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單飛心裏認定的那個果敢的世界一下子潰乏了。他跪在父親墓碑前,雙手插進蓬鬆的發間,那種從創痛陷進更深創痛的不可救藥的樣子,令天地也現出無可奈何的哀容。
天地陰窄地橫陳在他的視野里,這陰窄是無聲的,在人的心裏造成壓力,父親離開他以後,他一直獨自一個人在這樣陰窄的而又看不見前程的路上奔走着。他對自己現時的一些角色常常產生一些幻覺,幻覺中的自己更像是一個足智多謀的獵手。“獵物”始終在他的視線之內。自從他成為獵手之後,他就習慣於用獵人的目光重新審視這世界。
這個世界上的人們,本來是像獵物和獵物那樣單純。獵物和獵物之間如果沒有權錢之爭,彼此就是友好的,互不相干的。人類大多時候像一棵樹木和另一棵樹木,像一片林子和另一片林子,平靜地相守、對望、生生不息。
而獵手是由“獵物”間的傷害產生造就的。一個人一旦成為一個獵手專視的獵物,那他(她)就失去了全部的隱秘和自由。“獵物”對躲在暗處的獵手往往是毫無戒備心的,而即使有戒備心,由於獵手在暗處,你仍是防不勝防的。所以當單飛成為獵手之後,他完全沉浸在做獵手的亢奮和快樂中。他興奮於自己簡直就是上帝,對於他想要復仇的那個世界,他簡直變得耳聰目明,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他甚至慢慢地改變了自己的初衷:不能做簡單的獵手,一槍就使獵物斃命?那樣太愚蠢,太沒有意思了,他要利用他所窺視到的一切秘密折磨和還擊。沒有比慢慢地看你所仇恨的那個獵物被折磨得死去活來現出難受的樣子更令獵手得意的了!
一個獵手,一旦陷進這種快感的得意中,他同時也就自然使自己陷進無情和寡義。
南可的死和南可母親的精神失常強烈地刺激了他。就像一個狙擊手,他本來襲擊的目標尚在瞄準中,而闖進槍口的卻是他摯愛的人們。他在聽到這個消息的同時,也聽到了內心發出粉碎的聲音……
他真想大聲地喊: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可是他喊不出來,他只能在心裏沮喪地對着無知無覺的父親墓碑里的魂靈懺悔道:“父親,兒子不孝,兒子辜負了您!可是,兒子也是被迫無奈呀!你保佑兒子吧!”
他閉上眼,看見了在狹窄的路上站着他的對手,他無數次地設計和那個對手正面相見的場面,那或許是一場絕命的相逢……
他心中立時有一個冷冷的聲音說:你已經沒有回頭的路了,你必須走下去,只有把路走到底,你才可能有勝的希望!
那個聲音彷彿風中的火焰,把他心中的仇恨復又燃起!
“我必須把我的計劃實施到底!”他離開父親墓碑時心中擁滿的卻是這樣一句誓言。因為在他想來,只有加快復仇的步伐,或許才可以救白雨於清白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