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似水柔情
幾人剛到門邊,緊閉的兩扇黑漆大門忽的呀然一聲大開。
漆黑的房間中,緊隨着亮起了幾個火摺子,但見火光閃了幾閃,點燃了幾支燭火。修忽間紅燭高燒,火光熊熊,全室中大放光明。易天行回過頭來,抱拳肅客,上官嵩當先走入室中。
宗濤做一猶豫,隨在上官嵩身後面入。只見四個身着白衣,年約十三四歲的小童,分倚室中四角而立,每人身側都有一個三尺高低的木案,案上各放着一支紅燭,在那兩扇緊閉的黑漆大門開啟之時,一齊晃燃火摺子,點上火燭。宗濤目光回掃,向後望去,只見兩個白衣童子,站在門后。
室中除了這六個白衣童子,再無別人,正中放了一張雕花木榻。易天行轉身對宗濤笑道:“宗兄請稍候片刻,待兄弟先查過上官兄女公子的傷勢之後,再查看今徒傷勢。”
宗濤聽他誤認徐元乎是自己徒弟,也不解釋,做一額首,退到靠壁處一張木椅之上坐下。
上官嵩奔了過去,把懷中女兒放在木榻之上,回頭望着宗濤說道:“原來此人是家兄的徒弟……”
宗濤知他誤信為真,當下冷笑一聲,接道:“老叫化子可沒福氣收這等標緻的徒弟,只能收個小叫化子。”
此言無疑否定了徐元平是自己弟子,以便解除上官嵩心中因為誤信引起的滿腔怒火。
哪知上官嵩竟是十分相信一般,追着問道:“此子既非家兄弟子,那是何人門下?”宗濤怒道:“這個我怎麼知道?”
上官嵩瞧瞧仰卧在床上的女兒,忍下了胸中之氣。
易天行緩步走近榻前,伸手抓過黑衣少女的玉腕,閉上雙目,右手食、中、無名三指,輕輕按在脈門之上。
大約過了一盞熱茶工夫,突然放下黑衣少女的玉婉,站起身來,臉色十分嚴肅地望着宗濤道:“宗兄,兄弟有幾句話想問問,不知可以嗎?”
宗濤道:“老叫化不聾不啞,有話儘管請問。”
易無行道:“家兄懷中少年當真不是宗兄的衣缽傳人嗎?”
宗濤道:“老叫化絕對調教不出來這等弟子,你如不信,那也是無可奈何。”
易無行道:“好說!好說!當今武林之中,有誰不知道系兄的大名!”上官嵩看易天行臉色凝重,不禁心中大急,問道:“易兄看她還有沒有救?”
易天行道:“據兄弟把脈所得,令愛是被一種極高的內功所傷,但一時之間,兄弟卻難以看出是何種內功,如若宗兄能告訴兄弟他用的何種掌力,兄弟立即可想出解救之法。”
宗濤冷笑一聲,道:“如果易兄能告訴兄弟上官兄女公子是何種功力所傷,大概老叫化也能救得。”
易天行微微一聳雙眉,道:“縱然不知她為何種功力所傷,兄弟也可救得。”
上官嵩道:“那就請易兄大展妙手,如能救得兄弟小女之命,上官嵩有生之年,不忘大思!”
易天行微笑道:“上官兄這等說法,叫兄弟如何敢當,但兄弟既然答應下來,自是要盡我心力,縱然耗去一些真氣,也不讓上官兄蒙受喪女之痛。”右手一伸,把那黑衣少女抓了起來,又道:“兄弟在為令愛療傷之時,最忌有人打擾,這得煩請上官兄替兄弟護法了。”
也不待上官嵩答話,縱身躍上木榻,盤膝而坐,扶正那黑衣少女的身子,左掌扶住她的左肩,右掌抵在她背後“命門穴”上,潛運內力,逼使全身真氣直向她的“命門穴”中攻去。神丐宗濤冷眼旁觀,心中暗暗付道:上官嵩愛女心切,如果易天行真能救活他的女兒,定將為其所用;我老叫化勢將陷入孤立之境。轉頭看去,只見當門站着一個身材修偉,身着錦衣,長髯垂胸的大漢。錦衣大漢身後,並肩站着兩人,一個長身駝背,一個五短身材。宗濤瞧的證了一怔,暗道:怎麼這幾個人也找到這裏來了,看來今晚上倒是有一場熱鬧好看了。
原來這三人正是碧蘿山莊莊主和駝、矮二叟。神州一君緩緩啟開雙目,瞧了瞧站在門外的錦衣大漢和駝、矮二叟一眼,微一額首,重又閉上雙目,繼續替那黑衣少女療治傷勢。室中鴉雀無聲,但充滿了沉默的緊張,每人的面色都異常嚴肅。那六個白衣小童更是個個圓睜雙目,只有管那黑衣少文療治傷勢的神州一君易天行雖然閉着雙目,但卻帶着微微的笑意。
上官嵩靜站一側,兩隻眼睛,卻牢牢的盯在神州一君易無行臉上,一見易天行面含笑意,竟也不自主地心裏怦怦直跳,心裏充滿了一種欣悅的緊張。
室內又沉靜了一盞熱茶工夫,易無行的髯間發角隱隱現出涔涔汗意,不一會,鼻頭上也見汗珠。
上官嵩知他是用一種深湛的中力在為愛女療傷,儘管平素與神州一君從無交往,沒有情誼,但這時也不由得十分感激。又過了片刻,黑衣女翻動了一下,兩手一舒,鼻息漸漸沉重。
易天行兩道如電目光,凝注在她微觀紅潤的臉上,又以手掌一探界息,然後一提衣襟,舉袖擦去額上鼻間的汗水,又慢慢閉上雙目,長長舒了一口氣,點點頭,道:“上官兄,恭喜令女傷勢已無大礙,只要讓她慢慢調息一陣,然後再服用兄弟親自配製的藥丸,就……”
上官嵩望着易天行,臉上滿是感激之色,他感動得未待易無行話完,就適:“易兄為小女耗去如許內力,使小女得獲重生,兄弟真是感激,易兄盛情,上官嵩定當有報答之日……。”
易天行未容上官嵩話完,忙接口說道:“上官兄言重了,叫兄弟如何承當得起。不要說她是你上官兄的千金,就是陌路之人,救人於危,扶助婦孺,也是我輩應為之事。”說著頓了一頓又道:“我易天行,行道江湖處處為人,哪兒心存善報呢……”。
壞視全室一眼,一陣朗朗長笑,神情之中,似極為得意。神丐宗濤聽了易天行的一番言語,睜開一雙醉眼,斜睨了一下,一歪嘴,鼻子裏冷冷哼了一聲。
神州一君目光也微微瞥了宗濤一眼,緩緩站起身子,背負雙手,在室中蹬了幾步,狀極輕鬆。
床上一陣輕響,幾人聞聲望去,只見黑衣女微微一探手臂斜支床上,似欲支撐身子。
上官嵩趕緊伸手扶去,柔聲道:“倩兒,可覺得怎麼樣了?”
黑衣女微張秀目,四周張望了一下,又望了室中港人一眼,驚異地問道:“爹,咱們這是在什麼地方呢?”說著又看了一下自己卧身的床鋪,道:“咦,我怎麼會睡到這兒來了呢?”
上官嵩一手扶挽着愛女身子,一手輕輕摸着她的手腕,說道:“婉兒,你身受重傷,全虧你易老前輩為你悉心治療,你現在心裏覺着怎樣,試試運運氣看,還有什麼痛楚沒有?”
上官婉清朝着上官嵩淺淺了笑,依言平坐床上,運功調息了一陣后道:“還好,沒有什麼不對。”
上官嵩見愛女氣血內運無礙,心中自是高興,扶上官婉倩下了床,笑道:“倩兒,你趕快去謝謝易老前輩。”
神州一君跨前一步,雙手挽住上官婉倩,面泛慈愛地道:“好了好了,快不要聽你爹的話,我與你爹神交已久,哪裏還用得着這等俗套,現在你覺着還難過嗎?”說著伸手輕柔地撫弄着她的秀髮。
上官婉倩點點頭答道:“現在很好,已不難過了。”
易無行喚了一聲,道:“你現在血脈已暢行無礙,只要再以自己內力暗中輔導,不要大勞動,短時就可復原了,來,讓我來挽你慢慢走動走動。”說話聲音。極是慈愛祥和。
上官嵩在一旁聽得也是大為感動,當下接道:“多蒙易兄費神了。”
易天行謙道:“上官兄,現在治療要緊,哪裏還能這等客套呢,如若你看起兄弟,千萬不必如此。”一邊說話,一邊已將上官婉倩挽扶下床。
上官婉倩這時四肢依然乏力,一下床腿便一軟,上官嵩忙上前一步,挽扶住她左腕,與易無行兩人,一左一右,扶着她慢慢走動。約有一盞熱茶工夫,她已行動自如,但已走得香汗淋淋。易天行轉瞼對上官嵩道:“上官兄,令女全身血氣已通,現在也不宜太過勞動,還是讓地躺卧片刻,然後再吃兄弟調製的藥丸。”
上官嵩因易大行救治愛女心中自是感激,當下連聲唯唯地道:“在下一切道命,全仗易兄大力了。”
易天行微笑應道:“好說,好說。”一邊卻向神丐宗濤走去神丐宗濤正抱着徐元平蹲在那裏,見易天行走來,也不打話。
易無行走近宗濤身邊,輕聲說:“宗兄請將今高足平放地上,讓兄弟仔細查看一下。”
神丐宗濤冷冷地道:“你可是真的替他療傷?”
易天行呵呵笑道:“宗兄,你何以口出此言,難道療傷還有假的不成?我易無行難道有什麼負人之處嗎?”
神丐宗濤一翻兩眼,截住他未完之話,說道:“好了,好了,我老叫化子就厭惡別人在我耳邊碟碟不休,你既知療傷要緊,請別耽誤時間。”
老叫化子聲嚴色厲的搶白了神州一君易天行一頓,上官嵩在旁心中甚覺不平,暗道:你這老叫化子,真是不知好歹。
易天行雖被宗濤一陣搶白,但他竟毫不動氣,依然心平氣和,一面蹲下身子為徐元平診查傷勢,一面微笑地道:“宗兄這等年紀了,還是這麼大的火氣!”
就在這晚忽然飄來一陣蘭桂芳香,接着又響起一陣環佩之聲。緊接着又是一陣“滴答滴答”的聲響。
這芳香、聲響來得大為奇突,眾人不約而同朝門外望去。
但見羅衫飄曳,走進來一個面貌如花、風姿卓絕的紫衣少女。紫衣少女身後,跟隨着一個發白如霜,手持竹杖的老嫗。
那站在門口的錦衣大漢和駝、矮二叟,一見緊衣少女,恭恭敬敬的側身相讓,紫衣少女對他們微微倩笑。
那幾個手執短劍的白衣童子一見錦衣大漢和駝、矮二叟側身一旁,讓開道路,似請那紫衣少女和那白髮老嫗進內一般,不由得互相交換了個眼色,同時移動腳步,似想上前阻攔。
錦衣大漢早將這四個白衣童子的舉動看在眼裏,正待斯前忽見那四個白衣童子頭一低,竟又各自退讓兩步。
原來這四個白衣童子正想上前喝阻,但一見來人竟是個年輕少女,強硬之態便悄去一半,等到看清紫衣少女的面貌時,心頭只感到一陣莫名撩亂,不自主的後退兩步。
那紫衣少女卻正朝着室內倩倩一笑,這一笑宛似春花綻蕊,秋月吐輝,真是嬌而不邪,艷而不妖。這四個白衣童子,雖只是十三四歲的童子,也不禁看得一呆。
紫衣少女款款的走進室內,亭亭的扶往而立,那手持竹杖的老嫗,緊緊隨在身後。
神州一君易天行、神丐宗濤,以及上官嵩一見紫衣少大突然來到,心頭都不免一震,但誰都沒有表現出什麼動靜上官嵩依然照料着愛女,易無行仍舊俯身為徐元平療治傷勢,宗濤睜大兩隻眼睛眈眈地盯注神州一君。
紫衣少女進來之後,也不說話,只靜靜的望着易天行在替徐元平療傷。
室內雖然有着這許多人,但卻一片靜寂。沒有一點聲響,彷彿一間空房似的。約莫過了有一頓飯之久,徐元平一聲長吁,重重的哼了一聲。
易天行朝着神丐宗濤道:“令徒血脈已通,請宗兄也相助一臂之力,使他早些血歸經道。”
宗濤對易天行的話,不理不睬,看了他一眼,見他按撫徐元平有手脈門在運行功力,自己也往地下一坐,略一調息,氣聚丹田,功貫雙臂按住徐元平左手脈門。
室內又沉靜一盞茶工夫,易天行收回雙手,徐元平大喝一聲,張嘴吐出一口瘀血。
易天行道:“宗兄,你可把他扶起。慢慢活動活動。少時我再讓他們服點丸藥。”
宗濤白了易天行一眼,依言扶起徐元平,在室中慢慢行走。
易天行探手入懷,取出一隻小巧的古瓷小瓶,望着瓶笑了笑,倒出兩粒深硃色的藥丸,托在左手心上,又把小瓶藏入懷中。
紫衣少女看着易天行的一舉一動,黛眉輕輕一鎖,微咬櫻唇,現出淺淺的兩個梨渦,臉上綻出一絲淡淡、冷冷的笑意。
徐元平被神丐宗濤扶着在室內走了一圈,血氣運行已很流暢,乃伸臂挺胸舒了一口氣,慢慢睜開雙眼,但覺眼前紫光一現,瞥見紫衣少女正嬌怯怯的傍柱而立,亭亭的站在那裏,心中不由一震。易天行這時右手兩指拍了一顆丹丸,走到上官嵩面前,道:“上官兄,這藥丸乃兄弟精心配製極具奇效,請照應令愛服。”上官嵩接過丹丸,伸臂扶起上官惋倩。
易天行把藥丸交給上官嵩,轉身又迎向神丐宗濤和徐元平走去。
上官嵩扶起上官婉倩,笑道:“來,快把這藥丸用下……”
那紫衣少女一見上官婉情乖乖的張開櫻口去接九葯,不由得伸出玉腕,同時急促地“嗨”了一聲。
就在紫衣少女“嗨”聲未完,上官婉倩張口吃藥之際,突然室內響起一陣衣塊之聲。接着又是“撲通”一聲。
原來神丐宗濤一面扶徐元平漫步,一面卻暗中注意着易無行的一舉一動,看見他把藥丸交給上官嵩就想喝止,但他也知易無行不是易與之輩,也不敢貿然從事,及見上官境倩張口吃藥,轉眼就要被她接吞口中之際,正是間不容髮,一松徐元平,雙腳一點,施展出迅決無比的輕功,但聽一聲風動,人已到了床前,喝道:“慢點!”右掌疾吐,一探手便由上官嵩手中把藥丸奪了過來。同時口中說道:“上官兄防他葯中有詐!”
神丐宗濤這動作快速至極,哪知神州之君易無行的動作更快,就在神丐宗濤躍身奪藥丸之時,易無行也已發動,當家濤把藥丸耶到手中,尚未把牢,只覺右手一震;藥丸已被易天行奪了過去。易天行奪過藥丸,身子一側,斜縱讓開五步,慢吞吞地說道:“宗兄也太不相信兄弟了,易天行一片好心,宗兄卻如此疑神疑鬼,既是不信也就算了,兄弟又怎能勉強別人,硬要吃兄弟的藥丸呢。”
他一邊自言自語說著話,人卻以迅快的步法向室外走去。
神丐宗濤發覺藥丸為易天行奪去,恨恨的哼了一聲,猛聽得“撲通”一聲,趕忙例臉一看,原來徐元平因失去了挽扶之力,腿下一軟,已摔坐地上。忙一晃肩,人已躍到徐元平眼前。
紫衣少女一見徐元平摔倒地上,驚得轉過臉去,輕輕的“啊呀”了一聲。
上官嵩適才因事起突然。猝不及防,這時才清醒過來,跨前一步,怒問道:“宗兄猝然出手相阻,不知是何用心?”
宗濤笑道:“易大行假仁假義,老叫化子猜准他葯里必有名堂。”
上官嵩泛起一絲慍意,道:“宗兄何以知道葯內有詐,兄弟卻是不信。”
宗濤道:“只可惜老叫化疏忽了一着,真是玩了半輩子的蛇,到老還是被蛇咬了!要不然把那藥丸一試便知,上官兄也就不會懷疑兄弟之言了。”
那紫衣少女突然在旁插嘴道:“真的,那種葯還是不吃的好。”她說的輕盈悠慢,彷彿在自言自語一般。
上官嵩原想跟宗濤辯論下去,一聽紫衣少女之言,側臉一看,只見她滿臉聖潔,閃耀着一種從未見過的光彩,一團狐疑,頓時平消下去,不再言語。
神丐宗濤低頭望了徐元平一眼,挽手取下紅漆葫蘆,仰起脖子,一陣咕嘟咕娜,狠狠地喝了兩口酒,又把眼睛瞪着門外,道:“要不是為了你這娃兒,老叫化真要叫他走不了!”
說著一翻眼睛,接道:“走得了活和尚跑不了廟,咱們暫且把這筆帳記下,讓老叫化子和你慢慢算吧。”說著又低頭替徐元平推拿起來。
紫衣少女看着家濤喝酒,又自言自語地嘟略了幾句,似乎覺着很好玩,後來聽到說什麼走得了活和尚跑不了廟便覺着這句從來沒聽見過的話很是滑稽,不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只笑得她留袖掩唇,頭上珠飾、肩上流蘇,巍顛顛的直抖。
神丐宗濤一看她的笑態,覺得意態可人,心裏一樂,也呵呵大笑起來。那天在土坡之上,徐元平氣走丁炎山後,丁玲、丁鳳二人曾對徐元平略略暗表心跡。姐妹二人,手牽着手,走在婉蜒的荒徑上,陣陣的山風,吹得二人衣換飄飄,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
兩個人緊緊牽着手,默默地走了很長很長的一段路程,誰也沒有說一句話。
走了很久,丁鳳茫然地問道:“姐姐,咱們這樣走着,到底是哪裏去呢?”
丁玲幽幽地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唉!我也不知道要到哪裏去,反正雲天迢迢,走到哪兒算哪兒……”。
丁鳳仰着小臉道:“我們總得有個去處才是,老是這樣走下去也不是辦法!”
丁玲笑了笑,道:“世事本多變幻,什麼事是人力能把握得牢的呢?我們這樣無拘無束地任意走去,不也是很好玩嗎?”
丁鳳望着姐姐,看她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心中奇道:我姐姐素來精明能幹,處事老練,今天怎麼竟這等恍恍惚惚的呢……她心裏在想着問題,看着前面無盡無涯的雲天,腳下卻被丁玲拖着緩緩地跟着信步走去……
丁鳳隨着丁玲又走了一段路,緩緩收回遠視的目光,道:“哦,我明白了。”秀目晚着丁玲,道:“難怪姐姐心裏不好受,其實我心裏也是很難過的……”,眼前又幻化出徐元平的身影,她不由得臉上泛起淺淺的羞紅。
丁玲幽幽地接道:“妹妹,你也念着徐相公嗎?”
丁鳳點點頭道:“像他那種人,自然是叫人懷念的。”
丁玲冷漠的臉上,綻開了一絲笑意道:“你覺得徐相公和查家堡的查玉……”
丁鳳未待姐姐話完,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滿臉不屑地道:“查玉怎能和徐相公比呢,徐相公為人心腸好,做事光明正大,人家真是有豪俠古風,哼,查玉到底出身不同,為人奸詐百出,一身陰陽怪氣,不知為什麼徐根公會和他相交?”
丁玲道:“徐根公是君子胸懷,而江湖閱歷又很淺,自然不知存心防備他人。”
丁鳳沉吟了片刻,道:“對了,我就怕將來除相公會吃他的虧,就像先前在那土山上,直上裝模做樣的裝着受了重傷,卻讓徐相公來代他抵擋別人,你看他心機是多深多壞。”
丁玲見妹妹這時一臉恨恨不平的神態,不由笑道:“這麼看起來,你是很恨查玉的了?”
丁鳳一撇嘴,道:“哼,終有一天我要給點他小苦頭吃吃。”
丁玲聽了笑笑,沒有答她的話,凝着神,他在想什麼事。丁風拉了拉丁玲衣袖,道:
“姐姐,你又在想什麼?身子還沒有復原,可不要太勞心了。”
丁玲轉臉笑道:“我在想徐相公功力精進的這等快速,真是聞所未聞之事,如果那冷家老鬼抓體時,三叔不來,我想徐根公是會不容他得手的,要是能給那老鬼一點苦吃那該多好……”,說時,心中很似高興。
丁鳳答道:“冷家老鬼實在可惡,他一見三叔來,馬上就借風轉舵,反說是跟我們鬧着玩的了,此人真箇是老奸巨猾。”
丁玲點點頭道:“妹妹只知他怕三叔,才不和我們為難,其實他是討好三叔,想借三叔之力把徐相公除掉,如果他此計得逞,那他又準備暗算三叔和我們了,此人的狠毒真比豺狼還兇殘。”
丁鳳道:“唉,怎麼徐相公全是碰到這些人呢?姐姐你看他會不會吃虧?”言下充滿關切之情。
丁玲笑道:“妹妹,你不要急,不要說他身邊有個金老二,就是沒有金老二,以他的功力來說,放眼當今江湖恐怕沒有幾個人能難為了他,你不看連三叔和冷老鬼都沒法奈何他嘛。”
丁鳳沒有說話,臉上規露出一片欣慰之色。
丁玲又道:“徐相公乃非常之八,連神丐宗待那位望重武林的怪俠,都那般看待於他,我看他定能為武林做出一番非常事來。”
雲夢二嬌,雖然出身綠林人家,而且年紀輕輕,早已以狠辣機靈之名傳播江湖,不過女孩兒到底還是情感豐富,何況這一二位姑娘,又是性情中人。
在她們周圍之人,不是粗曠的綠林豪客,便是奸詐刁滑的江湖人物,所以一見徐元平之後,便覺着是清風霧月,人中龍風的人物,心中就存了極為美好的印象。
以及後來追尋戮情劍匣,途中徐元平假扮車夫,同往洛陽古都,之後又因丁玲受三陽之氣所傷,徐元平為她追尋紫在少女,冒險闖竹石陣……”
在這一段長長的期間,這諸般事情,都更使她二人對徐元平的印象與感情日益增加,所以二人對此番一別,不知何時再能重見,有着說不出的惆悵,一路行來,不知不覺中談的都是徐元平。
二人在這一種帳然若失的情緣中,不知走了多遠,回頭一看,一片遼闊婉蜒的草原荒徑已經走完。
舉目一看,前面正是一片疏疏的樹林,因為時值深秋,那片樹林的枝葉,已顯得非常流落,只有楓、柏兩種樹,還留着一點秋時,在秋風裏飄動着。二人反正已無一定的去處,便穿越這片樹林,就在這樹林的盡頭,從樹隙里望出去,前面是一片亘綿的小山崗,那小山崗之下,正有一個長長的人影在那裏走動。
丁鳳輕輕拖了丁玲一下衣角,撅撅嘴,說道:“姐姐,你看,前面也有人在行走,想必是快要近鎮店了。”
丁玲聞言向前望去,只見那人身穿長衫,背插長劍,走的雖然不快但卻也不慢。
丁玲為人的心最細,一看那人背影,便怔怔的凝神瞧了半晌,自言自語地說道:“奇怪,這等荒涼的地方,也有人走,想必是武林中人了。”
丁鳳玩心較重,忙地插嘴道:“那咱們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丁玲沉吟了片刻,搖搖頭,說道:“不要了,我的身體還未復元,你還要照應我,最好咱們不要多事……”。
丁鳳一呶嘴道:“我不過是說要不要看一看,也沒有說要多事,”說著一扭頭朝着丁玲笑道:“以前姐姐還不是愛趕熱鬧,愛淘氣,怎麼自從見了徐相公之後,人就變了呢……”。
丁玲聽得心裏暗罵道:鬼丫頭也越來越調皮了。但女孩兒家儘管是只有姐妹二人,心裏的心事,也不願讓人知道,當下假裝着臉色一沉,道:“二丫頭……”
丁鳳伸了伸舌頭,笑道:“你身體不好,我不惹你生氣,我的好姐姐你可寬恕我了吧?”這幾句話說得丁玲也笑了起來。
丁玲又盯着前面那人瞧了一陣,對丁風道:“二丫頭,前面那個人的背影,我在哪裏見過……”。
丁鳳呀的一聲,道:“好呀!那麼我們還是跟上去瞧瞧。”
丁玲沒有作聲,但卻點了點頭,當下二人便加快速度,穿過樹林,往斜里趕迎過去。
前面那身着長衫、背括長劍之人,似想不到這等荒涼之處,會被別人盯上相,所以走的十分從容。不大工夫,丁玲、丁鳳二人已走出樹林,看看那人已經順着一道小山崗,往裏走去。
丁鳳道:“姐姐,咱們不管認識不認識那個人,依我看,還是暫不要跟對方照面,我們可以繞過小山,從他側面先看看再說。”丁玲笑道:“想不到你這些日子倒長進不少,也值得用點心思了。”姐妹二人邊說邊笑的矮着身子,朝前欄頭趕去。
趕了約兩盞熱茶工夫,丁玲心裏一盤算,大約已經趕上了,這時又怕丁鳳說話,只好一隻手指指嘴,又搖搖手,暗示丁鳳要她不要出聲,另一隻手則朝一塊突出地面七八尺高的山石指了指。
姐妹二人從小到大,都是在一起,自然會得對方的心意,丁鳳一看丁玲的舉動,就知已經趕上了,姐姐的意思是要躲到那大石背後,偷窺來人究竟是誰。
二人輕巧的趕前幾步,隱到大石後面。丁玲因為趕了一陣,略感吃力,倚在大石上輕輕的喘着氣,一面示意叫丁鳳看看來人。
丁鳳探頭看了一下,朝着丁玲搖搖頭,表示不認識。丁玲吁了口氣,剛一伸頭,便又立即縮了回來。
丁鳳忍不住就到她耳邊低聲問道:“姐姐可認識此人?”丁玲點點頭。
丁鳳又問道:“是誰?”丁玲又就在丁鳳耳邊,低低地道:“又是個老怪物,是金陵楊家堡的老堡主楊文堯。”丁鳳一聽是楊文堯,一聳香肩,伸了伸舌頭。丁玲也怕和楊文堯碰到面,心裏想着他不知過去了沒有,所以又探頭一望。
這一望不由得使她心頭一凜,原來楊文堯正立在道旁,一張臉綳得緊緊的,滿是凝重之色,捏着鼻子仰着頭嗅一陣,又俯下嗅一陣。
丁玲心裏暗叫了一聲;糟了。忙的低頭在自己身上噴了嗅,又在丁鳳身上嗅了嗅,接着一雙聳眉淺淺鎖起。
丁鳳不知姐姐弄的什麼把戲,間道:“你幹什麼?”
丁玲輕輕唉了一聲,道:“老鬼發覺我們了!”
丁鳳也覺着心頭、驚,道:“那怎麼辦?要不要緊?”
丁玲這時倒反而顯得比方才平靜,道:“事既然來了,想躲也是避不了的,再說咱們雲夢二嬌又何嘗真的怕過誰來。”
她們二人說話,自是十分輕微,這時,忽然聽得楊文堯乾咳了一聲,道:“是哪家的千金小姐,還是哪位夫人太太……”
丁玲眼珠一轉望着丁鳳瞪了一眼,未等他話完,就裝得煞有介事般地驚道:“唉呀!是誰這麼冒失.嚇了人家一跳?”
楊文堯明明地笑道:“既是有人,為何要藏頭縮尾的,難道見不得人嗎?”
丁鳳已知姐姐是要假裝不曾發覺是他,朝着丁玲報嘴一笑,裝着略現怒意地答道:“誰說我們是藏頭縮尾之人?我們怕過誰來着,你是什麼人說話卻這般沒禮貌。”邊說邊朝外走去。
楊文堯抬頭上下打量着,道:“你這位姑娘為何會來到這荒涼之處?”
丁鳳冷哼了一下,道:“你問我,我還要問你呢,難道這地方只有你能到不成?”
楊文堯也嘿嘿一笑,道:“小小年紀,竟這般嘴強。”說話間,一雙眼睛始終骨碌碌的打量着丁鳳。
這時丁玲知道不能讓妹妹再僵下去,便喚了一聲,道:“二丫頭,你是跟誰在鬧呀,在外邊可不準作胡來。”人也從大石背後走出。
楊文堯人稱神算子,不但是說他精於土木建築、機關消息之學,而且也說明此人是工於心計,是個老-巨猾之人:他只聽丁玲說話,還未看到她人,心中已然有數,乾咳了一聲,呵呵一笑。
丁玲一出來,向著楊文堯略略看了一下,便回頭白了丁鳳一眼,假意責道:“二丫頭,你真該死,這乃是金棱揚家堡的楊老堡主,你對長輩怎麼可以沒大沒小的,我看你是越活越胡塗了。”
丁鳳一撅嘴,滿腹委屈似地說道:“他也沒有說,我怎麼知道他是楊老堡主呢?”
丁玲拖着丁鳳,走下山崗,逼着丁鳳,道:“方才作胡說八道,快向楊老堡主賠個不是,不然叫人知道了,還說咱們丁家沒有管教呢。”
楊文堯兩隻眼睛盯注在二人臉上,手抖着長露,乾笑道:“好了好了,二小姐既不認識老夫,怎好怪她呢。”說著又前後左右看了一眼,道:“怎麼,你們二位怎會跑到這地方來呢?”
丁玲道:“家嚴要我帶着妹妹出來閱歷閱歷,免得老呆在家將來不懂事,見不得人。”
說著望着丁鳳笑了笑。
楊文堯心裏暗道:好刁滑的丫頭,人言云夢二嬌難纏,果真不假,當下又一本正經地道:“令尊、令叔都好嗎?我們老弟兄不少時候沒見了。”
丁玲一看他臉色,知他是心懼自己父叔,故意用話來套自己,心裏暗笑,嘴上答道:
“多承老堡主記掛,家嚴托福安好,三叔伴着我們剛離此不久,你要早來兩個時辰。還見着了呢。”
楊文堯聽得心裏一震,表面卻若無其事般說道:“噢,噢,可惜,可惜,要是早來一步多好……”。
丁玲搶着問道:“老堡主一人怎會來到此地,難道金陵風光還不如此處嗎?”
楊文堯暗罵了一聲:好厲害。於咳了兩下,道:“老夫應一位朋友之約而來,路過此地;不意遇見你們兩位,可真巧得很。”
丁玲、丁鳳互望了一眼,抿嘴淺淺地笑了笑。
這一笑。卻笑得楊文堯不大受用,不知這兩個丫頭暗中搞什麼花樣,當下心裏一盤算,忖道:八十歲老娘還會倒綳了孩兒,不怕你們兩個精靈古怪,我總跟你倆拼拼看。
這時他一見二人在笑,也隨着嘿嘿笑了兩聲。
原來楊文堯在孤獨之墓中,傷了金老二,遇見徐元平,心裏對這個年輕人實在極為害怕,對他那深厚的功力,真有點莫測高深,不用說徐元平旁邊有一個刁滑機警的金老怪,還有一個名震四省綠林的鐵扇銀劍於成,就是對徐元平一個人,自己也沒有打勝人家的把握。
楊文堯雖然心懸着古墓中的奇珍異寶,尤其是聽金老二說那玉蟬、金蝶也在墓中,心中更是如飲醇酒,但是無如自己處處受制於徐元平,不但被逼得一同退出古墓,而且連戮情劍匣還被逼得雙手奉還人家,這實是平生一大恥辱;他心裏既貪戀那墓中寶物,所以在歸還戮情劍匣之時,已暗中做了手腳,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古墓除了我楊文堯,別人任誰也無能進出自如,就是有人得了戮情劍匣,但那圖紋一二重要之處,已被自已毀壞,持劍區之人,還是無法出人古墓。
楊文堯想到這裏,心裏覺得差堪告慰。
想不到走到這土崗邊,卻嗅得一股女人的體香,心裏覺得十分奇怪,便停身下來查看,卻不料碰上了雲夢二嬌。
楊文堯知道這兩個人是出名的難纏,但他心裏卻另有自己的打算,所以忍着氣,跟她們周旋,這時被她們一笑,自己十分尷尬,心裏一想;好吧,我就乾脆跟你們周旋到底吧。
他以為自己的形跡,已被別人發現。當下一臉正經道:“唉,你們三叔也真是,放下兩個閨女,自己倒走了,就真的放心,不是老夫託大,大膽叫一聲賢侄女,雖說你們精明能幹,總不如有人帶領着好,如果兩位信得過老夫,咱們不妨結個伴,反正你仍旨在增長見識閱歷,這一點江湖經驗,老夫自信可以作個識途老馬,怎麼樣?二位賢侄如……”
丁玲心裏一轉。含笑道:“好是好,這一來豈不是給老堡主多添累贅了嗎?”
楊文堯笑道:“好說,好說,路上有個伴,彼此都有照應,走吧,咱們趕路吧。”
丁鳳一看姐姐竟這等爽爽快快答應了楊文堯,心裏一陣不高興,暗忖道:你真是聰明一世,胡塗一時了,楊家堡在江湖上雖然頗有地位,“但與我們鬼王谷也扯不上什麼了不起的交情,而且外間傳說楊文堯此人外面老實,內藏奸詐,也不是什麼好人,怎麼你也不考慮考慮,就一口答應下來了。
但這時木已成舟,自己想反對已是不行,只好扶着丁玲,隨在楊文堯身後走去。
三人走了一陣,誰也沒有說話,心裏各想各的事。沒有多久,天色便暗了下來,幸好此時走出山谷。茫茫暮色之中,前面一片星火,正是一個鎮甸。三人進了鎮甸,自有楊文堯招呼,定了兩間一牆相隔的房間。
晚上,丁鳳忍不住悄悄問道:“姐姐,咱們擺脫都還擺脫不掉,怎麼你倒一口答應下來,我可真弄不懂你葫蘆里賣什麼葯了?”
丁玲笑着說道:“你是怕他嗎?”
丁鳳輕輕哼道:“我才不怕他呢:他難道還敢把我們吃了不成?”頓了頓又道:“不過,咱們又何必跟他一道,豈不是自找麻煩嗎?”
丁玲道:“妹妹,作近來可真的長了不少見識,但是你不明白我的用心,我問你這老鬼既然想對付我們,不要說我身體還未曾好,就是好好的人,咱們也是走脫不了的。你說是不是?”
丁鳳道:“是啦,你跟他走,又打算怎麼辦呢?”
丁玲無可奈何地道:“既然咱們走脫不了,倒不如乾乾脆脆的依順着他:他要賣老,咱們就處處讓他賣賣老,他反而不好為難咱們。再說這三路也許並不太平,冷老怪在山上對咱們那種態度,我們就不能不小心,跟着他,這第一陣他總得替我們擋一擋。”
丁鳳點點頭,道:“還是姐姐你能,我就沒有想到,不過咱們還得另有打算才行,總不能就這樣跟下去。”
丁玲也點頭道:“這一點我也想過了,看他明天對我們怎麼樣,如果情形不對,那我們就只有處處留下暗記,我相信這條路上目前少不了咱們谷里的人,只要有一個發現我們留下的記號,那還怕他們找不到嗎?”
那楊文堯一個人躺在床上,心裏也極是紊亂,也在想着心事。
他心裏暗想;目前天下武林,除了幾個正大門派之外,就得數一宮、二谷、三堡了,雖然外間說起來是把這一官、二谷、三堡連在一起,但事實是各行其事,毫無關連。現下武林正是多事之秋。如若各自為政單獨行動,終必陷於孤立的地位,楊家堡雖經自己一手佈置,但那不過只能自保,要想向外發展,還嫌孤掌難鳴。這一次在古墓之中,便是教訓。
楊文堯想到此處,情不自主地說了一聲:“對,我必須抓住一家可靠的幫手……”
他遍算當今江湖上能作自己可信的幫手,除了一官、二谷、三堡之外,實在找不出來了,而一官、二谷、三堡之中,再仔細分析彼此利害關係,算來算去,任何一處也不足以維繫長久。
楊文堯轉過頭時隔壁的牆,望了一眼,心裏想着,要利用除非就應在這兩個丫頭身上了。只要自己能把她們騙回楊家堡,到那作了自己的兒媳婦,攀上這門兒女親家,那就不怕鬼王谷不出力。
想到這裏,楊文堯心中一團高興,幾乎要笑了出來。
但夢雲二嬌也是出名難纏的人物,如何才能達到自己心愿,楊文堯梗恍恍惚惚的想了一個通宵。
次日早晨,楊文堯早就托店家雇了一輛大篷雙馬車,他笑着臉對丁氏姐妹道:“我看大小姐臉色不好,想必是一路上受了風寒之苦,是不是要息養兩天再走?”
丁玲是何等聰明,一聽他的話,就知他說話的用意,不過是想聽聽自己的口氣,心裏笑了一笑,道:“我們姐妹也不是第一遭出外走動,這區區一點風霜,自信還熬受得下,請老堡主不必放在心頭之上。”
楊文堯笑道:“既是如此,那就好了,你們兩人先上車,然後告訴我,你們想到哪裏,我總帶你們跑跑就是。”
丁鳳道:“難道老堡主就全肯為著我們長途奔波嗎?”
她這話問的突如其來,實在出了楊文堯的意料之外,一時間,竟使楊文堯無從回答。
丁玲首先上了車,道:“我們麻煩楊老堡主,只能說承楊老堡主順道便中照應,絕不能要楊老堡主放下要事,陪伴我們,老堡主你老人家這份盛情,不但我們姐妹承領了,回家之日,我必上陳尊長,也要叫老人家知道老堡主對我們這番情誼。”
這幾句話說的雖是十分清淡,但楊文堯聽在心裏,卻不免暗贊丁玲厲害。
當下乾笑了一聲,道:“這個但請姑娘放心,我活了這把年紀,總會安排的,我自有道理”,說著也翻身上了前面車台。
長鞭盤空一旋,叭的一響,車子兩邊晃動,輪起處,揚起一陣沙塵,向前馳去。
丁玲倚畫窗而坐,一手支額,一手扶着窗沿,靜靜地養息。
晨曦晚風,大地一片蒼莽。
古道上正有一位年約二十三四,身着藍綢長衫的青年在匆匆地趕路,朝陽由樹隙中照射到他的臉上,神采更覺英發。
他一陣奔行,經曉風輕柔的吹拂,精神大為爽快,再看當前的景色,朝陽下山如染篇,樹同點朱,一片燦爛瑰麗。
他不由得挺了挺身軀,面迎朝陽,長長的舒了口氣,口中自言自語地說道:“冷老二,冷老二,我查玉這次跟你們千毒穀梁子是結定了,如若不給你們一點厲害瞧瞧,也無法消我少堡主的心頭怒火……”,望着天上耀眼的陽光,發出一聲長嘯。
這一聲長嘯,彷彿發泄了心中不少憤怒,也激起了他的雄心暖氣,當下一聲長笑,又舉步向前走去。
走了一陣,但見前面橫排着一行高達三丈的樹行,這些樹乃是蒼柏、烏相間雜而植,迤邐的伸展向遠方。
查玉一看這樹行,就知已到官道大路,腳下又加緊了兩步。就在他將要跨越官道之際,陡然“叭”的一聲,鞭絲划空,接着一陣得得蹄聲,疾走而來。
查玉為人,城府最深,一聽鞭響蹄聲,立即躍退兩步,一矮身,隱在一排棘叢之後,眼睛卻向官道上凝神望去。
眨眼間,塵土揚起,一輛雙馬長程篷車,已得得馳來。
查玉定睛一看,車台上坐着兩人,一手執鞭繩,分明是趕車的車夫,與車夫並排而坐的卻是一位銀囂老者,但是因為被車夫遮擋,無法看清那老者的面目。再看篷車,來侵低垂,什麼也看不出。
查玉心裏暗道:“事不關己何必勞心,我查玉也是太愛管這些閑事了,人家走人家的路,與我查玉何干?”
他想到此外,心裏倒舒暢了不少,正想站身走出,突然眼前一花,凝神一望,但見那篷車的窗格下飄着一隻黑色鑲黃花邊的衣袖,查玉心裏一動,覺得這衣袖非常眼熟,彷彿在哪裏見過。
他本是極工心計之人,既然心生疑竇.自是不肯放過,待那馬車走過去五六丈時,一長身躍出棘叢,隨後跟去。
查玉一面盯牢黃塵滾滾的馬車,一面暗中思索着那馬車窗下的衣袖。想了一陣,他舉手拍拍自己前額,哦了一聲,付道:難道這車裏會是她們姐妹不成嗎?
他心念一轉,暗中默默推測道:如若是雲夢二嬌,那麼車台上那銀蛋老者又是何人?如若不是丁氏姐妹,那麼那隻衣袖,明明是丁玲穿用之物,一時間,不由得疑雲重重。
查玉雖然陰險,但與雲夢二嬌和徐元平,同過幾次患難,歷經幾次兇險,無形中便產生出一種奇異的意識,這原是人性吁沖奇的一面,何況查玉此次遠來中原,許多事正要從他們二穀人物中着手尋查,所以對雲夢二嬌的關係,更多了一層。
這時突見這衣袖,心中雖多疑問,但還是決定追隨馬車下去,一查究竟。
這時雖然估定車內之人,十有八九是雲夢二嬌,但是對車前坐的那位銀囂老者,卻沒有摸清,自己縱然有心追蹤下去,也是以不顯露真相為宜。
他心念一動,隨手在懷中取出一塊黃蠟,在臉上一擦,臉色便蒼老不少,微微一笑,放眼一望,順着那馬車跟去。
查玉始終跟那馬車保持有三四丈的距離,走了兩個多時辰,太陽已將正中,正走進一處山村,路邊有幾家小店,查玉心想:到了此處,你們總要打尖歇腳吧,到時是不是雲夢二嬌就當可分曉了。
他心裏正在想着,前面馬車也已收緩慢了下來。
查玉趕忙往路邊一隱,雙目凝神注意着那銀髯老者,那車頭“嘟”的一聲,車子便停在一家客店的門口,那老者一個缺身,便已落在地面,一轉臉,查玉看得心頭一跳。
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再定神望去,卻一點也沒有差錯,他心中南道:金陵楊家堡是幾時與鬼王谷攀上了交情?
他心裏雖這樣在想,眼睛卻不敢稍瞬。
他指望楊文堯下車之後,必定要把車內之人招呼下來,哪知事實不然,楊文堯下車之後,匆匆忙忙走進那小店,要了兩壺水,買了幾個大餅,包了鹵蔥等食物,就又匆匆的爬上車,掉頭跟車夫說了兩句話,那車夫一揮長鞭,車子就又向前馳去。
這時查玉腹中已覺甚是飢餓,一見楊文堯連腳也米歇,匆匆又走,自己也只得買了一點充饑之物,隨後趕去,心中甚覺氣惱。
直走到夕陽西沉,進到一座村莊,那馬車才停下投店。
查玉心裏笑了笑,暗道:我既然跟定了你,量你也逃脫不了。但這時卻也不便跟進那家客棧去,便在斜對面一家飯館先歇了歇,胡亂吃了點東西,這才折到對面,要了一個房間住下。他做事極是謹慎,進房之後,也不出來走動,躺在床上,心裏在猜想雲夢二嬌與楊文堯之事。
想了半天,也沒有十分把握,嘆了口氣,自解自嘲地道:“少時待我查看一番,自不難知道你們耍什麼把戲。”
查玉熄了燈,虛掩窗戶,躺在床上,好容易挨到三更,側耳一聽,左右前後的旅客,都已入了睡,四周的人家也都靜了下來,真是萬頗俱寂。他緊了緊衣帶靴襪,輕輕的推開窗戶,伸頭張望了一下,雙手一帶窗沿,人已像狸貓似的囪上屋頂。
他定睛打量,這客棧倒也不小,前後一共有四進,連帶迴廊的廂房,房間可也不少,而這時是一片漆黑,要想找楊交堯和雲夢二嬌住在何處,還是不大容易。
查五優身屋上,四下按望了一陣,見毫無動靜,一皺眉頭,雙腳在瓦面輕輕一點;身子已凌空而起,但見他身子一弓,一式“神龍升天”,人已落到第三進的屋脊之上。
他暗中運足自力,門窗都關得嚴嚴的,也不如雲夢二嬌和楊家堡的楊文堯住在何處。
轉眼間,已過去半個時辰,查玉不由得心中納悶,隨手揭下一片青瓦,正準備向天井內投擲,想藉此把他們引逗出來,但腦際立即掠過另一個念頭,暗暗罵了自己一聲:“糊塗!”這次跟蹤雲夢二嬌和楊文堯,主要的在一查楊文堯的用意何在,如若把他們逗引出來,這不但是和楊文堯當面衝突,而且於事無益;想到這裏,又把那片青瓦放回原處。
他又繞到了一間廂房上面,正在舉步之際,忽聽得下面“吱呀”一聲,“像是床板的聲響,查玉精靈過人,當下閃身一躍,到了屋檐前,雙腳往檐口一鉤,兩手一松,身子換的往下疾沉,人已倒垂榴下,丹田微一用力,身子筆直往檐廊內側一貼,頭貼近窗子,只聽屋裏一個極細極弱的聲音,說道:“姐姐,咱們跟他一天了,到底……”,一陣風過,吹得小院裏的花樹沙沙作響,底下的話未能聽清。查玉心中一喜,因為儘管這聲音再細再弱:他也分辨得出是丁鳳的聲音。
風聲過後,就聽得丁玲說道:“我想一定會有人知道車內是我們的。”
又聽丁鳳道:“別人怎麼知道呢?”
丁玲道:“告訴你吧二丫頭,我今天一天都將衣袖放在外面,我想只要咱們鬼王谷的屬下看到,必定會知道是我們兩人:他們自會留意的,只要……”,底下的話又被一陣風響所掩。
查玉聽得心裏笑道:“鬼王谷的人沒有看到,”倒被我查家堡的看到了。”
這時他心裏忽的一動,暗忖道:是了,看起來這姐妹二人並不甘願跟楊文堯走。要是出於自願,又何必暗中作記號,想通知鬼王谷的人呢?
但繼而一想,雲夢二嬌也不是平庸的人物,又怎會被楊文堯帶着走呢?
這兩種想法一時間困擾住了查玉,使他不知該如何處理,他吸了口氣,冷靜的一想,覺着無論如何,雲夢二嬌跟自己總比自己跟楊文堯有感情,現下二嬌被楊文堯看守着,不管如何自己總得設法相救才是。
正想到這裏,陡然眼前亮光一閃,他暗叫了一聲:“糟!”忙地一挺腰,一個“倒卷翠簾”,人已靈捷無比的翻上屋面,一伏身,身子平貼瓦面,他以為自己的行跡已被別人發現。伏了片刻工夫,仍未見動靜,膽氣一壯,悄悄仰頭四下一望,忽見右首房間內,閃爍着一點暗淡的燭火,在窗根上映現着一個長長的人影。
查玉深呼了口氣,一展身,迅速的落到有光的房上,身軀往下一墜,一個“雲龍入海”,人已倒掛檐下,臉貼窗紙,用舌尖一點,就孔往裏一瞧,不由嚇了一跳。原來房內暗淡的燭光之下,桌上放着一副筆架,楊文堯正赤光着身子低頭站在桌子旁邊。
查玉一看這情形,心中大感奇怪。心想這又不是伏暑天氣,這老怪物怎麼還要赤裸着身子?
閃電手查玉何等精靈,這時看着他這怪模怪樣,心裏想笑,卻不敢笑出聲來,當下強忍住一口氣,朝里望去。
只見楊文堯端視着他自己左大腿,看了一陣,又用筆在紙上畫了幾筆,然後又看一陣,又再畫幾筆。
任憑直玉人再精明;一時之間,也無法了解楊文堯在作什麼。
仔細一看,只見楊文堯左腿之上,一塊肉已成了醬紫色,查玉乍看之下,只道他是受傷淤血,但繼而一看,又隱約見那肉膚之上,有着一絲一絲的白線一般的痕迹,楊文堯正照着那細線的痕迹在朝紙上描繪。查玉看的心頭一動,暗道:這老鬼一生,鬼花樣極多,這又不知搞得什麼把戲?
原來這是楊文堯在古墓中被徐元平逼的將戮情劍匣交還他之時,已暗中把劍匣朝左大腿上用力一按,同時運功把左腿肌肉的經脈一封閉,那劍匣的紋跡,便清晰的嵌留肉上。
這時,楊文堯按圖描繪,查玉雖然看在眼裏,卻不知到底是什麼用處,不過他深知楊文堯通曉土木之學,想必又是千種什麼構築的秘圖。
查玉看了老半天,也沒有眉目,知道再看下去也是無益,何況楊文堯功力不弱,這時不過是專心在描圖,沒有注意其他,如若時間一長,被他發現,豈不是自找麻煩。
想到這裏,雙腳用力,腰身一扭,人已翻上屋面,抬頭一看,天色已不早,四周看了一眼,兩個起落,返回房中。
他躺在床上,暗中思量,付道:要憑自己一人之力,絕難對付楊文堯,現在既知雲夢二嬌是被楊文堯挾走,諒來也無法隱避起來,只要自己召來查家堡的人手,暗中盯牢,不怕他們飛上天去。
第二天一早,楊文堯就趕車啟程,查玉也趕忙在店裏布下查家堡留訊傳息的特別標誌,限見到記號之人,順着所留示的方向,緊迫自己。
他佈置妥當,這才緩緩出了鎮甸,拿定了距離,尾隨着前面揚坐的馬車而去。
到了黃昏時分,又進入一座大鎮,查工又跟隨揚文堯之後,住了客店,又在客店大門,和自己的門窗上,做了暗記。
約莫二更過後,窗外響起了“篤、篤……篤”二短一長的扣窗聲,查玉心中一直,知道自己留的記號,已有路過此處查家堡屬下的人看到,立即被衣下床,手持燈台,晃了三晃,又劃了一個圈,然後推開窗戶,端坐桌旁。
室內衣抉閃動,已有兩個黑衣勁裝大漢,越窗而入,一見查玉,垂手而立,小聲問道:
“小的在前面看到咱們堡中的記號,知道是少堡主有事召喚,特地快馬趕來此間,落腳之處,離此不遠,不知少堡主有何差遣?”
查玉朝二人瞧了一根,道:“我有一事,要交付你二人,不知你們有無膽氣?”
二人連忙躬身答道:“只要少堡主有命。縱然是赴湯蹈火,小的也絕不敢躲懶不去。”
查玉壓低聲音,道:“我是盯了金陵楊家堡的楊文堯來此,我覺得其中定還有別的文章,這根線絕不能把它放掉,但我另有要事,必須親去,故而無法兩頭兼顧,現在我請:二位前來,要你們尾隨那輛雙馬大車,看它到什麼地方,你們只管跟下去,但沿途不要忘記暗留標誌,待我辦完另外一件要事之後,再循你們走的路線,不過兩三天,自會追上你們。”
那二人中一個年齡較大的人道:“小的暗中跟蹤,相信不致會出什麼事,不過,萬一有什麼,那咱們要不要跟他……”
查玉搖頭,道:“只要你們多加小心,諒來不致同他發生衝突。”
查玉又道:“還有兩件事,一併交代與你們,第一,不得露出痕迹,以免打草驚蛇。第二,沿途注意可疑之,尤其注意二谷之人,有無任何可疑之處。”說到這裏臉色一沉,道:
“此事關係太大,如若叫人走脫了,哼,哼,那你們可要小心。”說罷點了點頭,道:
“好,你們去吧,一路多加小心。”
查玉和衣倒在床上,暗中想道:要從楊文堯手裏把雲夢二嬌解救出來,自己不用說沒有這等力量,就是有,一時也用不着和楊家堡多結怨恨,如要救她們,除非是找到鬼王谷的人,由他們自己出面。如此一來,不但不得罪楊文堯,而且還交給上鬼王谷。
他心中如意算盤一打,很自然就想到索魂羽土丁炎山,但百忙中要找丁炎山,那實在毫無可循之途。查玉躺在床上,想來想去只覺得丁炎山遠離鬼王谷,無非也是為了南海門下奇書,既然如此,必定在碧蘿山莊附近逗留,要找人,只有這一條路比較可靠,想到這裏,不由自言自語地說道:“對,明天先折回去找找他。”
第二天一清早,查玉便折向碧蘿山莊方向奔去。
查玉因心中放不下楊文堯和雲夢二嬌之事,所以折返碧蘿山莊,意欲尋找了炎山,一路上毫不耽擱。
第二天中午時分,覺得腹內飢火中燒,甚是難忍,便在一處鎮甸吃用些酒食。正在那裏舉著進食之時,猛聽得一陣陰冷冷的笑聲,接著說道:“我只道你上了天,想不到在這裏卻被我碰上,咱們這筆帳倒要好好的算一算呢……”說著一陣衣換飄風之聲,人已欺近桌前。
查玉心頭一寒,抬頭一看,來人正是苦苦追逼自己的千毒谷的冷公霄。
冷公霄掠身欺進,查玉連筷子也沒有來得及丟,挫腰挺腿,踏翻桌椅,人卻向後躍升五尺。
查玉藉著這一躍之勢,“嗤”的一聲,張口吐出嘴中的酒萊。
冷公霄哈哈一笑,道:“今天要叫你走脫了,玲老二算是白活了一輩子……”,人隨話動,躍身探臂疾向查玉如到。
查玉為人心眼最多,知道這次無法擺脫這老怪物,就在閃身避讓之時,心念轉動,已經有了主意,當下厲聲喝道:“冷老二,你當真以為少堡主怕你不成?”
冷公霄設防查玉會突然發出這種英雄豪氣,被他喝的證了一怔。
查五一指冷公霄:“冷老二,你也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就是要找你家少堡主打架,這地方也不是你我用武之處,待我陪了店家銀兩,找處靜僻之處,我領教你幾招絕學,你說可好?”冷公霄吃他一唬,乾咳了一聲,道:“好,諒你也走不了。”
查玉拋下一錠白銀,道:“店家,這賠你的傢具。”說著轉臉對冷公霄冷冷一笑,道:
“冷老二,前面離此不遠有處山坪,查家少堡主前頭帶路,一在那裏等你就是。”
冷笑聲中,人已奪門,凌空躍去。”
查玉自幼成名江湖,贏得“閃電手”的美譽,輕功自然了得,這時一長身,疾如流星飛矢,直向前奔去。
冷公霄在武林中也是出色的人物,輕身功夫,也有獨到的造詣,雙腳一點,隨着查玉的身形,緊追而去。
查玉一邊奔跑,一邊心裏暗暗打算,目前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想辦法擺脫開這老怪物並再一便是想個什麼主意,利用這個老鬼人對付楊文堯,讓他們互相牽制,這一着不僅可以保得雲夢二嬌,而且說不定是隔山看虎鬥,自己坐收漁利也未可知。
心念至此,不由暗中一笑,決定依計行事,腳下一提勁,轉身躍上右首的山坡。
查玉四下一望,周圍是一片亂石荊棘,離開大路也甚遠,絕不致有人去跑來此處,他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倏的轉身停立下來。
冷公霄知道查玉為人詭謀最多,見他攸然停身不走,一時間,個知他弄的什麼玄虛,倒也不敢大意,身軀歪歪斜斜的閃動了兩下,已躍到查工身側五六尺處。
查玉早已成竹在胸,微一笑道:“冷老前輩,你何苦這樣逼我呢?”
冷公霄嘿嘿一陣冷笑,道:“難道你自己還不明白嗎?”
查玉一整臉色:“查家堡、干毒谷地分南北,各有所據,可算得無怨無仇,井水河水,互不相犯,如今你卻依仗長輩技強,一直想置我於死地,我不明白你是何用心?”
冷公霄於咳一聲,道:“你倒說得似很有理,你就忘了你那一把火,那時間你怎麼不說查家堡、千毒谷無怨無仇,互不相犯了?”
查玉笑道:“老前輩原來是為了那件事。但那事又怎怪得了我呢,有道是上陣不認親父子,在那等局面之下,我放火,不過是先求自保,並未存心……”
冷公霄伸手喝止,道:“查玉,你少在我老人家面前逞口舌之能,今日任徐舌翻蓮花,冷老二也不信你這一套鬼話。”
查玉搖頭嘆道:“你要決意不信,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既是如此,你要如何,我查玉也不是貪生枯死之人,一切悉聽尊便,我無不奉陪……”,接着又嘆息一聲道:“不過體智多謀定的冷公霄冷老前輩,做事卻竟也如此盲目任性,倒真叫我查五覺得好笑。”說罷仰頭哈哈一陣朗笑。冷公霄為人最是姦猾,這時卻也被他這一笑,笑得莫名所以,沉聲喝道:
“你少信口胡說,我冷老二做事,難道還要你來派不是的么?”
查玉見他心意搖動,便道:“不是我敢派作不是,不過老前輩競忘了千里來此的目的,把正事放在一邊不做,卻苦苦與晚輩作對,這豈不是捨本逐末嗎?”
冷公霄聽得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又平靜下來,道:“橋歸橋,路歸路,今天我對付你查玉,乃所以泄火燒竹石陣之恨與千里來此並不相衝突,又算得什麼舍本逐未呢?今天我冷老二索性成全你到底,你有什麼話,只管病痛快快的說好了,總要使你心服口服。”
查玉瞟了他一眼,當下冷冷一笑,說道:“久仰老前輩作事縝密,但此次依我看,你是智者千慮,依然帶有一失之錯,我請問你一聲,你可知來到此處的有些什麼人?”
冷公霄呵呵一哄,道:“這事還要老夫說嗎?”
查玉一臉凝重之色,說道:“不是我說老前輩不知道,而我敢斷定老前輩是當局者迷,少不得疏漏之處。”
冷公霄長長的“哦”了一聲,翻了翻冷漠毫無表情的眼睛,道:“我冷老二當局者迷,你就當局者清明,我有疏漏這之,你就沒有疏漏之處,哼,冷老二豈是這等易於受體矇騙之人?”
查玉這時已看透冷公霄的內心,所以神定氣困地道:“不敢,不敢,晚輩哪能比得上老前輩的高明,不過事情往往有許多難逢的機緣;就像晚輩這次……”他說到此處,倏然住口不言。冷公生也是出名的精靈古怪,但他見查玉三番兩次說起此事,便認為絕不是空穴來風,是被他發現了什麼秘密之事。
冷老二不但精靈好猾,而且生性也極多疑,此時被查玉轉彎抹角,東拉西拉的一逗引,心裏真的疑雲重重,當下臉色一緩和,放輕了聲音,道:“英雄出少年,你們年輕人自然來得精明。”頓了頓又道:“除了我們幾處來人之外,難道你又發現了什麼可疑之人了么?”
查王見他口氣一軟,便知他已經入港,當下也便裝模作樣的道:“此次天卜武林中人,為了南海門之事,雲集一帶;但此事絕非任何一月,一派可以獨自勝任得了,必須群策群力,全力以赴,才能期望成功。所以晚輩奉命來此之時。家父就再三叮囑,切不可自以為是,更不可貪功好勝,一定要聯絡一兩處足以互信互托的門派,共同策劃,還要晚輩聽從幾位父執長輩的攜帶,切不可盲目從事……”
他這番話說的煞有介事,弄得冷公霄一時之間也分不出是真是假,只好乾笑一聲,道:
“令尊卓見,確實高人一等……”。
查玉也沒有理他的話,繼續又說道:“晚輩前次一些誤會,得罪了老前輩,心裏很覺不安;但時間緊迫也不容細加解說,不過現在晚輩發現一件別人不知之事,特地前來找老前輩,以便共同商量,也好表明晚輩心跡……”
冷公霄聽得心裏一跳,忙問道:“你發現了什麼事?”
查玉嘆了一聲,道:“我雖為此事折返,本是存心想與老前輩商議,但老前輩卻這等容不得我。我若說了,你也不肯見信的。”說著又嘆了一口氣。
冷公霄是何等厲害,一看查至此時又不肯實言相告,知他是欲擒放縱,等待自己上鉤,心中雖恨查玉的刁難,但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只得裝着若無其事地說道:“查家堡、千毒谷,素來是極為和睦,況且令尊之情,對咱們老弟兄不錯。就憑這份義氣,也該彼此照應。
你這等說法,豈不是見外了嗎?”查玉微微一笑。
冷公霄乾咳一聲,道:“你到底發現了什麼事,如今四下無人,不妨咱們商量商量。”
查玉四下望了一眼,壓低聲音,道:“依老前輩所知,這最近來了些什麼人?”
冷公霄望着查玉,道:“除了你我兩家之外,還有鬼王谷的兩個丫頭,丁老三、金老一二、鐵扇銀劍於成、混海神龍秦安奇。”又仰頭沉思了一下,“還有那討厭的老化子……”
查玉道:“老前輩沒有再碰到別人了嗎?”冷公霄道:“那矮、駝二里,咱們自不能把他們算列在內。”
查玉陰陰地笑道:“還有一個是老前輩沒有料想得到的……”
冷公霄點頭哦了一聲,道:“你莫非說的是那個勝徐的嗎?”
查玉搖搖頭,道:“不是,不是。”說著神秘的笑了笑,道:“老前輩,當今武林,二谷三堡之中,依你看,有幾個不夠參與此事的?”
他此言一出,問得冷公霄怔怔的半晌說不出話來。
查玉道:“我再問一句,老前輩覺得楊家堡,鬼王谷平素如何?”
冷公霄心頭一動,遂道:“金陵楊家堡楊文堯,平素僅堡內機關密佈,自以為有天塹之險可據,所以很少與人來往。據老夫所知,楊家堡與鬼王谷,縱然是沒有深交,卻也沒聽說有什麼恩怨之事。”
查玉笑道:“這就是了,我雖年輕淺薄,但對江湖上幾大門戶之間的事,也曾聞聽老人說過,就想不出楊家堡與鬼王谷有什麼交情可攀的。”
冷公霄急急地道:“難道楊文堯也來了嗎?”查玉點了點頭。
冷公霄又追着問道:“莫非你看到這老鬼是和丁老三在一起嗎?”
查玉道:“如若是跟了炎山在一起,我也不會這等驚異了。”說到此處,攸而住口,卻神秘的一陣怪笑。
冷公霄向前一步,拖住查玉追問:“難道鬼王谷已傾巢而出了嗎?”
查玉看冷公霄那一臉緊張之色,心裏罵道:看你這急樣子。這時查玉已知冷公霄已被自己逗的疑神疑鬼,不禁十分得意,但他乃深沉之人,臉上還是不形於色報道:“鬼王谷是否會傾巢而出,我不得而知,不過卻親眼看見雲夢一二嬌跟着楊文堯。”
冷公霄聽得臉色變,道:“你說什麼?楊文堯會眼雲夢二嬌在一起走,你可看的真切?”
查玉笑道:“老前輩盡可放心,我查玉敢說眼下還沒有看走過人,絕對錯不了的。”說著隨將如何遇見馬車,如何因見油生疑如何追蹤,如何深夜搜探等,都-一說出來,但卻將自己留訊召查家堡之人的一節,隱瞞起來。
冷公霄翻着兩隻眼睛,在查玉臉上瞧了一陣,突然問道:“查玉,作此話說的可真,可不準在老夫面前玩什麼鬼把戲。”
查玉心裏一跳,神色卻平靜地答道:“此等大事如何能說得了謊。”
冷公霄嘿嘿笑道:“你既發覺了此事,為何不跟下去,為何跑回來,怎麼又知道我會在這附近呢?”
查玉被他問的倒抽了一口冷氣,表面上哈哈一陣大笑,藉機遮蓋去自己的窘態,心裏一轉動,答道:“那輛雙馬大車,比不得一根繡花針,還怕找他們不到嗎?至於我為什麼會折回來,怎麼會知道老前輩會在附近,難道這還要說穿了不成嗎……”,說罷又是一陣大笑。
查玉對冷公霄的話,不作正面答覆,卻空空洞洞的支吾了一陣,冷公霄也是久歷江湖之人,自不便打破砂鍋問到底,也只得隨着笑了一笑。
停了片刻,冷公霄問道:“依你看,楊文堯這次在搞什麼把戲,由他們的形跡上來看,是到哪裏去?”
查玉沉吟了一陣,說道:“楊文堯存什麼心,我可不敢瞎精亂測。不過聽雲夢一二嬌口氣,似是不大樂意。”頓了一頓,又道:依我猜測他的去向彷彿是返金陵的成份多。”
冷公霄怪裏怪氣的“哦”了一聲,突然又臉色一沉,道:“查玉,以前咱們之事,可以放在一邊,暫且不談,既是你我兩家的精誼來找我冷老二,也可表明你的一片衷心,現在咱們也不宜坐失時機。就請你領路,咱們追上去暗中看個究竟,一路之上,咱們可得共進共退,你可不準暗中要花樣……”,說到這裏,冷公霄猛的疾伸右手,一把扣住查玉脈門,哼哼兩聲冷笑道:“我冷老二做事,喜歡爽爽快快,咱把話說明了,如果依存心不老實,想打什麼歪主意,到時可不要抱怨,你是聰明人,這中間的利害得失.你自己忖度忖度。”說著把手一松。
查玉知道他是在要挾自己,這時也只得硬起頭皮,一回答應下來,暗中打算,在見到楊文堯之時,再設法弄點花樣,讓這兩個老鬼衝突起來,自己那時再謀求脫身之法,該非難事。他心念轉動,當下朗朗答道:“此番我查玉與老前輩同去,是利是害,乃是我查家堡與千毒谷二家之事,斷無虛妄不實之理,這點老前輩盡可放心,再說老前輩明察秋毫,也不容我玩什麼花樣,難道老前輩還不信嗎?”
冷公霄被他一棒,心裏甚是受用,冷冷一笑,道:“你能知道就.好。”說著轉臉朝着查玉一望,道:“走吧,咱們干正經的去吧!”
查玉點點頭,轉身向前奔去。冷公霄也不打話,隨後拔腳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