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定點

仨人說笑着，剛把水貂皮大衣收起掛進大衣櫃，喬峻岭就回來了。

蓋三縣立刻從沙發上站起來興高采烈地說：“書記大哥，紅梅給您拜年。”

“喲哈，是紅梅老闆呀，同喜同拜吧！”喬峻岭也是滿面春風地說：“坐着、坐着，應該是我下去給你們民營企業主拜年才對，納稅人是上帝，是夏河發展的第一功臣。”

“什麼上帝不上帝呀，聖經是老外的版權。”蓋三縣生來就靈牙利齒，這麼多年的場面歷練，也長進了一套饒舌的本領：“黨是領導一切的。共產黨象太陽，沒有太陽恐怕上帝不僅是找不着北，也冷的過不了冬呀。”

喬峻岭倆口子和兒媳婦貢玉英聽了，都樂得大笑了起來。蓋三縣的巧言以對既入情入理又嚴絲合縫，讓喬家這套四室兩廳的大居室里溢滿了歡聲笑語。小京京不知道大人們樂什麼，抱着糖果盒又從卧室里跑出來，伸着小胳膊嚷着要爺爺也吃糖。喬峻岭抱起小傢伙坐在沙發上，告誡說：“吃完糖果記着要學刷牙，要不蟲子就把你的小虎牙給吃掉了。”

“真的嗎？”小京京仰脖一臉天真地問：“爺爺，公園裏的大老虎誰給它刷牙？”

又是一個怪題，與蓋三縣方才的巧言答對如出一轍。大家又是一陣樂不可支。堂堂的市委書記竟然也無法滿足童心的好奇。喬峻岭只好另找話題，拍着小京京的小腦瓜說：“看你媽在家，還有你奶奶，光忙着熱鬧你，還讓你紅梅老姑姑一直都干坐着，也不知道沏一杯茶。”

婆媳倆這才想起待客的禮數。貢玉英忙着去涮壺續水在電磁爐上加溫，梁紅就到灶間繫上圍裙拌餡和面，準備包餃子吃晚飯的事情去了。

說是拜年，喬峻岭和蓋三縣一坐下來的話題便全是工作和經營上的事情了。

梁紅在灶間裏忙活着，貢玉英很快就將兩杯沏好的茶水端上來,返身也跟着婆婆進灶間忙活去了。單獨與蓋三縣對座品茶敘話，喬峻岭心下就坦然自如多了。如果要是夾在梁紅與蓋三縣中間，胸中便總是有一腔“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的宿怨在涌動。初戀時雖然不懂愛情，但真愛的付出總歸也難以忘懷。既便在這個經濟大潮全球涌動，愛情到處流傳的信息化時代，初戀的童貞也不會在有心人的心頭蕩然無存。

喬峻岭在瞬間的心旌動蕩之後便立刻言歸正傳：“紅梅呀，春節前後太忙，沒來得及細問，八聖山開發總體佈局的規劃論證，聖賢洞觀光第一期工程的裝修配套，還有飛狐嶺滑雪場，瑞系祖代豬項目的技術引進，都進展到什麼程度了呀？”

“我也一直想找個時間，給書記和市長詳細彙報一下開發建設進度和存在問題。一是大家都忙着安排過節的事情，二是田市長剛到任，還沒有顧得上過問介入，三是只要是我們自己力所能及想法可以解決的問題，就不願意讓領導們牽扯精力。大體情況是這樣：聖賢洞開發一期工程已經基本完成，燈光音響配套和遊客觀光安全防護配套工程項目都經過省以上有關部門審驗認定，一舉達到國家四A級旅遊景區標準，與之相配套的聖賢洞旅遊接待中心聖賢賓館已可以交付使用，準備選一個良辰吉日正式剪綵開業。”

喬峻岭一聽蓋三縣說聖賢賓館已經可以交付使用，高興地一拍沙發扶手說：“這可真是太好了！我正愁找不到個僻靜沒有干擾的地方，要安排市委中心組全封閉學習實踐科學發展觀，沒想到你們東方集團的山區開發就悄沒聲地已經給準備好了。”

蓋三縣當然也很高興，就說：“聖賢賓館和聖賢洞的觀光導遊及管理人員，春節前已培訓結束，節后從東方假日酒店這邊調配一些骨幹人員過去，就可以正式啟動營業。不知道市委中心組的全封閉理論學習，人員上有多大規模，準備封閉學習多長時間？”

喬峻岭說：“過春節這些天我就一直在認真思考，已經有了一個比較具體的思路，節後上班市委幾個書記碰頭會上議一下，常委會上敲定后就下通知。抓住春節后剛剛上班，國家和省里的一些部門會議較少也不輕易下來，進行為期兩周的全封閉學習。參加人員市四大班子以外再擴大到市直各部局委辦黨政正職和市屬各縣的書記縣長。大概200多人左右的規模吧。還要請中央黨校、省委黨校的理論專家和專題研究科學發展觀發表出版專項成果的有名望教授，實實在在搞一個系統地‘換腦工程’，結合前幾年抓‘中特理論’學習的成功經驗，要和‘幹部作風建設年’活動捆綁運行，一定要務求實效，決不能走過場。幹部隊伍現在不下猛葯治理一下不行了，領導幹部中十個有九個都讓酒精把神經泡麻木了，骨頭也讓桑拿房給蒸軟了，眼界也讓麻城給框住了。”

市委書記喬峻岭講的這樣沉重，蓋三縣立刻敏感地意識到了什麼，就說：“節後上班也就兩三天的事兒了，200來人在聖賢賓館餐飲住宿都沒問題也備有設施很好的多媒體會議室，可以用投影儀講課，最先進的電教設施配套齊全。只是開班在即，餐飲標準要有個大譜，我好通知下邊提早準備，都是處級以上領導，正七品以上的頂戴，對服務行業來說馬虎不得的耶。”

沒想到喬峻岭卻說：“用不着多高標準，這次中心組全封閉集中學習實踐科學發展觀，其中有些方面的內容也結合‘幹部作風建設年’活動的任務要求，要吹勤儉節約廉政風，強調發揚優良傳統。理論學習分專題講座，重點聽專家教授講，我的開班動員報告只講二、三頁，不超過一千字。上次‘作風年’動員報告太長，長篇大論講了一萬六千字，你這裏食不厭精，鞭辟入裏，頭頭是道口乾舌燥，他那裏聽得乏味枯燥昏昏欲睡。結果讓田潤達散會時信口開河幾句屁話就給沖淡了。這也給我們市委一班人敲了警鐘，如何做好思想政治工作，來架馭工作全局，首先就存在如何學習實踐科學發展觀的問題。改變幹部隊伍的精神狀態不能光靠填鴨式灌輸，要抓關鍵，捅要害，卡七寸，治根本，光撓痒痒、下毛毛雨不行嘍！所以我的意見是餐飲標準沒有必要太高，中餐一律不許上酒，晚餐也頂多上一些啤酒，就咱們夏河品牌的鮮啤就蠻好。最好象前年咱們組織勘探聖賢洞時，你二哥峻山組織三縣堖農家婦女們做的農家飯大鍋菜就挺好。吃得香甜開胃，又保證不會酒後失態。”

“哎喲，我的好書記耶，你怕不是有點犯官僚主義了吧？”經營場上混出來的蓋三縣並沒有官場油子們那種趨炎附勢逢迎拍馬的媚態，倒是敢向市委書記叫板開誠進言：“現在官場上的這班老爺兵象您這樣去考慮問題的還有幾個。這農家飯猛然讓他們吃一兩頓換一下口味，也許會拍手叫好，真要連吃三天，就會在背後跺腳罵娘了。時代不同了么，全都按困苦歲月去要求也不現實。我看還是與時俱進因時制宜，實事求是具體問題具體對待吧！”

喬峻岭聽了，不免有些啞然失笑。一個民營企業主身份的市政協副主席竟然當面鼻子對面臉地批評他這個市委書記官僚主義，還給他講與時俱進實事求是的理論，豈不有點小沙彌給大佛爺指點迷津的滑稽。我這老木匠再笨還不如你個旋棒槌的那點能耐？可畢竟他們有過草根戀的經歷，不便作色面露不悅，稍頃再仔細深想，人家說的話自有其道理，也符合時下的客觀實際。於是就自動圓場說：“這樣吧，你說的也有一定道理，市委幾個書記們碰頭時我會根據各方面實際情況來定。定在山裏封閉學習，主要是想利用沒有干擾的清靜環境，還要下聖賢洞現場參觀青山爺抗敵犧牲現場，你們要先有準備。具體餐飲標準按市委辦公廳秘書處安排的會議要求執行。”

“這當然都不會有什麼問題。”蓋三縣說：“俺爺蓋青山帶領八路軍戰士和日本鬼子激戰的大理石浮雕，還有他老人家的紀念碑和銅象都已經峻工。學習會期間選個時辰，請領導們舉行個簡單的揭碑儀式。”

“這當然是非常好的愛國主義教育主題活動，開常委會時我還要給主管常委專門點題，濃烈主題教育活動的氣氛，這是一篇氣壯山河的大文章，一定做好做細，不能馬虎了事。”說到正題上喬峻岭的話更稠了：“我另外關心的是你們東方集團八聖山綜合開發的總體規劃佈局，因為還有飛狐嶺滑雪場，瑞系祖代豬場，土特產營銷中心，舊果園嫁接改良生態恢愎和八座古廟宇重建等等一大堆項目。我是怕你紅梅老闆當了政協副主席沾上了官癮，一鋪綜合開發這麼大個攤子，可別顧了吹笛顧不了捏眼，草率成章。省委邢飛書記已經說過兩次抽空要來看我們的山區開發，如果大體上能有個眉目，盡量讓省領導在春暖花開的最好季節里來。生態開發項目現在是應時應景的好項目，環保呼聲強烈，低碳經濟的生存環境已是全球性的問題了。邢飛書記是省里一把手，他一動省里相關部門的頭頭都要陪同下來，只要項目省里認可重視，爭取些資金支持把握就更大。”

蓋三縣聽了，高興地歡眉笑眼一起互動：“邢飛書記要來視察，那自然是最好不過了。資金周轉確實很緊張，從業人員素質提高也都是大問題，我也正在為這些事轉桌子想辦法加強管理。咱們上下一致擰成一條大繩往前撐吧！”

就在蓋三縣和喬峻岭一邊喝茶一邊攀談的時間裏，梁紅和貢玉英婆媳倆已經在灶間裏把餃子捏好了。貢玉英在客廳窗前給喬

宗偉打了兩次手機，因為還在圍着麻將桌戀戰，回家吃飯的事就太不重要了。喬峻岭聽了以後，氣的直拍沙發：“我們家宗偉不過是地稅局一個小副局長，就是這樣玩起來連飯都顧不上吃的精神狀態。還是市委書記的兒子呢，真是華佗無奈小蟲何！經常玩個通宵，白天能有精力把工作干好？還總想當什麼正局長，進麻將局吧！”

見喬峻岭生氣，蓋三縣只好息事寧人地說：“這不是他一個人的事兒，現在全社會都是娛樂風盛行，年輕人能不貪玩兒？”

喬峻岭恨不能禁地說:“咳！總有一天，他會嘗到貪玩的苦頭。

喬峻岭火氣還沒撒完，梁紅已從灶間出來請蓋三縣到餐廳一塊吃餃子。蓋三縣賓至如歸併不推辭，到衛生間去了一下，就和喬家四口人一塊圍桌落座。青嫩的臘八蒜和熱氣中噴香着鮮韭味的剛出鍋水餃，在小餐廳里營造出一種家宴色調非常濃重的家庭氛圍。

接過梁紅遞給她的竹筷，蓋三縣胸中一陣溫暖又一陣酸楚，一時弄不清自己是客還是主。為怕失態就把小京京抱過來讓他貼身坐着。與小孩怎麼親熱都不為過，對喬峻岭卻只能近而遠之。她與喬峻岭曾無數次在酒桌飯局上同桌共飲共餐，而在家庭氛圍中的同桌共餐卻還是第一次。這就讓她胸中難免要翻江倒海，幾十年的一幕幕生活場景一起湧現，正像是滾水鍋里還在煮着的餃子，上去下來地滾沸翻騰着。三鮮餡餃子都是一樣的味道，可是入口以後個人又在咀嚼品嘗着各自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