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14·1

方宏宇開着他那輛三菱越野車拉着賬冊,和唐小建、董樂群一起美滋滋地往特派辦趕,一路上方宏宇把車開得飛快。

董樂群興奮地說:“……方特,多虧你搬出了范省長,不然還不知道今天如何收場……”話還沒說完,就被唐小建狠狠地踢了一腳,開始董樂群還有些莫名其妙,一臉詫異的扭過頭來,迎面就對上唐小建責怪的目光。

等他想明白過來時,也覺得懊悔,輕輕拍了自己嘴巴一下,自嘲道:“葉瑩說得沒錯,我確實是烏鴉嘴,說話不分時間場合還有規定情境。方特,今天收穫大大的,你這當領導的得請我們吃頓海鮮吧。”

搶回來真賬,方宏宇的心情也非常高興,他爽快地答應下來:“那好吧,就請你們吃海鮮,慰勞慰勞你們兩個餓兵。”

董樂群眼尖,用手指着窗外說:“旁邊就有個海鮮酒樓,就在這兒這麼樣?”

方宏宇看了董樂群一眼,對坐在後排的唐小建說:“你看我們的董大博士,典型的實用機會主義。行,就在這兒吧。”說完,將車一拐,停在了酒樓門口的停車場裏,三人下了車,走進站去。

進樓后,三人剛一坐下,方宏宇就叫來服務員點菜。

董樂群在旁邊越聽越樂:“嘿,方特,今天大出血了。”

方宏宇點完菜,回頭調侃起董樂群來:“我豁出去了。又要馬兒跑得好,又要馬兒不吃草,我方宏宇可不會幹那樣的蠢事。先堵住你們的嘴,然後再給你們壓活,你們就不好意思罵我是方剝皮。”

董樂群笑嘻嘻地說:“在這樣的領導手底下幹活,那才叫個痛快……對了方特,不能光咱們自己在這裏痛快,也得給童特報個喜訊,讓他老人家也高興高興。”

方宏宇心想也是,剛掏出手機想了一下又說:“這個好人還是樂群你來當吧。”

董樂群一聽這話可高興了,想到這次能在童北海面前邀邀功了,邊答應邊急不可待地掏出手機撥起號來,手機通了,但響了很長時間卻沒人接。

董樂群不死心地又撥起來,嘴裏還嘟嚷着說:“童特怎麼回事?怎麼不接手機?”

從進來就一直沒有吱聲的唐小建突然開口提醒道:“方特,也許我有病,總擔心你那輛三菱越野車……”

一聽這話,方宏宇的心裏也頓時變得不踏實起來了,唐小建的懷疑也不無道理,今天他們搶賬本也太順利了,這事也許有蹊蹺,看來他們還得快吃快回,想到這裏,他馬上把服務員叫了起來:“小姐,我們還有急事,請以最快的速度給我們上……”

話沒說完就聽見有人大聲叫喊:“外面有車失火了。”

方宏宇心裏馬上一格登,不約而同地和唐小建一起衝到窗前往外看,正是那輛他們那輛三菱越野車,這時已經燃起了熊熊大火,兩人一下子都傻了眼。

那邊董樂群剛接通童北海的手機:“童特嗎?我們已經把真帳搞到了手……對,裝上了方特的車,準備直接拉回特派辦……”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了外面的一幕,聲音頓時變得語無倫次起來了:“不好了童特……方特的車起火了……完了,全完了……。”

幾個人向外衝去,趕到時只見那輛三菱越野車越燒越旺,方宏宇有些失態了,竟然衝動地想跑上前去搶車上的資料,唐小建拚命的拉住了他。董樂群也跟着跑到了,憤怒地吼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童北海本來正在到處找唐小建和董樂群,好不容易才接到董樂群的電話,沒想到卻經歷了如此的大喜大悲。當聽到方宏宇的車燒了之後,他也異常着急,但現場情況一點兒也不清楚,合上電話之後他就想趕過去,誰知往前沒跑幾步心臟病又犯了,扶着牆堅持了不一會兒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下。不遠處一個人看見了,趕快過來扶起他,然後大喊大叫起來……。

酒樓外不遠處的一輛汽車裏坐着一個黑衣男子,他望着遠處着火的汽車冷冷一笑,然後撥通了手機:“是我,……非常順利,……對全燒了……。”

醫院病房裏,童北海從昏迷中醒了過來,守候在床邊的方宏宇、唐小建、董樂群等人都驚喜地圍了上去。

童北海身體還是很虛弱,他低聲問:“我這是在哪兒?我怎麼了?”

站在前面的唐小建趕緊答道:“在醫院,童特,你的心臟病又犯了,都昏迷一夜了。”

童北海像是想起了什麼,拚命的支撐着身體緩緩坐了起來,衝著方宏宇着急地問:“方特,高速集團的真帳真的給燒了?”

方宏宇盡量把語氣放輕鬆,安慰道:“火是着了一把,燒掉的是真帳還是他們又設的一個圈套現在還不好說,老童,這事沒那麼簡單,你現在的第一要事是把病治好。”

童北海苦笑道:“我這是老毛病了,心病嘛,心情一好病就跑了,心情一不好病就來了,這病不是吃吃藥打打針住住醫院就能好的。”

方宏宇笑了笑轉身對唐小建和董樂群等人說:“今天我把話放在這兒,你們……當然也包括我了,誰以後要是敢惹童特生氣,敢給他找不愉快,我……我們聽憑童特處置。”

眾人聽罷都會意地笑了起來。

童北海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嘿嘿一笑說:“諸位,我想和方特單獨聊聊,如果你們要讓我高興,那你們都回到自己崗位上去,行嗎?”

眾人異口同聲地答道:“行——。”說罷一個個依次離開了病房。

方宏宇過去坐在了床邊,輕輕地拍了拍童北海的車,既是安慰也是解釋:“老童,燒車事件至少證明了一點,那就是我們對他們賬目真假的懷疑讓他們慌了手腳,燒車的事警方已經介入,這肯定是他們人為製造的。”

童北海一臉沉重地說:“在我幾十年的審計生涯中,這次是最讓我吃力的,拋開案中案連環案不說,我們想做什麼,想採取什麼行動,對方几乎都有所防範,甚至還巧妙設套地挑起你和我之間的矛盾,我們的對手真是太狡猾了。”

方宏宇也心有餘悸地感嘆道:“是呀,這是一個絕對不一般的對手。”

唐小建和董樂群出了醫院的大門向外走着,董樂群好奇地問唐小建:“唐處,你猜童特和方特避開我們會說一些什麼悄悄話呢?”

唐小建搖搖頭,有些答非所問地說:“不管他們說什麼,只要能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就說明他們倆的矛盾開始化解了,這是好事。”

對自己的兩位上司,董樂群同樣佩服和尊敬,一想到他們倆這次可以冰釋前嫌,有些興奮地感嘆道:“一個運籌帷幄善於謀略一個敢打敢拼如猛虎下山,他們倆要聯起手來,什麼人也不是對手,什麼山頭也能攻下。”

唐小建也有同感:“對,這是我們的福氣。”

兩人邊走邊聊,走到公汽站的時候,董樂群正好看見一輛到水泥集團的車開過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唐處,我們是直接回高速集團呢,還是……。”

唐小建早就看出了他的神不守舍,直截了當地替他說出了後半句:“還是去水泥集團轉一圈,是嗎?”

董樂群臉一紅說:“算了,還是回高速吧。”

唐小建笑着問:“想葉瑩了?”

董樂群一臉無奈地說:“想,可想也不能違反紀律私自跑去看她呀。”

唐小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這就對了,關鍵時刻可不能再出亂子了。”

童北海和方宏宇還在醫院病房裏繼續談着話,童北海一臉沉重地囑咐道:“即使對水泥集團的審計取得突破,但最後的較量還在高速集團,還得面對孫立新和杜慧卿,甚至是范翔忠,方特,你最難唱的戲還沒開始。”

方宏宇淡淡一笑,胸有成竹地談起自己的戰略部署來:“孫立新說不相信我們審計人真的會六親不認,好呀,咱們就給他上一課讓他們明白他輸就輸在打我和范翔忠、杜慧卿的感情牌上,他總以為找到了我的弱點,並由此挑起你我的不和,老童,我們將計就計地和他唱這齣戲,在他自以為得意之時恰恰暴露了他的弱點。”

方宏宇的話清楚地向童北海傳達出了一個信息:他絕不會因為和杜慧卿、范翔忠的私交而包庇任何有罪的人,看來自己以前確實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童北海有些感動,大方地向方宏宇伸出了手,真誠地道起歉來。方宏宇也頗感意外,沒想到童北海的襟懷如此寬廣,他也激動地握住了童北海伸過來的手。從機場初次見面到現在,信州特派辦的兩位領導的手終於緊緊握在了一起。

一想到自己過去種種對方宏宇的不信任,童北海就有些後悔:“我以前是戴着有色鏡在看你呀,人要鑽了牛角尖,你的任何舉動我都能懷疑到斜道上去。”

方宏宇倒是絲毫也不介意,反而開導起童北海來:“我們倆的矛盾從某種角度來說也幫了我們的忙,這無形迷惑了對方,而且你那封告我狀的信也逼得范省長和杜慧卿不得不給我一個面子,讓我們能順利地二進高速集團。老童,這個事不提了,咱們說說下一步怎麼辦吧?”

童北海想了一下,給方宏宇指點起迷津來了:“不管燒掉的是不是真帳,我們從他們手裏是得不到真帳了,所以我們得費一點勁,靠我們的力量把他們真正的帳恢復起來。”

方宏宇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看來你是早有準備了。”

童北海毫不保留地講出了自己掌握的秘密武器:“高速集團也不是鐵板一塊,我私下探問了一下,咱們復帳的關鍵人物是高速集團一個叫李明清的副總會計師,此人已退休,找到了他,真帳就浮出了水面。”

副總計師?講不定此人手頭真的掌握一些有價值的資料,方宏宇想也沒想就表示了贊同:“好,就這麼辦。”

14·2

孫立新剛一進杜慧卿的辦公室,杜慧卿就劈頭蓋臉地問道:“立新,燒車事件是不是你一手導演的?”

孫立新無辜至極,連連為自己冤:“我的好姐姐,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孫立新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幹不了這樣的事啊。”

杜慧卿有些不相信地盯着孫立新:“你沒騙我?”

孫立新嚴肅地舉起了右手:“我敢對天發誓……警方不是正在調查嗎?杜姐,你就是不相信我,那也應該等警方的調查結論出來再……”

杜慧卿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不是你導演的就好,我也不相信你會愚蠢到那種地步,使用那種下三爛的手段。現在外面傳得很邪乎,說我們高速集團做賊心虛,不僅另藏了一本真帳,而且在人家特派辦拿到真帳后又縱火燒掉了真帳……要真那樣的話,那不反證我們做賊心虛有大問題嗎?那還真不如讓他們查出點問題……”

孫立新不無憤怒地說:“他們不是不想查出來,是我們本來就沒有嘛。現在就這種社會風氣,你不干事則罷,一幹事准有很多謠言在那裏等着你。尤其是一個人要提撥的時候,別說有事,就是沒事也得給你找出點事來,甚至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往事全給你翻出來添油加醋。杜廳,這些謠言全都是對着你來的,因為你是欽定的下屆副省長人選……”

杜慧卿立刻打斷了他,尖銳地說:“欽定?什麼欽定不欽定?誰來欽定?立新,以後不

要這樣說話。你說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孫立新眼睛一轉,小心地提議道:“范省長本來就不贊同他們對我們殺什麼回馬槍。下個月就要進行換屆選舉,在這個節骨眼上……沒準范省長還想到我們前頭去了呢。你去問問他,我們應該怎麼辦?”

杜慧卿莫名就發起火來,大聲吼道:“你別動不動就把范省長推到前頭,自己的羊自己拴,自己的麻煩自己管。”

孫立新不禁一怔,過了好半天,才沮喪地訥訥地說:“那……那我們就什麼也不辦,方宏宇愛幹什麼幹什麼,反正我們又不怕查。”

趙寶才把兩個警官請進了方宏宇的辦公室,方宏宇和童北海正在裏面等着,其中一個個子稍高的警官掏出一摞厚厚的材料遞了過來:“方特派,童特派,燒車事件發生后,我們對現場進行了拉網似的反覆勘察,詢問了現場所有的目擊者,並把有關資料傳給了上海的專家請他們作鑒定分析。材料都在這兒,請你們過目。”

方宏宇擺擺手,急匆匆地問:“太專業的東西我們也看不懂。你們的結論是……”

高個警官翻出一張紙遞了過來,指給他們看最後的鑒定結論:“初步認定是汽車自燃……”

童北海一時無法接受這樣的結論,他不相信地問:“你們不會搞錯吧?”

這話讓那位高個警官非常生氣,他陰着臉不高興地問:“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平白無故地懷疑我們的結論……”

方宏宇趕緊出來打圓場:“不是我們不相信你們,而是……”

同來的另一個矮個兒警官也補充道:“據新聞報道,三菱越野車自燃失火的事也發生過……”

童北海還是憤憤不平地說:“可早不燃晚不燃,偏偏我們把資料放在車上的時候就燃……”

高個警官早就不耐煩了,他手一揮,打斷了童北海的話頭:“那應該問你們自己。你們可以懷疑我們的初步結論,我強調一下,是初步結論;但是,除非你們拿出確鑿的證據,否則我們不會改變我們的結論。”邊說邊站了起來,招呼和他同來的警官走。只留下面面相覷的方宏宇和童北海,突然,方宏宇桌子上的電話鈴響了,他走過去接起了電話,原來是范翔忠打來的,讓方宏宇和童北海迅速到他辦公室去。

范翔忠一見面,就關切地問起三菱車失火的事情來:“宏宇、老童,警方對於燒車事件的結論你們都知道了吧?你們怎麼看?要不要我給他們再打過招呼繼續……”

方宏宇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用了,怪我們自己太疏忽大意了。”

童北海從包里掏出一個小筆記本,一本正經地說:“范省長,對高速集團發生的各種情況,我們特派辦專門召開了黨組會作了仔細研究,我向你彙報一下……”

范翔忠連連擺手:“童特派搞錯了吧,怎麼向我彙報呢?應該向你們審計長彙報嘛。我充其量只是一個小小的建議,你們可以聽,也可以不聽。說到底你們是欽差大臣啊。”

童北海猶豫了片刻,馬上就把筆記本收了起來,客氣地說:“范省長言重了…我們信州特派辦雖然是國家審計署的派出機構,但我們的屁股也畢竟坐在信州,促進信州的經濟發展也是……”

范翔忠突然插口道:“最近省委常委專門就高速公路建設開了一個會,我強調一點,省委常委專門為某個問題開會是破天荒的。大家都一致認為,要使信州的經濟高速協調發展,高速公路建設還得超前一步,還得提速。但事情都要有具體的人來干!誰來干?”

方宏宇正想解釋幾句:“范省長,您聽我說……”

范翔忠根本不給方宏宇說話的機會:“你還是先聽我把話說完。對你們審計工作,我自以為認識還是比較到位的。無論是第一次審計調查,還是第二次所謂殺回馬槍,我都是態度鮮明的支持,同時也要求杜慧卿和孫立新他們端正態度積極配合你們審計儘快把問題搞清楚。這些都是事實吧?”

方宏宇只得接話:“范省長,您的支持確實對我們很重要……”

范翔忠馬上又打斷了他的話:“現在的關鍵是,他們交出的帳你們認為是假帳,你們認定的真帳又被你們自己毀了,當然,警方判斷是意外事故……是不是人為破壞?你們也只懷疑而已,拿不出什麼確鑿的證據嘛。”見童北海想插話也沖他擺擺手:“童特派,只要你拿出確鑿的證據,我范翔忠二話不說,交司法機關追究法律責任。發展是硬道理,審計工作就是為了保障經濟發展的嘛,我想這一點我們大家應該是有共識的,否則就沒法坐在一起討論問題了。宏宇,我還是那句話,無論從公從私我都堅決支持你。”

范翔忠邊說邊沖方宏宇和童北海抱拳拱手,一時搞得方宏宇和童北海不知所措。

這番見面足足談了一個多小時,方宏宇和童北海才告別范翔忠從樓里走了出來,兩個人沉默地走着,半天沒有說話。

童北海忍不住了發起了牢騷:“方特,這個范大人可是話里藏話地向我們下逐客令了,好像我們再在高速集團查下去,就是和省委作對,就會影響全省經濟的發展。”

方宏宇點了點頭:“帽子扣的不小,話的份量也很重,你怕嗎?”

童北海嘿嘿一笑,反問道:“你怕嗎?”

方宏宇故作認真地想了想,誇張地說:“這個‘怕’字怎麼寫我忘了。”

童北海也跟着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不好意思,我也忘了。”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方宏宇笑罷堅定地說:“過河的卒子一條路——往前沖,豈有回頭的理?咱們還是按計劃行事。”

童北海迅速分了一下工:“好,我去找那個高速集團副總會計師李明清把真帳恢復了,你去找商業銀行的孟昆攤牌,把顧雪梅的事挑開。”

兩人說著話出了大門,在路邊攔起了出租車,這時停在路邊不遠處的一輛車開了過來,兩人一看原來是趙寶才。車停下來後趙寶才開門走了下來:“二位領導,不好意思,所有的車都派到審計點去了,我知道你們‘打的’來了這兒,忙借了我朋友的車趕了過來。”

童北海開玩笑地說:“趙主任,方特可是用慣車的人,你這個主任當得失職呀。”

方宏宇也真誠地說:“老童,我向你學習,哪天也買輛自行車騎騎。”

趙寶才不禁叫了起來:“讓堂堂信州特派辦的特派員騎自行車,我這個主任可真當到頭了。”

“童特能騎自行車,我為什麼不能騎,行了,你先送童特去找唐小建,我‘打的’去。”方宏宇邊說邊把童北海推上了車。

14·3

方宏宇到了商業銀行后沒有直接去找孟昆,而是先去了行長辦公室,葉挺元一邊給他沏茶一邊說道:“你進門前我那個童老哥把電話打過來了,以命令的口氣說,我們方特最愛喝烏龍,你小子別捨不得你那盒好茶。”說罷笑着問道:“你是怎麼把他降服的?”

方宏宇謙虛地說:“是他降服了我。”

葉挺元把茶杯放到了方宏宇面前,誠懇地說:“方特,說心裏話,你們倆走不到一起,我對你便沒有底,我對童北海太了解了,他看不上的人,那這人肯定有問題。”

方宏宇對葉挺元的熱情態度起初也覺得有些意外,但是沒有多少吃驚,笑着問道:“那現在呢?”

“沒說的,我早盼着你倆握手的這一天了,這不,頂級烏龍伺候,喝茶。”葉挺元指了指方宏宇面前的茶,笑呵呵地說。

方宏宇輕輕地喝了一口茶,試探着說:“我來可不是為了喝茶的。”

有了童北海打招呼提醒在先,葉挺元對方宏宇的來由豈有不知之理,他不慌不忙地說:“我知道,邊喝邊吩咐,我全力配合。”

當方宏宇正坐在葉挺元的辦公室品嘗烏龍茶的時候,副行長孟昆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接了一個電話:“……什麼,方宏宇進了我們商業銀行?……你多心了,他來我們這兒能找什麼麻煩,……好好好,我馬上就處理……。”他扣下電話後過去反鎖上門,打開保險柜拿出一些資料看了起來,一邊看一邊把很多的原始資料往碎紙機里扔着,看一張扔一張,紙張傾刻間攪成了紙屑,這時電話響了,他拿起了電話:“喂,葉行長嗎……好,我馬上過去。”

放下電話后,孟昆手忙腳亂地把剩餘的資料鎖進保險柜,又拿起一個筆記本裝在口袋后才出了門。

孟昆慢吞吞地來到葉挺元的辦公室門口,站了幾鈔鍾才伸手去敲門,裏面傳來葉挺元“請進”的聲音,孟昆才推門進去,只見葉挺元和一個年輕人正相談正歡。孟昆心想這位肯定就是傳說中的方宏宇了,果然,葉挺元為他們相互做了介紹,孟昆馬上顯得非常熱情地走上前去,握住方宏宇的手說:“哎呀呀,方特派對你我可是久仰啊,歡迎你到我們商業銀行來檢查工作。”

方宏宇不想花太多時間在和孟昆的虛偽客套上,他手一伸出去就單刀直入,直奔主題,想殺孟昆個措手不及:“別什麼久仰不久仰的了,孟副行長,我找你是想了解一下,你們給華耘公司貨款兩個億的事,希望你能如實回答。”

孟昆心裏卻早有準備,他不慌不忙地介紹起情況來:“這沒什麼躲躲藏藏的,我肯定如實回答。方特,華耘公司是我省有名的民營企業,這個情況你知道吧?”

方宏宇不置可否地看着他,示意他接着往下說。孟昆翻了翻自己帶來的筆記本,小心翼翼地說:“華耘公司下屬的製藥廠因為生意越做越大,每年的定單難以完成,他們要擴大生產規模,再上一條生產線,所以找到我們申請貸款,方特,這有什麼問題嗎?”

方宏宇馬上提出質疑:“據我們所知,他們先向工商銀行和建設銀行提出過貸款申請,但工行和建行經過資質和資信審查后都給予否決了。”

孟昆有些蠻橫地說:“那我就不太清楚了。反正我覺得,他們有那麼好的項目,又有省水泥集團公司擔保,所以我們……”

方宏宇又毫不含糊地提出了新的疑問:“可你應該清楚,省水泥集團公司這麼多年一直是連續虧損,國家投了好幾個億進去,但都打了水漂。”

孟昆馬上推了個一乾二淨,想當然地說:“那我還真不太清楚。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水泥集團公司的固定資產好幾十個億,我們區區幾個億的貸款應該不會有任何問題。”

在信州的東南方,有一片低矮的平房區,那裏從前是信州城的舊城區,現在則幾乎成了信州的貧民區,擁擠、破落不堪,幾年前這裏就計劃要改造,但是一直也沒有開始實施。高

速集團的前身信州建築公司從前在這裏有幾幢宿舍樓,有不少退休老職工就住在這裏。一幢老式的住宅樓里,童北海和唐小建在燈光昏暗的樓道里摸索着前進,還得時時注意,因為一不留神就會撞翻鍋碗瓢盆之類的東西。像繞迷宮似的繞了幾彎之後,兩人才走到了一房間門口,藉著其它房間裏投過來的微弱燈光,唐小建看了一下,向童北海示意這就是他們要找的地方。童北海沒說話,唐小建伸手開始敲起門來。過了一會兒才傳來一個老太太的聲音:“敲什麼敲,來了來了。”

門打開了,老太太疑惑地伸出頭來,不解地看着門口的兩位陌生人,唐小建馬上彬彬有禮地詢問道:“請問這是李明清同志家嗎?”

老太太遲疑地看着他倆:“你們是……”

唐小建立刻做了自我介紹:“我們是信州特派辦的。他是我們特派員童北海,我叫唐小建……”

老太太這才把他們迎進去:“請進吧,屋裏太亂,都沒下腳的地方。”邊說邊收拾。這是一間只有二十幾平方的小房間,唐小建進門就四處瞄了一眼,沒看見他們要找的人,馬上懇切地問道:“李總呢?”

老太太開始發起牢騷來:“啥李總外總的,你們看見哪個老總還住這樣的破房子嗎?你們看看,這是人住的地方嗎?我一直想把鄉下的閨女接來……”

童北海最煩聽這種嘮叨了,跟自己的妻子如出一轍,他有些粗魯地插了一句:“我們跟老李電話聯繫好的,他說等我們的……”

老太太一臉歉意地告訴他們,李明清剛跟他們約好時間,就接到鄉下閨女打來的電話,說外孫子病了想姥爺,李明清就急急忙忙回鄉下去了。

唐小建失望的表情全寫在臉上,有些失落地低語道:“什麼?回鄉下去了?”

此時,童北海朝唐小建呶呶嘴,衝著老太太客氣地說:“既然李總回鄉下去了,那就以後再說吧。”說完兩人就告辭離開了,又是一番磕磕絆絆的摸索,他們才走出單元門,只是去時滿懷興奮與期冀,出來時還帶着微微的惱怒與失望。

出了門口唐小建回頭望了一下破舊的老樓房,有些不解地問道:“童特,我有個直覺,能住在這危樓里的副總會計師,肯定和孫立新他們不是一條船上的,可他為什麼要躲着我們呢?”

姜還是老的辣,童北海倒沒有唐小建那樣泄氣,反倒比平日更精神,目光炯炯地說:“為什麼?因為他肚裏有貨,有我們想要的東西。”

一想到事情會有轉機,唐小建又鬥志昂揚起來,他興奮地問:“你估計他現在在哪兒?不會真躲回鄉下老家了吧?”

童北海馬上否決了剛才老太太的說法,一口咬定這位李明清一定是躲在什麼地方:“唐處長,他有顧慮之時,我們還是要悄悄地接近他,別把他嚇着了,你走吧,我一個人在附近轉轉得找找他。”

孟昆竟然還在商業銀行葉挺元辦公室里侃侃而談:“……有一個情況可能你們還不太清楚。關於向民營企業貸款的問題,省里主要領導有過專門指示。”

方宏宇冷冷地問:“哪個領導?有批示嗎?”

孟昆邊說邊繼續翻起筆記本來,找到其中一頁念了起來:“專門的批示倒沒有,是范省長在一次會議上講的。范省長說,我們省這幾年的經濟發展比起東部沿海省份為什麼落後了,最重要的原因還是思想不夠解放,多種所有制經濟、尤其是民營經濟的發展大大落後與東部沿海省份。要把我們省的經濟發展速度搞上去,就要把民營經濟這篇大文章做好;只有民營經濟大發展了,我們省的經濟速度才能大發展……各行各業、各個部門都要化大力氣支持民營經濟的發展……尤其是金融部門,要加大金融支持的力度,該傾斜的就要傾斜,該優惠的就要優惠。”

方宏宇步步緊逼,此時更是抓住不放,咄咄逼人地問道:“那麼請問孟昆行長,你自己用什麼樣的方法對民營企業進行傾斜和優惠的呢?”

孟昆絲毫不懼,更加口若懸河起來:“……我自己對民營經濟也做過一點研究,對他們的處境很同情。不是我自己在這裏吹牛有先見之明,我當時就認為民營經濟遲早會獲得與公有制經濟一樣的國民待遇……”

方宏宇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他:“如果說這貸款你是出於對民營經濟的支持,那麼這筆貸款究竟是不是按他們自己所說投入了製藥廠的擴建項目,你有沒有作過追蹤審查?”

孟昆沉吟了一下,辯解道:“這個,方特派,聽說你也是金融專家,你應該知道,我們銀行人手極其有限,不可能對每一筆貸款都進行追蹤……”

方宏宇冷哼一聲,語氣不怒而威,厲聲問道:“僅僅一句出於對民營經濟的同情就把兩個億的巨款貸了出去?你自己能說服你自己嗎?這麼大的數目,按說要經過審貸委員會集體討論,或是要一把手拍板,你請示了葉行長嗎?”

這下子正中孟昆的軟肋,他開始心虛了,寬大的額頭上滲出一排細密的小汗珠,支支吾吾地說:“我,……我好像請示了……”

半天沒吭聲的葉挺元這時適時地插進話來:“你純粹是先斬後奏,你要忘了我可你幫你回憶一下。”

孟昆一邊伸手抹汗,一邊用哀憐的目光看着葉挺元,低聲求起情來:“別,葉行長,……咱們內部的事還是回頭再說。”

葉挺元嶄釘截鐵地拒絕了孟昆的要求:“不,孟副行長,還是當著方特的面談清楚為好。”

童北海獨自一人慢吞吞地轉到了住宅區旁邊一個小小的街心花園裏,注意地觀察着這個簡陋的小花園裏的人,特別是老頭兒。這個地方雖然很小,但是聚集的人可不少,主要是老人三個一堆五個一夥聚在一起打牌下棋,惟有一位老者面前擺了一副殘棋,盤腿打坐像是在練功。

童北海繞着場地優哉游哉地轉悠了半天,又獨自看了老者好一陣,才慢慢走到老者面前蹲了下來。

老者睜開眼問:“想殺一盤?”

童北海不吱聲,只是關注地盯着地上的殘棋點點頭。

老者指了指棋盤旁邊的一塊紙板,上面寫着一行小字:“你輸了十塊,我輸了二十。”

童北海掏出十塊錢放到一邊,伸手就大刀闊斧地走了起來。

老者不慌不忙地應招,過了幾招之後,童北海故作不經意地問道:“聽口音,您老好像不是本地人,是南下的吧?”

老者含含糊糊地答道:“就算是吧。”

童北海突然說了一句:“聽說高速集團對你們離休老幹部不錯,醫藥費都是如數報銷。”

老者不經大腦考慮就脫口而出:“狗屁!”說完突然又意識到什麼,有些不悅地說:“老弟,你還是好好下棋吧,免得輸了後悔。”

不一會兒工夫童北海就連輸三盤,老者看着童北海連連搖頭:“你老弟的棋藝可不怎麼樣。”邊說邊收棋攤。

童北海有些不服氣地去抓老者的手,制止他收攤:“咱再來一盤。”邊說邊又去掏錢。

老者卻把剛才贏的三十塊錢遞還給童北海:“對不起,我的規矩是只跟人下三盤。圖個樂子,你別當真。對了,你剛才問到報銷醫藥費。我想反問一句,你是從哪兒聽來的?”

童北海笑眯眯地看着老者:“當然是你們高速集團的領導。”

老者也盯着童北海,氣定神閑地問道:“你就是童北海吧?”

童北海故作驚訝地叫起來:“你怎麼知道……”

老者揮手打斷了他,長嘆一聲道:“我就是你要找的李明清,其實你往這兒一坐,我就知道你是誰了,也知道我是躲不開了。”

童北海明知故問道:“躲?你怕什麼呢?你躲誰呢?”

李明清臉一紅,真誠地說:“我早就聽說過你的大名,別的我也不多說,捨命陪君子就是了。不為你,也不為我,為了高速集團。”

兩雙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方宏宇在葉挺元辦公室里也取得了重大突破,本來孟昆還強詞奪理,一直狡辯的,可是當方宏宇掏出一張紙遞給他的時候,孟昆額頭上的汗更多了,他也無心去擦,獃獃地任由汗水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葉挺元在一旁不無譏諷地說:“不是拍着胸脯說是扶持什麼民營企業嗎?你那個小本本上還記了一些范省長的什麼重要指示?再念幾段聽聽。”

孟昆低着頭,桌子下的兩條腿不停地打着顫,手裏拿着的那張複印紙也隨之抖個不停。方宏宇從他手中拿過了那張複印紙,打開了隨身帶的小錄音機放在了孟昆面前:“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你應該明白這兩百萬的回扣對你意味着什麼。”

孟昆突然抬起頭來,急切地問:“方特,我現在交待還算主動嗎?還算投案自首嗎?”

方宏宇故意遲疑着說:“那要看你究竟交待一些什麼呢。”

孟昆彷彿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連聲說:“你問什麼我交待什麼,……不不不,我全交待。”

方宏宇心裏興奮,但表情還是顯得異常鎮定,輕輕摁下錄音機的小鍵:“好,說吧。”

孟昆老老實實地交待起來:“舉報葉行長的那些匿名信全是我寫的,因為顧雪梅提醒過我,說我要想大幹一場就得把葉行長擠出我們商行。對了,我認識顧雪梅是通過孫立新介紹的,顧雪梅和孫立新的關係我不說你們也清楚,說心裏話,孫立新的能量很大,我惹不起他,……水泥集團的事我只知道個大概情況,他們有個前任的副總叫丁雲峰,你們不妨去找他聊聊……。”

茶几上錄音機的磁帶在轉動着……。

14·4

孫立新和顧雪梅在信州賓館一樓的咖啡廳里一邊喝咖啡一邊商量事情,相比起孫立新的滿臉沉重,顧雪梅倒是異常輕鬆,還調侃起他來:“……打死我也不相信神通廣大的孫總居然一點轍都沒有了。”

孫立新心裏暗罵顧雪梅愚蠢,但嘴上還不得不再次強調事情的嚴重性:“確實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梅,你應該頭腦清醒,搞得不好的話,我們倆都會栽在姓方的手裏。”

顧雪梅優雅地攪動着咖啡,睜着那雙會說話的鳳眼問道:“你想要我幹什麼?”

孫立新湊過頭去低聲道:“你必須提醒范省長,不能對姓方的抱任何幻想,該出手時就出手。狹路相逢,退卻只有死路一條。”

顧雪梅不太自信地問道:“他會聽我的嗎?”

孫立新微微一笑,說出了自己打的小算盤:“我的話他已經聽不進去了,但和他說的人多了,他也許會聽進去,你別忘了,你可是他重點扶持的民營企業家。”

白昌明慌慌張張跑了過來,嘴裏胡亂地喊道:“不好了孫總……”

孫立新狠狠瞪了白昌明一眼,白昌明趕緊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說話了。顧雪梅看了看白昌明,又看了看孫立新,然後站了起來換上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說:“好吧,你們談吧。孫總,你的話我會考慮的。”

等顧雪梅走出了咖啡廳,孫立新不滿地責問起白昌明來了:“怎麼那麼沉不住氣?”

白昌明邊喘氣邊說:“孟昆被方宏宇……”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孫立新打斷了:“別急,先坐下喝口咖啡。”

白昌明只好坐下來猛喝了幾口咖啡,孫立新點燃一支煙抽了幾口,不慌不忙地問:“他吐了嗎?”

白昌明咬牙切齒地罵道:“那傢伙真不是能扛的主,全他媽吐了,……”

孫立新眯起了眼睛,冷冷地問:“都具體吐了些什麼?”

白昌明恨恨地說:“除了他自己拿回扣,還把你準備拿下水泥集團的事也吐了。”

孫立新飛快地打斷他:“誰要拿下水泥集團?那是人家顧雪梅的華耘公司要盤活國有企業,和我有什麼關係?”

白昌明明白過來了,連忙點頭:“當然……不是。”

孫立新面帶微笑,教訓起白昌明來了:“那你急什麼。昌明啊,說話可要小心,別讓人抓住把柄。”

白昌明還是不太放心,支吾着說:“可是孫總……”

孫立新語氣越來越和藹了:“可是什麼?”

白昌明憂心忡忡地說:“可是他已經被檢察院帶走了,他的交待,人家檢察院不會不查的,孟昆那裏可都是我出面聯繫的。”

孫立新拍了拍白昌明的肩膀,安慰起他來:“他空口無憑,得有證據,他有什麼證據?所以不要自己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啊。”

這話的意思白昌明不會不明白,他越想越害怕,不由驚出了一身冷汗,可憐兮兮地問:“孫總,我……你不會把我給賣了吧?”

孫立新笑了:“怎麼會呢?我們還要攜手干一番大事業啦!”

白昌明半信半疑地看着孫立新,心裏暗想自己以後得對他留點心思了,要知道他做任何事情都從不親自動手,都是吩咐自己去乾的,要是有一天他把自己賣了,說不定自己還會樂呵呵地幫他數錢呢。白昌明偷偷地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又想起另外一件需要彙報的事情來:“……審計組的人放出話了,說是要把我們燒掉的帳……”

孫立新又馬上嚴厲地打斷了:“你說什麼?誰燒掉的帳?是你白昌明還是我孫立新?”

白昌明知道自己又說漏了嘴,連聲道歉:“對不起孫總,我又說錯了,說錯了……”

孫立新語重心長地教導起白昌明來了:“老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讓我說你什麼好呢。昌明啊,只要自己守住自己的底線,別人是拿你沒有辦法的。你跟了我這麼長時間了,還用我再教你嗎?”

白昌明在一旁不停地點着頭,孫立新又問道:“你覺得他們辦得到嗎?”

白昌明一想起童北海就心驚膽顫,那個倔老頭兒可不是好惹的,他提醒道:“那個童北海真有那麼一股勁,不到黃河心不死,不撞南牆不回頭……”

孫立新冷冷一笑:“退一萬步說,就是他們復帳成功,也沒什麼了不起……”

白昌明低聲嘟嚷着:“那裏面有不少證據……”

孫立新瀟洒地把雙手一攤:“能賴到我孫立新嗎?”

白昌明有些不滿地說:“當然和你沒有什麼關係。可是我……怎麼辦?”

孫立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扔過來一句話:“這就對了嘛,你現在最應該考慮的就是下一步該怎麼辦,你白總應該好好動動腦筋。人不為己,可是要天誅地滅啊。

14·5

羅曉慧、葉瑩等審計組的人正在省水泥集團財務處埋頭查帳,一個工作人員來到羅曉慧身邊悄聲道:“羅處長,我們財務處的周處長終於露頭了。”

羅曉慧驚喜地問:“他出差回來了?”

工作人員撇了撇嘴,偷偷地說:“出什麼差呀,他是躲你們呢,你快去堵住他,別讓他又失蹤了。”

羅曉慧會意地點點頭,問道:“他在哪裏?”

工作人員指了指外面:“他剛進了我們劉董事長的辦公室。”

羅曉慧興奮地道過謝之後連忙起身而去。

童北海帶着李明清出了電梯向特派辦會議室走去,李明清邊走邊不好意思地對童北海低聲說:“老了,跟不上時代了,電腦那玩藝,我可是一竅不通。”

童北海也悄聲笑道:“我也不太懂那玩藝,我是一看見算盤眼就亮,一看見電腦頭就大。”

李明清這下子可找到了知音,他樂呵呵地說:“咱倆一樣,而且我聞見賬本的味道就興奮。”

童北海哈哈一笑:“我也是,真是一代人一個干法呀,不過有了電腦這玩藝,恢復高速集團的真帳可比咱們手工恢復容易多了,我這兒有幾個電腦專家。”邊說邊伸手推開了特派辦會議室的門,只見唐小建、董樂群等眾人正在調試電腦和整理桌上的一大堆賬本。童北海笑着拍拍手說:“諸位,大家呱嘰幾下?”

眾人早就得知了李明清要來幫助恢復真賬的消息,一見兩人進來說全明白了,一邊鼓掌一邊就圍了上來。

童北海對李明清說:“老李,這些人不是博士就是碩士,現在他們全歸你領導,包括我也歸你領導,只要把高速集團的帳恢復了,你老李就立了大功。”

李明清有些受寵若驚,謙遜地說:“我一定儘力而為。”

童北海對大家說:“你們都向李總自我介紹一下吧?”眾人都紛紛圍上去握着李清明的手自我介紹起來。

劉光遠正在董事長辦公室沖周處長發火:“……你沒事找事地回來幹啥?你好好的在外面游山轉水地玩得不踏實?非要回來找什麼麻煩?你不知道審計組的人在到處找你?”

周處長一臉委屈地說:“不是,我……我一出去就是這麼長時間,孩子病了,我哪能玩在心上呀,……再說了,他審計組找我就找唄,我老這麼躲,能躲一時,躲不了一世呀。”

劉光遠益發生氣了,伸手指着周處長說:“你住嘴,我告訴你……。”

話還沒說完就傳來了敲門聲,劉光遠忙住了嘴喊了聲:“請進。”

羅曉慧推門走了進來,衝著周處長不無諷刺地說:“周大處長,你終於露面了。”

劉光遠也趕緊見風使舵,順着羅曉慧的話往下說:“羅處長,我正在批評他呢,去外地辦點事怎麼就去了那麼長時間?原來是借出差的機會遊山玩水去了。”

羅曉慧冷笑道:“周處長,我還以為你是躲着不敢見我們呢。”

周處長看了劉光遠一眼,心虛地說:“哪裏哪裏,我幹什麼要躲你們呢?”

劉光遠恨得不得了,但表面上還得不停地暗示周處長,免得自己先前說的謊話穿了幫:“周處長,人家審計組的要查兩年以前的所有賬目,就等你呢,你不回來,那個檔案庫的門誰也打不開。”

周處長馬上就會過意來,也幫起腔來:“真不好意思羅處長,我們前幾年的帳亂七八糟的,好長時間沒人動過了,灰都恐怕落了一尺厚……”

羅曉慧絲毫不放鬆,依然面帶微笑地堅持着:“沒關係,我們可以邊看邊幫你們整理。”

周處長有些為難地說:“那怎麼好意思。一堆爛賬,我們自己都不想再看。我看還是算了吧。”

羅曉慧也裝出一臉無可奈何的模樣:“你以為我們願意啊。可是,不查我們沒法向上面交差啊。”

磨了好半天,周處長才掏出水泥集團財務處檔案庫的鑰匙,領審計組的人去查賬。不過周處長倒是沒有誇張,沉重的大鐵門打開后,只見裏面的柜子內外、桌上、地下到處是塵土覆蓋著的賬本,亂七八糟慘不忍睹。

周處長指了指灰塵中的賬本,不死心地繼續遊說他們放棄:“你們看,我真沒騙……”

羅曉慧心中暗喜,一心想支開這位礙眼的周處長:“行了周處長,你先忙你的去吧,有不明白的地方我們會找你的。”

沒想到的是,周處長竟然站着沒動。羅曉慧有些奇怪地問道:“怎麼,不放心?你可以留一個人看着我們……”

周處長連忙辯解起來:“不,不是那個意思……我聽說,你們都分別找每一個人談了話,怎麼就……”

這可是第一次有人問出這個問題,葉瑩揶揄起他來:“落下你一個人是不是?防火防盜防審計,人家躲還來不及,你怎麼還會上桿地陪着審計……你放心吧,有事我們會找你的。”

周處長欲言又止,想了一下才拍拍手提出告辭:“那你們先忙着,有什麼事,儘管吩咐。”

羅曉慧等人滿臉灰塵地在塵土中翻查着賬本,方宏宇突然走了進來,驚叫道:“哇,怎麼搞的,一個個跟大花貓似的,怪嚇人的……”

葉瑩吃驚地問:“方特,你怎麼來了?”

方宏宇哈哈一笑說:“來看馬戲呀。”

葉瑩沖他做了個怪相,方宏宇轉頭蹲到羅曉慧面前,低聲問道:“曉慧,水泥集團有個副總丁雲峰你知道這個人嗎?”

羅曉慧停下手裏的工作,和盤托出自己所知道的情況:“知道,聽說他曾經反映過劉光宇的情況,後來說是誣告,被撤了職,還被送進了監獄,後來據說證據不足免於起訴;怎麼?”

方宏宇神秘地說:“有人指路了。”

羅曉慧驚喜地問:“誰?”

方宏宇得意地告訴她:“商業銀行的孟昆全招了。”

14·6

特派辦會議室里,童北海和李明清帶着隊伍正在挑燈夜戰,在翻賬本的李明清從賬本里發現了什麼,他拿上賬本走到了童北海身邊:“老童,這筆帳也是假的,我的簽字我一眼就能認出來,這個字不是我簽的,是他們模仿我的筆跡簽的。”

童北海拿過賬本看了看,突然想起了方宏宇有一次提起過:“迫緊器?我知道這玩藝兒,這是高速公路上用量很大的一個配件,這個帳上有問題嗎?”

李明清冷笑着指給童北海看明細表:“問題太大了,一個迫緊器最多也就六十多塊,可當時他們是按每個二百六十塊錢進貨,一個就多了二百多塊錢,這筆假帳的背後至少打了五千萬的埋伏。”

童北海氣憤地罵起來:“這幫蛀蟲。”說著就劇烈地咳了起來,他怕影響眾人查賬忙捂着嘴對李明清:“我去吃點葯。”說完匆匆出了門。出門后他從嘴上拿下手一看,手掌中全是咳出的血。他連忙奔回自己的辦公室,從電熱杯里往一個茶杯中倒熬好的中藥,倒了一半又突然咳了起來,他放下電熱杯蹲在地下咳着,一口血從口中噴出。這時唐小建推門走了進來,見狀大驚失色,顫抖着聲音喊到:“童特,你……你吐血了?”

童北海狠狠地瞪了唐小建一眼,輕描淡寫地說:“吐一口血要不了命,別大驚小怪的,人到了我這把年齡,心肝肺有點毛病也正常。”

唐小建有些不放心地勸說道:“你還是去醫院看看吧,別陪我們熬夜了。”

童北海非常爽快地答應了下來,對唐小建又是哄又是威脅:“好,等拿下高速集團這個

案子,我好好地去治治病。唐處長,我這病你可不許和任何人說,特別是方特。”

雖然水泥集團財務處檔案庫里灰塵滿天,但是羅曉慧等人也顧不上這些了,圍着一團向方宏宇彙報起有關情況來:“……令人不解的是,華耘工程公司由水泥集團擔保從省商業銀行貸款的2個億卻反過來成了購買水泥集團黃金地段的流動資金,據初步了解的情況看,華耘公司用1.5億購買水泥集團300畝土地,而按去年的市場價格,這300畝土地價格大約在3億至4億之間。”

葉瑩在旁補充了一句:“我初步算了一下,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造成的國有資產流失高達兩個多億。”

羅曉慧繼續往下說:“令人意外的是,問題的關鍵不僅僅在這兒,而是華耘公司用從水泥集團廉價購得的300畝土地作抵押,再從建設銀行貸款2個億,擬作為購買水泥集團大部分資產的準備金,這是我們在一堆爛賬裏面發現的一份華耘公司收購水泥集團百分之五十一股權的合同草案,聯想到水泥集團正在實施破產,而華耘公司在不久前又新成立了一家股份制的中外合資企業準備實施對水泥集團的兼并和收購,裏面大有文章。”

葉瑩恍然大悟,急忙接過話來:“羅姐,是不是華耘公司想先把水泥集團搞破產,然後再以所謂的債權換成股權,名正言順的控股水泥集團,把國有資產變成了私有資產?”

羅曉慧點點頭加了一句專業術語:“所謂零成本、甚至是負成本收購。”

方宏宇則把這種現象解釋的更形象更生動:“這是兼并國有資產過程中的典型的空手道……,用你的骨頭熬出油,再用你的油炸你的肉。”

葉瑩連連驚叫:“那太可怕了。他們真想得出來。”

羅曉慧嘆息道:“不是想得出來,而是幹得出來。”

方宏宇一臉沉痛地說:“這是一個值得深入思考的重大問題。現在社會上有很多人把國有企業改制看成跟改革開放初期、90年代早期一樣是第三次發財的絕好機會,很多不法分子都想鑽這個空子。而我們現行法律法規乃至體制都有一些不健全的地方,也確實給不法分子提供了一些可乘之機。我們這次審計,除了要搞清楚水泥集團跟華耘工程公司以及市商業銀行、宏大證券公司、尤其是高速集團的關係之外,也要對國有企業改製作一些深入調查和分析,搞出一份高質量的審計報告出來,以期對國家的宏觀決策提供依據。”

在一間夜總會的豪華包間裏,劉光遠正在訓斥財務處周處長:“……這麼說,我們跟華耘公司合作的有關財務資料你也提供給他們了?”

周處長有些不服氣地為自己辯解:“在人家的眼皮下打開了檔案庫的門,誰敢去做什麼手腳。再說了,咱們集團公司的財務資料都亂七八糟如一團亂麻,連我都理不出頭緒,他們未必就……”

劉光遠忍不住又破口大罵起來:“你豬腦子,人家未必也是豬腦子。”

罵著罵著,見周處長坐在那裏一聲不吭,劉光遠才緩和了口氣:“算了,也怪我沒給你說清楚。你出去接着休假去吧,這邊的事我來應付吧。”

周處長不想再這樣躲下去了,他馬上說:“這合適嗎劉董?審計組通知我明天要跟我談話。”

劉光遠盯着周處長,一臉陰沉地說:“你什麼意思?是不是有什麼心裏話要對審計組講啊!”

周處長立刻惶恐地站了起來分辯:“劉董,你這話從何說起……”

劉光遠冷笑一聲,惡狠狠地說:“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很多事情都是你具體經手辦的,我劉某要是翻臉不認人,誰倒霉還很難說。不過我們畢竟是患難兄弟,我還是信任你的!”

14·7

找到了丁雲峰的線索之後,審計組給他打了幾次電話都讓他給堵回來了,去找了幾次也都撲了個空,所以一大清早,方宏宇就到丁雲峰家外面守着,他剛走出自己家門口,方宏宇就迎了上去叫道:“丁總……”

見到方宏宇,丁雲峰一臉的戒備與不高興,態度非常不友善:“我不是什麼丁總,劉光遠早就撤了我的職。你是誰?”

方宏宇馬上自我介紹道:“我是信州特派辦副特派員方宏宇

丁雲峰立刻就猜出了方宏宇的來意,沒等他問就先自己說了起來:“我的案子,紀檢、監察也都派人查過,結果劉光遠平安無事,我丁雲峰卻遭到了各種各樣的打擊報復,甚至都進了監獄。”

方宏宇點了點頭:“我聽說了,只能表示同情。”

誰知這句話讓丁雲峰更火了,沖方宏宇喊道:“我不需要廉價的同情。”

方宏宇不急不躁,更加誠懇地說:“我不知道怎樣才能使你相信我,在沒有徹底搞清楚事實真相之前我也不會給你任何承諾。我只想說,我也被無端誣告過。”

丁雲峰突然笑了:“好好好,你這話讓我聽出了些實在的味道。”

14·8

信州機場候機廳,周處長買完機場建設費轉過身,發現羅曉慧和葉瑩站在面前,他吃驚地瞪大眼睛:“你們……”

看着周處長被逮了個正着時的狼狽樣,葉瑩忍不住又揶揄地說:“怎麼周處長,又想躲

開我們外逃呀?”

周處長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紅着臉支吾起來:“我,……”急中生智地說,“下個月的工資還沒着落,我得出去催款。沒辦法,等米下鍋……”

丁雲峰突然走了出來,衝著周處長說:“周處長,你就甭裝了。”然後轉身對羅曉慧和葉瑩說,“我想單獨跟周處長說幾句。”

羅曉慧點點頭,拉着葉瑩走到了一邊。

周處長着急地說:“丁總,你這不是自己賣自己嗎?”

丁雲峰點點頭:“不錯,我是自己賣自己。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把問題搞個水落石出。”

周處長提醒道:“可你別忘了,給華耘工程公司擔保貸款是你丁總簽的字畫的押;當初在合資公司出任副董事長的也是你丁總。再說了,也是劉董一手把你丁總提拔起來的。”

丁雲峰認可了周處長所說的事實,但是他補充道:“你說的一點都不錯。從我個人的角度說,我確實應該對他感恩戴德才是。可你知道嗎,他提拔我,不過是讓我幫他搞破產,好掩蓋他的罪行;我不幹,他就把我送進監獄

周處長無奈地說:“那又怎麼樣?他跟范省長的關係可不比一般,你扳不倒他的。”

丁雲峰大聲鼓動他:“也許我一個人是扳不倒他,但加上你、加上集團全體職工……”

周處長冷笑着問:“丁總,你不覺得自己有點天真嗎?你別忘了,你自己也拿了不少好處。”

丁雲峰把所的後果都想過了,他緩緩地說:“確切的說,不是什麼拿好處的問題,而是犯罪的問題。”

周處長沒好氣地說:“知道就好。”

丁雲峰繼續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儘管如此,我丁雲峰寧願自己先倒下,也要把他劉光遠扳倒,不然對不起自己的良心,更對不起集團全體職工。”

周處長還是不停地搖着頭:“不管怎麼說丁總,對你的人格和勇氣我還是很佩服的。但我跟你不一樣,你是一個人在水泥集團里,我是全家,兒子、女兒、媳婦、女婿,加上親家,不,親家的兒子女兒媳婦女婿都在水泥集團。要是跟劉董鬧翻又扳不倒他的話,那就不是我一個死無葬身之地。”說完轉身走向安檢口。

丁雲峰上前攔住他,不死心地接着遊說:“可是周處長,要是不趁特派辦這次審計把他劉光遠扳倒,如果水泥集團徹底破產,那就不僅僅是你的全家、親家的全家,而是集團全體職工都會死無葬身之地。也許劉光遠會額外給你一大筆錢,但你就那麼心安理得嗎?你的良心,如果你還有良心的話。

周處長看着丁雲峰沒吭氣,愣了半天後推開丁雲峰向安檢口走去。

飛機已經起飛了,羅曉慧他們幾個人還站在候機樓外的停車場上,看着衝上雲霄的飛機漸漸遠去,失去了蹤影,丁雲峰不斷地苦笑搖頭:“……你們審計怎麼連扣人的手段都沒有?我可是把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你們審計身上了。”

葉瑩聳聳肩,安慰起他來:“你也看見了,這就是我們審計工作的難處……,不過我看周處長這個人還不至於不可救藥……”

丁雲峰現在心情真的是一片灰暗,有些泄氣地說:“為什麼?他人不是已經走了嗎?搞不好,這次我真是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羅曉慧可不想失去這個好不容易爭取回來的盟友,也在一旁安慰他:“別那麼悲觀,丁總,我看周處長這個人良心還沒泯滅……,再給你說句交底的話,就是周處長不回來,就我們現在從帳面上查出的問題也可以……”

葉瑩突然地指着不遠處喊到:“快看。”

只見周處長拖着行李慢慢地走了過來,三個人連忙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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