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節
12.改變這種現象
古長書是很少親自送客出門的。這天晚上，何無疾出門的時候，古長書破例把他送到樓下，這是對他失去面子的一種補償。何無疾也感到很欣慰，心裏好受了許多。回到家裏后，左小莉笑逐顏開對古長書說：“你說何無疾哪來那麼多錢，一次出手就是五萬？我們家一向省吃儉用，這麼多年了，幾乎沒什麼存款呢。”
古長書說：“你以為他的錢就是他的工資收入嗎？往往能夠大手大腳給領導送錢的人，十有八九，他的錢就不是從正路上來的。他是工業局長，局裏再窮，企業再困難，這些人都有辦法從裏面弄錢的。”
左小莉說：“看來一個市長要弄錢的話，真是太容易了。”
古長書說：“那是的。如果我稍稍放開一點，一年收受一百萬是小事一樁。一屆市長當下來，少說也有三四百萬。其實好多領導最初都不是貪官，都是下面一股風地送，逼上梁山，心一軟就收下了，收着收着就失去了控制，什麼黨性原則全忘記了。還有的就更賤，幾千元錢甚至幾百元錢，就能改變他們的意志，忘記一個共產黨人的信仰。可悲啊！為什麼沒有多少人敢給我送？就因為他們知道我不是那種人，送我我也不會要的。一個領導，影響着一個地方的社會風氣，也影響着一個地方的政治風氣。因為人們自覺不自覺地要拿最高行政長官來比較自己的行為。這兩種風氣，搞好都很難，搞壞是太容易了。”
左小莉靠近古長書坐下，拍拍他的肩膀，用稱讚的口氣說：“看來老公還是個不錯的人。我們家就從來沒有收過別人的錢財。”
古長書斜了一下身子，指指酒櫃說：“可我們也收了不少煙酒，我便算不上真正的清官了。可不收那些煙酒，我可能就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了。老婆，做人難啊！”
左小莉說：“如果你都算不上清官，那可能沒多少清官了。”
“還是有不少清官的。民間的一些傳言，誇大了腐敗程度。政府的一些總結，誇大了廉政程度。這兩個極端都是不對的。”古長書說：“你說我們這種人，出身於貧苦人家，讀了大學，當了官，有了很好的職位與收入，無論是社會還是人民，對我們都不薄啊，我們有什麼理由不好好為人民工作呢？為什麼還要貪呢？拋開什麼政治理想不談，僅憑最基本的做人的道德與良心，我們也應當好好乾。”
左小莉點點頭。她常常從古長書的隻言片語中受到啟發。古長書所說的憑道德與良心做事，她就有同感。現在確實有一些國家工作人員，面對社會與民眾，已經談不上什麼道德與良心了，一分的付出便想得到十分的回報。他們總想過得比別人好，他們喜歡攀比，從來就沒有知足過。一比就覺得不如他人，於是就不擇手段地斂財。本來是一個春風和煦的環境，卻硬讓他們搞得烏煙瘴氣了。
古長書生日的這天晚上，夫妻倆就這麼交談了很久。為了使古長書能夠好好休息，早在大前年，兒子就和他們分床了，跟保姆在一個房間睡覺。即使夫妻倆天天在一起，他們的夫妻生活也不多。主要是古長書太累，只能保持一周一次的頻率。左小莉倒是越發主動了，常常挑逗古長書。兩人說話間，左小莉的手就壓在了古長書的小腹上。古長書由她撫摸，也不動作。左小莉說，“人家都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好象不如以前了嘛？”古長書說，“這話是說女人的。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站着吸風，坐着吸土，躺着吸被褥！”左小莉嘻嘻一笑，說，不吸被褥，就吸你。
過了幾天，黃駿從深圳來到金安。回來之後就去找古長書。黃駿說：“市長大人，你怎麼把何無疾得罪了？”古長書說：“沒有啊？你說說，聽到什麼了？”黃駿說，他在深圳，何無疾就給他打電話，說了生日那天送錢的事，說是搞得他很難堪，何無疾害怕古長書從此對他印象不好，專門請黃駿來給古長書解釋解釋。古長書只是笑，沒說什麼沒什麼，大家能理解就行了。不過，黃駿也說，何無疾這樣做確實欠妥，一次送五萬塊錢，什麼意思？我們的古市長是這種人嗎？古長書說，你別給我戴高帽子，再好的關係，錢我是不能收的。我古長書還沒到見錢眼開的地步。黃駿說，好象他成天都很忙的。古長書說，“他是瞎忙。別人十天能辦好的事情，他就要忙一個月。一種沒有效率和效益的忙，我從來都不認可。”黃駿深有感觸地說：“是啊，內地這種現象是很突出的。”古長書說：“你信不信？我就是要改變這種現象！”黃駿說：“我信。”
13.一石激起千層浪
顧曉你任婦聯會任副主任的公示期已滿。還算順利，不少人都認為她還不錯，沒有什麼不良反應，更不存在什麼反對意見了，於是正式走馬上任。有人說在官場中，從科級到副處是最難的一步，這一步既然踏上了，當然就很高興。現在大家都時興提拔之後請客，顧曉你也未能免俗。不過她做得很低調，只是把市委辦原來的同事們請到家裏喝了頓小酒，她說得很客氣，這些年來同志們對我幫助很大，大家從來沒到我家裏吃過飯，眼下我要離開市委辦了，所以請大家來聚聚，表示感謝。所以今天請大家來，是為了我們的這份情緣，而並不是因為提拔的原因。這話聽起來就很入耳了，不至於讓別人覺得她狂妄或沾沾自喜。其實顧曉你心裏還是沾精自喜的，充滿了陽光。從科級到副處級了，也都三十多歲的人了，人生就這麼一次副處，不高興就說不過去。
請了原單位的同事，再請古長書和賀建軍這兩位本市最高黨政領導。但這事她做得更謹慎了，她先跟古長書商量的，怕古長書不去。古長書沒有提出反對意見，說我好說，就看賀書記。如果他去，我就去，他如果不去，我就不好去了，我想他是會去的。顧曉你說，如果他去了，你不去怎麼辦？古長書說，這不可能。果然，顧曉你去請賀建軍，賀建軍很愉快地答應下來，說我還沒喝過你的酒呢。定下日期那天，顧曉你又突然提出，乾脆就不請外人了，請你們兩家人，另外請婦聯主任一家人，每家三口一齊到。於是，左小莉和兒子，趙琴和兒子，都到了顧曉你家裏。擠了滿滿一屋子人。
古長書很快意識到顧曉你越來越精明了，她是借用這個機會，要讓她的上司——市婦聯會主任看看，能請動市委書記和市長兩家人的，就是我顧曉你。這無異於在向婦聯主任展示她的政治背景和政治威懾力，是為以後的工作打開局面而鋪路的。那意思也很明白，即使我是個新上任的副主任，可也別小看我，你當主任的將來也不敢對我怎麼樣。僧面佛面都明擺着，你可以掂量掂量。從另一個角度上講，她也給婦聯主任找了一個聯結領導關係的紐帶，提供了一個跟領導打交道的機會。事實上，婦聯主任是很少有機會接觸賀建軍和古長書這樣的一把手的。幾家人同時在一張桌子上喝酒，本身就是一種體面。婦聯主任也求之不得，所以她自始至終都滿面春風。說早就聽說顧曉你是很有能耐的，現在成了我們單位的新領導，有了你這樣的助手，我就不愁工作搞不上去了。
顧曉你順利上任，古長書也感到很欣慰，覺得顧曉你還比較爭氣。他專門給省委副書記汪洋打了個電話，彙報了一下顧曉你任職的事。畢竟這是汪書記走前關照過的，一定得有個回復。古長書在電話里特別指出，顧曉你在公示期間反映還不錯，希望她能成為我們市裏的一個出色的女幹部。汪書記說，這孩子能說會道的，在婦聯比較合適，也許給她提供了一個發揮作用的舞台。古長書還就當前工作做了簡單彙報，因為汪洋是省委副書記而不是副省長，作為市長的古長書也不宜多講，黨委系統的事情有賀建軍彙報的，古長書只能順便說說，不能讓別人覺得他做事越位，手伸得太長。他還特別補充了一句，工作上的詳細情況賀書記給你彙報，我們還要寫一個專題彙報材料，報省委省政府。汪書記說，你們大膽干吧，至少我個人是非常支持你們的！
也就在古長書給汪書記打電話半個月後，市委組織部關於改革幹部任用制度的方案拿出來了。許多政治體制中暴露的問題正是源於幹部人事制度的弊端，因此，幹部人事與人才制度改革將成為政治體制改革核心。而人事與人才制度改革，必然帶來政治體制的深層轉變。他們的改革方案先在常委內部傳閱，分別提意見和建議，然後上常委擴大會研究討論。這個方案根據中組部的相關文件精神，參照近幾年來全國各地在任用幹部的先進經驗，吸納了外地的一些成功做法而起草成型的。總體方案分為幾大塊：一是《金安市幹部禁用試行辦法》，規定在凡是在工作群眾反映強烈，有行賄受賄索賄行為的，不論數額多大，一律禁用。在現任職務中，三年內無所作為的，一律禁用。在現任職務期間，不顧具體情況，勞民傷財，脫離本地實際，大搞政績工程的，一律禁用。禁用辦法一出台，就一石激起千層浪，有人說這是一個創舉，也是一個奇聞。古長書在常委會上有個解釋，我們通常都在研究哪些幹部可以提拔，我們現在就是要來個逆向思維，專門來研究哪些幹部不能提拔，不能繼用。這是限制平庸無能的幹部走上新的領導崗位的一個措施。
14.圓滿的幹部體系
二是《金安市幹部檔案填寫試用辦法》，主要內容是：凡是幹部鬧矛盾，污陷他人，行賄受賄索賄，打架鬥毆，欺上瞞下（如向上級部門或領導虛報實績、浮誇等等），欺上壓下的，都要寫入檔案。徹底改變檔案填寫粗放，抓大放小的問題。用檔案體現幹部的個人品質和政治素質。以此作為考察幹部德才的重要參照標準之一。這是規範幹部行為，實行廉潔自律的一個監督性的措施。這也是一個新生事物，也遭到了一些常委的反對。說這太過分了，又不是老子管兒子。太細了會搞得人人謹慎，人人自危。
這天的古長書紅光滿面，西裝筆挺，顯得特彆氣宇軒昂。加之這兩年有點發福，凸顯出一些王者氣質來。古長書說，“我們的目的就是要讓大家謹慎，因為我們的一些幹部太不謹慎了，太不自覺了，他們在許多時候，喪失了一個共產黨員的原則立場。”進而，古長書很具體地指出：“我們向來管幹部只管大的方面，比如給予黨紀處分了，受了表揚了就寫入檔案。可是，他污告領導，污告同事會寫入檔案嗎？他打擊報復下屬會寫入檔案嗎？在搬遷、收繳農業稅、計劃生育工作中，有些幹部的做法非常粗暴，下面很反感，會寫入檔案嗎？我們有一個鄉長，省長下來檢查工作，他竟然不惜借了兩萬塊錢，來裝飾農家大院，偽裝成扶貧成果，說農民過上好日子了，直奔小康生活了，居然把省長哄得非常開心，他還為該鄉爭取到了五十萬元扶貧專款，是從省長基金中撥出來的。事過一年之後，這位鄉長提拔為某局局長時，他象傳經送寶一樣自己說了真相，讓其他部門也來效仿，他還恬不知恥說現在領導都是哄出來的。因為過去了，縣裏也沒再追究他的責任。而且居然說他是個能人。這樣的事情會寫入檔案嗎？常委同志們，你們想想啊，通過這些劣跡，我們足以看出這種人的政治責任心和使命感是多麼薄弱，他根本就沒有把老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而他所考慮的，就是如何應付上級，如何應付檢查，如何讓自己儘早提拔。敢於在報表上，在彙報上弄虛作假的人，他就已經喪失了一個作領導的起碼資格。以前我們習慣於既往不咎，下不為例。現在不行了，我在這裏給大家提供一個信息：這位當鄉長時哄過省長的局長，已經讓他停職檢查。縣裏為了保持臉面，可以對他既往不咎。可我古長書不會對他既往不咎的。我必須對他一查到底！敢騙省長，就敢騙市長敢騙縣長。”
古長書此言一出，常委會頓時炸開了鍋。除了賀建軍、紀委書記外，其他人都不知道竟有這樣的事。他們氣憤，驚訝，也覺得荒唐可笑。他們也從古長書的臉上看出了他的強悍和堅定不移的意志。
政協主席提了一個問題：“古市長，我有一個疑問，在檔案上這樣做，會不會讓幹部們覺得，檔案用來記錄污點的？由此引起幹部的不安？”
古長書說：“檔案本身就是用來記錄一個人的生活歷程的，也就是一個人的人生記錄。有污點有亮點都是正常的。但是，我們現在的檔案管理並沒有發揮這樣的作用。出人意外的是，往往在提干時，卻有人去篡改檔案。可見，我們的檔案沒有發揮應當發揮的作用，反而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利用了。我們這樣做，是為了加強檔案管理，使檔案成為個人的形象照片，同時也是監管幹部的一個措施，促使我們的幹部隨時隨地都保持一個良好的形象。”
繼而，又有人提出一個問題：“可是，這檔案的填寫誰來負責？”
古長書說：“各區縣各鄉鎮都成立相應的檔案管理委員會和幹部評審委員會，負責評議幹部和填寫檔案。單位領導的檔案要上級部門評議和填寫。這個事情要做就做大，做細，看起來是務虛，實質上是以虛促實。這樣做，不會增加財政支出，不會增加執政成本。可話說回來，任何一項措施的出台，都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沒有缺陷的制度是不存在的。我們不可能把幹部隊伍中存在的許多問題都一次解決好。這一點，大家不要抱任何幻想。但是，做為一級政府和執政者，我們要為建立健全一個圓滿的幹部體系而努力。”
15.幹部公開選拔制度
還有一個《金安市幹部公開選拔制度》，將原有的幹部任用制度進行了修改補充和完善。一個重要的變化是，對一些重要部門和人材緊缺的部門，要全面實行公開招聘，而且不局限於本市範圍內。可以將拋出範圍擴大到全省甚至全國。
會議通過的第四個文件是《金安市國家工作人員辭退制度》，一個核心內容是：凡是違犯了黨紀國法，而又沒有直接觸犯刑律交由司法機關處理的幹部，直接辭退。不再保留幹部身份，財政不再發放工資，也不再給予黨紀政紀處分。這份文件整整討論了一天時間，因為太硬了，太重了，有人說很可怕，有恐懼感。賀建軍說：“不知大家看到沒有，我們對一些幹部黨內警告處分，或政紀處分，能起到什麼作用？傷不到他的皮毛，有人根本就不怕！過段時間他又再犯。這說明什麼？說明我們對幹部的處理太輕了，老百姓對幹部也太寬容了。你寬容他，你遷就他，你保護他，可他並不自覺，並不自律，反而一味縱容自己。以後，我們要取消對幹部的黨紀政紀處分，採取直接辭退的辦法。”
第四個文件是《紀委幹部實行垂直管理的決定》，決定凡是紀委幹部一律劃歸市紀委垂直管理，各縣區的紀委（包括反貪局）一律變成市紀委的派出機構。這是針對現行體制的一些弊端而改革的一項重要內容。同級黨委下屬的紀委和反貪局，給他們的監督管理帶來了一些不方便的因素。他們的立案調查往往受制於地方黨委，在一些盤根錯節的關係面前放不開手腳。而在同級領導幹部的監督方面，有的已經喪失了監督能力。垂直管理后，各縣區的紀委書記不再是同級黨委的常委，而是由市紀委直接任免，工作人員由市紀委統一調配。他們擁有更大的立案調查權，以確保他們工作的獨立性。
常委會整整開了五天，這是金安市歷史上最長的一次常委會，也是討論問題最多的一次常委會，這些運籌帷幄的決策者們精力都高度集中，甚至有些緊張。因為每一份文件的出台都關係到對幹部的評價、處理和任用的問題，而且一部分內容是沒有參照物的，是真正意義上的創新之舉，它具有開拓性和創造性的意義，同時也具有一定的政治風險，來不得半點馬虎。
幾份重要文件通過之後，在正式下發的同時，上報了省委省政府和相關部門。金安市委市政府召開了市給機關科級以上幹部大會，市委書記賀建軍、市長古長書和人大常委會主任都做了重要講話。他們都圍繞一個主題：加強對國家工作人員的監督管理，建立一套完整的用人制度和辭退制度，徹底改變長期以來幹部隊伍好進不好出的現象，實現任用幹部的公正、公平、公開的“三公”原則，真正把能夠代表人民群眾根本利益、代表先進文化發展方向、代表先進生產力的幹部提拔到領導崗位上來，積極穩妥地推進社會主義政治文明進程，加快經濟建設和脫貧致富步伐。古長書的講話非常振奮人心，不時地贏來陣陣掌聲。他有一些很精彩的論點，比如說：“當國家公務員確實好，地方再窮，也拿着國家的薪水，而且收入穩定，衣食住行無憂。可是，誰想過多少，如何對得起這份薪水？正因為有的同志對不起這份薪水，長期以來我們的幹部管理體制沒有大的變動，所以一些幹部安居而不樂業，在位不謀其政。既然你對不起這份工作，黨和政府就有權把這個飯碗收回來。”“一些幹部沒有自我反省意識，錯誤不犯再犯，這裏犯了，還調到其他地方任職。這種情況不能繼續下去了。我們給幹部提供的犯錯誤的機會太多了，可就是有人不知道改正錯誤。今後凡是發現失職行為，不再有什麼黨紀政紀處分，不再有什麼批評教育，一律自動辭職。思“現在一說辦事就是伸手要錢，而不辦事的最好理由就是沒有錢，並不是每件事都需要錢才能辦成的。問題在於，有的單位，給了錢也辦不好事。這種領導要他幹什麼？你干不好，可以讓幹得好的人來干。這很公平。”“在政績問題上，我們不能從一個誤區走入另一個誤區瀂我們堅決反對不切實際、勞民傷財的政績工程，形象工程，但並不是不重政績。政績在衡量一個幹部的能力和水平上，非常重要。對幹部的要求就是德才兼備，‘德’體現一個人的綜合素質，‘才’體現一個人的個人才能，就是看政績。凡是符合本地實際的，真正造福於人民群眾的政績，我們是鼓勵的，支持的。如果以反對政績工程形象工程為借口而碌碌無為，便是不作為的表現。你不干事，要你在那裏幹什麼？你成天混日子能夠產生生產力嗎？”這些話都象一個個鼓點，敲打在幹部們的心上。好多幹部沒有目睹過古長書的演講風采，這回見到了。那威風，那陣勢，那氣度，果然名不虛傳。
然後，全市浪潮式的層層傳達，層層落實。各縣區有線電視台對大會實況進行了播放，金安市電視台轟炸式的全天候播放市委市政府的幾個重要文件。於是，一場聲勢浩大的政治體制改革風暴在金安市席捲開來，引起了劇烈震蕩。人們議論的焦點在於，許多內容都涉及到幹部作風的好轉，涉及到良好的健康的政治風氣，涉及到幹部的切身利益，更涉及到五百多萬金安市老百姓的切身利益。
有人歡呼，有人擔心，有人罵娘。有人說古長書是政治殺手，有人說他是鐵腕治市，也有人說他是冷麵政治家。但所有人都承認，古長書確實是個厲害的政治角色。尤其是對那些大錯不犯，小錯不斷，成天在酒桌上晃蕩還伸手要官的平庸之輩，無疑是當頭一棒。可喜的是，並沒有出現最初擔心的人人自危的恐慌局面。因為危機感的普遍增強，大家工作更加認真了，效率更加提高了，機關作風有了明顯好轉。畢竟大多數幹部還是不錯的，他們對自己的工作還是有個恰當的衡量的。最終為自己的出路憂心忡忡的，還是那些能力差，通過各種關係進入幹部隊伍的人。
16.秘密調查
然而，就在全市上下大張旗鼓地傳達落實市委市政府的幾個文件的時候，金安市漢陽區又發生了一起特大交通事故。一家私人客運公司的客車，核定載客30人，卻乘坐了46名乘客。從金安市出發去省城，開車不久就翻車了，造成15人死亡，30多人受傷。司機也死亡。經查，駕駛員血液中的酒精含量達210毫克，相當於喝了八兩白酒。超載和酒後駕駛是造成事故的直接原因。賀建軍和古長書都迅速到達事故現場指揮搶救傷員，當事故原因彙報之後，古長書憤怒了：“又是超載，又是酒後駕車！”
回到市裡，賀建軍用質問的口氣問古長書：“怎麼回事？幾個月之前，不是在全市設立了安全檢查站，專門檢查酒後駕車和超載的嗎？這麼快又出了這麼大的事故？這個事故，要一查到底，是誰的責任，誰就要負責！必須把責任落實到人頭上！我們不能看着這些生命被活生生的死去！”
古長書也難受啊，他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慘重的故事。古長書說：“我來牽頭吧。馬上召開市長辦公會，成立事故調查小組。”
賀建軍說：“公安局的唐浩局長恐怕難辭其咎吧？這事是他一手負責的，他是怎麼搞的？”
古長書說：“不只是他，還有漢陽區公安局局長，漢陽區交警大隊隊長，交通局長，和檢查站的工作人員。他們都難脫干係的。”
於是，由省市兩級有關人員組成的調查小組密鑼緊鼓地展開調查工作。古長書任組長，而唐浩卻是副組長。因為唐浩是公安局局長，按照處理這類事故的慣例，公安局長必須成為調查小組的成員之一。
去年，在全市範圍內建立“酒後駕車和超載專項檢查站”，確定這事由公安局負責。局長唐浩隨即召開會議進行布暑，並在全市九縣一區同時建站。漢陽區是金安市的市轄區，市區在各大交通要道的出口上建站五個，每個站安排兩名交警負責日常工作。在通往省城的公路上設立的檢查站他們叫做一號站，也是最重要的一個站點。調查表明，在發生事故的當天，一號站的兩名交警因頭天夜裏打了一通宵麻將而在站里蒙頭大睡，來往車輛自由出入，完全失去了檢查的作用。從檢查紀錄上看，這天上午的檢查情況為空白。也就是說，如果檢查人員只要能查一查超載和酒後駕車情況，就可以阻止這場車禍的發生。
在全市範圍內設立檢查站，是古長書的主意，是直接針對超載和酒後駕車而設立的。工作人員的職責非常明確。古長書以為，要杜絕這類安全事故並非難事，設立檢查站就好了，除市區內的城市交通外的各個交通要道的出口，來往車輛必查，這個規定就算很過硬了。可是，偏偏就有這種嚴重失職的人，上班時間在站內睡覺，致使酒後駕車的超載車輛自由通過，由此導致了慘禍的發生。
這家肇事的私人客運公司的老闆和檢查站的兩名工作人員被刑事拘留，漢陽區公安局長和漢陽區交警大隊隊長被停職檢查，金安市交通局長和主管客運的副局長被停職檢查，金安市漢陽區交通局局長和主管客運的副局長停職檢查，肇事客運公司罰款15萬元。如果按照以前處理這類事故的標準，除肇事的私人客運公司的老闆和檢查站的兩名工作人員被刑事拘留外，不會追究漢陽區公安局長和交警大隊隊長的領導責任，也不會追究交通局領導的責任。可這次，是按照金安市剛剛出台的幾份文件的原則來處理的，出了任何事故都必須落實到人，都必須有人負責。不再象以前那樣，把死傷者一安撫就萬事大吉了。人們都清楚，漢陽區公安局長同時又兼任着金安市公安局副局長職務，在金安市也屬於重權人物，動他一根毫毛都是很難的。他停職檢查的消息一公佈，反響就非常強烈了。一向很硬的公安局長唐浩緊張起來，寫了一份檢討給市委市政府，希望有一個好的態度來爭取領導和民眾的理解。
調查組的工作表面上已經告一段落。很顯然，這次調查組的主要人員都是公安系統的，要讓他們來調查唐浩局長的工作情況，很難查出真實情況的。更何況，唐浩身上也有着耀眼的光環。兩年前，他曾經因為破獲一個系列殺人大案而受到公安部和省政府的通令嘉獎，並成為省勞動模範。他利用公安局長的特殊位置，在金安市的人際關係上構築了一道鋼鐵長城，防護能力是非常強的。所以，古長書就調查時就多了個心眼，提前就打了埋伏，兵公兩路，一路公開調查，一路秘密調查，讓省上下來的調查人員另走一路。
17.二奶和三奶
表面上，事故調查的工作已經停止，但省政府安全辦公室下來協助工作的調查人員還在繼續進行着。為了工作方便，他們沒有出現在事故調查小組的公共場合，更沒有亮出他們的身份，公安局長唐浩就更不知情了。他們的調查結果表明：金安市“酒後駕車和超載專項檢查站”建立后，唐浩局長只隨着市政府的檢查組去過一次，此外從沒過問過檢查站的運轉情況。更嚴重的是，漢陽區五個安全檢查站所用的十個檢查人員，竟然全是臨時招聘的合同警察，其中的三名是唐浩親戚，是唐浩親自寫條子安排進去的。合同警察以前在金安市警力嚴重不足時使用過，但由於素質太差，惹禍不斷，粗暴執法，群眾意見紛紛，在金安市早已禁止使用。漢陽區一號檢查站那兩名被刑事拘留的交警，就是唐浩寫條子安排進去的親戚。此前他們都是依仗唐浩公安局長的權勢欺行霸市的小商人。
這個調查結果讓市委市政府感到意外，也是唐浩本人萬萬沒想到的。金安市立即召開常委會，並邀請人大主任李修明列席參加了會議。會議認為，唐浩利用職務之便，安排三名親戚進入公安隊伍，其中兩名肇事者已刑事拘留，另一名應立即辭退。鑒於公安局長唐浩同志所犯錯誤的事實，建議自動辭去局長職務，由公安局現任政委接替局長職務。會議一致同意此事向全市通報，並向社會公佈。
這個決定非常突然，沒有一點緩衝的餘地。賀建軍、古長書和人大主任李修明三個人親自來到市公安局，召開由全體幹警參加的緊急會議，賀建軍在大會上宣讀了市委的決定。所有幹警都感到無比驚訝。而當時在場張羅着會議的唐浩頓時臉色煞白，差點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只有瞬間突起的惶恐和憤怒。可他的情緒最終還是沒有控制住，在古長書宣佈散會時，唐浩突然指着古長書的鼻子大罵起來：“古長書，你做事太絕了！我不辭職，看你把我怎麼樣？”
古長書拍案而起：“你不辭職，那就撤職！”
古長書是第一次拍桌子，無論是當縣級領導的時候，還是當市級領導的時候，他都沒有憤怒到這個地步，他也沒有拍桌子的習慣。現在他拍桌子了，他就是要壓倒唐浩的囂張氣焰。
唐浩聲嘶力竭地呼喊起來：“我要告你違犯組織原則！不是這樣處理領導幹部的！我要靠到省委去！”
古長書坐下了，非常冷靜地說：“歡迎上告，最好告到中央去！”
唐浩的吵鬧和古長書的拍桌子，引起了一些騷動。但古長書“歡迎上告”的此言一出，會場馬上就安靜下來了。大家都不約而同的感到，公安局這樣的重要部門竟成了地震區，成了政治體制改革開第一刀的地方。以前，市委市政府領導，都對公安局長是禮讓三分的。大案要案破不了，唐浩自有破不了的理由；一些地方治安混亂，地方黑勢力猖狂，唐浩也有理由，說任何地方都有壞人，壞人總是抓不完的。即使你抓完了，還要產生新的壞人。總之，上級要讓着他，寬容他，理解他，支持他。就連個別公安幹警，在外面都是盛氣凌人，說話都是大口大腔的，說全市最牛皮的局長就是唐浩。現在這一切都改變了，警察的身份開始歸位了，警察跟其他幹部沒什麼兩樣，你就是為人民服務的。你的職責就是保一方平安，而不是高人一等，更不能為非作歹。
賀建軍為了穩定幹警情緒，延長了會議時間，要求全體幹警在新的領導班子的領導下，團結一致，共同開創全市公安工作的新局面，同時他藉此機會就金安市近期進行的政治體制改革的主要內容做了講解介紹，並著重指出，建設社會主義政治文明，是我市政治體制改革的最終目標。我們為了保障絕大多數普通老百姓的切身利益，而影響到少數幹部的個人利益，因此必然會遇到障礙和阻力，這些障礙和阻力有顯性的，也有隱性的，它來自於個別利益受到影響的幹部身上，也會來自於某些領導的觀念上。可我們相信，有絕大多數民眾的支持，任何阻力都不能阻礙我們前進的步伐，所有困難都是能夠克服的。
很顯然，賀建軍這番鐵骨錚錚的話語，是為了突出政治思想和施政理念，表明這次提出的改革措施不是停留在口頭和文件上，而是要動真槍實彈，對唐浩的處理就是落到實處的一個明證。
處理唐浩的風波還沒平息，古長書就接到了自稱是兩姐妹寫給市政府領導的信，信中說：
市政府領導：我們是姐妹倆，是公安局長唐浩包養了三年的二奶和三奶。唐浩是個什麼東西？是典型的流氓，貪官，腐敗分子，也是一個缺乏誠信的人。長期以來，我們約定，他每月給我們姐妹四千元錢，已經有三個月沒給了。我們多次找他，他都以各種理由為借口推辭。對他這種缺乏誠信而又腐化的人，我們希望組織給予嚴肅查處，同時也請組織督促他把該我們的錢給我們。
唐浩的二奶（大紅）和三奶（小紅）親筆
古長書看了信，啼笑皆非。他馬上籤了幾個字：“荒唐！此件請建軍同志一閱。”賀建軍看后，也簽了幾個字：“可笑！此件轉紀委王書記閱處。此件的真實性有多大？你們分析研究一下，再定。”
18.自動辭職
就在唐浩辭職的半個月後，賀建軍就接到了省委汪洋副書記的電話，問唐浩辭職是怎麼回事，賀建軍把情況詳細講了一下，說他是引咎辭職。我們要求幹部，特別是領導幹部必須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任，唐浩就是要為他的行為負責任。賀建軍知道的，唐浩是由公安局副局長提拔起來的，而且是從汪洋任市委書記不久就提起來的。唐浩這人有個特點，講工作思路頭頭是道，有板有眼，加之相貌堂堂，給人的第一印象特別好，很容易讓人對他產生好感。就象有的商品，看起來賣相很好，其實是劣質的。汪洋把他提拔起來后，唐浩一直把汪洋作為政治後台，平時狂妄自大。他象吃了發酵劑一樣，自我膨脹得非常厲害。除了市委書記和市長的話，其他領導的話他都可以不聽。可實際上，汪洋本人並沒有充當他的後台，對他的工作並不很滿意，只是唐浩一廂情願地把汪洋當作後台罷了。面對唐浩的處理，賀建軍本以為汪洋會有什麼想法，沒想到汪洋卻說：“你們的做法很好。這事可以上省報。我們的幹部隊伍，確實到了應該徹底整治的時候了。”
這無疑給賀建軍和古長書打氣撐腰了。賀建軍馬上打電話給古長書，轉達了汪洋的意見，古長書對汪書記的支持表示感謝。古長書說：“說不準唐浩現在正在省委呢，可能是找汪書記訴苦吧。”
賀建軍說：“那也沒用的。汪書記在金安時，已經很遷就他了。一個公安局長濫用職權，不嚴肅處理，必將後患無窮。”
古長書說：“有些幹部的自律意識是越來越差了，你遷就他一步，他就會讓你遷就第二步。你給他一次改正錯誤的機會，結果成了他犯錯誤的機會。由此下去，他便以後組織是軟弱無能的，反過來他又會看不起組織。”
賀建軍說：“你說得很對。”
古長書說：“所以我們這次要給一些人顏色看看。老虎不發威，以為是病貓！”
兩人聊了一陣，賀建軍說有事，就掛了電話。古長書打開電腦，想看看金安市政府網站上的新聞。在唐浩辭職的新聞上，市民反映之強烈出人意外。全部留言者都是非常支持和贊成的，有人說為金安市除了一霸，實在大快人心。有人說敢於向這樣的公安局長下手，讓我們看到了新一屆政府的希望，我們對金安市的未來充滿信心。還有一個叫“知情者”的網友留言說：唐浩是個十足的貪官，三年前，我家汽車失竊，請他督促下面儘快偵破，給他送五千元錢，他毫不客氣地收下了，結果案子還是沒破，讓我丟了汽車還丟了錢。這條新聞給網站都帶來了火爆人氣，兩天之內點擊率達五千多人次，留言達一千多條。金安市政府網站從來沒象這樣火爆過。這使古長書真切地感受到，政府的決策，只要順民意，合民心，百姓是會從內心擁護你的。之所以老百姓對政府還有許多抱怨，是因為政府的工作確實缺欠很多，打擊腐敗的力度不夠，用人制度混亂，政治空氣混濁，導致出現了一些昏官庸官貪官，而關係到人民群眾切身利益的事並沒有得到很好解決。這就急需創造一種清明的、健康的政治環境。這次實行大規模的政治制度改革，就是要從政治的高度、從對黨和人民利益負責的高度來解決政治體制問題，從而推進政治文明。
剛剛平靜下來幾天，紀委書記就向賀建軍和古長書彙報一個緊急情況：那封大紅、二紅寫的匿名信屬實，她們姐妹確實是唐浩包養的二奶和三奶。她們姐妹現在住在金安市內的連體別墅也是唐浩給他們買的。紀委準備立案調查，建議對唐浩實行雙規。賀建軍表示同意，讓他們馬上同省紀委取得聯繫，請求人力上的支援和幫助。
第五天，一切準備就緒后，他們對唐浩家裏進行了突擊搜查，然而，除了價值五十多萬元的煙酒和一件文物之外，其他一無所獲。辦案人員打死都不信唐浩家裏沒有巨額資金，搜不出來，便無可奈何了。情況彙報到賀建軍那裏，賀建軍說：“繼續找，哪怕是挖地三尺，也是找出錢來！”
按照常規的搜查，辦案人員確實已經儘力了。房間的各個角落，包括牆壁的痕迹處都刨開過，冰箱裏的食物也解凍過，還是沒發現什麼。後來把所有的家用電器都拆卸了，從一台電腦的主機里發現了三張存摺，從顯示器里找到兩張存摺，涉案金額達四百多萬元。是改革開放以來，金安市抓出的最大的蛀蟲。
唐浩的毀滅讓所有知道他的人都吃一驚，也讓賀建軍和古長書這兩位政治體制改革的始作俑者感到欣慰。因為如果不是改變對幹部的傳統處理辦法，唐浩這種人是無論如何也挖不出來的。他不但會一直在局長的位置上幹下去，還有可能提拔重用。政治環境的改造與凈化，必須依靠強有力的政治手段。而政治手段的採取，都必須通過制度的建立在“人”上做文章。
政治改革方案調動了幹部的政治熱情和政治情緒。從官方到民間都注意到，全市各級幹部，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關心過政治，也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積极參与政治生活。他們關心的焦點在於，如何把個人理想與百姓利益更緊密地聯繫在一起。最低的要求是做一個負責任的幹部，其次是要做一個好乾部，較高的要求是要做一個堂堂正正的、有政治頭腦和黨性原則的優秀幹部。古長書給他們講政治的時候就這樣講，你們不要認為，不想當官也就不談什麼政治，政治是當權者的事，這個看法是不對的。政治離我們並不遙遠，政治也不是個空泛的東西，與我們每一個人的生活與工作都息息相關。從這個意義上講，每一個人都是政治載體，也是政治生活的終端。這麼一講，大家都豁然開朗了。全市機關幹部用三個月時間貫徹落實市委市政府的幾個文件，增強了他們的緊迫感與危機感，以前那種“一杯茶，一包煙，一張報紙看半天”的悠閑的機關生活不存在了，閑人開始找事做，忙人尋思着如何把手頭的事情做得更好，更具有開拓性和創造性。在一些縣直機關，領導對下屬打擊報復的事屢見不鮮，現在也不敢了，因為害怕舉報而記入個人檔案。大明縣委的領導總結說，金安市的這次改革舉措，就是要教育廣大幹部成為一個政治上可靠，思想上端正，作風上廉潔，人品上正直，工作上紮實的人。三個月來，全市共處理科級領導幹部50多人，自動辭職的處級副處級幹部8人，辭退一般國家工作人員近二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