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地寶

不知道這個世界上的大事成敗與否到底有沒有定數，反正近幾年在夏河無論官場還是商場上，最為搶眼醒目炙手可熱的人物就非蓋三縣莫屬，不知是上小學老師給把蓋紅骨朵的乳名改為蓋紅梅蓄芳了鴻運，還是眾口成碑蓋三縣的大號起對了，無論人氣還是財氣都是走一陣旺一陣，節節登高。與港商李茂鑫老闆合資建了東方假日大酒店，這剛剛才兩年，這座酒店的市值就成倍翻番。斷不了就有來旅遊觀光的外商詢價，商洽買斷經營。這其中雖然也有地產抬升物價增長的拉動因素，但最讓商家眼熱的還是火爆蓬勃的經營勢頭。在此同時，蓋三縣又在八聖山裡探到了一個風光無限的聖賢洞，通過一年緊鑼密鼓地開發，在省級愛國主義教育基地的基礎上，又在申報國家四A級的風景名勝區。由一個溶洞的開發又衍生出了好幾個配套項目，而且還都是符合低碳經濟，綠色環保的生態項目。要說是好戲連台火旺煙直一枝獨秀，真的是一點也不誇大其詞。這就應了夏河人的那句俗話，叫“人走時運地發暄，埋下瓦片抱金磚”。

蓋三縣的經營旺發和財富神話，已經讓不知道多少人眼熱垂涎了，但是連神仙也沒有想到的是更大的財運還在後面。

那日市委書記召見在不經意的談話中說了一句，讓她安排人到聖賢洞無底澗取水樣，分別到省市疾控中心化驗一下這奧灰水的各項指標。當時蓋三縣並沒多想，市委書記發話照辦就是。喬峻岭也沒有太高的期望值，就是看是否符合居民的飲用水標準。因為按常規經驗來說，這石灰岩蘊藏量豐富地區的岩溶地貌，水質含量極容易鈣鎂超標。既便那樣提水蓄能發電，高山瀑布人造景觀和農田灌溉也是完全可用可行，沒有任何問題的。

可是萬萬也沒有想到，省市疾控中心的化驗結果出來非常一致，不僅是鈣、鎂、鈷、鍶等幾種有益礦物質含量符合飲用水標準，PH值呈中性，水分子團小，是非常理想的天然飲用水，經過處理加工，還可以生產優質礦泉水。

這可不僅是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連地內也要涌珍泉了。在缺水危急已經頻頻告急紅燈閃亮的北寧省和夏河市城鄉，這一發現無疑如同是連年大旱盼來了及時雨。這麼好的水源就在咱夏河市西部山區三縣堖下的聖賢洞地腹內，而恰恰又是東方集團正要立項開發的抽水蓄能大項目的涉及範圍之內。

蓋三縣拿到兩份水質化驗單后，高興地欣喜若狂，差點就要喊幾聲喬大哥萬歲！如果不是這個書記大哥提醒她安排去做水質化驗，還真就不往這居民飲用水的方面去想呢！這一下可就大有用武之地了，不僅是抽水蓄能電站要建，以後還可以再張羅着上一家礦泉水廠，這註冊商標就用八聖山的牌子，叫八聖山礦泉水，不，乾脆就叫聖水就最棒最棒了。

蓋三縣高興地快要瘋張起來了，立刻就語不成調的給喬峻岭打手機報喜說：“大哥喬書記，喬書記大哥，給領導報告一個好消息，省市疾控中心的水質化驗單都拿到了，不但是完全符合飲用水標準，專家說還是優質礦泉水的最理想水源。這樣一來電站成功以後，我們還可以建礦泉水廠。咱三縣堖八聖山這一下就真成了太行山裏的寶地金盆了呀！”

“真的這樣好啊！”喬峻岭還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還特別叮囑說：“千萬不能誇大水質優勢來忽悠領導們啊，這將面臨著而且關係到籌劃多少個億的項目資金投向的呀？”

“你看你……”蓋三縣有點不高興了：“我啥時候拿正經事開過玩笑呀！兩份化驗單白紙黑字還都蓋着大紅公章，還有化驗員和處室領導審核簽字呢。就是退一萬步去說，既便是化驗儀器有差錯，也不可能省市兩級最權威的水質化驗部門都出錯吧？”

“要真是這樣，這就叫萬事俱備，東風勁吹。省委邢飛書記明天要來，項目彙報上的重頭戲就有看頭了。”喬峻岭也高興地忘了自己是什麼身份了，就在電話上說：“梅梅，我的紅骨朵好妹子，算你給夏河市的經濟社會發展又立了一大功！請你再辛苦一下踩兩腳油門，趕緊把兩份化驗給我拿過來。水源、水量、水質都涉及到對省領導彙報題綱的口徑問題。你只管高興地扭秧歌吧！只要能為省會解決了水荒，抽水蓄能電站的籌資問題就好解決了。不管它什麼行業，誰能離得了水呢？”

喬峻岭高興地坐不住了，在等着水質化驗單的同時，一邊就在大辦公室里踱起步來，一邊踱還念念有詞：“水呀水，你這個軟溜鬼：暴雨傾盆山洪驟至，你是禍害生靈的洪水猛獸；而無論在沙漠還是鋼筋水泥森林一樣乾涸的大城市，你又是液體黃金一樣的生命之源哪！”

看了兩份水質化驗單以後，市委書記喬峻岭讓市委辦公廳的秘書們連夜加班，把水質報告上的內容和向省會輸送飲用水的設想，以及籌建礦泉水廠後續項目等相關內容都寫進給省委領導彙報題綱中的醒目位置。

省委書記邢飛這一次的夏河之行，可以說是輕車簡從。除了省公安廳的一輛0字打頭的小號車前邊開路以外，包括主管山區開發的副書記、常務副省長及各相關廳局的一把手和秘書們二十餘人在內，全部乘坐一輛28座的高靠背椅的月光銀豐田考斯特中巴車。

中國人羨慕和擺闊屁股底下小轎車冒煙的時代早已過去。其實出行真正乘坐舒適的並不是小轎車，無論奧迪凌志寶馬還是奔馳，因為轎車的空間畢竟有限座位又低，就是再高檔也不如高檔中巴車視野開闊，尤其是對腰僵腿硬的中老年人來說，不用再蜷卧低位，舒臂伸腿挺挺腰身隨時可行。而對省委書記邢飛來說，一個多小時的行車時間可充分利用，與省政府這邊的廳局長們同車而行說東道西，想知道和所需的情況即問即答，談笑風生中就溝通匯總了許多黨政工況和社情民意。其中的工作效率並不亞於開一次例行公事的座談會。

喬峻岭通過省委秘書長了解到邢書記一行只來了兩輛車和隨行領導的情況以後，隨即改變了對口陪同的車隊部署，讓公安交管局各出一輛警車，分別帶路殿後，他和田市長帶領四大班子全體，分乘兩輛中巴車到高速路口去迎候。電視台和報社的記者共乘一輛新聞採訪車相隨。

官場上的送往迎來，上行下效的作用不僅是立竿見影，一級對一級的工作作風的影響力也像是彩雲追月。省委邢書記的沉穩幹練而又縱橫捭闔的駕馭全局風度，就對市委書記喬峻岭影響甚大。從這一點上來說，很多幹部駕馭全局或獨擋一面的掌控能力是帶出來的，應該也不為過。這是說正面的努力進取的一面，至於說負面的官場奢華風氣，很多時候也用不着誰帶誰或誰教誰，好像無師自通似的，也用不着考核認證和去評職稱，甚至比流感傳播的速度還快。也許從古至今的官員隊伍都是這樣，修鍊點刻苦自勵為老百姓辦事的真本事不容易，要沾染點吃喝玩樂的真毛病可用不着下功夫去學。

高速公路下來到夏河收費站出口正好是一溜較為緩衝的慢下坡。喬峻岭已經帶着市裡四大班子和幾個主要大局的一把手三十多人列隊迎候。邢飛書記透過車窗看到了氣勢龐大的迎候隊伍，心下便多少有些不快，但是作為主政一方的下級對省領導的到來表示恭敬和歡迎，這本身無可厚非，也全在情理之中。

車停穩后，邢飛書記站起來說：“大家都安坐稍等，時間金貴，這麼多人寒暄問候一鬧騰就至少一刻鐘不夠。回頭坐下來見面談話的時間還很多。我和許秘書長下車與四大班子主要領導照個面就抓緊時間上路。”

許秘書長陪邢飛書記走下車門。喬峻岭跨前一步帶着四大班子主要領導迎上前去依次握手問候，田市長剛從省里派到夏河任職，自然和邢飛書記及其他領導多數都很熟悉。喬峻岭一邊握手一邊從市人大韋主任開始向邢飛書記介紹。而後按秩序該着田潤達市長了。邢飛書記拍了田市長的手背一下說：“這個大塊頭市長的見面禮就免了。今天我一是來看山區開發的生態項目，二是也順腳看看新市長到任后幹得怎麼樣？按這塊頭應該是個拉車駕轅的大轅馬，要是尥蹶子峻岭書記就拿鞭子抽他！”

田潤達握了握邢飛書記的手，依然是大大咧咧地笑笑：“老領導太關照啦！打是親，罵是愛，實在心疼用腳踹。我這大塊頭皮大肉厚，挨抽沒商量。”

從邢飛書記的話里，喬峻岭已經聽出了弦外之音，於是就笑笑說：“潤達市長心直口快，是個好同志，工作挺賣力氣，進入角色很快。”

“這就成。”邢飛書記和市政協薛主席握手寒暄即畢，然後就向其他幹部揮揮手說“時間關係，就不一一對號入座。大家抓緊時間趕路，今天我們是直奔主題，先看項目后發議論，晚上回來有的是時間。”

喬峻岭隨邢飛書記上了省委的來車。許秘書長安排他陪坐在邢飛書記右位，以方便邢飛書記詢問了解各方面的情況。

市交管局的警車按市委規定的觀摩路線圖在前面帶路，三輛中巴車和三輛警車一輛新聞採訪車拉開距離，穿過夏河市區，一路向著八聖山疾馳而去。

蓋三縣一大早就先到八聖山項目點上打前站，準備迎候視察去了。這也是市委書記喬峻岭的精心安排。省委書記首先是衝著山區生態開發的項目來的，第一次在省里這麼多領導面前亮相，以實業家和投資方的項目負責人的身份角色出鏡最為合適。而先以政協副主席的身份出現就太礙眼了。雖然官場上有權的男人都愛見美女，而最容易惹上飛流長短的也還是美女。盡量避免在這麼些個上層領導面前出人頭地，以免不言而喻打了不花錢的廣告，形成喬峻岭書記提拔了一個美女進四大班子當花瓶的印象。儘管蓋三縣是個實實在在的實幹家，而她這個政協副主席生成的真正背景和原因，在省里也只有邢飛書記清楚。這事又不能向任何人去做解釋和說明。美女雖然賞心悅目，但是在官場上提拔美女也是玫瑰花瓣飄飛的雷區。喬峻岭就是在毫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下，很不情願地做了這個順水人情的，因此就時時處處高度戒備的儘力去避免那些不應該有的負面影響。

車隊出了市區向北過了夏河大橋，又跑了只有十來分鐘，驕拔的太行山群峰就像一隊隊雄赳赳的武士列隊迎賓。喬峻岭便向邢飛書記和隨行人員介紹說：“現在進入的山區地界就是歷史上的晉察冀抗日根據地了。”

“是嗎？”邢飛書記聽了，精神陡然一震，轉臉向著窗外望着列隊相迎的疊嶂群峰神情滿懷地說：“晉察冀是1937年10月我八路軍創建的第一個抗日根據地。那是聶司令員率115師一部首戰平型關后不到一個月就來到了太行山。太行山是中華民族的脊樑，也是我們共產黨八路軍的根基所在啊！晉察冀是我黨創建的第一個敵後抗日根據地，也是經歷了全程抗戰的模範抗日根據地。它是共和國政權的雛形和策源地，新中國就從這裏走來嘛！我父親就是聶司令的警衛連連長。這太行山的許多村莊和羊腸小路上，到處都能尋找到我們前輩的足跡啊！”

喬峻岭是第一次聽到邢飛書記講述父輩的革命歷史，因此就在心下埋怨自己頭腦里少了一根弦，早就該留心一下頂頭上司的家族歷史，光知道邢飛書記祖籍是南方人，倒沒有想到老爺子還是從紅軍戰士到八路軍連長的光榮歷史。於是就小心翼翼而又非常關切地問：“老人家現在可好？”

“咳——”邢飛書記長嘆一聲說：“早就到八寶山安息去了，都是‘文革’那場慘禍給折騰的，要不老人家肯定還健在。”

“是呀，是呀！”喬峻岭也無比惋惜地說：“文革那會我剛十幾歲，還記得戴高帽子沿街游斗人的場景呢！我的班主任語文教的最好的王老師就是‘文革’中給折騰死的。這八聖山裏的古建築群就是省里的紅衛兵給砸毀的。”

邢飛書記比喬峻岭大幾歲，感受就更深刻：“那時候我高中還沒畢業，很當了幾年‘走資派’的狗崽子呢！要不是那場災難，咱們國家和這老區人民的日子肯定會比眼下還要強的多。萬幸是改革開放融堅冰，既然‘韶華已入東君手’我們就一定要讓‘百般紅紫斗芳菲’。在我們這代人手裏，一定要讓老區人民享受到科學發展的新成果。要不前輩們的在天之靈就會笑話我們不爭氣呢！”

“那是那是。”喬峻岭頻頻點頭稱是，一邊還在心裏賣着一包又一包的後悔葯，早知道邢飛書記父輩與太行山區的血汗情緣，百團大戰碑林，聶帥故居紀念館和聖賢洞青山爺抗敵殉國紀念碑落成揭碑時，一定會請邢飛書記來參加這些愛國主義基地落成的慶典儀式。現在是說什麼也晚了，不過……喬峻岭突然想到前邊車隊將路過的山村就是聶帥指揮百團大戰的前方指揮所故居，就說：“邢書記，拐過山角不遠的山村就是聶司令故居紀念館。將軍救助日本小姑娘的大理石雕像去年就落成了。”

“那就太好啦！咱就先去看望老人家。”

喬峻岭立刻就給坐在交管局帶路警車上的崔局長打手機，剛好要過拐彎處路口，帶路的警車司機立刻打了右轉，幾輛車一路都是右轉向信號燈頻閃，汽車發動機淺吟低唱着爬上了山村的水泥盤腸路。一邊爬坡，喬峻岭還向邢飛書記一行介紹說“這曾經是一條省、市、縣鄉村合力共建，較為典型的‘村村通’公路硬化工程示範點之一。在2008年奧運會以前，夏河市1809個行政村的‘村村通’路面硬化工程就已經全面完成了。”

邢飛書記說：“莫要小看這一項‘村村通’的路面硬化工程，960萬平方公里的國土面積，星星一樣星羅棋佈的村莊，沒有改革開放三十年以來綜合國力的提高，恐怕喊破嗓子也難以想像。要讓老百姓心服口服真心實意擁戴黨的富民政策，還是必須得干出個樣子。就是要讓老百姓看得見，摸得着，抬腿走路腳下踏實，這才是我們領導幹部真正的政績！”

邢飛書記的話講得雖然語調平緩，並沒有要表彰誰的意思，但是入情入理，字字句句都敲擊在現實工作和眼前生活的節點上，讓大家從心底感受到一種無邊的親和力和感召力。

聶榮臻元帥故居紀念館坐落在山村的一個高凸上。院子裏聶司令員手牽日本小姑娘的大理石雕像，背西面東，這位戎馬倥傯中的百戰儒將面容和藹，目光深邃。儼然在六十多年前的紛飛戰火里就看到了新中國今日之昌盛和太平洋上風雲變幻的跌宕。

喬峻岭和省委副書記羅大光，常務副省長岳新凱緊傍着邢飛書記在聶帥雕像前面站成一字橫隊，其他隨行人員也都跟着在後面自動列隊，大家都隨着邢飛書記的動作在雕像前深深地三鞠躬，之後又靜默了片刻。

重新上路以後，邢飛書記仍舊沉浸在對烽火歲月歷史的回溯中。良久才說：“聶司令員將軍救孤這一人道主義壯舉，堪比百萬雄兵。因為救的是交戰中的敵方之孤，這就石破天驚，創下了人類戰爭歷史上的人道主義佳話奇觀。這是人性對獸性的文明挑戰，也是人道主義對法西斯的政策攻心戰，是瓦解和動搖日寇稱霸野心的精神原子彈。美國在日本廣島、長崎投下原子彈的蘑菇雲早已散去，但是再過一百年以後聶帥救孤的人道主義光輝仍然會光照環宇，全球共仰！說到底，這是因為老一輩革命家高瞻遠矚戰略全局在胸，國際主義人道主義為懷，大愛無疆坦蕩如砥的政治家戰略家氣魄為基質，面對日寇咄咄逼人的威勢，才有聶司令員率115師弱旅三千孤軍深入華北敵後，開創模範抗日根據地的英雄壯舉，才有如此光耀日月的千秋偉業。這政治、軍事、經濟雖然其具體內容大相逕庭，但是在運籌帷幄中，如何去發揮人的潛能和創造力，如何變被動為主動，從而取得全面的勝利，都有異曲同工之妙在裏面吶。”

邢飛書記就是這樣的一位領導者和師長，行於表，慎于思，寓教於循循善誘和高山流水一樣的推胸置腹中。喬峻岭就在這樣一次又一次的聆聽里受益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