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可惜她早就人老珠黃

第35節:可惜她早就人老珠黃

第二天一早,郝傑把我的捶門得山響。我只好從床上爬了起來,把門打開一條縫。郝傑在門縫裏揚了揚機票,說:再不出門,就誤了我的大事。我說:這是什麼道理?我是給你打工,還是給共產黨打工?郝傑說:都一樣,都是為人民謀福利。這奸商不光心眼壞,臉皮還厚得很。我知道拿單位的事蒙不過他,只好拿若塵來擋駕,我說:不行,我跟若塵約好了,出去旅遊。咱也老大不小了,好容易相了個對象,現在還是考驗期呢。你總不忍心我打一輩子光棍吧?郝傑說:旅遊嘛,好說,叫上若塵,沒事了你們就去逛街,有事了你就替我跑一趟。我說:誰說去北京了?我們去大溪地。聽說我要去大溪地,郝傑可高興了。他說:你不就想去大溪地嗎?行,我包費用。我還送你兩張百慕達的游票。

有一段時間,我覺得上班很沒意思。可不上班也沒意思。整天跟若塵在一起也不是個事。她這人怪毛病多,我的壞毛病也不少。咱們有時候擰不成一條繩。就算擰成了一條繩也會打結。這結打多了就會解不開。後來我們就躺在床上反思。大家都覺得是環境使然。要改變環境,唯一的辦法就是出去旅遊。可是去哪兒旅遊大家又是南轅北轍。後來我們就玩一個地圖遊戲。先玩國內地圖。我們一人拿根棍子,在地圖上敲,如果大家敲到一塊了,就去那個地方。這樣敲了大半個月,倒是有幾次敲到一塊了,可一看那地方我們就沒氣了。那是首都北京,去過多少回了。我在那裏讀了七年書,若塵在那裏中轉了十幾年。若塵說,閉着眼睛都能從南走到北。後來我說,祖國太小,世界才叫大,咱們的緣份該不是在國外吧。於是我們又拿世界地圖玩遊戲,玩了大半個月,玩到兩條棍子只剩小指頭那麼長了,才算在大溪地碰到一塊了。若塵可高興了,她說,先不說那地方好不好,就看着這地名就夠讓人心動的,咱們幾時動身?我說:你是自由人,咱可是國家幹部,出國一趟不容易。要上級領導批准。這樣吧,哪天我在單位受了氣,不高興了,咱們就出發。

那些天若塵天天盼我在單位受氣,好破罐子破摔,陪她出國。因此,我拿阿文跟若塵做了對比,發現若塵的心地很壞,阿文的心地很好。若塵為了讓我陪她出國,巴不得我在單位受氣。阿文為了不讓我在單位受委屈,寧願放棄跟我在一起的大好時光。可要是讓我在兩個美人中挑一個,我還是願意挑若塵。這是什麼道理,我也想不明白。

那些天,我在單位不理事。每天上班就是喝茶看報,吃飯睡覺。別人不找我,我也不找別人,別人不煩我,我也不煩別人。所以我每天都樂呵呵的,心情好得很。若塵等呀等呀,等得心都涼了。到後來她就把去大溪地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我終於給郝傑收買了,答應陪他去北京。我爬起來刷牙,一邊擠牙膏一邊給若塵打電話。若塵一聽說不去大溪地,要去北京,就在電話那頭跳了起來。她說:愛情的騙子我恨你。接着把那首閩語歌唱了一遍。等我刮完鬍子,她的歌也唱完了,她說:幾時回來?我說:那就聽你的了,你說幾時就幾時,你要是對北京感情深,咱們就留那兒了,你要是有一點不願意,咱們立馬就往南飛。若塵又哼了一會兒歌,才說:俺幹嗎要跟你去?北京我去過多少遍了?年年難過年年過。知道我有多膩嗎?我說:親愛的,關鍵不是去哪兒,而是跟什麼人一起去。若塵說:關鍵不是跟什麼人去,而是去哪兒。

我跟她扭不到一起了。

門哲到機場接我。這一點我沒有想到。我把飛機到達的時間告訴他,然後叫他搭的去機場接我,我說回頭我給你報銷。我本來是跟他開玩笑的,沒想到門哲當了真。他不僅自己去了,還把邱八和范庄也拉了去。對范庄和邱八他就沒說實話,他說我飛過來了,帶了三條靚女,見者有份。這樣小兒科的玩笑,那兩位也相信了。結果三位同志在機場等了兩個鐘頭,後來看見我跟郝傑出來了,後面跟着三個老太婆。范庄和邱八就找門哲玩命,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

我看見三個兄弟一字排開站在出站口,像迎接國際友人一樣,不免有些感動。郝傑也說,你這幾個兄弟夠仁義的。我們在門口玩擁抱的儀式。郝傑站在一邊攔車。他說沒眼看。大老爺們兒,還以為真是紅粉知己呀。

我們住在麥子店附近的一家賓館裏。那地方儘管沒有評星級,但房裏的設施還不錯,房間也寬趟。我們開了兩間套房。郝傑住一間,我住一間。門哲住在附近,是一套兩居室的房子。這也是他們三個人的一個據點。三個人經常在一起幹些壞事。有時太晚了,就在門哲家裏擠。門哲對此很有意見,因為他有個女朋友,那人是個有夫之婦,經常來看望他。她穿得漂漂亮亮的,又是描眉又是畫眼線,還在臉上塗脂抹粉。這一切都是為了討門哲的歡心。她每次來大概也就呆兩三個小時,給門哲做一頓飯,陪他睡一覺。然後沖個涼,又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再回去見自己的老公。

我睡完午覺后就給老柴打電話,說要去看望他。老柴又把我忘了,我只好把自己介紹了一遍。我講了半天,老柴還是沒想起我是誰,但知道我是他的學生,就說:歡迎,歡迎你來。我知道他未必真的歡迎,但學生要來看老師,他也沒有辦法。那三位仁兄聽說要去看老柴,心裏一百個不願意。他們借口接站辛苦,要在賓館裏休息。後來他們又說:老柴的家裏擠得很,放個屁就會把房子撐破,不如請他出來吃海鮮。范庄就安排我和郝傑去請老柴,他們直接去順峰山莊,訂好房點好菜等我們。他們還說:不用擔心我們不會點菜,什麼貴我們就點什麼。

我和郝傑搭的去燕南園。那地方讀書時我去過,當時是看另一個老師。那時老柴還住在單身宿舍呢。他老婆調不過來。我們經常看見老柴買了飯票一路數過來。我們還經常看見老柴蹲在走廊里吃素麵。他住的地方也就十平米,裏面擺了兩張床。一張是他的,一張是我們班主任的。走廊盡頭有個廚房,是公用的,老柴在那裏架了個煤油爐。沒有老婆的日子他一過就是好幾年。如今他老婆終於調過來了,但他對老婆已經沒有興趣,只對周作人有興趣。老柴的房子本來也不算小,是三居室。可是老柴覺得書比人重要,他把房子裏塞滿了書,就給老婆留了個放屁的地方。老柴的老婆,也就是我的師母,要是風韻猶存,可能早就另棲高枝了。可惜她早就人老珠黃,離開老柴,大概也沒有別的出路。只好跟着老柴湊合過。

我們問了好些人才算找到了老柴的房間。他住在六樓,再上面就是天棚了。我按了門鈴,聽見裏面有人應了一聲,接着門拉開了一條縫,接着看見一個光禿禿的腦袋。那就是老柴聰明一世獨一無二的腦袋。老柴的眼睛大而有神,一如既往地光亮無比。他看看我,看看郝傑,有點茫茫然的感覺。我知道他分不清誰是立誠了。他對活人的認知遠沒有對死人來得深刻。我說:柴老師。老柴把目光移到我身上,似乎尋回了些記憶。老柴說:是立誠同學吧,請進。我先進了門,郝傑跟着進去。郝傑進去時,叫了聲柴老師。老柴又有些糊塗,他把郝傑瞅了半天,問道:這位同學是哪一屆的?郝傑說:九O屆,文獻班的。丫挺的倒很會撒慌。老柴說:坐吧。可我們實在找不到地方坐。我和郝傑站着,有點面面相覷。老柴把自己放在一張爛藤椅里,顯出一些疲倦的神情。他顯然不太歡迎有人造訪。

老柴後來說:立誠同學,我已經給國家環保局打過電話。他們答應接待你。我一個窮教書的,幫不上別的忙。我說:沒事,柴老師我今天是專程來看你的。我想請你和師母吃餐飯。我原來還怕老柴脾氣古怪,對吃吃喝喝的事看不慣。沒想到老柴一聽說請吃飯就把睫毛抬起來了。可他嘴裏卻說吃飯就免了吧。我知道他想去卻不好意思一口答應。這種事我經常碰到。譬如郝傑有時請我去泡溫泉,我本來想去,嘴裏卻說算了吧。郝傑這丫挺的就真的算了,氣得我夠嗆。我說:柴老師,咱師徒好些日子沒見了,咱們就找個地方聊聊天。除了我,還有幾個同學等在飯店裏,他們給我下了死任務,一定要請到您。您要是不去,他們非把我搗成肉泥不可。無論如何,你得給我個面子。老柴終於說:行,我換件衣服。他進了睡房,一會兒穿了件米黃色的夾克衫出來了。我說:師母呢,叫上師母吧?老柴說:她出差了,去了內蒙。

郝傑一早到路邊攔出租。我和老柴走到路邊時,出租車已經停在道口了。我侍候老柴上了車。他噸位大,只能坐前面。我和郝傑坐後面。郝傑用地方話對我說:立誠,你給范庄個電話,看能不能約上孫局長和季司長?趁現在老柴在,咱們聯絡一下感情。我想有道理,要是沒有老柴,那兩位人物未必約得出來呢。

范庄接了我的電話,很不高興。他說:早講呀,你這不是折騰人嗎?他罵罵咧咧的把電話掛了。給這個難兄難弟數落了一頓,我有點火緊。就把帳算到郝傑身上,我說:他媽的,都是你小子害的,要不是你,我跟若塵早在大溪地了。郝傑卻不買我的帳,他說:喂,我可是有代價的,你就陪我跑一趟,凈賺四張出國游,你還想怎麼樣?這狗娘養的說得對,我這是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軟。我活該受氣。

范庄給我來電話了,說兩位領導同意來吃飯,這可是他的面子。跟老柴沒關係。問題是他得親自去接領導,這一來一回累點沒所謂,就是面子上過不去,咱可不能攔輛爛的士去接領導呀。我說:行,你隨便租什麼車,你還可以租個高價司機,費用郝傑出。你千萬別心痛郝傑的錢,他別的沒有,就是有錢。這幾句話我本來是用地方話講的,可是范庄聽不懂,我只好用普通話再講了一遍,老柴聽到了,問我還要去接誰。我說:是國家環保局的孫局長和季司長,他們聽說你在,一定要來。

我們從下午四點聯繫吃飯的事,到七點大家才湊齊。孫局長和季司長到的時候,我們已經吃了四輪小菜。差不多吃飽了。范庄帶着兩位領導進來時,老柴正把一隻雞腳塞進嘴裏,他那兩片憨厚的嘴唇在雞爪上飛快地翕動,十分動人。孫局長和季司長看見老柴就一路小跑,嘴裏喊着柴老師。老柴答應了一聲,把油手在桌布上擦了擦,跟兩位大人物握手。寒喧完畢,范庄安排兩位領導就坐,孫局長坐老柴左邊,季司長坐老柴右邊。他自己坐在末座,這表明這餐飯是他的東道,老柴的人情。郝傑做了冤大頭。

吃飯吃到十點鐘。大家喝了些酒。老柴紅光滿面。孫局長一張臉白裏透紅。季司長卻把臉喝青了。郝傑酒量本來不淺,可是一人敬了一輪,又陪着大家喝,把兩隻眼喝成了火眼金睛。

吃完飯我們去沖涼。這是郝傑的主意。他說領導吃飯辛苦了,我們找個地方放鬆一下。范庄開車載老柴和兩位領導,我們哥四個搭的,在後面跟着。門哲說去我們住的賓館,那是他的地頭,安全。我們住在八樓,桑拿在十八樓。我們先在住的房間集中,大家喝了杯茶。然後范庄帶着領導和老柴去坐電梯,邱八和門哲在後面跟着。郝傑喝多了點,不敢上去蒸汽,怕蒸出毛病。我留下來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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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海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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