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同事聚餐
李主任不愧是個十分精明能幹的領導,他的嚴謹的工作作風、務實的工作態度、和藹可親的為人都讓我敬佩得五體投地。他總是第一個上班而最後一個離開,他每周都要雷打不動地召集辦公室全體人員開一次會,點評一周的工作,表揚表現好的同志。他雖然在工作時不苟言笑,但是在路上碰到本局的同事總是熱情地打招呼,好像多年未見的老朋友一般親熱。在他的手下工作,雖然有壓力,但心裏感到很踏實。
有一回,迎接完一次上級檢查,而且成績很理想,李主任就笑眯眯地說:“這幾天大家都辛苦了,下了班我請大家吃飯!”
童副主任是個很深沉的人,聽李主任講話時,表情平靜,淡淡地笑了笑說:“好吧。”趙曼麗馬上驚喜地說:“好呀!”我只是個寄人籬下的光棍漢,在城裏沒有房子也沒有親人,租了一間房子住,經常為如何解決吃飯的問題犯愁,有這等美事,自然樂意。當然,李主任說請大家吃飯,並不是他自己掏腰包,而是以加班吃工作餐的名義拿回來報銷,這一點我是知道的。
下班后,我們去了鄰近的一家小飯店,我們辦公室四個人悉數到場,連領導們的司機也一個個地跑來湊熱鬧。司機本來隸屬於辦公室,只是他們在辦公室不但不做正事,反而胡說八道,大肆喧嘩,影響辦公室工作,才給他們另找了一間辦公室,權作休息用。通常情況下,領導的司機喜歡狐假虎威,凌駕於一般幹部職工之上,一般人也不敢跟他們計較,因為他們與領導關係密切,一不小心被他在領導面前隨便說幾句壞話,保不準就有小鞋穿了。領導的司機也分個三六九等,一把手的司機身份最高,依次類推,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現實。比如局長司機嚴志軍,經常把自己視作司機中的老大,其他司機只有尊敬並服從他的份兒。
趙曼麗調到辦公室之後,司機們也都喜歡往辦公室跑,有事沒事跟趙曼麗說幾句話,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吧。李主任拐彎抹角批評過幾次,讓他們注意影響,但他們依然故我,尤以嚴志軍為甚。
李主任和童副主任坐了上席后,剩下的人就開始為爭搶座位相互攻訐,都想坐在趙曼麗的身邊。嚴志軍說:“姓高的,你坐到那邊去。”他說“姓高”二字時,嘴裏浪蕩地笑着,滿是猥褻之意。
成副局長的司機小江就打抱不平說:“老嚴,你就讓老高坐那裏嘛。”說罷朝我擠擠眼。
我忙說:“別叫老高,叫小高吧。”
嚴志軍的意思是不想讓我坐在趙曼麗身邊,騰出位置讓給他坐。小江看出他的心事,偏偏要打岔,不讓他得逞。趙曼麗矜持地笑着,一動不動,也不搭話。嚴志軍便笑罵說:“小江,你小子讓我過過乾癮嘛,別好事全給這姓高的佔了。”
我紅着臉不敢說話,偷偷瞥了趙曼麗一眼,發現她並不看我,只看着桌上的菜冒熱氣。我便起身,準備給嚴志軍騰位置。小江就罵我說:“你他媽的真沒出息,怕老嚴為啥?咱們回頭到他老婆那裏告一狀,說他在外面吃花酒,他就不敢囂張了。”
嚴志軍說:“你告吧,讓她休了我,就給我和小趙製造機會了。”他嬉皮笑臉地坐在趙曼麗身邊,說:“小趙,對不對?”
趙曼麗紅着臉啐了他一口,站起身,要坐在小江旁邊的空位上。嚴志軍拖着她的一隻胳膊說:“別啊!你這樣多不給面子,叫我怎麼下得了台呀?”
小江大笑道:“對,小趙,別坐他身邊。別別,你也別坐我這兒,就坐在兩位主任中間吧,諒老嚴也不敢爭了。”
李主任哈哈哈乾笑了幾聲,說:“怎麼坐是你們小年輕人的事,我是老頭子,對這事不感興趣。”
嚴志軍瞪了小江一眼,又把話題轉向李主任:“李主任,你也別謙虛,就讓小趙坐在你們兩個主任中間,他小江也就揩不到油了。”
大家嘻嘻哈哈地一陣嬉笑,趙曼麗還是坐到了李、童兩位主任的中間。
我開了一瓶酒,給大家一一倒上。幾位司機都不喝,趙曼麗也說不喝,嚴志軍便起鬨說:“這怎麼行,辦公室的人哪有不喝酒的?”
小江也應和道:“就是。一杯小酒下肚去,兩朵桃花上臉來。面帶桃花,不是更好看嗎?哈哈哈!”
嚴志軍又說:“女人不喝醉,男人沒機會。來,小趙,我親自幫你倒酒。你放心,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小江就笑道:“正好給你提供機會,對不?”
說實話,我是一向不提倡女士喝酒的,尤其是女孩子。趙曼麗一說不喝酒,我馬上就給他拿了一瓶飲料,遞給她。嚴志軍中途搶斷飲料,喝問:“姓高的你幹什麼?憐香惜玉啊?告訴你,今天可輪不上你憐香惜玉,有這麼多男人在這兒呢。”我只得把手縮回去。
李主任笑着說:“小嚴,她不喝就算了吧。”趙曼麗聽了李主任的話,更是不肯接嚴志軍的酒,嚴志軍趁機扳住她的一隻胳膊,半抱着她去搶酒杯,趙曼麗拗不過他,只得把抓酒杯的手鬆開,嘴裏卻嬌叱道:“嚴隊長,如果我喝,你也得喝。”
嚴志軍一愣,馬上豪氣干雲地說:“好,既然趙大美女開了口,喝就喝!小江,你也來一杯!”
小江笑着說:“這是你倆的事,我可不敢摻和。”
嚴志軍拿過一隻酒杯,一邊往杯子裏倒酒,一邊說:“今天反正老闆活動去了,老子就喝一杯!”
趙曼麗將了他一軍:“喝一杯不行,要喝就喝到底!”
嚴志軍嚇了一跳,彷彿不認識似的看着趙曼麗,懷疑中帶着興奮:“你……你是說讓我奉陪到底?”
趙曼麗反問道:“怎麼樣?”
嚴志軍一拍胸脯,說:“好,今天咱們不醉不休!”
我一直坐在一旁,冷眼旁觀着,不敢插話,見趙曼麗主動說要喝到底,也跟着嚇了一跳。我心想,你一個女孩子家,怎麼能喝酒呢?怎麼能開這個口、要跟嚴志軍這種人喝到底呢?我以為她說的是笑話,又擔心她真的喝醉,那可是大不雅了。我關切地看着趙曼麗,見她並不在乎我關切的眼神,而是傲慢地看着嚴志軍。
趙曼麗二話不說,端起滿滿一杯酒,頭一仰,咕嘟咕嘟就把一杯酒喝空了。嚴志軍也不示弱,端起酒杯,往嘴裏一倒,一杯酒就完全倒進了肚子裏。他抹了一下嘴,得意地看着趙曼麗,說:“怎麼樣?”趙曼麗說:“再來!”
二人又喝了一滿杯。李主任笑呵呵地說:“不忙喝酒,大家吃菜,邊吃邊喝。小高,你也吃。”
我見趙曼麗面不改色,頗為敬佩她的氣度,又對嚴志軍的無理取鬧很是不滿,一時不知從哪裏來的勇氣,也對嚴志軍說:“嚴隊長,我也敬你一杯吧。”說罷,學着趙曼麗的樣子,也是一口氣把酒喝空。小江在一旁拍手叫道:“好!護花使者上場了!老嚴,你以一敵二,這下有你好看了。”
誰知嚴志軍卻鄙夷地說:“姓高的,你靠一邊涼快去!誰要跟你喝?哪有這樣喝酒的?你這杯酒算是白喝了。你有種跟大家每人來一杯,我就喝你這杯酒。如果你硬要跟小趙湊在一起來對付我,那就白費心機了。”
我尷尬地看着他,又看看大家。辦公室向來有一個規矩,來了一個新人,就要搞一次聚餐,名為歡迎新人,實際上是考量新人的酒量,以便量“材”使用。因此,辦公室的人個個在酒桌上都有一副好身手。我第一次被“歡迎”時,不想讓人瞧不起,又年輕氣盛,接連喝過六杯,算起來有一斤半。當時醉得不省人事,也不知是怎麼回到房子裏去的。後來,李主任便經常帶讓我去陪客喝酒,經過兩三年的“酒精”考驗,喝一斤半酒雖然也有醉意,腦子卻還清醒。想來,我的酒量也還不錯。
我心裏默默數了數到場的人,連我在內,總共是七個,小江沒喝,再撇開我自己,只要喝五杯就夠了。我當即慷慨說道:“好,喝就喝,這杯敬你的酒你可不要賴賬!”我從李主任開始,逐次敬了過來。敬到最後是趙曼麗,她只淺淺喝了一點,我也不跟她較真。
我轉而對嚴志軍說:“嚴隊長,我可是一個個敬下來的,你那杯酒該喝了吧?”
嚴志軍卻狡黠地笑了笑說:“你還沒敬我的呀。”
“第一杯就是敬你的!”
“第一杯是你白喝的。哪有先從我這裏敬的?”
這不是耍無賴嗎?我心裏很是惱怒。嚴志軍平時根本不把我看在眼裏,即使坐在一起,他總是拿我的姓氏和身高來開玩笑,什麼“姓高”、“武大郎”的,甚至恥笑我是個鄉下人。俗話說酒壯英雄膽,我五杯酒下肚,早已不管他是什麼局長司機了,哪怕醉死也要在大家面前爭個面子,殺殺他的威風。我惡狠狠地說:“好,敬就敬,我再敬你一杯。”我再次倒滿酒,走到他身邊,挑戰似地說:“嚴隊長,這杯是敬你的,你可看好了!”咕嘟一下,第六杯酒又喝光了。
嚴志軍又說:“好,我承認你這杯酒是敬我的,我一定會喝。不過我還有話要說。”
“你還要說什麼?”
嚴志軍指了指趙曼麗的酒杯,說:“小趙的酒還沒喝完,她不喝完,我也不喝。”
我覺得我被他捉弄了。可他說的也在理,我一時也無話可說,便求援似的看着趙曼麗。趙曼麗瞪了他一眼,利落地端起杯,一飲而盡。我頓時對她充滿了感激,便又把眼光射向嚴志軍。嚴志軍還想說什麼,看到大家一起盯着他,這才訕笑了一聲,說:“喝就喝!”也把杯中酒喝光了。
這次喝酒,我醉了,醉得暈頭轉向,也醉得淚流滿面。朦朧中,我只聽到趙曼麗嬌嗔的聲音說:“都怪你這個死嚴志軍,讓人家喝這麼多酒!你醉了也活該,醉死才好!”我不知她說的“人家”是說我還是說她自己,但不管是我還是她自己,反正總是指責嚴志軍,並希望他“醉死”。
此後,很少看到趙曼麗喝酒,但這不能怪我見識淺薄,實在是李主任帶我去陪客的機會越來越少。我空有一身酒量,卻發揮不了作用。倒是趙曼麗出去的次數越來越多,好多回我都是看到她從局長的車裏出來,臉上紅得像一朵剛綻放的桃花。嚴志軍總是主動扶着她上下樓,她有時拒絕,有時半倚在他的肩上,我相信那是因為她站立不穩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