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白費心機

第43節:白費心機

我一邊趕蚊子一邊給若塵講小時候的故事。小時候天氣熱,屋裏睡不着,大家都在露天睡,我們兄妹幾個擠在一張竹床上,老娘坐在旁邊,手裏拿着一把扇子,替我們趕蚊子。到深夜兩三點,沒那麼熱了,我們也睡熟了。老娘就一個一個把我們抱進屋裏睡。我給若塵趕蚊子,才趕了大半個小時,手已經酸得不行了。這才體會到老娘的辛苦。當年她是一夜復一夜地給我們趕蚊子的啊。白天忙了一天,晚上還要替我們搖扇子,直熬到深夜才能睡個安穩覺。若塵聽我講故事,眼裏轉着淚花兒。她說:老媽真不容易呀。這就是說,她一動情就把自己當做我的人了。

若塵把我的手抓住,按在她懷裏。她雙眼看着我,說:立誠哥,別搖了,累。我也不睡了,咱們聊聊天。她把頭靠在我的大腿上,雙手抱住我的腰。我們聊了幾句,若塵覺得渾身奇癢難忍。她開始在身上四處撓痒痒。她一撓開了,我也覺得身上不對勁。我說:別不是有虱子吧?若塵嚇得跳了起來。她知道虱子比蚊子還討厭。蚊子看得見,趕得走,虱子看不見,也趕不走。我說如果真是虱子,只有一個辦法。若塵說:什麼辦法?我說:把衣服脫了,把小壞蛋一個一個的找出來。若塵說:我就知道你起歪心。我說:咱可是說正經的,你要是不趕快採取行動,待會兒虱子就往有毛的地方跑,到時候呀,就只好剃光頭,刮陰毛了。

若塵說:我去沖涼。她爬了起來,回到自己的房間。一會兒,她包着浴巾過來了,手裏拎着自己的衣服。她把衣服扔給我,叫我給她找衣服上的虱子。她還交待說,找乾淨了不要再把衣服放在床上。用膠袋包起來。回去用微波爐殺菌。一會兒若塵走了回來,要我陪她去沖涼。她說那邊夠黑。那個沖涼房從相學上說是凶位。而現在正是凶時。我是個大吉大利之人,站在那兒就可以逢凶化吉。我只好拎着她的乾淨衣服(她不讓我抱,怕我身上的虱子跑到她的衣服里),站在廁所門口幫她站崗。

若塵沖了涼,把頭也洗了。回到房裏也不敢在床上坐。只敢坐椅子。我說:虱子還有個名字,叫跳蚤,也就是說,它的運動方式是跳躍。若塵說:它會跳到我身上來?我忍不住大笑起來。若塵說:你別笑呀,我覺得身上又癢了。

楊洋和郝傑睡得很死,沒有給蚊子跳蚤鬧醒。對此若塵覺得不可思議。她說:小雜種難道也是欺軟怕硬?我說:楊洋是調查出身,經常在野外蹲點,早跟蚊兄虱弟打成一遍了。郝傑呢,一身死皮爛肉,又喝了酒,別說蚊子,連老虎都咬他不醒。

天亮了,若塵不敢出去,也不讓我出去。我坐在床上翻着她的裙子,找跳蚤。若塵坐在椅子上,離我遠遠的,有一句沒一句跟我說話。後來楊洋進來了,看到我們,吃了一驚。她說:你們怎麼在這兒?立誠呢?若塵就笑了。她一笑就露了餡,楊洋聽出了她的笑聲。看清她有些若塵的樣子,再看看我,儼然是一個放大了的立誠。她說:你們的臉怎麼腫成了這樣?若塵說:奇怪,蚊子怎麼不咬你?楊洋說:是蚊子咬的呀?活該。原來這丫頭隨身帶着防蚊油,睡前把全身擦遍了。若塵說:真沒良心,白認你做姐姐了。楊洋說:哪裏知道你們這麼蠢?會由着蚊子咬。

一會兒郝傑來了,大家都往他臉上看。郝傑給大家看得一頭霧水,他以為臉上沾了什麼東西,在臉上摸來摸去。若塵說:奇怪,他怎麼一點事也沒有?她看着楊洋,想從楊洋臉上找出答案。楊洋說:我可沒給他塗防蚊油。郝傑終於發現我和若塵的臉腫成了小水桶。他想摸若塵的臉,若塵躲開了。郝傑說:是真腫呀,不是搞化妝舞會。若塵說:去你的,都是給你害的,我跟人家露宿野外都沒給蚊子咬成這樣。郝傑說:不行,得帶你們去醫院處理一下。我說:就算有醫院,也未必有治蚊咬的葯。楊洋說:我有百草油,塗一點吧。說不定有效。

我們一起去楊洋房裏。楊洋從包里拿出一瓶百草油,我撒在手上,想往若塵臉上抹。若塵躲開了,她說:你先抹,你先抹,咱們女同志講一迴風格。我說:啊,怕我拿你做試驗呀?那咱就犧牲一回了。我往臉上抹了幾把,覺得涼爽爽的,馬上不癢了。可我故意裝出難受的樣子,齜牙裂嘴,說:又疼又癢,真受不了。若塵信以為真,得意地說:好在我沒塗。楊洋在一邊竊笑,她說:傻丫頭,他騙你的。若塵將信將疑,要拿一點試試。我不給,說:你這丫頭這麼自私,就該讓你吃點苦。楊洋瞅着我一不留神,一把搶過百草油。走到一邊給若塵往臉上塗。若塵看着我,對我齜牙裂嘴。

宣傳幹事過來請我們去吃早餐,她說早餐已經準備好,王鎮長在餐館裏等着。我們一行到了餐館,王鎮長看見我和若塵臉上儘是蚊子咬的紅點,抱歉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忘記給你們掛蚊帳。原來這招待所已經大半年沒人住過,前兩天才找人打掃乾淨,佈置好床鋪,就是把蚊帳給忘了。郝傑說:沒事,沒事,咱們也該體會一下勞動人民的疾苦。

早餐吃的是魚片粥、豬肉炒牛河,還有肉菜包。王鎮長叫我們吃多點,他說中午可能沒東西吃。若塵問中午去哪裏。郝傑說保密。

吃早餐的時候,一部拖拉機開到了餐館門口。咚咚地響個不停。震得桌上的盤子都搖晃起來。王鎮長說那是槎頭鄉派來接我們的”車“。若塵說:坐拖拉機呀,太好了,我還沒坐過呢,一定很好玩吧?我說:好玩,好玩得不得了。

吃過了早餐,我們四個人上路了。王鎮長說他們就不去了,羅鄉長在鄉里等着我們,他會安排的。後來我們才知道王鎮長之所以不去,是怕給鄉里添麻煩,因為多一個人就多一張嘴。而一張嘴對於鄉里來說是一個負擔。

山路很難走,路窄,凹凸不平,還儘是盤山公路。在到浮草鎮前,我們也走了很長時間的盤山公路。但那段路是平坦的,只是曲折多彎。縱是如此,也把若塵轉得昏頭轉向。她一路在看着風景,後來不敢看窗外,看了就暈,只好靠在我的大腿上睡覺。我們分坐在拖拉機尾拖兩邊,若塵和楊洋坐前面,我和郝傑坐後面。兩個女人開始還說說笑笑,後來給顛得前翻後仰,楊洋在外面跑得多,久經考驗,還能挺一陣,若塵可受罪了,早上吃的一點東西差不多全嘔了出來。她後來抱着我的胳膊,臉色蒼白,軟得像一堆棉花。

拖拉機吃力地在山路上爬行,似乎隨時都準備停下來,或者一不小心滾進深不見底的山溝里。若塵乾脆閉着眼睛,整個人偎進我懷裏。她說:要跌也是兩個人一起,有個伴。由此可見她心地壞得很,連死都要拉個墊底的。我一手攬住若塵,一手緊緊抓住攔桿。不經意瞥了一眼郝傑和楊洋,發現郝傑也像我一樣,一手拉住攔桿,一手緊緊地攬住楊洋。

走了三個多小時才到了槎頭鄉。我們問拖拉機手這段路有多遠,他說二十來公里。他說要是抄近路,不用這麼遠,但路不好走,也要走兩個多小時。所謂鄉政府,就是一間大瓦房,也就是鄉長的家。羅鄉長早就等在門口,看見拖拉機到了,就跑過來說歡迎歡迎。我們跳下車,跟羅鄉長握手。老羅的手很粗,像松樹皮。若塵跟他握了手后,不停地看自己的手,還拿左手不停地撫摸,大概是給羅鄉長的糙皮硬繭刮花了皮膚。拖拉機放下我們后又往回開,說是去拉電腦。羅鄉長說他找王鎮長批了十五台電腦。我說:你要電腦幹什麼?你這兒有人懂嗎?老羅說:沒人懂,要幾台來放着,就當給孩子們買玩具。若塵聽了對着我吐舌頭,楊洋和郝傑在那裏暗笑。我低聲對郝傑說,他媽的,這些電腦全是垃圾堆里撿出來的,髒得要死,不知有什麼病菌呢,別把孩子們給害了。郝傑說:有那麼誇張嗎?

我們在鄉政府坐下,喝了杯茶。鄉長說離吃飯還有點時間,帶我們去山上看看。楊洋說,看看莊稼吧。老羅說好呀,路上就有莊稼看。這裏是石灰岩地區,放眼望去,儘是光山禿嶺,走近了才發現石頭縫裏有些土,有些草,但幾乎沒有樹木。我們順着一條蜿蜒的山路一直往上爬。爬到山頂,大家都出了身汗。山頂上涼風陣陣,吹到身上十分舒服。我們在山上休息了一會兒。然後順着上山的路往下走。走到山腳,若塵說:不是要去看莊稼嗎?老羅說:剛才不是看了嗎?大家都很詫異,問幾時看了莊稼。老羅又帶着我們往回走,走到一塊坡地前,指着石頭縫裏幾棵稀稀拉拉的小苗說:喏,那就是。這回連楊洋都驚得目瞪口呆。她說:這就是山裡人種的莊稼?老羅說:這裏山多人少,石頭多土少,只好廣種薄收,開春把種子播下了,入秋才來收割。山裡人日子苦呀。

等到吃飯時,我們才真正體會到山裏人的日子苦到什麼程度。老羅有三個孩子,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都在鄉里的小學讀書,大的讀五年級,小的讀二年級。學校不開伙,他們全回家吃。老羅的老婆不到四十歲,但看起來有六十歲的樣子。老羅說山裏的日子老人,尤其老女人。我們四個人和老羅一家圍桌而食。主食是地瓜干糙米野菜糊。盛在飯盆里,給人粘粘糊糊的感覺,還有小米粥。因為我們是貴客,對鎮上和鄉里有恩,老羅特意煮了一碗白米飯。大概就半斤左右。老羅說萬一我們吃不慣地瓜糊,還能吃幾口白米飯。老羅還給我們四人一人分了只煮雞蛋。雞蛋很小,像鵪鶉蛋,大概是山裡窮,雞也吃不飽,所以下的蛋也小。我們在吃飯前村前村後轉了一圈,連一隻雞的影子也沒見着。也不知這蛋是哪裏來的。我們先喝小米粥。羅太和三個小孩一人盛了碗地瓜糊,三下兩下吃完了,兩個小孩每人又喝了碗小米粥。背着書包走了。羅太吃完了,收起她和三個孩子的碗筷,回了廚房。郝傑後來偷偷對我說:那幾個小傢伙肯定沒吃飽。他們吃飯像受過訓練一樣,郝傑分析說,一定是老羅規定了他們的飯量,不讓多吃。郝傑說:他仔細觀察了孩子們盛地瓜糊的動作,都是舀三勺,每勺都是滿滿的。小女孩有一勺沒舀夠數,她沒敢再添。我說:不是你多心吧?郝傑當過知青,挨過餓,吃過苦,容易產生聯想。郝傑說:我看絕對沒錯。那幾個孩子營養不良。

若塵不喜歡吃雞蛋,她把雞蛋殼剝了,吃了一小口,剩下的擱在桌子上。然後舀地瓜糊吃,吃得津津有味,吃了一碗地瓜糊,跟着喝了兩碗小米粥。她說真好吃,天天吃這個就好了。她天天大魚大肉,山珍海味,不知道還有人溫飽不繼。在她眼裏,山裡人可能窮一點,但溫飽肯定沒有問題。咱們中國不是有兩”平“嗎?鄧小平的包產到戶,袁隆平的雜交水稻。吃飯問題早解決了。我和郝傑想讓她受一次憶苦思甜教育,算是白費心機了。

吃過了飯,我和若塵走到屋后看風景。郝傑突然快步走了過來,指着若塵就一頓大罵,他說:臭丫頭真不懂事。若塵給他罵得七顏六色上臉,卻是一頭霧水。我也感到十分吃驚。郝傑從來沒發過這麼大的脾氣,他對若塵從來都是柔聲細語的。我說:怎麼啦?怎麼啦?你像吃了炸藥似的。郝傑說:這臭丫頭不喜歡吃雞蛋,卻要咬一口,剩下的扔在桌子上,剛才老羅打掃衛生,趁我們不注意,一轉身把若塵吃剩的雞蛋扔進嘴裏了。我本來抓住郝傑,聽他這樣說就把他放開了。若塵滿臉通紅,跟着淚流滿面。我說,若塵又不是故意的,你罵她有什麼用?說著把若塵攬在懷裏,我對她說:咱們浪費了人家一隻雞蛋,回頭賠人家一隻雞。

拖拉機四點半才回到鄉里,把電腦卸下來,趕緊拉着我們往鎮上趕。拖拉機沒有燈,怕走夜路。老羅從家裏拿了個電筒出來,要我們帶上,他怕路上耽擱,天黑了趕不回鎮裏。考慮到電筒是老羅家的大件商品,我們不敢要。老羅非讓我們帶上,說回頭讓老八拐捎回來就行了。老八拐就是拖拉機手。他也說,拿上保險。回程也不輕鬆,顛得我們七葷八素。若塵把自己吊在我身上,頭靠着我的肩,不時親一下我的臉蛋和脖子,她還故意親得叭叭響。像是要刺激什麼人似的。回到鎮上快八點了,手電還真用上了。老八拐說,要是沒手電,剩下的一段路他不敢開了,得把車拋錨,走路回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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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海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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