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青春女翻車殉職 老秘書傳經佈道
出了電視台,陳虎駕車去接陶素珍。按計劃,他要趕到野山坡出事現場,重新勘查。
陶素玲在市委門口等他。
陳虎按了按喇叭。
“玲玲,快上車,要不我們今天晚上趕不回來了,留在山裏還不餵了狼。”
陶素玲對與陳虎出行很興奮,她在心裏暗暗地認為這是一次約會。
“別說不吉利的話。”
“你還迷信?”
陶素玲的目光在陳虎臉上停了很久后才說:“怎麼樣,你去電視台有收穫嗎?”
陳虎駕車衝進車河。
“有哇。不過,需要市委介紹信,才能藉資料帶。這個任務交給你吧。”
陶素玲伸了一下舌頭,“我一個小蘿蔔頭,開不出來介紹信,你把焦書記得罪了。夠嗆。”
“有不同意見,就得罪人嗎?”
陶素玲咯咯笑起來,“那要看你跟誰有不同意見了。我聽說,已經按自殺上報了。你還查什麼勁兒呢。”
汽車遇到紅燈。
陳虎拿出警燈,吸在前蓋板上,按動開關,響起警笛,衝過了紅燈。
“我有新情況。我問你,一個人能在幾分鐘、幾小時之內,突然決定自殺嗎?特別是何啟章這樣的高級幹部?”
“不能吧,畢竟是結束自己的生命。”
“對呀,何啟章在死的頭一天晚上,還在市電視台錄製節目,並說好第二天晚上補錄,顯然沒有自殺的準備。”
“他要是故作鎮靜呢,就是說不讓別人覺查到他有自殺的念頭。”
陳虎提高了車速,“當然也不排除這種可能。一般來說,一個人要結束自己的生命會有一段很痛苦的思想鬥爭,這個時期,不可能不露出一些反常的舉動。一個準備自殺的人能預定好三天後飛往無錫的機票嗎?”
陶素玲詫異地說:“有這事?”
“對,是周局告訴我的。”
“周局?他不是對你不滿意嗎?”
“機票是去無錫的,我懷疑何啟章和無錫方面有什麼特殊情況,還沒來得及深入調查。”
陳虎的手下意識地摸摸臉上的刀疤。
“這件案子看似簡單,但錯綜複雜。一個高級幹部無論他殺還是自殺,肯定有着深厚的背景。我們的頭腦也不能太簡單。”
陶素玲動情地說:“你是一票對多票,你勢單力薄呀,我真替你捏一把汗。”
“你錯了。我是十二億票,反腐敗是黨心所向、民心所向,有十二億人民的支持,所以咱們是多數,他們是少數。”
陶素玲像孩子似的笑起來。
‘林別阿Q精神勝利法啦!什麼叫大案?什麼叫要案?大案、要案,都有權力作保護傘,他們手中權力大,案子做得才大,這是權錢交易。十二億人民是抽象的,手握大權的是具體的。抽象的真理往往被具體的權力所扼殺。你才不要頭腦太簡單,我的檢察官,你一個小小的處級,能有多大能量?”
陳虎用手撓了撓刀疤,“我是平頭百姓,但上有中央,下有群眾,這個能量不能說小吧。意大利前總理與黑社會勾結,涉嫌腐敗,都被搬倒了,那還是在資本主義條件下。我就不信,中國的腐敗分子能橫行無忌。”
陶素玲說:“中國的權力更不受監督。現在像你這樣的理想主義者,真不多,談起來,反而會被人認為有病。不過,我倒覺得蠻可愛的。”
陶素玲深情地看着陳虎。
陳虎說:“別罵我。”
陶素玲的神情憂鬱起來:“我胳膊這麼細,你胳膊也比我粗不了多少,我看咱們頂多也就拍拍蒼蠅,別說老虎屁股不敢摸,小貓屁股我都摸不得。”
“真的?貓屁股都不敢摸?”
“摸過貓屁股一回,讓貓爪子抓個滿臉花。你還記得我和包保柱辦過的汪才風那件案子嗎?”
陳虎最不願意提包保柱的名字,他在檢察機關幹了一輩子,整天就知道喝酒,被強行送到療養院治療酒精中毒症。
“知道,汪才鳳判了二十年徒刑。我看過材料。”
陶素玲板起了小臉,“哼,明明是死罪,在最後落實她貪污受賄數額時,上面一句話,少算了十萬,在死刑杠下面,逃生啦!我提出不同意見,憑什麼少算十萬?結果好,讓我上中央黨校學習了三個月。包保柱更慘,向法院提出抗訴,從此打入冷宮不用。他就是從那次后才酗酒的,是借酒澆愁啊。其實,他那個人原來特有鬥志,一下子就垮了。汪才風不過是局級,充其量是只貓,我和甘保柱還不是敗在貓爪子下面啦!”
陳虎聽得很認真。他用自動打火器點燃一支煙,狠狠地吸了幾口說:“你別忘了,貓是老虎的師傅啊。汪才鳳揭發檢舉市委上層的問題沒有?”
陶素玲想了想說:“沒有,她一條也沒揭發,線索她全掐斷了。”
陳虎拍着方向盤說:“她能死裏逃生的奧妙也就在這兒。她替上面死扛,上面就設法為她開脫,這叫小動相印。”
“汪才民要是往上揭發了呢?結果會怎麼樣?”
陳虎踩了一腳油門,“那她就死定了。鋼鐵公司那個副總,捕了后,天天揭發,揭發材料越寫越往上,早早就給斃了。”
“陳虎,你知道老百姓怎麼說咱們嗎?”
陳虎心裏犯起了疑惑,他有意和陶素玲保持感情上的距離,很怕聽“咱們”這個詞,“咱們?”
“就是干咱們這行的。”
陳虎的心情一陣輕鬆,“怎麼說?”
“特逗。說反腐敗是老虎作報告,狐狸拍手笑,蒼蠅嗡嗡叫,就是耗子嚇得滿街跑。夠惡吧?”
陳虎第一次露出笑容:“夠形象的。我也聽說過一個段子,‘腐敗分子坐主席台,貪官污吏就在前三排。’群眾的俏皮話,封嘴是封不住的。”
汽車在山區公路行駛,地形險峻,但往來車輛很多。
一個小時后,2020停在山村一處柴院的外面。裏面迎出一個六十多歲的老漢,他把陳虎和陶素玲迎進院內。
“你們是市檢察院的吧,派出所說了你們今天要來,讓我在家等着,進屋坐吧。”
“謝謝,大爺,這院裏挺好。五月三日你確實聽見兩聲槍響了嗎?”
不待陳虎的話落音,老漢就綳起了臉說:“你們都不信我?派出所副所長前兩天找我一回,說我耳朵不好使,是不是把一聲槍響聽成兩聲了。我當年參過軍,剿過匪,我不但能聽出是兩聲槍響,而且能聽出這兩聲不是一枝槍發出來的,一聲脆,一聲悶,錯不了!”
陳虎覺得心頭一震。
“派出所的副所長找過您?”
“是呀,我瞧他那意思是讓我改口,把兩聲槍響說成一聲。這裏面有什麼花花腸子我不知道,但一聲就是一聲,兩聲就是兩聲,我一輩子不說瞎話。”
陳虎掏出煙,遞給老漢一支,點上火,“這兩聲槍響間隔多少時間?”
老漢想想說:“也就五分鐘吧,脆聲在前,悶聲在後,我聽得真真的。”
“謝謝您了,老伯。”
陳虎與老漢握別,和陶素玲回到車上,一踩油門駛向出事現場。
汽車上了公路,十分鐘后他們到了野山坡。
陳虎把車停在山坡下鎖好,和陶素玲上了山。
他們來到出事地點。白石及在地面上勾出的何啟章屍體位置的輪廓線仍依稀可見,死者上半身靠着一棵樹,兩條腿平伸地面。南面、北面、西面是三面松牆,只有東面是開闊地。
陳虎用手指划著,“玲玲,你看,三面松牆包圍,這裏站上七八個人,只有對面才能看見,其它方向都看不見,這確實是一個很好的謀殺地點,當然,在這裏自殺,也不會受到外界的干擾。”
陶素玲也有同感,“地方是挑得不錯。”
“顯然是事先看過這地方。”
陳虎點上一支煙,沉思良久。
“玲玲,兩聲槍響間隔五分鐘,脆聲在前,悶聲在後,而何啟章身上只中了一槍,你說哪一槍要了何啟章的命?”
陶素玲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我也是總想不明白,要說是自殺吧,要害部位,一槍就死了,何啟章不可能打自己兩槍,他身上也確實只在印堂穴中了一槍,沒有第二個彈孔。要說是他殺吧,現場沒有搏鬥的痕迹,就說第一槍沒有打中,何啟章也不能乖乖地一點也不反抗,坐等着挨第二槍。現場看起來是一槍斃命,那第二槍開得實在沒有道理。”
陳虎狠狠吸了一口煙。
“如果是他殺,何啟章沒反抗,沒逃走,兩槍應該是在第一槍沒去中后,連續發射第二槍,兩槍時間竟然間隔五分鐘,那麼在這五分鐘裏,兇手和何啟章在幹什麼呢?他們在談判?兇手和被害者之間能夠談判嗎?要是老伯聽的沒錯,現場就不是只有一枝槍,而是有兩枝槍,既然如此,何啟章要是有槍的話為什麼不還擊?”
陶素玲嘆口氣說:“真夠複雜的,你還是認為他殺?”
陳虎掐滅煙頭。
“兩槍就應該有兩粒彈殼,而以前只在現場發現了一個子彈殼。
陳虎站在白石灰輪廓線往東看,在八米遠的正前方有一排灌木叢,足有一人多高。
“玲玲,你站在石灰圈當中。”
陶素玲站好。
陳虎走到灌木後面朝陶素玲看。一切看得非常清楚。他大聲說:“玲玲,你看得見我嗎?”
“看不見,樹枝很密。”
“你蹲下。”
陶素珍蹲好。
陳虎也蹲好,擺出持槍射擊的姿勢。叫道:“你坐下,坐在那塊石頭上!臉朝着我!”
陶素玲按吩咐坐好。
陳虎擺出雙手持槍的姿勢。他對這個姿勢比較滿意。
“玲玲,你過來!”
陶素玲跑過來說:“我成了你的提線木偶啦!”
“如果是謀殺,兇手應該藏在這個地方。當然,只能是事先藏好。要是兇手後進人的話,開闊地上何啟章應該能看見。”
陶素玲看看環境后說:“你推理有毛病,難道何啟章從城裏趕來,坐在石頭上等死?等兇手殺人?”
“當然不會這樣。應當有另外一個人,一個對何啟章來說,是非見不可的人,邀他來這裏談話。而槍手已於事前埋伏在這裏了。”
陳虎從槍套中抽出手槍,打開彈夾,退齣子彈,把槍交給陶素玲。
“你坐在這兒,坐穩,我坐在石頭上去。你拿這把槍,朝我的腦門射擊。你‘啪’的一聲,就當開槍。”
陶素玲是第一次拿槍,手有些顫抖,“嗯。怪好玩的。”
陳虎跑到石灰圈內,背靠樹在石頭上坐好。
陶素玲舉槍瞄準,高喊一聲:“啪!”
陳虎應聲倒下。
陶素玲跑過來,用腳跟着陳虎的大腿。
“還真像個死人。”
陳虎姿勢不動說:“把手槍塞到我手裏。”
陶素珍看了看,有了發現,“你現在的姿勢與何啟章死時的姿勢不太一樣,你的後背已經離開松樹,而何啟章是靠在樹榦上死的。”
陳虎的眼珠轉了轉,興奮地說:“對呀!我是按照突然遭到槍擊後身體的自然動作來模擬的,如果何啟章是有準備的自殺,他會找到一個較好的支撐點,死亡後身體才能仍然靠着樹榦。”
陳虎坐起來,手持手槍,擺好姿勢,後背緊靠樹榦,照印堂穴開槍,兩臂自然下垂,但後背仍靠住樹榦。
“這種姿勢才對。”
陶素玲笑着說:“你又贊成是自殺了?”
陳虎站起來。
‘俄只是在分析各種可能性,咱們在灌木叢里好好找找,要是我猜得不錯的話,另一粒子彈應該在灌木叢里,除非槍手已經把它取走。”
陶素玲拍着手說:“沒想到,破案還要模擬演習。我說怎麼那天你在辦公室里要開槍自殺呢!”
陳虎拉住陶素玲的手,“咱們到灌木叢,一寸寸地搜。我估計開槍人當時來不及尋找子彈殼,特別是灌木叢里又不好找。”
他們開始在灌木叢里仔細搜索。
陶素玲把半個身子都鑽進去,樹刺剮得她手上、臉上留下了血印。
陳虎用樹枝輕輕撥動每一寸地方。
陶素玲在灌木叢里興奮地大叫起來:“找到了!找到啦!”她鑽出樹叢,頭髮上是枯枝敗葉,手背上流了血。
她張開右手,手心裏是一粒子彈殼,“是它嗎?”
陳虎用手指輕輕捏起彈殼,看了看,嗅了嗅說:“還要經過技術鑒定。玲玲,你可能立了大功!”
陶素玲被陳虎的機智所折服,“陳虎,今天我算服了你啦。”
“現在該好好抽支煙步!”
陶素珍從身上掏出一盒萬寶路,“給你,別老抽次的。”
陳虎詫異地說:“你怎麼會有煙?”
“這回你沒算出來吧,早買好了,你今天要是有收穫,就當獎盃發給你。你要是白來一趟,我就不掏出來。接受獎盃吧!”
“那得奏樂。”
陳虎俏皮地哼出了《運動員進行曲》,雙手接過了煙。
陶素玲看着陳虎憨厚可愛的樣子,不知怎麼竟流出了淚水。
“你怎麼了,玲玲?”
“風大,迷了眼睛吧。”
“咱們打道回府。”
天已經黑下來,周圍沒有一個人。
兩隻野兔子一前一後從樹叢中鑽出,從他們身旁帶着風聲掠過。
陶素玲猛然撲進陳虎懷裏。她說不清是由於害怕,還是野兔給她提供了一次機會。
陳虎寬大胸膛給了她從本體驗過的安全感。女人的體香熱乎乎地撲面而來,陳虎怦然心動,又有些不知所措。他溫柔地摘去陶素玲頭上的兩束干樹枝說:“咱們下山吧,今天真辛苦你了。”
“我想再呆一會兒,難得這麼寂靜。這世界好像就咱們倆人。”
陳虎警覺地四處看看,除了風聲和水庫的浪聲沒有別的聲立日。
“玲玲,說不定在暗處,會隱藏着兩隻眼睛。兇手往往會回到案發現場窺看,我們走吧。”
小樹林後面突然發生一陣響動。
陳虎大叫一聲:“誰?出來!”
陶素玲緊張地跟上來。
樹叢後走出一個穿公安制服的中年男人,他審視陳虎與陶素珍。
“我們倆,跑到這明山背後想幹什麼?”
陳虎心想,怎麼會突然冒出個警察。
“沒什麼,隨便看看,你是……”
“我是野山坡派出所副所長孫瑞。把你們證件拿出來。”
陳虎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心想這個副所長與老漢所說的那個副所長是不是一個人呢?“我可以先看看你的證件嗎?”
孫瑞不想拿,但在陳虎目光逼迫下掏出了工作證交給陳虎。陳虎接過來看了看還給孫瑞。
陳虎掏出自己的工作證交給孫瑞,“這是我的證件。”
孫瑞驗證后臉上浮出笑容,“原來是反貪局的,自己人,自己人。”
陳虎目光直視對方說:“孫所長到這兒有事產’
“我值勤,轉游轉游。”
“這一帶發生過情況嗎?”
“一般沒什麼情況。你可能聽說過,五月初何啟章副市長是在這兒自殺了,這地方才出了名。”
陳虎故作驚訝:“嗅,原來何副市長是在這兒自殺的,你了解什麼情況嗎?”
孫瑞搖頭說:“不了解什麼,我一個最基層的小幹部,能了解什麼。”
“孫所長,你要有事,你忙去吧。”
“好,我不打擾你們了。陳處長,天快黑了,山路不好走,你們也早點回去吧。”
“謝謝。”
孫瑞與陳虎、陶素玲握手後下山。
陳虎凝視孫瑞的背影。
陶素玲沉思地說:“我覺得這個人見到咱們不太自然。”
陳虎挽着刀疤,“他很可能一直在暗中跟蹤我們,山下那個老民兵跟我們說過,他明明聽到兩聲槍響,有個派出所副所長讓他改口供,說只聽到一聲槍響。如果就是這個人,那案件就更複雜了。”
陶素玲感到身上發冷,“情況挺複雜。真的。”
“我們下山吧。”
柏油路沿山勢左拐右彎,一路下坡,2020在陳虎的駕駛下馴服地行駛。
這裏的氣溫比市區低五度,樹枝剛剛轉綠,陶素玲打了一個冷戰。
對面駛來的一輛卡車呼嘯擦過。
“陳虎,放段音樂聽聽,怪陰森的。”
陳虎雙手扶着方向盤,兩眼盯住前方。
“你免了吧。這段下山路很危險,事故多發區,別跟我說話。”
汽車過彎道,陳虎剎車減速,突然發現剎車失靈,他緊踩幾腳,沒用……他心頭驟然收緊,大叫一聲:“剎車沒有啦!”
兩輛手扶拖拉機迎面駛來,吉普照直朝它們衝去,在就要撞車的一瞬,陳虎用力往外打方向盤,車讓過拖拉機,陳虎用力往回打方向盤,車沒有翻掉崖下。
吉普進入了一段直道,但仍然是下坡道。陶素玲嚇得抱住頭。
陳虎兩眼緊盯前方,大聲說:“我們被人暗算龍!肯定是車停在野山坡的時候,有人破壞了剎車!”
“那咱們怎麼辦?”
“汽車已失去控制,前面還有八九個彎道,不是撞車,就是翻車!”
“我們不能等死呀!快想個辦法!”
陶素玲瞪大了恐怖的眼睛看着陳虎。
迎面駛來一輛奧迪,陳虎無法減速,奧迪司機發現吉普朝自己控來,靈巧地閃開,這才避免了一場車禍。
陳虎迅速瞟了陶素玲一眼,又把目光盯住前方,斷斷續續地說:“玲玲,只有跳車這一條路……你聽我的命令……我說跳,你打開車門,抱着頭往前撲吧,就地打滾吧,你先跳,我后說!”
‘戲不敢。”
陳虎急得大罵:“混蛋!跳車有活路!我讓你跳,你就跳!我們不能死!”
“我不!死也不跳!”
由於下坡,前沖的速度越來越快。陳虎思維的速度比車輪還快,有人慾置我於死地,這證明了我偵破方向正確,觸到他們的疼處,所以才要對我滅口。殺我的人可能與何副市長一案有牽連!麻煩就是車上還有玲玲,要是我一個人,動動剎車難不住我。一定要設法保住玲玲的命!他大聲說:“玲玲!撞車必死無疑!跳車還有活路,明白沒有?”
“誰要害我們?”
“他們下手,證明我們的偵破方向是正確的。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死到臨頭,你還高興?咱倆一死,線索就斷了,南興的是他們!”
“注意!你做好準備!前面的坡比較緩。”
吉普的左面是山石,右面是崖邊的一排樹。
陳虎發現陶素玲座位的右車門太礙事,必須把它摘下來,但陶素玲無法把它搞下。
“玲玲,你靠我緊點。把你的車門打開,我讓村把它碰掉2”
陶素玲推開車門。
陳虎往右打輪。
哐當一聲,車門碰到崖邊的樹榦上,接着又撞到下一棵樹榦上,車門掉下,飛向崖下。
陳虎大叫一聲:“跳!”
陶素玲雙手抱頭,不敢往下跳。陳虎的左手操縱方向企,身體挪到陶素玲的座位上,大聲喊:“我抱着你。一起跳!”
陳虎左手向右打輪,直照着崖邊的一大樹撞去。在擔樹的一瞬間,他抱着陶素玲飛出車身。吉普車撞在大樹后打着滾翻下山坡,擱淺在山下的一條水溝里,但沒有發生爆炸。
陳虎雙手護着胸素玲的腰往下翻滾,寧肯自己死,也不能讓陶素玲發生意外。
他們翻下二十米后,陳虎的腦袋撞在一塊石頭上。
陳虎失去了知覺,雙手鬆開陶素玲。
陶素玲繼續向下滾動。
四
興大縣反腐倡廉現場會,座無虛席。除興大縣外,有各區縣黨委、政府、公安局、法院、檢察院、工商等各系統人員應召而來。
焦鵬遠在主席台上作報告。
“今天的反腐倡廉現場會開得很有成果,該處分的處分了,該撤職的撤職了,該查辦的查辦了,該立案的已經立案,僅這是反腐倡廉的第一步。”
前來採訪的電視台記者把攝像機鏡頭始終對準焦書記。
“我市廣大幹部在市委的正確領導下,在各條戰線取得了很大成績,這是任何別有用心的人不能抹煞的。當前,有人借何啟章副市長自殺來混淆是非,把水攪混,企圖否定市委市政府的整個班子,這是絕對不能允許的!所以,市委要求各級幹部始終把安定團結放在首位,把繼續抓好改革開放放在首位,要經得起考驗。犯了錯誤沒關係嘛,改了就是好同志,以後誰再敢在我鼻子底下搞腐敗,搞陰謀詭計,那就別怪我焦鵬遠不認識老朋友,老部下!”
焦鵬遠拍拍放在講台上的一個黑皮包。
“今天,我的心情不好,請大家原諒,你們看見這個皮包沒有,全是某些幹部的腐敗材料,其中就包括在座的某些人,你們說我看了這些材料,心情能好嗎?”
場內連咳嗽聲也沒有,不知是誰的呼機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誰的呼機,給我關上!我不是抓同志們的小辮子,是痛心啊!怎麼辦?你們要在以後的工作中和市委保持一致,只要改掉這些毛病,可以既往不咎嘛!但是,有些人要是一意孤行,背後搞見風使舵,摘陰謀詭計,那對不起,這個皮包的拉鎖是能隨時拉開的!今天各區縣的一把手全來了,你們要從興大縣接受教訓啊!”
沈石從邊幕走到焦鵬遠身邊,遞過一張紙條。
焦鵬遠打開紙條看:
李浩義神秘失蹤。
焦鵬遠站起來,“好吧,該說的我也說完了,讓我們同心同德,把各項工作搞上去,我的話完了。”
台下,掌聲雷動。儘管其中有些人被焦鵬遠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他們恐怕焦鵬遠手邊的皮包里有自己的材料。
五
焦鵬遠的車隊疾駛在返城的公路上。坐在司機旁邊的沈石看了一眼焦鵬遠。小聲對司機說:“開快點,焦書記回城有急事。”
奧迪駛入焦鵬遠所住的市政府一號院,警衛舉手敬禮。
市委書記中央委員焦鵬遠的家是一所花園洋房。兩座二層別墅式樓房中間用玻璃走廊連接。焦鵬遠初搬進來時只有一座洋房,當時任財政局長的何啟章撥出一千五百萬又建了一座,把老洋房進行了豪華裝修。
焦鵬遠在玻璃走廊里觀賞各種名貴品種的鮮花。這是一條陽光充足的綠色走廊,花工精心培植的綠色植物使這裏不亞於植物園。一想起何啟章的死,他就心煩意亂。他拉開一把藤椅坐好,點上一支中華煙。
兒子焦東方披着錦緞睡袍走過來。
“早上好,爸爸。”
“還早上好呢,已經下午兩點了,你剛起。”
“這幾天太忙,爸爸。你今天剛從鄉下回來,怎麼愁眉不展的?”
焦鵬遠把煙灰彈到包金的煙缸里,“你不過管理一座飯店,我領導的是一個大都市,能像你那麼輕鬆。何啟章死於自殺的報告已經報中央了,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態度。反正他們這回是抓住我小辮子啦!當時中央組織部不同意他當副市長,是我力排眾議最後才得以通過。現在他出事了,我至少也得承擔舉薦失誤的責任。壓力很大呀。”
“爸爸,你也有話說呀,林彪還是毛主席親自挑選的接班人,寫進黨章呢。難道毛主席還要對林彪叛逃負責任?”
焦鵬遠眉毛一揚,憂鬱漸消。
“這倒是一個好例子,你小子腦袋瓜是靈。我是擔心,如果這件案子我控制不住,中央插手,肯定從他當財政局長查起。這座洋樓,原來只有一座,何肩章讓財政撥出了一千五百萬,又蓋了一座,連老房子裝修,大大超過了中紀委的規定。這個,問到我頭上,我總不能說不知道吧。”
焦東方揪一朵花聞着。
“您當然不會知道究竟花了多少錢。再說,房子是國管局的財產,又沒裝進你腰包,裝修還不是給國家裝修。爸爸,你踏踏實實的。再說,何啟章死了,死人不能說話,真有什麼事,往死人腦袋上一推,中紀委要是抖機靈,讓他們像包公一樣下陰曹地府找何啟章外調去。”
“你說的也有理,何啟章死了,倒是去塊心病。”
“爸爸,對你身邊那些人,你倒是要提防緊點。林市長,別看也是你一手把他拉上來的,關鍵時刻他不見得挺得住。還有那幫阿貓阿狗,向來是牆頭草,隨風倒。市電視台的來慧慧,我也聽說嘴不嚴,跟陳虎這個不知好歹的傢伙不知說了什麼。美女宋慧慧知道的東西太多,得想個辦法。”
“陳虎找過慧慧?”
“前天找過,陳虎去電視台調何啟章的新聞資料,撞了一鼻子灰,可能在美女宋慧慧那兒撈了幾根稻草。”
焦鵬遠疑惑地打量兒子。
“這些情況,你怎麼知道的?”
“這你就別操心了,信息靈是生活的第一要素。”
焦鵬遠從藤椅上起來,沿着走廊,走到連接新洋房的門又往回踱步,在兒子面前停住。
“你的手不要伸得太長,你是合資飯店的領導人,不是市委機關幹部,不要插手太多市委的事,特別是不要干預司法調查。讓人端出你來,對我反而不利,明白嗎?”
“爸爸,你就放心吧。”
“你說,你手裏有何啟章和慧慧上床的錄像帶?”
“有哇。晦,是啟章送上門來的。他和慧慧在地平線經常開房間偷情。你也知道,好幾套房間都裝有隱藏的錄像機,就給錄下來了。”
焦鵬遠皺緊了眉頭。
“荒唐,太荒唐!”
走廊的電話鈴響。
焦東方接電話,聽了幾句說:“讓他送來吧。”
焦東方放下電話。
“爸爸,公安局蔣局長來了,他說有緊急事情要彙報。是您讓他來的。”
“嗯,你迴避一下。以後你要改改毛病,與你無關的事情,你都要迴避。”
蔣大賓夾着公文包匆匆地從玻璃走廊通向院子的門進來。
“焦書記,出事啦!”
“坐下說。”
蔣大賓摘下大檐帽,放在茶几上。
“焦書記,李浩義的妻子找我,說李浩義目前天上午十點離開家,三天了沒有回家。我們找遍了從單位到他能去的所有地方,沒見人影,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失蹤啦。”
焦鵬遠疑心地說:“市發展辦公室主任能失蹤?”
“說的是呀,就是找不到他。林市長說,連預定的會議他都沒有出席。”
“接着找。還有什麼事?”
“反貪局的陳虎、市紀檢委的陶素玲,也失蹤了,也是沒蹤沒影。連反貪局周局長也不知道陳虎上哪兒去了。不過據市委傳達室的人說,前天中午看見陶素玲上了一輛吉普。有人認識那輛車,是陳虎的車。現在連人帶車都沒有蹤影。”
“怎麼會這樣?市委機關,一個死了,三個失蹤,亂了套,真見鬼廠
“我已組織警力,分頭尋找。我會隨時向您彙報。”
焦鵬遠從藤椅中站起來。
“限你今明兩天必須把李浩義、陳虎、陶素玲三個給我找回來!一個死人就夠煩,又丟了三個;真是後院起火!”
蔣局長站起來說:“是,我這就去辦。我走了。”
蔣局長走後,焦東方從老宅的門出來。他一直偷聽。
“爸爸,我見過李浩義。”
“哪一天?”
“三天前的中午,就是李浩義失蹤的那一天,我在我飯店的大堂,看見李浩義和三男一女往門外走。我叫住了他,還聊了幾句。他說帶那幾個人去通通。也就是您下鄉的那一天呀!”
“那是些什麼人?”
“肯定是外地人,像南方人。對了,那天您在飯店大門口碰見的,就是他們,只是當時不知道他們和李浩義有聯繫。”
陳虎睜開眼睛,強烈的陽光使他意識到自己還活着。摔下山坡的陳虎腰部撞在一塊石頭上,沒有再往下滾。
他掙扎着抬起腦袋,又無力地垂下,脖子不聽使喚。他吃力地抬起胳膊,摸摸腦袋,頭部的滲血已經凝固。
他雙手撐地,抬起上半身,靠在大石頭上喘息。右手伸進上衣左兜,摸了摸,從兜里掏出了那粒子彈殼。
他微微一笑,隨即因肢體的疼痛又咧咧嘴,抽了一口涼氣。
他掏出陶素玲送給他的硬盒萬寶路,盒已經壓變形。掏出一支,叼在嘴上。打火機還在兜里。點上煙,他深深吸了一口。
陶素玲的聲音在他耳畔迴響:“早買好了,你今天要是有收穫,就當獎盃送給你。”
他在石頭上擰滅才抽了幾口的煙捲,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他找到一根干樹權當拐棍,拄着它,一步一趔趄沿山坡走。
周圍一個人也沒有。他大聲喊叫:“陶…素…玲…陶…素…玲……”
山谷里回蕩着他的呼聲。
忽然,在幾十米的前方,他看到在灌木叢里有一個躺着的人影。
“玲……“…”
陳虎扔掉拐杖,朝灌木叢奔去,摔倒了,又不顧一切地爬起來向前跑,摔了四五個跟頭,他終於跑到灌木叢前。
陶素玲面朝地,一動不動地趴在灌木叢下。身上的衣服全劇成了布條。
陳虎輕輕把陶素珍的腦袋抱起來呼叫:“玲玲!”
陳虎看見陶素玲的後腦鮮血模糊,撞了一個窟窿。他把耳朵貼在陶素玲的胸口上,聽不到任何聲音。
陶素玲的心臟已停止跳動。
“玲……嘰..”
他悲愴的呼聲震蕩在峽谷。
陳虎跪在陶素玲旁邊,雙手抱起冰涼的屍體,淚珠一顆顆滾落。
被對手嘲弄的屈辱感覺緊緊抓住了他,他喃喃地說:“玲玲,我向你發誓,不查出元兇,我就摘下帽子上的國徽!”
他直起身,雙手抱着陶素玲,一步一步地往山坡上面走。
兩輛警車在山坡上的公路行駛。
刑偵處長陶鐵良發現了坡下的情況,他命令停車。帶着四名警察朝陳虎衝下來。
“陳虎,我來啦!”
一名警察從陳虎手裏接過陶素玲。
陳虎晃了晃,又站穩,抹了一把嘴上的血說:“鐵良,對不起你,我沒有照顧好她……”
陶鐵良晃動陶素玲的肩膀,屍體已經冰涼了。暴怒的他抓住陳虎的領襟,憤怒地大叫:“是你害死了她!是你害死了她!”
陳虎任憑陶鐵良揪拉,毫無反抗。
“是我害死她,是我。”
“你是個混蛋!混蛋!你任性逞能,目中無人,自以為是!沒經領導批准就擅自行動,斷送了玲玲的生命,你還我妹妹!還我!”
陳虎昏過去,倒在陶鐵良懷裏。
陶鐵良對身邊警察說:“快!送醫院搶救*
七
焦鵬遠的秘書沈石與焦鵬遠原秘書、現任市委辦公廳副主任郝相壽在市委機要室喝茶、抽煙。沈石是郝相壽把他調到焦鵬遠身邊任機要秘書的,故他對老前輩畢恭畢敬。
“郝主任,昨天晚上我去拜訪您,不巧您沒在。那兩箱中華煙交給您公子了。”
郝相壽笑笑說:“你交給他,還能輪到我抽?還不夠他那幫派朋狗友糟蹋的呢。”
“那沒關係,過幾天我再給您送兩箱,從煙草公司提的,絕對是真貨。”
“不着急,我抽不了那麼多。小沈,你來市委有八個月了吧?”
“再過一周,就九個月整。”
“好好侍候老爺子,你前途無量啊!”
“郝主任,您喝茶,特級碧螺春。我一定不辜負您老的培養。我要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您老千萬給我提出來,這是對我的愛護。”
“你明白這點就好。焦書記對你挺滿意,說你腦子快,特別是乒乓球打得不錯,焦書記最喜歡打乒乓球。”
“那還不是您老的提攜。”
“給首長當了八個多月的秘書,悟出什麼道道來沒有?”
沈石謙虛地笑笑:“也就是剛上軌道。”
“我教你一套秘書訣竅,你要掌握好,保證一順百順,畢生受用。”
“那太好啦!”
“大事先請示后處理,出了事,與你無關。這就是先斬後奏,是最常用的方法。”
“嗯,我記住了,我也是這樣做的。”
“至於第二招,就需要你有勇氣和準確的判斷力。遇事先請示,固然好,但有些事情,你請示領導,但領導不便表態,你請示了,等於給領導出了個難題。舉個例子說,你接到了一封舉報信,是舉報焦東方的,你拿着舉報信向焦書記彙報,你讓焦書記怎麼表態?按照黨性原則,他應該批複你調查,或者轉到有關部門處理,但他心裏願意這樣做嗎?肯定不願意,因為東方是他的兒子。所以處理這類事,你要自作主張,把信扣下,然後找個適當機會,輕描淡寫的提一提,領導心裏就有了數,把你列入了自巴人的行列,記住了你的忠心。這招叫先斬後奏,但這條不能亂用,只能在領導遇到尷尬問題時才能用。亂用,就是目無領導。”
沈石一拍腦門。
“太妙啦!”
郝相壽品口茶,味道確實不錯。
“什麼事軌而不奏呢?你剛才就犯了個錯誤。昨天你給我家裏送去兩箱煙。這件事你就不應該告訴我,你不告訴我,我當時不知道以後也會知道。你當面告訴我,不是讓我落個受賄的嫌疑嗎。”
沈石的臉刷地白了,有些緊張。
“郝主任,我可沒這意思。我……”
郝相壽擺擺手說:“你別緊張,我知道你沒這意思。你是沒經驗。我拿這事舉個例子。是讓你明白,哪些事要斬而不奏。斬而不奏,是給首長留一條後路,真出什麼事,首長可以說他不知道,推個乾淨;如出事,到頭,最多承擔個失察責任。”
沈石站起來,恭敬地給郝相壽鞠躬。
“郝主任,您老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坐,坐。斬而不奏,更不能亂用,不該用的時候用,就是越級擅權,你的秘書嘛也到頭了。”
“太好了,太好了。”
“師傅領進門,修行可在個人啦。”
沈石想在恩師面前賣弄個小聰明,便說:“郝主任,順着您的思路,我琢磨是不是再加上一條,那就是奏而不斬。”
“奏而不斬?這倒新鮮,你說說。”
“有些事情,我向領導請示,領導也批複了,但如果認為領導批複得很勉強,其實領導心裏並不真想辦此事,但又不得不同意,我就來個奏而不斬,拖下去不辦。將來有人追查,領導可以說我已經交辦,沒辦是秘書的責任。您說,這也是替領導分憂,算不算一條?”
郝相壽呵呵笑起來。
“你小子發展了馬列主義呀,這是一條,我也這樣處理過,不過沒總結出來。小沈,我沒看錯你,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喲!你沒當幾天秘書,你怎麼悟出來這條的產’
“還是您老高明。比我強一百倍,一千倍。”
郝相壽抽出一支煙,沈石趕快掏出打火機點燃。郝相壽抽了一口。
“小沈,官場上的學問太深,慢慢學吧。我們黨與其說是靠章程、規定之類的條文運作,不如說是靠那些不成文的規矩運作更恰當。不成文的東西比成文的東西更重要,黨章上哪條說開會上主席台時誰該走在前面,誰該走在後面。但實際上二把手要是走在了一把手前面,哪怕半步,也是個嚴重的政治錯誤。李浩義失蹤有一個星期了吧?”
“今天是第八天。已經動員了許多力量在追查。”
“這件事非同小可。李浩義給林光漢市長當過兩年秘書。後來當上了發展辦主任,這是個肥差。外省市和我們合作的項目,都要李主任批。他要是有個閃失,林市長首當其衝,焦書記不能坐視不管。麻煩就大啦。”
機要員推門進來。手裏拿着一張傳真紙。
“沈處長,這有一份傳真,是S省公安廳發來的。”
沈石接過傳真,看了一眼。
“你去吧。”
機要員離開。
沈石把傳真雙手送到郝相壽手裏。
“郝主任,李浩義被S省公安局拘留啦!”
“什麼?”
郝相壽看完傳真,面色沉重,站起來。
“走,立即向焦書記彙報。”
八
市委書記中央委員焦鵬遠指着站在大寫字枱前面的公安局長蔣大賓的鼻子說:“你這個公安局長怎麼當的?人家把我們一個局級幹部從你鼻子底下抓走,你竟然一點也不知道!”
林先漢、千鐘調森林、沈石、郝相壽坐在沙發上不敢吭氣。他們都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
市委書記中央委員在重的辦公室里氣氛沉重。
沈石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書櫃前,打開門,拿出一小瓶葯,倒出兩片放在紙上。
“焦書記,您該吃藥了。”
焦鵬遠一把打掉紙,兩個白色藥片在地毯上滾動。
“吃什麼葯!S省到我這兒抓人,連個招呼也不打一聲,太過分啦!”
郝相壽走過來,扶着氣得哆嗦的焦鵬遠坐在沙發上。
“焦書記,你彆氣壞了身子。”
郝相壽丟給沈石一個眼色。
沈石會意地走到焦鵬遠沙發的後背,雙手給市委書記中央委員按摩肩部。
千鍾眨着小眼睛說:“蔣局長,這算不算綁架?”
蔣大賓看着自己手中的幾份文件。
“從他們傳過來的幾份文件看,S省公安廳、S省檢察院都有批准拘留手續,按照規定,他們有權跨地區拘留人。問題是,他們怎麼會有這麼大膽子,連招呼也不打。根據現在我們掌握的情況,他們是在首都地平線飯店誘捕的李浩義,然後用一輛子彈頭押回S省的。他們太不給面子啦!”
由於是自己的原秘書出了問題,林先漢謹慎地環顧了一下所有的人之後說。“我聽說中央領導對S省特大非法集資案有明確批示,既然手續齊全,我們也不好說什麼,能不能先把人弄回來?”
千鍾附和道:“對,林市長說的對,當務之急是把人弄回來。李浩義有什麼問題,我們可以自己查嘛!”
蔣大賓攤開手無可奈何地說:
“問題是S省公安廳在傳真上說,李浩義牽涉到S省一件巨額非法集資案。主犯在S省,主犯把李浩義交待出來了,他們是有一定證據之後才千里誘捕李浩義。他們可能是怕事先和我們打招呼,不能帶走李浩義。”
千鍾站起來,在屋裏踱了幾步。在市委書記中央委員的辦公室踱步,是只有千鍾一個人才有的特權。他止住步說:“我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S省在我市有八千平米的辦事處,已經破土動工,我立刻下令給它停下來,找個理由,把他們的頭頭扣起來,也是個副局級呢。不怕S省省長不出面向我們道歉。”
焦鵬遠從沙發上站起來。
“你們研究吧,要把李浩義給我儘快弄回來。”
焦鵬遠出去了,沈石急忙跟出。
林先漢想了想。
“扣人家的人,這樣不太好吧,影響兄弟省市的關係。不管S省怎麼做,我們還是要按照組織原則辦事。蔣局長、周局長。你們是不是派人去S省了解一下詳情,看看李浩義的問題究竟有多大。把情況摸清后,咱們再商量。”
千鐘不陰不陽地說:“林市長,您是抓全面的。焦書記把這件事交給您了。您說怎麼辦,就怎麼辦。但是,我們要對每一個同志負責,特別是李浩義曾經給您當過秘書,這件事處理不好,它的嚴重後果,您是完全能想像得出來的。何副市長死了之後,焦書記的壓力已經很大,我們是個團結戰鬥的集體,現在正是我們替領導分憂的時候,路遙知馬力,患難見真情嘛。”
林先漢聽出千鐘的弦外之音。在焦鵬遠當市長時,千鍾就是市長助理,實際上代表焦鵬遠行使市長職權,一人之下,眾人之上,幾位副市長也要看他的眼色行事。焦鵬遠任市委書記后,所有的人都認為市長空缺非千鍾莫屬,不料批下來的竟然是原副市長林先漢,千鍾仍然是市長助理,但加上了市委常委的頭銜。不過所有的人心裏都明白,千鍾是焦鵬遠的影子,而林先漢不過是焦鵬遠手下的馬仔。
“我上任才兩年,你業務比我熟,根子嘛也比我深。但有一點,我們不是獨立王國,下有群眾,上有中央,我們既要對群眾負責也要對中央負責。特別是要和中央保持一致。從李浩義被拘留可以看出來,反腐敗在全國都在深入開展,擋是擋不住的。我的手小,千鍾同志,你的手再大,也搖不過天來吧。”
千鍾從沙發上站起來。
“林市長,你這是什麼意思?丟卒保車?你是市長,大主意是你拿,獨立王國的帽子怎麼能扣到我的頭上呢?”
郝相壽急忙站在千鍾和林先漢中間,調和說:“千鍾同志,林市長沒有說你,是提醒我們大家。話趕話,大家也都是着急。”
千鍾一甩胳膊,離開辦公室。
林先漢咳了一聲說:“蔣局長、周局長,你們安排吧。走之前,找一下焦書記,看他還有什麼指示。”
蔣大賓和周森林站起來。
“林市長,我們走了。”
“嗯。告訴去的同志,對兄弟省市,千萬要注意態度。”
“是”
屋裏只剩下林光漢和郝相壽。林光漢的頭靠在沙發背上,非常疲憊。自己的秘書出了嚴重問題,使他心情非常沉重,心想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呀!
九
巨大的輾輥壓下。築路現場非常繁忙。
黎尚民穿着工裝陪同焦鵬遠在外環施工現場視察。
焦鵬遠親熱地與工人們—一握手,大聲說:“同志們辛苦了!”
記者拍下焦鵬遠與工人微笑握手的照片。
“老黎,工人同志們勞動強度很大,生活上要多關心他們呀,吃飯怎麼樣?”
“吃飯比較艱苦,菜飯運到這裏都涼了。”
焦鵬遠拿起一個工人的飯盒,看看後放下說:“嗯,這個問題要解決。同志們,我給你們調撥一輛進口快餐車,讓大家吃上熱茶熱飯!”
工人們歡呼起來。
一個工人拍着手說:“焦書記給我們辦了一件大實事呀!”
“為了我們的城市一天一個樣,我們上下一條心,搞好安定團結,在市委的領導下,你們任勞,我來任怨,誰讓我是市委書記中央委員呢!站着說話不腰疼,指手畫腳,挑毛病的人總是有的,有我焦鵬遠在,天塌不下來,你們加油干吧!”
黎尚民對焦鵬遠的話若有所思。
工人們鼓起掌來。
黎尚民和焦鵬遠來到一棵大樹下。
“焦書記,一個億的預算內工程資金為什麼還不到位呀?”
焦鵬遠不悅地說:“老黎呀,上次我不是跟你說了嘛,市財政有困難,正在想辦法解決。你們幹得很好嘛,不像揭不開鍋的樣子。”
“資金再不到位,就要停工了。那一個億是專款專用,早籌措齊了,怎麼會突然沒有了?是不是有人挪用?”
“你不要疑神疑鬼的,老黎呀,何副市長一死,李浩義又被人家抓走,我的壓力不輕,你就別給我添亂了。你也想想從什麼地方籌措一筆資金,無論如何不能影響外環公路的施工速度。要是影響了進度,我唯你是問。”
十
首都地平線飯店大堂進來一個土裏土氣的人,他叫徐家寶,四十歲左右,一看就知道是個鄉鎮幹部,旁邊跟着一個小夥子。
小夥子東張西望了一陣子后說:“徐鎮長,我還跟你上去嗎?”
“你土頭土腦的,車裏等着我吧。”
“這裏真豪華呀,跟出國似的。”
徐家寶向大堂經理說:“勞駕,我跟您打聽點兒事,焦東方,焦總裁在哪間屋子辦公?”
“你是哪的?”
徐家寶謙恭地遞上名片說:“我是延星縣城關鎮鎮長徐家寶,一回生二回熱,以後咱們就是朋友了。你有功夫帶着夫人孩子到鎮裏來玩,著名旅遊風景區,吃住我全包了。”
經理不屑地說:“我還沒結婚呢。”
“那您帶着女朋友來,我特別歡迎。”
“你認識焦總?”
“認識,認識。焦書記和焦公子陪外賓常到我們那兒去遊覽。不過,這首都地平線飯店我是第一次來,比我們那的招待所氣派多了。”
“這是五星級飯店。你和焦總約了嗎?”
“對,對,電話約好了。”
經理掏出手機撥號,“焦總,延星縣城關鎮一個叫徐家寶的找你,讓他上去嗎?……嗯,好。”
經理露出了笑容,“我送你上電梯。”
“謝謝,謝謝。”
經理引徐家定上了電梯。
焦東方的辦公室在徐家寶眼裏跟想像中的美國白宮差不多。他不安地坐在沙發上。
焦東方把一盒古巴雪茄放在茶几上,打開蓋,取出一支。褪去透明紙封套。
“哈瓦那雪茄,抽一支吧。”
“勁兒特沖吧,得靠牆抽?”
徐家寶從未抽過,放在嘴裏叼不住,要用打火機點。
焦東方嘲弄的一笑,“要用特別的火柴,這樣。”
焦東方拿出一把專用夾剪,剪掉雪茄頭部,把煙還給徐家寶,用加長火柴點燃。
徐家寶讚歎道:“還挺複雜呢。”
“一支摺合人民幣四百六十八元。”
徐家定抽了一口,“是好呀,又有勁,又溫柔。”
“抽雪茄不能真吸進去,用鼻子品它的香味。全吸進去,兩口你就暈了。”
徐家寶鼓足勇氣說:“焦總,上次您去我們那兒玩,我托您辦的事,有點眉目沒有?”
焦東方故作糊塗地說:“什麼事?”
“就是縣委書記呀,現在有五個人列入了考核名單,可借名單中沒有我呀,您在焦書記面前替我做做工作,誰當縣委書記還不是焦書記一句話?”
焦東方拉長了聲音:“沒那麼簡單,由正科到正局是鯉魚跳龍門啊!”
“我懂,我懂,是不容易,要不我怎麼托您呢。嗅,我帶來了兩張照片。”
徐家寶從皮包里掏出兩張汽車照片。
“我知道你不缺車,坐的是大奔,可車不怕多呀,這輛桑塔納新款2000型,您留着買個菜,打個短什麼的,玩唄。這輛大奔,是我們送給老爺子的。我知道,中央有規定,領導不能超標準用車,但私車就管不着了。這輛車是我們的心意,焦書記為民操勞,坐輛好點的車也是應該的。”
焦東方看看照片說:“手續沒毛病?”
“一點毛病沒有,大貿手續。什麼時候把這兩輛車給您開過來?”
“開到我飯店就行了。”
收下了禮,徐家寶心裏踏實了許多,“我要是當上縣委書記,給您劃出一大塊地,您要哪兒就是哪兒,要多大面積就多大面積,無償提供,搞個度假村之類的准能掙大錢。我尋思着,焦書記在延星縣怎麼也得找個忠心耿耿的人看攤不是?我就給老爺子當個看攤的,他老人家什麼時候瞧我不順眼,什麼時候就撤我的職,我還是一樣忠心耿耿。”
焦東方不滿地看了徐家寶一眼,一徐鎮長,以後你要學點體制內的語言,把年富力強,有過基層工作經驗的幹部提到領導崗位上來,是關係到政權能不能掌握在無產階級手裏的大事嘛,國家要長治久安,路線決定了,幹部就是決定性的因素。”
“這裏不是沒外人嘛,以後我一定加強學習,決不辜負焦書記的培養和信任。”
“你回去等情吧,短期內能搞出點政績來更好。”
“我明白,我明白。”
焦東方按電鈕,沙莉進來。
“送徐鎮長。”
“徐鎮長,請。”
徐家寶點頭哈腰告別,“您費心了,您費心了。”
沙莉送徐家寶離開辦公室。
十一
送走了徐家寶,焦東方獨自來到辦公區走廊,他停在一間門前。用鑰匙打開一間密室的門,閃身進入,又進入裏面的大套間。
這是用現代化通訊設備裝置起來的閉路電視系統總控制室,幾十台彩監排滿一面牆,中間的主屏幕有五十時。室內中間是總控台,許多儀錶和鍵盤。
焦東方坐在總控台前。
焦東方靜靜神,用遙控器打開屏幕,立刻,全部的彩監出現了畫面。
焦東方操縱遙控器,主彩監上出現了某客房衛生間的畫面。
畫面上,一個幹部把洗面台上的手巾、牙膏、洗頭膏、沐浴膏、浴帽等物裝人一個膠袋。幹部走出衛生間,把茶几里的擦鞋器、鞋拔子等物裝入同一個膠袋。
焦東方自言自語地說:“哼,連這些零碎你也要,住房給你打了五折,你還嫌不夠本呀,還縣太爺呢。真丟份。”
焦東方拿起內部電話。
“客房部嗎?我焦東方,你馬上給727房間的李縣長送去一打牙具,一打手紙,一打洗頭液、沐浴液,一打擦鞋器,一打鞋拔子。”
“送這麼多?有什麼用?”
“只要他能帶走,要多少給多少,省得他東找西找,怪累的。”
畫面上,幹部把兩盒火柴裝進膠袋。
“再給他送一大包火柴,他用不了,可以拿到到自由市場賣嘛!”
“立刻就送嗎?”
“立刻送,他要退房了。”
焦東方把遙控器換鍵位,畫面上出現了一個大款與一個漂亮姑娘。
焦東方按放大鍵。畫面上出現放大了的姑娘頭部特寫。
這個姑娘叫田聰穎,是個在校大學生。她神情略帶憂鬱,顯然是第一次接客。
田聰穎低頭不語,半天才抬起頭來。
“我是第一次干這事,請你溫柔點,別太粗暴。”
“你還是個處女?那太好了,我加錢,現在找處女,比抓特務還難。”
“你要先付錢,中間人說好了的,六百塊錢。”
“六百?我加一倍給你,一千二,只要你把我侍候舒坦啦!哈哈哈哈。”
焦東方冷笑着抓起電話:“保衛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