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鄉愁

第一章 鄉愁

對重慶這個城市的印象,主要來自我十二歲之前,之後我就跟着父母到了南京。

那時候的重慶真的是老重慶,至今我對它仍然懷着一種非常特殊的感情,一種想起來就要流淚的感情。面對那座城市,自私一點兒地說,我甚至不願意看到它的日新月異的變化,我希望童年記憶中的那座城市永遠永遠不要有任何變化,好讓我每一次回到那裏都有清晰的記憶可以追尋。

前不久有個導演跟我說他很喜歡重慶,列舉了三條理由:第一,重慶這個城市特別有立體感,山城嘛,依山而築,正所謂“名城危踞層岩上,鷹瞵鶚視雄三巴”;第二,重慶方言特別有感染力,火暴中透着幽默感,幽默感里透着智慧;第三,重慶的美食。

我贊同他的話。重慶這座城市的立體感是天賜的,在中國城市“千城一面”的今天,重慶無論怎樣都不會變得像其他城市一樣。在其他大多數城市想買一套能看江景、看山景的房子,恐怕都會比買一套普通房子要貴許多,但在重慶,你想買套看不見江或看不見山的房子,還真不容易。在重慶,哪怕是普通百姓的房子,推開窗,看到的不是江,就是山。嘉陵江和長江的交匯處,就這樣被重慶攬在懷中。因為重慶的路多為盤山而建,所以這裏基本上看不到自行車。在我童年的記憶中,自行車是一種高級的娛樂工具,而非交通工具。

說到重慶,我印象最深的是終日陰霾,不見陽光。尤其是冬天,整個一“霧都茫茫”。而在濃霧之中,又滿是層層疊疊、密密麻麻的吊腳兒,一個摞着一個,從朝天門碼頭一直往上摞到山頂,遠遠望去,整座城市彷彿就是由吊腳樓組成的。《霧都茫茫》、《一雙繡花鞋》、《重慶談判》這類以國共和談或以解放戰爭時期的重慶為背景的影視劇里,都能看到這樣的吊腳樓。直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期,在重慶拍時代背景為三四十年代的電視劇或電影,選景都並不困難,一九四九年前重慶什麼樣,八十年代的時候還是什麼樣。很多年後,每當我看到這樣的影視劇,不管拍得多爛,我都會多看幾眼。

小時候我經常去朝天門碼頭,黃黃的江水浩浩蕩蕩地流過碼頭,斑駁的台階沒在江水裏,人站在下邊往上看,一層層的,看不到頭。前年我回重慶,在朋友的陪同下又去了一趟朝天門,朋友驕傲地對我說,重慶會被打造成“小香港”。我去過之後卻很後悔,因為,那裏已經完全沒有我童年的記憶了。

在重慶生活的十二年,積累了我人生最初也是最真的情誼,直到現在,不曾淡忘。如果我的性格中還有善良的成分,我相信一定是重慶這座城市給我的。後來到了南京,原來的親戚朋友都不在那兒了,沒過幾年又遭遇家庭變故,那時的陰影讓我對兒時在重慶的時光更加懷念。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現在我每次回重慶,看到小時候的朋友都覺得跟親人一樣。

在重慶,街坊鄰居真的就跟親戚一樣。我舉家搬遷離開重慶的時候,很多老鄰居一家老小都到碼頭來送別,直到今天想起這一幕,都讓我熱淚盈眶。不光如此,長大之後每次我回重慶,離開的時候總還有過去的小夥伴送我。

二〇一一年春天回重慶,幫我張羅吃飯的是小時候和我一塊長大的重慶日報社的唐彤東。他問我都要叫誰,我說把小時候在一塊兒玩兒的朋友都叫上吧,有很多人真的想不起來了,畢竟快三十年了。後來男男女女一口氣兒來了有兩桌。見面之後,他們挨個兒幫我恢復記憶,這個問“你不記得我了”,那個說“我是誰誰誰”。這麼介紹了一輪過後,我突然想起在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有一個比我大幾歲的男孩兒,鬧著玩兒的時候把我腦袋打出了血,害得我第二天就發燒了。我記得他叫杜波。我順口講了這件事,眾人皆笑,桌上的人就告訴我,杜波調到北京工作了。巧的是,當時杜波的妹妹在桌上。不一會兒,杜波就從北京打電話來了,他在電話里大笑:“這點兒破事兒你還記得啊?我以為你都忘了。”

替我張羅這頓火鍋的東哥在報社廣告部工作,所以晚報、晨報的記者加攝影來了一堆人。一個年輕記者說,提點兒問題拍點兒照吧?東哥在邊上嚷嚷:“快點兒問,快點兒問,我們吃飯呢。”那個記者很配合地說:“好好好,我抓緊。”之後攝影記者在一旁一個勁兒拍,東哥又說:“你們有完沒完,差不多就行了!”我有點兒過意不去,就說:“來都來了,又是自家人,讓他們問唄。”東哥這才沒再催促—其實人都是他叫來的,還一個勁兒催人家“差不多就行了”。

這些都是我小時候的夥伴們,可愛、真摯、重情義,跟他們的感情,也是我在重慶永遠無法割捨的情誼。第二天我在機場翻報紙看到,頭天晚上我們這頓飯的內容和照片,重慶的報紙出了一個整版。

不僅重慶的朋友對我好,就連重慶的媒體也透着對我的格外厚愛。七八年前,江蘇台還沒有《非誠勿擾》欄目的時候,我在《南京零距離》做新聞主播,那個欄目只在江蘇播出,所以有關我的報道基本上都只在江蘇的媒體上,而江蘇之外的媒體好像就只有重慶的報紙了。他們曾經大篇幅介紹過我的事情,之所以如此,很可能是他們認為這人是重慶出去的,感情使然。

前年我媽到重慶陪我外婆住了一段時間,那是《非誠勿擾》欄目剛火起來的時候,不知道哪個記者打聽到我外婆是重慶日報社的老員工,還住在報社裏,於是找到我外婆家。我媽和我外婆倆老太太加在一起一百六十多歲了,被找上門來的記者嚇到了。記者問了很多,還逼着老太太把我小時候的照片翻出來。之後還問,孟非小時候住哪兒?我媽告訴他們,住在報社山頂上那棟灰色的筒子樓里。於是記者們又找到那棟舊房子(現在住着民工)拍了一通。

第二天重慶的報紙刊登了這篇報道,我住過的那棟灰色筒子樓照片下面配的文字說明是“當今中國最紅的主持人住過的地方”。一個很有正義感的朋友看到報道后打電話給我,義憤填膺地說:“他們就不能等你死了之後再這麼寫嗎?”我誠惶誠恐地解釋:家鄉人、家鄉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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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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