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與毛澤東,江青和李鈉
韓桂馨,一名普通的勞動婦女。手背上露着青筋,目光善良柔和,身上瀰漫著恬靜純樸的神氣。我們很熟,她講話總是那麼從容樸實、顯出“過來人”的寬容和威實。
19何年9月30日,我十六歲,轉為中共正式黨員。幾天後。傅連漳同志找我談了一次話。
“韓桂馨同志,李若要調走了,你去接她的班,到主席身邊工作。你願意去嗎?”
“願意。”我很激動,感覺到組織上的信任。
“那好。主席現在住神泉堡。陝北形勢好轉,江青同志已經來到河東接李的,你隨她一起去吧。孩子到了上學年紀,上不了學,你不是高小畢業嗎?要幫助她識字讀書。”傅連漳同志說著。拿筆寫了幾張紙,把注意事項全部寫清,還特意關照說:“江青是主席的生活秘密,管你們這一攤。遇事多向她請示,搞好關係。”
後來我得知,傅連漳所言“這一攤”其實只有衛士組三名衛士加上我這名阿姨。江青在延安以及轉戰陝北期間,沒幹什麼大事,只是負責毛澤東的生活起居。她自己對此不滿,有牢騷。政治局常委先後幾次提議給她較重要的職務和工作,毛澤東都行使主席的否決權加以否決。直到1956年,毛澤東才同意江青擔任較重要的工作,與陳伯達、胡喬木。葉子龍。田家英一樣,成為中共中央直接任命的五大秘書之一,主要是幫助中共中央主席收集整理國際新聞。
記得那是1947年10月3日.我在山西臨縣三角鎮雙塔村第一次見到江青。那時她還不是“四人幫”.她只是毛澤東的夫人。
走進院子,我便聽到一個稚嫩的童音在唱戲,是京劇“打漁殺家”中蕭桂英的唱段。到窗口望望,只見一個臉蛋圓圓的小姑娘。頭上包一塊花頭巾,腰間系一根麻繩子,手裏抓一根木棍作船舵,邊舞邊唱。她前邊立一位頭上盤舍的女人,擊掌作拍,不時指點示範。孩子發現了我,停住嘴不再唱。於是,我喊了聲“報告”。
這就是我第一次見到江青和李鈉,並且知道了江青會唱戲。
那時,江青還年輕,對我態度也和藹。問過我的簡況,便拍着依偎膝前的李鈉說:“小韓阿姨,我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真像拖了塊豆腐似的。前段形勢緊,整天行軍打仗,只好送後方來。現在形勢好些了,主席也想女兒.我接她回去。她愛鬧扁桃腺炎、愛發燒。阿姨,你要多愛惜着點。”我說:“您放心吧,我會盡最大努力的。”
李訕從小過動蕩的艱苦生活,而且一直生活在革命隊伍的集體環境中,所以不認生,很快便和我熟悉了,親熱了。江青顯然很滿意,解開當作枕頭的包袱,送我幾件衣物,有夾克航空裝、列寧裝。褲子和一雙紅皮鞋。我不肯要,她不依,一定要我收下。並且讓我試穿。我從未穿過這種衣服,穿上后就像換了一個人。江青得意地圍繞我轉着,上下打量:“很合身么!這些衣服我平時都捨不得穿,我要送給你,一定要送給你。李鈉也交給你,我相信你會帶好她。
於是,我不好再拒絕了。同時,我心裏有一種說不清的模糊感覺,似乎惶惑:以江青這樣身份的人,辦事怎麼也帶了某種社會上常見的習氣?但那時,我主要還是從正面理解,看作是她對我的關心,對我表示的熱情。
“來吧,現在讓我給你理理頭髮。”江青將一塊毛巾圍在我脖子上,用剪刀替我理髮,一邊給我解釋什麼樣的頭型理什麼樣的頭髮好。講着講着就講到了上海,講到城裏姑娘的打扮,講到舞台和電影演員的現代生活。於是,我又知道了她曾是上海有名的女演員。對於我這個十六歲的農村姑娘來說,她講的一切我都感到那麼神秘、新鮮。特別是當她把鏡子拿我面前問:“怎麼樣。是不是漂亮多了?完全成一個城裏姑娘了。”我朝鏡子裏瞟一眼。臉立刻紅了。我承認,她確實會打扮。儘管她有些愛顯示,喜歡錶現自己。進城前,一些女同志還是願意叫她梳剪頭髮的。她有時也替警衛人員理髮。她自己當然更突出些。她皮膚白皙、頭髮又濃又黑,流成兩條大辮子,然後盤成一個舍。喜歡穿藍旗袍或列寧裝,有時也穿軍裝,剪裁很合適。軍帽稍稍仰起在腦後,走路舉止都露着當過女演員的痕迹。接觸多了,我發現她爭強好勝,不放過任何錶現自己的機會。會河西,她一路講述轉戰陝北的故事。繪聲繪色,滔滔不絕。她說:“在延安,女同志很多。那時環境安定么。後來都撤退了,只剩我自己。危險了么,天天行軍打仗,毛主席不過黃河,我也決不過黃河。現在形勢好轉了,緩和了,女同志又漸漸多了。那時可是危險的呀,三支隊一百多人,屁股後面天天牽着胡宗南的軍隊,有時牽四五個旅,有時十幾個旅。我是不怕的……”
當時,毛澤東正在農村搞調查。我在黃河邊的南河底村見到了毛澤東。雖然我在延安也見過毛主席幾次,但這次見面我仍然驚訝得目瞪口呆。生活中的毛澤東與公眾場合出現的毛澤東是多麼不同呵!
“娃娃,我的大娃娃,好娃娃!”毛澤東這樣喊着,毫不在意身邊有那麼多工作人員。抱起李訥親着,拍打着後背,拍一下喊一聲:“大娃娃,乖娃娃,爸爸真想你喲!”
李鈉呢?李鈉就喊:“小爸爸,乖爸爸,我天天想小爸爸。”她給“小爸爸”表演一段“打漁殺家“。我看到毛澤東眼圈紅了。濕漉漉的。
晚飯,毛澤東一家三口在一個飯桌上吃。那時河西由於胡宗南的二十萬人馬燒殺搶掠,又吃又毀,糧食極端困難。毛澤東和大家一樣天天吃鹹水煮黑豆。這天晚飯是吃用黑豆壓扁的“錢錢飯”。李訕吃得還挺香。她忽然問:“爸爸,為啥吃飯那麼香,拉屎那麼臭呀?”
大家都笑了,江青說:“吃飯怎麼說起拉屎了?多臟多噁心哪,不要說了,吃完飯再說。”毛澤東卻不在意,說問得好,並且給李鈉詳細解釋了食品營養和人體消化,吸收以及排泄的道理。
毛澤東對女兒的疼愛是顯而易見的。但是,飯後他對我說:“阿姨,以後你就帶李鈉吃大食堂吧。我有些發怔。大食堂一天兩餐鹹水煮黑豆,連皮都不去,大人吃了還光放屁拉不出屎,肚子脹得難受,一個小女孩子怎麼受得了?衛士組組長李銀橋望望江青,江青大概不好出面說話,但是眼神已把意思表明。李銀橋就勸道:“孩子才六歲,還是跟媽媽一起吃吧。”毛澤東把手臂彎着,大手由里向外一揮:“陝北老鄉的娃娃吃黑豆一樣長得壯。你不要說了。”
只此一句,大家全閉了嘴。以後我發現,毛澤東說定了的事,輕易不允許別人再反對。
第二天,我帶着李鈉,隨毛澤東和江青轉移到楊家溝,在那裏住了近半年的時間。
行軍中,江青騎了一匹大青馬。那時,一切為了前方,好馬都送到作戰部隊,後方使用的全是老馬劣馬。毛澤東騎的也是一匹老馬,唯獨江青騎的大青馬是匹雄健的好馬。這匹馬本是賀老總送毛澤東的,毛澤東沒有要,被江青要去了。那是1939年,江青喜歡馴烈馬騎烈馬。她生性好強,千什麼事都要佔上風。周恩來要去黨校講課,先到毛澤東那裏請示一些問題,出來時,江青一定要送。她要和周恩來比賽騎馬。中央首長騎的都是老馬弱馬,哪裏比得過賀老總送來的這匹好馬?江青打馬從周恩來馬旁衝過時,周恩來的馬受驚,尥蹶子將周恩來摔落馬下,右臂折斷。經當時在延安的印度醫生柯隸華醫治,未治好。後去莫斯科醫治,效果仍不理想,留下殘疾。毛澤東為此曾嚴厲斥責過江青。
初到楊家溝,已是秋末冬初。江青忙着給李鈉做棉衣。織毛線衣。她針線活不錯,李詢的衣服基本都是她做,無論裙子、布拉吉,還是棉衣棉褲。特別是織毛衣,織出燈籠袖,蜂離一樣的花。我不大會針線活,更不曾織過毛衣。她便說:“李煙的衣服不用你管了,你就給老闆補衣服吧。”
撤出延安后,一直到進城初的幾年,江青都把毛澤東稱為“老闆”。開始是為了轉戰中的保密,後來是叫習慣了。直到全國人民都叫慣了“毛主席萬歲”,她才改口稱毛澤東為主席。
毛澤東生活儉樸.隨遇而安。衣服全是又舊又糟,補丁接補丁。特別是襯衣襯褲,指頭稍一用勁就能捅個洞。我又沒幹過針線活,補起來更吃力。記得補一件襯衣,本來袖子上只破一個洞,還沒把那個洞補住,不小心針扎了手,一哆嗦,手指頭又在袖子上捅出個新洞。我向衛士組組長反映情況:“李組長,主席的衣服全糟了,補不住,換件新的吧!”李銀橋搖頭:“不行啊,這要江青說了算。”我說:“那我去找江青。”他又搖頭:“江青也得聽主席的,主席不同意,誰也不敢給他換新的。”
“我去找主席說。”我年輕氣盛,拿了衣服去找毛澤東。毛澤東正在寫作,掀起眼皮望住我說:“阿姨,麻煩你了。我們現在還困難,一切為了前方,節約一點是一點。你就辛苦些吧,謝謝你了。”
還能說什麼呢?我只好退回自己房間,一針一針小心翼翼縫補。第二天早晨、我把補好的衣服給毛澤東送去。毛澤東還在寫作,江青接過了衣服。她看看我補的補丁,又顯示地揚揚她自己縫製的衣服.將勻稱的針腳持出來讓我看。我臉紅了,特別是她臉上流露出的那種半是得意半是譏嘲的笑容,使我全身尷尬難受。然而,她並沒完,忽然推着我朝毛澤東面前走,一邊舉着那件衣服說:“老闆,你看看阿姨乾的活,她補的補丁,哈哈,針線多粗呀?”
我臉上熱辣辣,自尊心受到極大傷害。我幾乎忘記江青的身份,只覺得這是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的羞辱。我眼裏湧出淚花,抿緊嘴角,身體本能地朝後靠着反抗。可是江青還在推着我向前走:“老闆,你看呀,阿姨給你補的補丁……”
毛澤東寫得正專心,開始並沒聽清江青喊什麼,只是隨意掀了一下眼皮。正要低頭繼續寫,目光忽然和我含淚的兩眼相遇了。他突然沉下臉,並且聽清了江青的話,立刻一拍桌子:“你要幹什麼?”
江青一怔,鬆開了我的手。
毛澤東已經立起身,走到江青面前,指着她鼻子說:“你是改不了的資產階級作風!阿姨縫得怎麼了?我看就比你強!她是革命同志,是幫助我工作來的,你想幹什麼?你給我向她道歉!
我低着頭走出房間。屋裏,毛澤東還在繼續批評江青。工夫不大,江青來到我的房問:“阿姨,剛才的事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這個人就是這種急脾氣……”
我至今認為江青講的是真心話。她不是故意的。但是,她說得不準確。這不是“急脾氣”.而是一種“天性”。我認為毛澤東事後說的幾句話是比較準確的:“江青這個人就是個人主義,出風頭,愛表現,從來不會為別人着想……”
從那天起,江青開始教我針線活,教我織毛衣,手把手教。有時熱情得使我不安,有時又按捺不住地流露出一種優越感。她教會我針線活,卻也損傷了我的感情。我曾感激她,卻從不曾喜歡她,我無法同她建立那種真正的友誼。毛澤東親口對我和李銀橋講過:“她這個人哪,跟誰也搞不到一起。”
冬天到了,一次,江青交給我幾塊剪裁好的毛皮,讓我縫皮襖。我連一般針線活都還做不好,縫皮襖就更難了。可是,既然交代了就要做。我費了好大勁,總算縫上了。江青拿去一看,立刻又發了脾氣:“這縫的是什麼啊?這怎麼行?拆了重縫!”我接過皮襖悄悄退出。拆線時,我獨自暗暗流淚。
第二天一早,江青忽然來到我房間,面色變得比小孩子還快,拉着我的手說:“阿姨,你看我昨天又發脾氣了。唉,我就是這個急脾氣,你是了解的,不要往心裏去。”
我是了解的,我沒有怪她。我不想往心裏去,但我也無法和她知心貼心。那時,我帶李訥吃大食堂,只有星期天偶爾讓李訥隨父母吃頓小灶。生活異常艱苦,賀老總曾看到毛澤東的飲食。內心十分不安。回到河東后,遇上機會便託人給毛澤東送點臘肉和幾條魚來。毛澤東總是分送周恩來、任弼時及傷病員共同吃。那天晚飯有條魚,江青叫我一道吃,我不肯吃,她不答應。她給李訥夾塊魚,再把筷子倒過來,夾一塊給我吃。李鈉特別懂事。她難得吃魚,眼睜睜盯着魚,吃一日便等着下一口。可是見我不吃,便摟着我一定叫我吃。她說:“阿姨不吃我也不吃。”多好的孩子啊!我張開了嘴,於是,一大塊魚送到我嘴裏。我嚼啊嚼,就是咽不下去。喉嚨窒塞了,我把李鈉緊緊地摟在懷裏。一條魚,就這樣被我和李鈉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了。那時一條魚比現在一桌席要金貴得多。
江青唯恐我帶不好李鈉。她多心了。我帶過許多中央首長的孩子。比較來說,我最喜歡,心裏最疼愛的還是李鈉。在毛澤東的子女中,她吃苦最少,但是與我帶過的其他孩子比較,她又是吃苦最多的。
李鈉生得天真活潑,皮膚白皙,隨母親;兩眼漂亮有神,隨父親。她六七歲便像小大人似地隨部隊行軍走路,一本正經和大人比賽誰走得快。她好強,你若說她走不動,叫她騎馬,她就會一股勁走下去,累出病。你若說:“李鈉,你敢騎馬嗎?她就會說:“敢!”於是,就可以把她抱到馬背上了。有時,我背她行軍,路走長了,汗水流下來。忽然,一雙小手在我臉上輕輕擦過。李詢的嘴唇貼着我耳畔悄悄說:“阿姨,我長大了一定背你行軍打仗。”我心裏倏地一熱,眼圈立刻濕了。
戰爭鍛煉人。李鈉六七歲就經受過敵機的轟炸掃射,會躲空襲。每到開飯時,她也像戰士們一樣拿着小碗,打一碗飯一碗菜。最困難時,一個多月天天吃黑豆,從沒喊過一聲音。
可是,有一天李訥認真發了愁。
那天,毛澤東同一名警衛開玩笑:“朱老四同志,你的牙齒怎麼這樣黑呀?是不是吃黑豆吃的嚴說著,毛澤東先笑了,大家隨即都跟着大笑。李鈉沒笑,也失去了活潑,悄悄用嘴唇吮牙。孩子有了心思。終於,她悄悄問毛澤東:“爸爸,我的牙齒很黑嗎?”毛澤東沒能馬上明白孩子的心思,興緻勃勃逗着說:“張嘴,”張嘴叫爸爸看。”李鈉皺緊雙眉:“我也是天天吃黑豆……”她望望周圍,朝父親張開嘴,露出缺了門牙的兩排潔白牙齒。毛澤東抱住女兒,拍打後背說:“我的娃兒,黑豆怎麼能把牙齒吃黑呢?爸爸是跟叔叔開玩笑呢。黑豆是好東西,營養價值高,越吃牙齒長得越白越結實。”
除了照料李鈉的生活,我還要教她識字。她聰明伶俐,學字很快。她首先學會的一些字是“人民”、“群眾”、“革命”、“戰士”等等。用樹枝在地上寫,也在紙上寫。為了李鈉練字,我請毛澤東寫字帖。毛澤東連連搖頭:“不行不行,我的字不行。叫她媽媽寫,她媽媽的字好。
江青的毛筆字和鉛筆字寫得很出色,尤其楷書好。李吶練字的字帖全是江青寫的。受其影響,現在李鈉的字畫都是相當有水平的。
在教李鈉識字讀書的同時,我自己也加強了學習。一天深夜,我正在抄筆記。毛澤東工作累了,到院子裏散步,見我屋子裏亮着燈,便敲門走進來。他拿起我的筆記本着看,問:“字寫得蠻漂亮么,為什麼又要抄寫呢?”我說:“多抄幾遍增強記憶,豐富知識,也能更好地教育孩子。”毛澤東不以為然,搖頭說:“這個方法不見得好。知識多得很,那個小本才有多少知識呢?青年人腦子好,應該多讀多看,不要把時間浪費在抄筆記上。當然,字也可以練,但不要這麼練。你看的東西多了,知識豐富了,字寫得差點也沒關係。”
我從毛澤東那裏得到許多啟發,摸到一些學習門道,也豐富了教育孩子的方法。毛澤東說,對孩子既要嚴,又要放得開。亂淘氣不行,不淘氣更糟,還是有點小淘氣的好。孩子太老實了沒出息,說不定還有病。能淘氣會淘氣的孩子,一是健康,二是聰明。
毛澤東辦公累了,常在院子裏散步。他喜歡擺動兩臂,扭着腰走。這時,李鈉便和她的小朋友勝利。幸福(胡喬木的女兒)排成一溜,跟在毛澤東身後,模仿着扭,並且格格地笑成一片。於是,毛澤東越扭越起勁,頭、頸、肩膀、身子和腿扭出幾道彎,樣子滑稽得很。小姑娘們也跟着加大動作幅度,越扭越歡,終於嘻嘻哈哈摔倒成一團,氣氛是那麼歡快熱烈。也有的時候,毛澤東只是背着兩隻手踱慢步,眉頭微皺,在院子裏走過一圈又一圈。這時,李鈉便一聲不響,也背着兩隻小手學父親的樣子邁大步。她腿短,追不上父親,走幾步就需跑幾步。過不多久,她忍不住裝大人嗓音乾咳幾聲。毛澤東猛一回頭,做一個抓人的姿勢,李鈉便尖叫一聲,格格笑着躲藏。毛澤東說:“你和我藏貓。學我,我早發現了呢。李鈉說:“開始發現了嗎?我跟了你好久呢。毛澤東便裝糊塗:“是嗎?開始就跟了?那我可沒發現。”李鈉得意了,自信地說:“我知道,爸爸扭着腰走就是不想事。背着手走就是想事情呢。對不對?”毛澤東開心大笑,一把抱起女兒:“娃娃,我的好娃娃,你也學會觀察哩,不簡單喲!”
人民解放軍發動了全國規模的進攻,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叱吒風雲,所向披靡。形勢明顯好轉,勝利在望,這時的江青也不知不覺起了一點變化。
首先是吃飯有些講究了。想吃雞,想吃魚,想吃肉。而且每天一定要吃一點蔬菜才行,否則就按着心口窩說胃不舒服。困難時,天天吃黑豆她也沒意見,現在有米有面偶爾也能吃到肉了。她卻意見多起來。咸了淡了,油大油小.總是不對口味。她甚至對毛澤東也挑剔起來,繞山繞水他說毛澤東頭髮蓄得太長,不修邊幅。吃東西太辣太咸。不懂飲食衛生。掉到桌上的米粒菜葉不該拾起來往嘴裏送。毛澤東飲食不講究,只要辣,吃什麼都香。如果連續用腦過度,他也會向衛士組組長李銀橋提點希望和請求:“能不能幫我搞碗紅燒肉?肥點,我想補補腦子。說完,還帶點孩子氣地笑笑。
江青對此是看不慣的。實在說,她是懂一些營養學的,出發點也是為了毛澤東。她說:“老闆歲數已經不小了。吃肥肉多了不好。現在形勢好轉又不是沒條件,多吃點雞魚蛋,吃點瘦肉更好。”
有次毛澤東連續工作三晝夜,每晝夜只吃兩餐素麵或麥片粥,是用茶缸子煮的。他吩咐李銀橋:“餓了,你想辦法弄碗紅燒肉來,還要肥的,我補補腦。
江青知道了,皺起眉頭說:“真是改不了的農民習氣!你不要弄了,賀老總不是送來臘肉和魚了嗎?給老闆做得有滋味些。什麼不比那碗紅燒肉強?”
吃飯時,毛澤東見沒有紅燒肉,發了脾氣,大聲責問侍立一旁的李銀橋:“怎麼回事?交代了的事情為什麼不辦?是辦不了還是不想辦?啊!”李銀橋看看坐在旁邊的江青,江青不做聲。毫無承擔責任的意思。李銀橋不好說出江青,一陣委屈,哭了。就那麼一聲不響地站着流淚,什麼話也不解釋。毛澤東似乎看出了什麼,不再責問李銀橋,抓起筷子草草吃了幾口飯。
飯後,毛澤東把李銀橋叫進屋,聲音變得溫和:“我發脾氣不對,可是……怎麼回事?又是江青?”
李銀橋只是流淚,不肯說。毛澤東追問再三,他才說出是江青的交代。毛澤東拍了桌子:“我就是農民的生活習慣,我本來就是農民的兒子!我吃飯不要她管,今後我吃我的,她吃她的。就這麼辦了!””
大凡毛澤東講出的話,輕易再不肯改口。此後,毛澤東和江青一直是各吃各的。偶爾在一個桌子上用餐,也各吃各的飯,各吃各的菜。江青的菜,毛澤東從不動一筷子,他就有這麼股倔勁。毛澤東的菜,江青仍堅持要夾幾片嘗嘗,她是想關心一下毛澤東的飲食,但輕易再不敢多嘴。何況,毛澤東說過,能吃辣的人革命性強,她總要夾片毛澤東的菜辣辣嘴。
江青身上的嬌驕二氣漸漸變得明顯。她馴烈馬時的那種潑辣強悍,行軍作戰時的熱情朝氣越來越難得看到。在楊家溝居住的後期,她房間裝了電鈴。於是,衛士值班室的電鈴便經常震響。她越來越習慣支派人,使喚人。早晨起床,她總是擁被而坐,在床上擦臉漱口,由衛士用木盤端來早餐,吃過才起床。據說這是受外國人現代生活方式的影響。記得有次電鈴又響了,值班衛士張天義趕緊跑去她房間。工夫不大,張天義回來。我們問:“什麼事?”他沉默片刻,嘆了口氣:“唉,江青越變越嬌氣了。過去行軍,她常鼓舞咱們振奮精神。可現在……唉。”李銀橋問:“到底什麼事呀?張天義苦笑道:“她要暖水袋。其實暖水袋就在旁邊,邁一步就能拿到,她就不肯自己動手。”
大家沉默了。我猜大家一定和我想的一樣:江青變了。過去行軍。她能關心同志。走累了,她動員大家唱歌。唱累了,她出謎語叫大家猜。有個謎語我至今記憶猶新:“日行千里不出房,有文有武有君王。親生兒子不同姓,恩愛夫妻不同房。”行軍休息時,她叫李鈉給戰士們表演京劇:解手時,她給我講解婦女衛生知識……那時真有一種親密的戰友情誼。現在形勢好了,她怎麼這樣快就以主人自居,把同志們當傭人一樣使喚起來?
這時,由毛澤東提出的以“三查”。“三整”為中心的整風運動進入高潮。一天,江青忽然向李銀橋發牢騷:“真見他娘的鬼了!查來查去竟查到我頭上來。我明明是1933年入黨,有人就硬說我是1935年!”
這樣的事情李銀橋是不好插嘴的,只能老老實實聽着。江青見他不附和,便皺起眉頭顯出不悅。因為平時她是喜歡李銀橋的。叫其他衛士都是不叫名,只喊“衛士”唯獨叫李銀橋時。喊“銀橋”,特殊看待的意思。
“銀橋,他們還說我對你好,送你衣服了。我送過你衣服嗎?”江青問。
“沒有!李銀橋急了,喊起來:“誰說的?”
“還是的吧.造謠嘛!有些人打起仗就往後撤,一來運動他就在前沖,專門整人!他們整我就是想整主席,在延安時候就這麼整廠江青忽然換上一種神秘的表情,煞有介事地感嘆:“你們年輕哪,不了解歷史,特別是黨內一些鬥爭。在江西蘇區有人就整主席,那是想要他的命哪!就那麼搞來搞去,冤死過多少人呢……你們是不知道啊,我過去也不知道……”片刻,她皺緊眉頭狠狠哼了一聲,“搞么,這次你搞人家,下次人家就可以搞你,看看誰搞倒誰!”
對於我們這些來自基層的同志,一向只接受正面教育,哪裏聽說過這種話呀?一時目瞪口呆,氣都忘了喘。
第二天早晨,毛澤東的房間裏便傳出爭吵聲。當時,毛澤東工作一夜,準備休息。江青睡了一夜,準備起床。兩個人就在床上吵起來。衛士組組長李銀橋站在外面,光着急,不好進去勸。以往,毛澤東與江青發生爭吵。工作人員視爭吵內容決定勸不勸。有時能勸,有時不能勸。這次是為了江青的歷史,並且牽涉到她年輕時的生活和戀愛方面的事,自然不好進去勸。似乎江青讓毛澤東替她說句好話,毛澤東不答應。毛澤東的聲音充滿憤怒;既然沒問題,你怕什麼?為什麼要讓我說話?接着是江青吵嚷:他們搞的不是我,我不過是個小小的秘書……毛澤東的聲音嚴厲:黨員接受組織審查,任何人都不能特殊!江青哭着嚷:反動報紙的宣傳能相信嗎?他們還罵你和朱德是土匪呢,多少次登報說你被擊斃,能信嗎?有些人和反動派唱一個調,那是為了攻擊你!毛澤東突然吼起來:“你這個人混!你給我滾,滾出去!這聲吼許多人都聽見了。
江青披着衣服衝出門.腳步稍一頓,從我窗前快步走過,一邊擦着淚,到周恩來的窯洞裏去了。每次她與毛澤東發生爭吵。總要去找周恩來哭訴。周恩來善於調解各種複雜的矛盾,就連董必武發脾氣,打兒子這樣的事,他也是一聽就去,去了就能勸住。
院子裏靜極了,工作人員都悄悄守在崗位上,沒人議論,沒人走動。直到中午十二點,江青才從周恩來的窯洞裏出來。
這時,毛澤東已經起床,李銀橋小心翼翼端洗臉水進去。一般情況下,毛澤東醒后並不馬上起床,由衛士遞條濕毛巾,擦擦臉,接着便喝濃茶。邊喝邊看報,或者批閱文件。他有躺在床上辦公的習慣。
這一次,毛澤東擦過臉后,沒有馬上看報。他望着李銀橋,傷感他說:“你是黨小組長,我跟你說,江青是我的老婆,要是我的公務員早把她趕走了。
李銀橋1938年參軍,一直是在首長身邊當公務員、勤務兵。給周恩來當過衛士,而後又給毛澤東當衛士。他有經驗,他知道毛澤東不需要他說什麼勸解話,只需要他聽。毛澤東像普通人一樣,苦惱時需要找人訴說,發泄心中的鬱悶。
“唉,湊合著過吧!”毛澤東抬眼望着窯頂,沉默片刻,又垂下眼帘,聲音低沉懊喪:“當初結婚沒搞好喲……如今,我這個情況,我這樣的人,再鬧離婚包不好。背了政治包袱……政治包袱喲!”
接連兩天,毛澤東和江青彼此不說話。這件事還是周恩來幫助解決了。江青解脫后,曾經很感激周恩來。她說周恩來溫和文雅,善於體諒人,人前人後,她都是稱周恩來為恩來,稱鄧穎超同志為鄧大姐。進城后,她很少去看望其他人,但是常常要去西花庭看望周恩來和鄧穎超,直到”文化大革命”爆發前。“文化革命”中,江青大反周恩來,越往後越激烈,我們都曾大惑不懈。倒是與她“並肩戰鬥”過的陳伯達,因為從同一營壘里出來,說出了一定道理:“她善於隱蔽,善於向人暫時獻媚,乘文革動亂之機,使用一切好計,凡是阻礙她的,觸怒她的,不論什麼人,不論什麼小事,她都視為大逆,都想加以消滅。”
“三查”“三整”的一段時間裏,江青恢復了對周圍工作人員的熱情和友好態度。然而,運動過後,她便故態復萌。記得到西柏坡后,機關養了一頭奶牛。毛澤東夜裏工作太累,有時便擠些牛奶給他喝。我不懂怎樣熱牛奶,放在火上,以為和燒開水一樣,便走開了。時間並不長,回去一看,鍋已經燒紅了,牛奶不見了,只剩一屋子糊味。主席喝不上奶,我急哭了。江青為此發了脾氣。事後她訓斥我們整個工作人員:“你們是為我和主席服務的。我們只要不高興,就是你們工作沒做好!”李銀橋悄悄撇嘴,剛一定開便小聲說:“你和主席吵架也是我們工作沒做好呀?”張天義說:“到主席那兒告她一狀,准夠她受。”李銀橋說:“大決戰就要開始了,你們別給主席添亂!”
李銀橋是我的行政領導,也是我的黨小組長。工作在毛澤東身邊,生活在毛澤東身邊,我們整天見面,接觸很多,漸漸熟悉,彼此產生了感情。
那時,男同志多,女同志少。少數女同志是眾多男同志竟相瞄準的目標。追求我的男同志自然也不少。
江青先後給我介紹兩名老紅軍;我都沒同意。我心裏想着李銀橋,又說不出口。江青雖然關心我的生活問題,偏偏又看不透我的心思。“我堅信李銀橋心裏也想着我,只不過情況和我一樣。也說不出口罷了。那個年代的青年男女,談情說愛的本事都不大。
還是毛澤東善於發現問題,看出些名堂。有一天散步,他忽然回身望住緊隨其後的李銀橋:“你看小韓這個人怎麼樣?”李銀橋未加思索,隨口應道:“不錯。
毛澤東笑得蹊蹺:“你們可以多接觸,多了解一些么。
李銀橋從毛澤東的神色里感覺到什麼,臉一下子紅了,低下頭不再言聲。
於是,毛澤東的聲調變得溫和而親呢,像父親同孩子談心:“多談談么,互相多關心.多幫助。以後……那多好。
毛澤東說得含蓄,意思已經很明確。可是,要把問題談明。無論對李銀橋還是對我,都是太困難了。比打國民黨困難。不久,我們隨毛澤東來到西柏坡。生活更加安定,我們的接觸也更多了。有次散步,毛澤東又悄悄問李銀橋:“你們談得怎麼樣啊?”
李銀橋郊顏低頭,窘笑不語。他就是這麼窩囊!
“不要封建喲,你們談我是贊成的。”毛澤東側臉望着李銀橋,笑得幽默:“不要靠媒人,啊,我的衛士要自力更生娶妻生於么。”
李銀橋笑得那麼難堪。笑過又着急。他工作很出色,談情說愛就笨得像換了一個人。這時,恰好發生一件事,給了我們“突破”的機會。
李銀橋家裏來信,給他介紹了一個對象。李銀橋對自己的事,無論大小都願意請毛澤東參謀,幫忙出主意。他拿了信去找毛澤東:“主席,你看這事怎麼辦?
毛澤東看罷信,反問:“你打算怎麼辦?”
李銀橋的本事就是低頭不吱聲。
毛澤東哈哈笑出聲:“銀橋,你就是太老實。談戀愛也要動腦筋么!你就不會拿信去問問小韓,請她幫忙嗎?”
李銀橋心裏頓時一亮,拿了信跑來找我。
“小韓,你看看這封信……”李銀橋囁喻,眼睛在我臉上一瞟又一瞟,“你看怎麼辦?如果,如果……我就推掉吧?”
我看完那封信,心跳得好厲害。有氣無力地喃喃:“那就、那就,那就推掉吧。”話一出口,我的臉立刻燒得通紅。李銀橋卻變得膽大了,眼睛盯住我不再動,說:“那你代我寫封回信吧?我低下頭,嘟噥着:“你,你可真聰明……你也真傻。那麼多人找我我都沒答應,就等……你找我,我就,我就答應……”
他直到這時才握了我的手。我眼圈濕了,小聲說:“現在男同志多,女同志少。將來進城,女同志多了。你,你可別丟了我……”他握住我的手不放:“看你說到哪兒去了,我是你們組長,我還得做榜樣,起模範作用呢。”我說:“你是我的領導,你就領導我一輩子吧。”
聽銀橋說,他回到毛澤東身邊,把經過詳細彙報一遍。毛澤東很高興,說:“走,一起散步去。”那次,毛澤東和李銀橋是手拉着手走出屋門,一直走到山裏,始終不曾鬆手。他們深深吸吮着山野清新的空氣,毛澤東還用另一隻手輕拍輕撫銀橋的手背:“談下去,銀橋,繼續談下去。你們都在我身邊工作,又都是安平縣的老鄉,走到一起來了。要說緣分這就叫緣分。我等着喝你們的喜酒。·
1948年12月10日,我和李銀橋寫了申請結婚的報告。不到兩天時間,各級領導在報告上作滿了批示。諸如:“大大好事。甚為贊成”、“完全贊成”、“同意並致賀意”。“十分贊成”、“總支委員會同意”等。這份報告我們珍藏至今。
兩天後,我們結婚了。限於當時的環境條件,我們沒舉行什麼儀式,只是江青幫我梳剪頭髮,穿戴打扮。她說:“老闆幫助你們成了事,我也得作點貢獻呀。”進城后,住在香山。毛澤東忙中抽空,對李銀橋說:“過去條件不好,現在有些條件了,你們選個日子,把儀式補了。”李銀橋說:“現在工作多緊張呀,要建立國家了,儀式就免了吧。”毛澤東說:“該補該補.一定要意思意思。
於是,我們便選定“五四”這天舉行儀式。毛澤東聽說了。頻頻點頭:“好,這個日子選得有意義。”
可惜,那天毛澤東繼續開會,接見民主人士,未能參加。李鈉才九歲,卻那麼懂事,幫助我收拾屋子,還參加我們的儀式。儀式由閻長林主持,開了兩桌席。李鈉還表演了節目.說:““祝叔叔阿姨快樂。
毛澤東未能喝我們的喜酒,但是吃了我們送去的喜糖。年底,他去莫斯科訪問,李銀橋想跟隨一道去。他說:“小韓不是有了身孕嗎?你不要去了,留下好好照顧她。”
相比之下,毛澤東對親生兒子的婚事,要求便嚴格多了。
那時,毛岸英也住在西柏坡,身上穿的總是父親穿過的舊衣服。雖然他年紀比我還大,但我們在毛澤東身邊工作,所以他叫李銀橋叔叔,叫我小韓阿姨。
毛岸英也在和劉思齊談戀愛,有些着急結婚。毛澤東說:“思齊是個好孩子,你們戀愛我同意:可是現在不能結婚,思齊還小.不到結婚年齡……”
毛岸英急道:“可我都二十六歲了!”
“我是說思齊不到年齡。
“思齊也十八了。”
“周歲虛歲?”
“歲數不到,結婚的多着呢!
“誰叫你是毛澤東的兒子!毛澤東拍響桌子,“我們的紀律你不遵守,誰還會遵守?”
毛澤東發起脾氣誰也不敢再頂。毛岸英出來,獨自傷心。我勸他不要急,等有機會再跟主席說。他愁眉苦臉不做聲。恰好院子裏一隻公雞追母雞。他嘟噥一聲:“公雞還要找母雞呢,我可是個人!”便滿腔委屈走開了。
第二天,毛岸英沒起床,躺在床上哭鬧,誰也勸不住。銀橋向江青報告,江青有難處,不好出面。和一般人家的繼母一樣。她對毛澤東的前妻的孩子很謹慎小心。特別是對長子岸英,說話辦事都很注意,盡量熱情,不要鬧矛盾。對岸英的婚事她是熱心幫助的,曾給岸英介紹過一位北平來的傅小姐。傅小姐長得很漂亮,但是吃不了小米受不了苦,對江青熱心的事並不熱心,終於又跑回北平,那次介紹沒成功。
“這事還是讓老闆出面勸吧。江青說。
於是,警衛排長閻長林又去報告毛澤東。毛澤東一聽,火了。大步趕到兒子的屋門口。毛岸英還在床上哭鬧,忽聽門口一聲吼:“毛岸英,你想幹什麼?”
1948年12月,濟南解放不久,江青便千里迢迢趕回濟南一趟。因為她母親死了。接觸一年多,她第一次講了點過去家裏的事。
江青說,她老家是山東諸城縣,父親開了個木匠鋪,討了兩房妻室。她是二房生的。她愛母親,恨父親。父親脾氣暴躁,嗜酒尚武,是寫入的都頭,打人的慣手。喝醉了酒。抄起傢伙沒輕沒重打老婆。江青說,她母親被打斷了指頭。她為了救護母親,被打得滿嘴流血,牙也差點打掉。於是,母親帶着她逃出家,到有錢人家去做庸人。
以後,江青又陸續講了一些情況。她說,她母親幫傭的那家人家,是諸城縣四個有名的大家族之一。姓張,張家的二兒子就是當時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康生。最近有些寫“外傳”“野史”的作者,捕風捉影。說江青與康生那時便有曖昧關係,實際並不真實。江青那時才十歲,而康生已經人上海大學讀書。江青離開諸城縣時也只有十二歲,不可能有那種事情。她到天津投奔同父異母的姐姐李雲露,靠在秦系軍閥部隊當軍官的姐夫維持生活。從一些正式材料上看,她講的這點歷史還是基本真實的。
江青帶了李銀橋。閻長林等四名衛士和工作人員,乘一輛美國中吉普到石家莊市,轉乘火車至德州,再轉乘汽車到達濟南。受到濟南市市長姚仲明和市政府辦公室主任陳秉忱的接待。她母親葬在濟南公墓。江青下車后即去公墓給母親上墳,送了花圈。她本來就愛哭,那次哭得挺傷心。上墳之後,在濟南市故地重遊,玩幾天。正趕上她哥哥結婚,便去參加祝賀。
江青的哥哥叫李干卿,在鐵路上工作。已經五十多歲,是再婚。新娘三十歲左右,過去是個妓女。大嘴大眼,比較胖,模樣還算漂亮。穿一身旗袍,塗脂抹粉,擦了口紅。江青送了禮品和錢,說幾句賀喜話,轉身悄悄對隨行人員笑。她不大看得起新嫂子,一出門就說:“沒文化的人就這樣,越打扮越俗氣。”
相比之下,江青對姐姐要親熱得多。當時她姐夫已死;姐姐帶著兒子王博文獨自生活,日子很苦。江青反覆對身邊人說:我小時候是靠姐姐姐夫生活的,他們幫過我很大忙。我總是要報答他們的。於是,她讓姐姐李雲露帶著兒子隨她一同回了西柏坡。李雲露長得雖不如江青漂亮,但是人要比江青老實厚道。她於1988年5月25日病故。她的兒子王博文現在清華大學工作。
形勢不斷好轉,毛澤東家裏的人口漸漸增加。毛岸英來了。李敏不久也來了。
那天,毛澤東房間裏又傳出哭鬧聲。江青跑出來,哭哭啼啼去找周恩來。她每次與毛澤東吵過架,多數都是去找周恩來哭訴。後來我才知道,是賀子珍帶者嬌嬌(李敏)回國了。毛澤東本是想見賀子珍的,江青又哭又鬧。一些領導同志從大局考慮。為避免毛澤東的家庭矛盾影響他對全國革命事業的領導和指揮。作出決定,沒有讓賀子珍來。只把李敏接來了。
李敏來后,江青讓我把李鈉交她姐姐李雲露照看,由我照料李敏。李敏是個非常好的孩子。勇敢堅強,能吃苦,有主見,獨立生活的能力強。她幼年的艱苦經歷,在王行娟所著《賀子珍的路》中已有詳細真實的記錄。
我負責照料李敏后,我和李銀橋兩人與江青的關係更進一步緊張起來。我帶李敏,江青便交代說:“你要注意呢,不要講什麼親娘后媽之類的話,不要把李敏教壞了,不許提賀子珍!”
江青穿過的舊衣服常給李敏穿。李鈉小,撿不了舊衣服穿,只能做新衣服。正常家庭,這種情況也算正常。但是江青就不但想,她畢竟是后媽,這樣做李敏能沒意見嗎?江青不為別人想。她習慣於挑剔別人,猜疑別人。她認定是我說了她什麼壞話,怒氣沖沖責問我:“你背地裏說我什麼了?啊.你不要挑撥我和李敏的關係廠
那時,毛澤東家裏的孩子漸漸多起來,年紀比較小的有李敏、李們、王博文和毛遠新。
毛遠新是毛澤民烈士的兒子。他母親叫朱丹華。毛澤民犧牲后,朱丹華同志與方誌敏烈士的弟弟方誌純結婚。1950年,方誌純和朱丹華一道來看毛澤東。毛澤東喜歡毛遠新,大約還有懷念弟弟的原因,提出接毛遠新到自己的身邊撫養。經過商量,朱丹華同意了,這樣,毛遠新便來到毛澤東身邊,只是在假期去南方看望母親。也許因為毛遠新是男孩子,加上是烈士子弟,江青對他比較親近、關心,不擺架子,也沒鬧過什麼大矛盾。
粉碎“四人幫”后,李銀橋和我先後由天津調回北京。一到北京,我就打聽李鈉。我想她,孩子畢竟是我帶過的。她小時候的樣子無時無刻不在我眼前活躍,總好像又看到她端着小碗蹲在牆根吃黑豆,在窯洞裏幫我打掃衛生,和葉子龍的女兒燕燕、二娃,趁大人照相的機會夾在後面探頭探腦,嘻嘻哈哈湊熱鬧,看到她跟隨毛澤東去彭真、葉劍英家,與傅亮、妞妞在房前扭秧歌……她現在怎麼樣呢?能想開些嗎?畢竟,江青是她的親生母親啊。
不久,我得到消息:可以去看李鈉了。我立刻和愛人商量:“銀橋,我們得去看看李鈉,她現在一定難,我們不去看就對不起主席。”李銀橋二話不說,起身就去找領導,由警衛局一位副局長帶我們去看了李鈉。
當時。李鈉住在昌平縣醫院,平房,房子不好,病房裏只有床和硬板凳。李鈉一眼就認出我們來了,很熱情,叫我小韓阿姨,叫他銀橋叔叔。我們就在病房走廊的長椅上坐下,簡單談了幾句話。李鈉胖了,臉色還好。我們小心翼翼避開“四人幫”的事,主要問問她身體情況,勸她好好休息,好好養病,含蓄地勸她想開一些。她只是點頭,話不多。但是我感覺到,她是高興我們來看望她的。
李鈉回北京后,住在太僕寺街,我便常去看望她。她日子過得難,身體不好,主要是婦科病,膽結石。獨自帶一個孩子,家不像家,買了糧食拿不回來,就買個小車推回來,母子倆再把糧抬上樓。我看到這情景,心裏很難受,我想起生活在毛澤東身邊時的往事。我對愛人說:“銀橋,主席在世時對咱們那麼關心。幫助咱們結婚成家。現在主席不在了,咱要像主席關心咱們那樣關心李鈉才對。”他說:“我也是這麼想,咱倆該幫助她建起新家庭才對。”
李訕是北大歷史系畢業的。“文化大革命”中,毛澤東叫她下去生活在工人農民中間。她到了江西省進賢縣,在中辦五七千校勞動。在那裏,她認識了中央辦公廳警衛局服務處的一位同志。對於生活問題,毛澤東向李訕說過:“要在下面選擇,找個一般人。”李鈉和這位一般工作人員談得來,產生了感情。這件事,毛澤東同意;江青不同意。李鈉按照自己的意願,在幹校與那位同志結婚了。婚後,就在五七幹校勞動生活。一年後。他們有了一個兒子。
這件婚事江青始終不同意,與李鈉鬧矛盾。加上其他多方面原因,李怕與丈夫之間也漸漸生出一些矛盾,感情出現裂痕,後來離了婚。從此,李鈉便獨自帶著兒子生活。
我不斷去看李鈉。開始只是談她的身體和孩子,次數多了。便談到了婚姻問題。我勸道:“還是組成個家庭好,我幫你找個男朋友吧。”她沉默片刻,輕輕嘆口氣:“唉,我媽媽是”四人幫,,坐監獄呢……誰肯找我呀?我趕緊說:“不要那麼想。你媽媽是,四人幫’,你爸爸還是偉大領袖呢。沒有毛主席就沒有新中國,這就是歷史!你還是找個人好,小尹還要幫你忙呢。”
我說的小尹叫尹荊山,也曾工作在毛澤東身邊。李鈉聽說了,很受感動。望着我問:“小尹那麼小,還想這事“我笑道:“多少年了?小尹可不小了,都四十多歲了,當經理呢!”
勸說過李鈉,我看到她並不堅決反對,便開始暗暗物色。1984年,戰友王景清來看望我和銀橋,我發現機會來了。
王景清是1940年參加革命,原在警衛團放門衛,后調劑少奇那裏當警衛隊警衛。他離婚了,獨身一人,是離休的師職幹部,也想建立一個家庭。我覺得條件不錯,就向他介紹李鈉。他當警衛時常見到李鈉,印象很好,他不好意思,不講什麼,但我從他眼神里明白了一切。我就領他去看望李鈉。去過幾次,雖然沒說到這件事,但兩個人的心意已經從神態里表露出來。
不久,他們訂婚了,寫了結婚申請報告。
李鈉在中央辦公廳秘書局資料圖書處工作。報告上交后,遲遲不批。李鈉對我說了,我就去找處長,處長幫忙催問幾次。過了一段時間,報告終於批下來。
1985年冬,李鈉同王景清正式結婚。只在家裏擺了一桌酒飯,簡單樸素,符合毛澤東生前的習慣。參加婚禮的人不多,只有時子龍和女兒葉麗亞,離休在家的中央辦公廳副主任康一民,還有李銀橋和我。
楊尚昆同志得知消息,送來一副被套,一包巧克力精。他知道李鈉小時候愛吃巧克力。還寫了賀詞,把全家人的名字都簽上了。
婚後,李鈉生活是比較幸福的。王景清同志身體好,有朝氣,興趣廣泛。李鈉書法。美術很好,王景清也能寫能畫,參加了中央辦公廳老幹部局書法班,還參加了北京軍區離休老幹部合唱隊。王景清關心體貼李鈉,照顧李鈉,採購、做飯一應家務自己全部擔起來。李鈉身體不好,常去醫院,他便一早去排隊挂號,陪李鈉看病。他也幫李鈉去監獄看望母親。江青見到這位女婿,很滿意。她說:“老王啊,你年輕時一定很漂亮。你五十多了還這麼精神。你們是誰幫忙介紹的?”王景清說:“李銀橋和韓桂馨。”江青停了片刻,只說了一句:“銀橋和小韓阿姨是好人。
我仍然常去李鈉家裏串門。有一次,李鈉留我吃飯,說老王做的涼粉和養面扒糕。我很驚訝:“他還會做涼粉扒糕?”
“他什麼都會做,我和老王在一起生活可享福了。李鈉眼裏流出幸福的光彩,“他什麼都會做,我什麼都不會做,他比我強多了。
王景清堅持練書法,曾把自己寫的篆書送江青一份。江青說寫得好。並口授,把她的藏書全部留給王景清和李鈉。因為王景清和李鈉住房困難,書拿不回來,還在中南海放着。
李伯釗同志逝世后,我與李銀橋去八寶山參加告別儀式,遇到王光美同志。王光美同志看到我們,立刻走過來問:“聽說你們給李鈉介紹了一個朋友啊?”李銀橋點頭,說:“是的。”王光美說:“你們辦了件大好事。看在主席面上,應該幫助。”我們聽后很受感動。“文化大革命”中,最大的冤案莫過於劉少奇主席一案,他一家人受到多大迫害啊!江青對於王光美的妒忌與殘酷迫害,盡人皆知。但是,王光美仍然這樣關心江青的女兒。
我的領導王青林局長也曾表揚我:“小韓哪,你辦了一件大好事。”我認為我只是辦了我應該辦的事。我應該像毛澤東關心我一樣去關心李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