他與蔣月秀父女情深。專案組另外三名工作人員嗎?也有可能,能進入這個層面的不可能沒有背景,計劃傳出去后,不知何方神聖先下手為強呢?更何況,焦鵬遠、焦東方父子的派系僅僅是露出了冰山一角,誰知道還有多少人?推一被陶鐵良排除在外的是陳虎,他堅信陳虎是正直、奉公守法的幹部,他疾惡如仇,絕不可能涉足任何違紀違法的事情,連泡妞打洞的事情都不敢做。
陶鐵良從煙盒裏取出煙,裏面只有這一支三五牌香煙。它與真煙沒有任何區別,只是過濾嘴那截比較硬,顯然裏面藏有個小藥瓶。
密寫顯影液提示他,剛才發生的一切不是夢,是個非常現實的危險。一旦把這支香煙交給焦東方,我就是串供,就是焦東方的共謀犯罪分子,再也沒有回頭之路。拒不執行什麼王中王的指令,或者乾脆向組織說清全部問題?不行,那我的前途就完了,至少不能再當這個局長了。不行,不能說。對,先拖下去,沉默地拖下去。王中王不會僅僅由於我拖下去不辦就會登我於死地。如果他們舉報我,再想找個人與焦東方接頭也就難了。
陶鐵良下了高凳,走出酒吧。
陶鐵良到了設在市局招待所的本田雅格專案組辦公室,見陳虎已在等他。
“鐵良,你臉色怎麼臘黃臘黃的,是不是病了?”
“沒什麼。可能熬夜熬的。陳虎,你不必天天來這裏上班,你在反貪局還有一攤子工作呢。專案組只是個臨時機構,我也不會老往這裏跑。這也不是什麼大案子,讓下面幾個工作人員去跑就行了。你以為我真敢使喚你呀。我這個組長,你別當真事似的。”
“鐵良,我真是向徐彙報工作來了。”
“別罵我。跟我彙報?你不是折我壽嗎。你少罵我兩句,我就知足。布衣之交不可忘,這點道理我還懂。沒正事,咱倆喝茶。有正事,我洗耳恭聽。”
陳虎如實把在日本料理的所想談了一遍。但沒有說與周森林、焦小玉吃飯的事,怕引起陶鐵良的誤會。
陶鐵良暗暗佩服,陳虎真是機警過人。可惜,任他這麼查下去,自己的老底都要被他揭穿。
“嗯,陳虎,你的推理很有意思。但歸根到底是推理,不是證據。以後你改行專寫小說吧。”
“鐵良,鬧靈堂的那個人,你知道他的下落嗎?”
“我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
“他的名字,我總算打聽出來了,叫沈東陽。我去了一趟勿忘我電器商城,已經沒有什麼人了,只有幾個留守的。他們也不知道沈東陽到什麼地方去了。我記得,當時幾個人把他推出了會場,好像推他的人里有一個市局的。會不會把他拘留了?”
“這個好查。派出所,看守所,你打個電話問問就知道結果了。如果拘留了,一定會有登記。你認為那個沈什麼的有什麼價值嗎?”
“吃不準。他應當多少了解點商城內部的情況吧。”
“老同學,不是我潑你冷水,一個售貨員能了解什麼內部情況?不外乎是勞資糾紛,我們又不是勞動仲裁機關,哪有工夫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依我看,我們重點突破兩個人,一個是何可待,他父親的事情他應當知道一些,他本人也有重大嫌疑,組織人力查他的公司。第二個是焦東方。地平線飯店的小車隊就有十幾輛本田雅格。有棗沒棗打三竿的事,你我實在是沒那種精力。最近刑事案件居高不下,我主要的力量還是要放在惡性刑事案件上。手裏拿槍的罪犯總比不拿槍的罪犯更危險。走私的案子,其實跟公安、跟反貪,關係不大。讓小玉去抓吧,她是干這個的。你要沒什麼事,我回局了,限期破案的幾件大案讓我抓着瞎呢。”
“那就這樣,該做的我就做了。鐵良,你也得注意身體呀。老話說,三十歲前人找病,三十歲后病找人。我們早到了病找人的年齡啦。”
“謝謝。你也悠着點。”
陳虎離開了專案組辦公室。
陶鐵良關好房門,從裏面鎖上,回到沙發上坐好,掏出只裝有一支煙的三五牌煙盒,小心地取出煙,仔細地觀察。
從端面能看見黃色的煙絲,放在鼻孔聞聞,是煙的香味。它的柔軟與彈性與真煙沒有任何區別。僅在接近過濾嘴的部分及過濾嘴,用手捏時能感到裏面有什麼東西。陶鐵良猜可能是個塑料小瓶。他想,中國黑道根本做不出來這種東西,它應該是美國中央情報局或英國蘇格蘭場,或者是以色列摩薩德、前蘇聯克格勃的產品。在中國,只有權力機關才有權進口這些東西。莫非正中王是公檢法內部的人?陶鐵良冷冷一笑,看來公檢法的腐敗不僅在基層,上層也有問題。這個判斷使他恢復了自信,能與上層的腐敗分子溝通並成為他們的一部分,也許是件好事,不僅能受到他們的保護,而且能得到重用。高層永遠需要中層,中層永遠需要基層,誰能適應現行的政治體制誰就能很好的生存。只有像陳虎這樣的傻冒才會去和體制的弊病去硬碰。燈下黑!陶鐵良覺得自己~下子抓住了事物的本質,心中的犯罪感也同時~下子消失了。他明白了治人者與治於人者擁有表面看上去一致,實則完全不同的兩種道德標準和價值觀。在治人者內部,一切交換都是赤裸裸的;而治人者在治於人者的群體眼前,個個都閃爍着真理的迷幻色彩。他慶幸自己終於走出了真理的迷彩,以密寫藥水向著治人者的地位挺進。
焦東方帶着嘲弄的微笑出現在他眼前,陶鐵良倒吸一口涼氣。正是這個人奪去了我妹妹玲玲的生命,而交給我的使命是去救他,救一個對殺害我妹妹負有幕後主使罪責的兇手!
對妹妹的背叛比對真理的背叛更加折磨陶鐵良的心。真理是抽象的,一個活生生的青春軀體被焦東方的陰謀化成了骨灰,無論站在什麼角度看這都是深仇大恨!
陶素玲的身影出現在陶鐵良眼前,她站在焦東方的對面。她指着焦東方對陶鐵良說:哥哥!哥哥!你為了保住局長的位置,為了爬到更高的位置,就去幫助這個罪犯嗎?你這樣做,還是不是我哥哥?還是不是個人?
玲玲,我沒辦法!我沒辦法!
你與焦東方勾結,不僅黨和人民要審判你,我也要審判你!讓你一生不得安寧!
玲玲,你已經死了,人死不能復活。我就是把焦東方殺死,你也不能復活。如果我不照着他們的要求去辦,我必然身敗名裂,你願意看到我一跌到底嗎?能熬到局長的位置,我容易嗎,玲玲,我不能由於你,而把我的前程和一生毀了!即使我毀了,你也不能復生啊!
哥哥,你是個軟骨頭!沒有脊梁骨的人!
玲玲,人生能夠不妥協嗎?這不是我的錯,是體制的錯!我知道,我完全在他們的控制之中,我不過是他們的提線木偶罷了,我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
哥哥,你太讓我失望了!我是死了,但我的靈魂會跟着你受辱!
玲玲,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其實,我不是去救焦東方,他們也不是救焦東方,他們封住焦東方的嘴,是要救他們自己!而他們並沒有殺害你。
哥哥,你難道不懂,要利用你的人是一群壞人,你不能與他們同流合污!
妹妹,好妹妹,你的頭腦和陳虎一樣,太簡單了。你要不死,和陳虎真是一對。你敢說台上的人哪個是壞人嗎?不下台,永遠是好人。下了台,好人也變成壞人。你和陳虎的毛病一樣,把真理的迷彩當成了真理。其實,那只是一件迷彩服!給人看,把自己偽裝起來的迷彩服!你別再犯傻了。我也擔心陳虎,他再這樣傻下去,早晚會撞個頭破血流!
哥哥,我不許你打陳虎的壞主意,你不能為了保自己而加害於他!
他是我的老同學、老朋友,差點成為我的妹夫。我再壞,也不能害他呀!陳虎是個好人,我珍惜與他的友誼。你放心吧,我會保護他不受傷害。我擔心別人要害他呀!玲玲,你相信我吧,也保佑陳虎,千萬別讓我和他互相衝突起來。我怕只怕突然有那麼一天,我和陳虎處在勢不兩立、一決勝負的地步。
哥哥,時間到了,我要回去。墓碑底下真冷。你千萬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呀!
陶素玲化作一陣輕煙消失。
焦東方冷笑道:陶鐵良,你還不至於蠢到聽你妹妹的胡說八道吧?你現在的位置多麼顯赫,多麼重要,再進入市委常委,你就更不得了!只有王中王才能讓你心想事成。害你妹妹,是誤殺,我是沖陳虎去的。沒想到你妹妹替陳虎送了命。你乖乖的,做個好孩子。我在安嶺監獄等着你來送密寫藥水。
這時,辦公桌上的電話響起來。陶鐵良靜靜神,抓起電話。
“喂,找誰?”
“陶局在嗎?”
陶鐵良聽出正是用槍口頂着他的那個陌生人的聲音。
“我就是。你是誰?”
“剛見過面,你忘了?陶局,我數了數,你在西部大酒吧喝了六罐蘇打水。小心,涼水喝多了要拉稀,問候一聲。過幾天,我請你吃飯。”
對方掛斷了電話。
他們連這個剛投入使用的電話號碼都知道,絕對不會是外人,會是誰呢?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喝了幾罐蘇打水,他去數過嗎?他認識阿里巴巴?
陶鐵良打通了西部大酒吧的電話,響了半天,才聽到阿里巴巴的聲音。
“誰呀?半夜三更的。”
“是我,老陶。都十點半了。”
“陶局呀,你今天是成心跟我過不去,我還沒睡醒呢。”
“你數數,巴台上有幾個蘇打水的易拉罐?”
“-,二,三,四,五,六。一共六個。怎麼著,給你記在賬上?”
“少廢話。剛才誰進去過?”
“沒有呀。大門一直關着。我在後面睡覺,也沒聽見什麼動靜。”
“真的?”
“我敢跟你編瞎話,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沒事,接着做你的美夢吧。”
陶鐵良掛斷了電話。心想此人一定有萬能鑰匙,或者更高級的開銷手段,才能輕易進入沙漠王和酒吧。
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監視之下,除了照着他們的要求做,沒有別的出路。對抗?搞不好,我的命都得賠進去。我是別無選擇了!
龍金進出口貿易諮詢公司結焦小玉配了一輛嶄新的寶馬車。焦小玉說寶馬屬於豪華車,超出了中央規定的公務員用車標準。公司總經理魏明解釋說公司不是政府機構,商務用車不受中央條令制約;況且車的檔次事關公司形象,不能湊合。焦小玉只好收下寶馬,但只在與公司有關的業務出行時才使用它。
焦小玉每周只在星期一上午來公司參加總經理辦公會議,在有關文件上簽字。其它時間都在紀濤的辦公室負責秘書工作,擔任了本田雅格專案組副組長后,為了縮短在路上的時間,她才經常使用寶馬。這得到了紀濤的批准,因為焦小玉在機關僅是個處級幹部,不配備專車。
駕上寶馬之後,焦小玉開始體會到政府機關辦公司、或者讓公司掛靠的奧妙。在合法的前提下,公司的存在使政府得到了不少的方便,不僅僅是車輛的超標使用,依託政府的優勢在經營中常常居於壟斷的地位,你不靠我的公司,你的業務就做不成。公司的主要業務是協助辦理進出口的批文,有時是轉讓批文的使用權。各種進出口額度都掌握在政府手裏,因而公司的業務興隆,不需要她這個董事長投入太多的精力。她給自己規定了嚴格的戒律,不收受小到一盒煙、一瓶酒、一支口紅的禮品,更不用說錢財。她上任後主持通過印發到每名員工手裏的第一份文件是明確宣佈任何部門和員工不得收受賄賂、不能違反國家政策法規的(職工守則)。
但她心裏仍有些忐忑不安。她在獎金髮放的撥款單據上籤了字,一百五十六萬的獎金從公司的賬面上提現,交給了上級財務處。給上級機關按月提供獎金,是公司的日常業務。她還在一項總額二百四十萬的離退休老幹部裝修居室補貼上籤了字,這筆錢機關是拿不出來的。她請示了紀濤,得到的口頭答覆是照過去的辦法辦。上級機關的宴請開支,把發票轉到公司,由公司報銷。焦小玉知道,幾乎所有的政府機關都這樣運作和使用所屬公司,但她心裏吃不準。兩次向紀濤提出辭去董事長。紀濤笑着說:“更換董事長,要經工商局批准,手續繁雜。你這個位置是肥差,想來的人很多。我就是看上了你老實,才讓你干。別人來,我還不放心呢。”
她只好硬着頭皮幹下去。
焦小玉把寶馬停在公司所在的寫字樓停車場上,進了大廈。她今天是來參加一項重要業務的談判。
公司談判室里已經有兩個男人等候。一個瘦高,一個矮胖。焦小玉剛一進來,兩個男人就站起來。
總經理魏明介紹說:“這是我們焦董事長,這位是長城貿易公司業務三處處長李京生,這位是副處長高明。請坐。”
李京生緊緊握住焦小玉的手說:
“真沒想到,焦董事長這麼年輕,才二十幾歲吧,了不起,了不起!”
“請坐,李處長。公司業務我不太熟悉。我們的魏總經理主持公司業務,你們雙方談得有進展嗎?”
魏明謙虛地說:
“焦董事長決策,我是具體執行。董事長,6036文本你看了吧?”
“我認真看過了。根據文本上的說法,60361程是關於軍隊現代化的重要工程。讓我們給予協助。我們能做什麼呢?”
“焦董事長果然精明強幹,”李京生伸出大拇指,“一下子就抓住了要害。6036工程關係到軍隊現代化,我們現在談的是語協助我們進口通訊器材這一塊。由於這是一項保密工程,我們不想委託一般的公司進口。我們自己出面也不合適,美國優限制這些物資在中國軍隊使用,他們對我們搞技術封鎖。所以我們希望由你們安排個有進出口權的可靠公司履行所有的手續,並在報關上給予方便。”
焦小玉看着攤在她眼前的七八件批文說:
“主管和有關部門的批件,齊備了嗎?”
“完全齊備。只是通訊器材進口這一塊還沒有找到委託進口公司,你們安排好后,我們拿合同往上一報,首長做個批示,就完成了所有的程序。”
“這件事情事關重大,我還要向主管領導彙報。希望你們能諒解。”
高明表情始終都很嚴肅,保持着逼人的莊重。他不緊不慢地說:
“焦董事長,這件事軍區首長已經與紀副部長通報了有關情況。”
魏明接過話茬說:
“紀副部長有批示,讓我們支援軍隊現代化建設,盡量給予協助。”
焦小玉看着魏明問:
“紀副部長有書面指示嗎?”
“沒有書面批示,他在電話里給我下了口諭。口諭也是批示的~種。首長從來不在公司具體業務上書面批示,這個你應該知道。”
焦小玉從魏明不容置疑的口氣中明白紀濤肯定有批示,魏明不可能假傳聖旨。
“紀副部長既然有批示,我們當然應該執行。魏總,我們能找到這樣一家可靠的公司嗎?”
‘假問題,廣東省兩家公司供我們選擇。這筆業務談下來,我們能收到進口總額百分之三的中介費。”
“慣例不是百分之五、百分之六嗎?”焦小玉質疑地問。
魏明微笑說:
“支援軍隊現代化建設,我們把中介費壓低一些,也是應當的。”
李京生爽朗地說:
“焦董事長真是個生意人!百分之三還是再提高個百分點,都好商量。軍人都爽快,在合同外,我們送半個百分點給你們廠
“謝謝,”焦小玉收斂了笑容,“我們公司有嚴格的規定,不收取任何特殊的費用。魏總,你們接着談,合同的最後文本一定要符合國家相關的政策法規。”
焦小玉站起來說:
“對不起,我還有事,要先走一步。”
魏明歉意地說:
“確實對不起。不過焦董事長確實很忙,最近又兼了個專案組副組長的職務。二位請坐,我送董事長回來,咱們接着談。董事長已經表了態,咱們再往下談就方便了。”
李京生握住焦小玉的手說:
“焦董事長身兼數職,真是個女強人!認識你我非常高興。你有空兒到我們公司坐坐,考察考察,批評批評。我們是熱烈歡迎啊!”
“李處長,你這麼客氣,我承受不起。好,再見。”
焦小玉與兩位處長握手後走出談判室。魏明眼出來,打開手中的公文夾說:
“董事長,這份報告還請你簽個字,批一下。”
焦小玉拿起報告細看,是筆總額為三千萬人民幣的款項,其中九百萬要轉到龍金公司賬面上,餘下二千一百萬上繳中央財政。
“這三千萬是一筆什麼款?其中的九百萬是什麼理由轉到我們公司賬上。”
“董事長,你剛來,業務還不太熟悉。這也是慣例。三千萬是罰沒款,其中九百萬轉到公司賬上,以後上級機關的辦案經費就從這裏面出。”
“不對吧?罰沒款應該全額上繳中央財政呀。”
“要不我說你還不熟悉業務呢。公檢法司有種不成文的慣例,罰沒款允許截留百分之三十,作為以後滾動辦案的費用。辦案的行政經費嚴重不足,連飛機票都拿不出來,怎麼辦案?你就批吧,出了事我負責。”
“紀副部長知道這筆款嗎?”
“當然知道。”
“那我怎麼批呢?”
“簡單。你寫上,此款兩千一百萬上繳財政,九百萬人龍金公司賬號。”
焦小玉手中的簽字筆在紙面上寫了兩個字后停住,她不安地問:
“以前的董事長,也是這麼批嗎?”
“老皇曆了。都這麼批。辦案同志很辛苦,我們搞後勤的要為他們創造好一點的條件。你批吧,既不違法,也不違紀。”
焦小玉在報告上寫下:此款兩千一百萬上繳財政,九百萬人龍金公司賬號。焦小玉。
魏明把批文放進文件夾說:
“謝謝董事長。與長城公司的合同文本上,還需要你簽字才生效。等合同擬好,我再找你。嗅,還有件小事。差點讓我忘了。”
魏明從文件夾取出個信封,上面寫着焦小玉的名字。
“這是你的,你在這張單子上籤個字就行了。”
焦小玉從信封里掏出了一千二百元錢。
“魏總,我的工資關係不在公司,工資在秘書處領。我在公司是不領工資的。”
“我知道。這不是工資,是獎金。公司員工人人都有。其實,按勞取酬,領雙工資的幹部有的是。就是你死心眼兒。”
“謹慎點好。你說對不對,魏總?”
焦小玉在獎金收款人一欄里簽上名字,匆匆離開。
焦小玉駕着寶馬,到市局招待所接上專案組的一名工作人員,駛往地平線飯店。自從焦東方被捕入獄后,她再也沒來過地平線飯店。她收到過在這裏召開會議的請帖,但她借故沒有出席。地平線飯店成了她永久的夢魔,她最不願意看到的地方。有時開車不得不路過,她都把目光移開,不願意它高大的身影進入眼帘。
地平線飯店壓迫性地出現在焦小玉眼前,她把心一橫,駛上門道。門重打開車門,工作人員先下了車。
焦小玉把車開到停車場。停好車,返身進入大堂。
哥哥的輝煌從這裏開始,也在這裏毀滅。焦小玉發現大堂的佈局沒有什麼改變,哥哥在大堂中央懸挂的“乾隆堂”金匾依然發出燦爛的光芒。
新總裁仍在焦東方原來的辦公室辦公。他聽焦小玉說明了來愈后頗感為難地說:
“焦小玉同志,在地平線飯店的職工中,你比你哥哥焦東方還有名氣。我在旅遊局就聽說了你大義滅親的英勇事迹。說實話,我們是自負盈虧的商業實體。自從焦東方出事之後,地平線飯店好像成了犯罪大本營,形形色色的專案組進進出出好幾個月,搞得人心惶惶,營業額直線下降,入住率還不到百分之三十。現在剛有點起色,你們又來查什麼本田雅格,我們實在是承受不住。外方對我們也很不滿意。人,該抓的你們抓了。錢,該罰的你們罰了。有些沒用的設備,該拆的你們也拆了。飯店高層管理人員基本都換了。舊的賬本查封了,到現在還沒有啟封。我們實在是提供不出什麼新情況。請你們為我們設身處地想一想,再把老賬翻一回,我們的飯店還開得下去嗎?”
總裁的一席話說得焦小玉啞口無言。她還是要說服飯店給予配合。
“對不起,對飯店的處境我們很理解。我並沒有認為飯店現在的管理的管理層有什麼問題。本田雅格是焦東方任總裁時發生的事。請你們查查;日賬,飯店~共進了多少輛本田雅格?每輛車花了多少錢?從什麼地方進的?怎麼上的車牌?仍在使用的有多少輛?這是一起中央交辦的大走私案,一定要查清楚。”
總裁不悅地說:
“舊的賬本是你們查封的,我們沒有權力啟封,也派不出工作人員協助你們。飯店員工優化組合,一個人干兩個人的活,沒有多餘的人手。一定要查,你們就進來工作組查。我就不明白了,殺人不過頭點地,焦東方已經押起來了,多一樁罪過還能多槍斃一次?焦東方是你哥哥,你想從他身上立多少功我管不着,但要是把本田雅格定性為走私車,你們一沒收,飯店的小車隊就垮了!你讓我上哪兒再拿出一大筆錢買車?對不起,業務在身,恕不奉陪了。”
總裁甩手走了,把焦小玉她們干在辦公室。
焦小玉只得帶着她的助手快快離開總裁辦公室。她知道,找飯店黨委也沒用,因為總裁兼着黨委書記。
在電梯間的走廊上,總裁的秘書小姐手拿着一個鏡框追上來。
“焦小姐,等一等。”
“有事嗎?”焦小玉以為總裁改了主意。
“總裁有樣東西讓我送給你,就是這個。”
焦小玉從秘書小姐手裏接過鏡框。紅色花梨木鏡框裏鑲着焦東方與焦小玉的生活照。焦東方把一隻掰開的香蕉送到焦小玉的手裏,焦小玉笑得非常甜蜜。兄妹真情洋溢在整幅彩色照片上。秘書小姐說:
“總裁說,公安局搜查辦公室時沒有把它帶走,說是私人物品。總裁說一直想給你送去,又聯繫不上。總裁說私人物品,飯店不宜長期保存。你來了正好,他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謝謝。”
“不客氣。”
秘書小姐走了。她的助手拿過鏡框,看了看說:
“他就是你哥哥焦東方呀,真夠酷。”
焦小玉的心深深地被刺痛。她沒有想到哥哥把這張照片擺在辦公室里,以前怎麼沒見到過呢?一定是每次我來,他收起來,不願我見到。他總是不輕易流露出兄長之情,而是把對我的關愛藏在心裏。哥哥,你也許不知道,我又在查你的案子了。我們兄妹的命運真是不幸,我想避開你的事,避來避去就是避不開呀!
助手是個剛畢業的女大學生。叫張小燕。她神秘兮兮地說:
“組長,總裁把老照片送還給你,是不是成心噁心你?你還別說,這張照片還特有人情味兒,我挺喜歡。走,我給你拿着。”
“他不是噁心我,他是提醒我事情別做得太過分。反走私和辦其他案子不一樣,涉及到單位的經濟利益,阻力肯定特別大。”
“要不我們怎麼出師不利,撞了一鼻子灰呢?我有個主意,咱們去公安交通管理局查,他們負責上車牌,一定有檔案。”
公安交通管理局是市公安局下屬的副局級單位。焦小玉心裏一點底沒有。因為在反貪局工作時她就聽說過,交通管理局機動車管理處給黑車上牌照收了不少的好處費。怕他們不配合,就給陶鐵良打了電話,請他給交管局打個招呼。陶鐵良在電話里滿口答應。
交管局局長熱情接待了她們。
“蔣局剛來過電話,指示我們全力配合。你們直接去車管處吧,秘書處長剛好出差回來。我給他打了電話,他等着你們呢。”
機動車管理處另有辦公樓,距交管局還有三十分鐘車程。焦小玉和助手張小燕到了后,處長告訴她們一個不好的消息:由於電腦黑客侵入,電子計算機的數據庫遭到病毒破壞,正準備請專家修復。
處長帶她們到了機房。焦小玉知道這趟算是白來了,三台計算機處在死機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